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 宋慧珠
上山下鄉(xiāng)的那一天,當(dāng)三哥背起媽媽給打好的行李卷走出家門的那一刻,年幼的我一把抱住他的腿哭道:“哥哥不要走!”三哥的淚水“嘩”地一下子流了出來,他慢慢掰開我的手,愛憐地拍了拍我的頭,哽咽地說:“聽媽的話啊?!迸ゎ^走去,身后一片哭聲,他聽出了媽媽嘶啞的聲音,卻不敢回頭。
幾年過去了,三哥幸運地在當(dāng)?shù)氐募Z食部門就業(yè)了。周圍人都羨慕不已,但他惦念著我們,一心想回青島,工作中常常心猿意馬。他思念多病的母親、幼小的我。三哥雖說是男的,心思卻極細(xì),他單純善良,整天憂心忡忡,終于有一天,他實在受不了想家的折磨,不辭而別回了青島。
時間長了,單位來人叫他回去上班,他恐懼不已,東躲西藏。我好言勸哥哥回去上班,給他買好火車票,拾掇好東西,看他拎著帆布包出了門,我晚上下班后,三哥卻還坐在家門口。“這里才是我的家,我不回去?!彼窕秀?,語無倫次,最后終于精神崩潰。那是1974年,我無奈只好把他送進(jìn)精神衛(wèi)生中心醫(yī)院治療。
我婚后家中房子太小,從精神病醫(yī)院回來的哥哥沒有去處,婆婆家有一間小房可以安放一張單人床。于是,哥哥只好白天在我家,晚上去水清溝我婆婆家睡。我給哥哥買了月票,他像上班一樣,來回穿梭于兩家之間。
回到家中的哥哥,除了呆坐就是吸煙,屋里被他弄得烏煙瘴氣,我丈夫、女兒也煩,怎么辦?我只好勸他們,總不能把他趕到大街上吧,我娘家就這么一個親人了。日子在沉悶中艱難地過著。
那些年我除了上班,照顧上學(xué)的女兒、生病的哥哥,還要及時上醫(yī)院給他拿藥,哄著他吃藥吃飯,并且不斷地去外地——哥哥的單位,給他報銷藥費,把我累得精疲力竭。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40年,哥哥成了我的家庭成員。哥哥沒有感恩的思想,他理直氣壯地把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還頤指氣使地在家里指揮別人干這干那。我要出門,他看著我穿的衣服不順眼,命令我換下來,穿上他覺得好看的衣服,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要管,好像他是家長一樣。他去衛(wèi)生間,不沖廁所是常事,還把垃圾箱里的東西往家里拿。我搬了新家,給哥哥一間居室,他不讓我進(jìn)去收拾屋子,屋子里的氣味傳到客廳里,天長日久,丈夫、女兒常露不悅之色。
有時他犯了病,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不出來,撒尿都在臉盆里。不吃也不喝,畢竟是親哥哥,我怕餓壞了他,無奈只好給精神病醫(yī)院打電話,看著他們把哥哥綁著送上救護(hù)車,我就號啕大哭……
由于長年的勞累,日子過得沉悶。我的身體本來就虛弱,遇到事情暈倒了自己還不知道。丈夫心臟不好,有時他和我哥哥一塊兒生病,丈夫住這個醫(yī)院,哥哥住那個醫(yī)院,我照顧了這個,再去照顧那個。我不能這樣過下去,我想,必須改變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要不然一家人就完了。
我從小喜歡唱歌,丈夫唱得也好,于是我拉著丈夫去練歌房唱歌,又和丈夫報名上老年大學(xué)的聲樂班。和老年朋友在一起,我們的心情放松了許多。歌聲讓我們暫時忘了家里的煩惱事。
哥哥不知道鍛煉身體,而且年紀(jì)大了,身體大不如前。我和丈夫商量領(lǐng)他出去旅游。我們?nèi)チ讼愀邸拈T、杭州等地,還去了一趟泰國。在旅游的途中,我不斷地觀察他的臉色,怕他犯病。我和丈夫一前一后地把他夾在中間,怕他走丟了。對我來說,旅游其實就是領(lǐng)著他出去散散心,路途中我的大半心思都在他身上。
我們計劃一年出去旅游兩次,把生活變變樣。哥哥一輩子太可憐了,我們盡量讓他高興,他高興了,我的心里也舒服些。(摘自《老同志之友》2018年7月下 ?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