逄春階
初夏,我到山東參加一個作品研討會。晚宴設(shè)在農(nóng)莊里,席間,主人特意上了一盤孔雀蛋??瓷先?,那蛋與普通雞蛋無異,只是個頭兒略大。一人一枚,大家分而食之。說實話,我沒嘗出它跟雞蛋有啥不同。
撤席時,大家分頭離去,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先生口袋鼓鼓囊囊,我瞅了他一眼,他羞澀地微微一笑,說:“母親沒見過孔雀蛋,我想拿回家讓她嘗嘗?!蹦且豢涛腋械叫呃?,我母親也沒見過孔雀蛋,但我竟狼吞了。
愧疚之中,我突然想起上海作家簡平來。那是五年前的初夏,我應(yīng)邀到北戴河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作之家療養(yǎng),按規(guī)定可攜帶一名家屬。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簡平,瘦弱的他攙扶著更瘦弱的母親。
其實在去療養(yǎng)前,我本想帶著母親一起去。沒想到妻子說人家都會帶著妻子或丈夫,哪有帶著老娘的,讓我別鬧“相聲”了。我意志也不堅決,就帶著妻子去了北戴河。
在北戴河見到簡平和他母親的那一刻,我很羞愧,羞愧于我的不堅決。正想著,見簡平領(lǐng)著母親從樓上下來,脖子上各圍了一條絲圍巾。母子倆坐在樓前的大核桃樹下,核桃已經(jīng)有嬰兒拳頭大了,閃爍在圓圓的密葉間,簡平的母親微笑著像孩子一樣地抬頭數(shù),一個,一個,一個。斑駁的樹影映照在簡平母子身上,那畫面格外溫馨。
用餐時,簡平不離母親左右,每次為母親夾菜前,都要小聲征求母親的意見。他的母親看上去很硬朗,不需要特別照顧,但進(jìn)食堂和出食堂時,簡平都站在母親左邊,用胳膊架著母親,聲音很小地提醒:“小心,小心,邁腳,邁腳……”每一次都是如此,簡平真細(xì)心吶。
到海邊,風(fēng)大,簡平站在母親身后,兩手輕輕箍住母親的雙肩,一遍遍問冷不冷,還用手遮著母親的帽子,怕被風(fēng)吹了去。風(fēng)小了一些,他又讓母親走到水邊,感受海浪的氣息。他的母親看著海里的漁船,開心地笑了。
在游船上,我看到簡平母子緊靠著船沿,簡平的花白頭發(fā)和母親的花白頭發(fā)讓風(fēng)吹著,母親的臉上灑滿陽光,她的手哆嗦著伸向天空,那手指如鍍了金一般閃亮。面對著天上的云彩,母親在跟兒子說著什么。
療養(yǎng)十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臨別的晚上,主辦方搞了一個小型晚會。大家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最活躍的是來自內(nèi)蒙古的老徐,他唱起了蒙古長調(diào)。
對母親的態(tài)度,決定一個人的境界。見了美好的東西,就想到母親,這樣的人孝順,他們的母親真有福!北戴河創(chuàng)作之家門口有一叢薔薇花正爛漫地綻放著,如一道花瀑,簡平和母親站在花瀑下,笑得那么開心。
我時常想起孔雀蛋,也時常想起簡平母子。
(摘自《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