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鏑飛
摘 要:駕駛證“代扣分”行為干擾了正常的交通管理秩序,其中情節(jié)較重的情形亟需運用刑法手段予以規(guī)制。我國刑法第280條第1款規(guī)定的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中的偽造行為包括有形偽造行為與無形偽造行為,駕駛證“代扣分”行為必然涉及國家機關公文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即行政相對人的不法變更,屬于無形偽造公文書的行為,如果主觀上具有故意,客觀上情節(jié)較重的,可以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定罪處罰。司法認定中應當添置“情節(jié)較重”作為犯罪成立的整體評價要素,具體可以解釋為“多次”“多個(件)”“違法所得數(shù)額較大”等情形。對于駕駛證“代扣分”案件中間接無形偽造公文書的情形,應當堅持構(gòu)成要件的定型性,對行為人宜認定為以教唆犯而非以間接正犯的形態(tài)參與犯罪。
關鍵詞 :駕駛證“代扣分”;無形偽造;情節(jié)較重;共同犯罪
中圖分類號:D9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378(2018)02-0155-06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8.02.020
一、問題的提出
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等相關法律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對機動車駕駛?cè)说牡缆方煌ò踩`法行為,實行累積記分制度,在對機動車駕駛?cè)诉M行行政處罰的同時執(zhí)行記分。累積記分制度肇始于2000年3月1日起施行的公安部第45號令《機動車駕駛員交通違章記分辦法》,對機動車駕駛?cè)说慕煌ㄟ`章行為實行記分管理。累計記分制度能夠與其他行政處罰相得益彰,是一種較為有效的預防和減少道路交通違法行為發(fā)生的措施,能夠增強機動車駕駛員遵守交通法律法規(guī)的意識,維護正常的道路交通秩序,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但實踐中往往“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些人總是想方設法鉆法律的“空子”,通過“借分銷分”“買分賣分”等手段逃避公安機關道路交通管理部門的記分處罰,嚴重阻礙了累積記分制度的實施和預防作用的發(fā)揮。駕駛證“代扣分”問題自《機動車駕駛員交通違章記分辦法》實施以來就時有發(fā)生,已經(jīng)成為累積記分制度實施的“羈絆”,但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2013年1月1日,公安部修訂的《機動車駕駛證申領和使用規(guī)定》正式實施。該規(guī)定進一步修改完善了累積記分制度,增加了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的記分項目及分值,對機動車駕駛?cè)擞浄痔幜P更為嚴格,民間又稱其為“史上最嚴交規(guī)”。隨著“史上最嚴交規(guī)”的實施,加之近年來我國機動車數(shù)量呈井噴式的增長,學習駕駛技能取得駕駛證的人群不斷增多,以及記分管理中存在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借分銷分”“買分賣分”等駕駛證“代扣分”問題也日趨嚴重。一些不法分子瞄準了其中的“商機”,利用駕駛證記分管理存在的漏洞,做起了駕駛證“代扣分”的生意,嚴重破壞了交通管理秩序。一些機動車駕駛員也正因為駕駛證能夠“代扣分”,更加有恃無恐,肆意違章,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交通事故的頻發(fā),甚至經(jīng)常釀成車毀人亡的人間慘劇。
在實踐中,駕駛證“代扣分”案件一般會作為治安案件處理,但是用行政法手段規(guī)制難以有效的遏制
駕駛證“代扣分”現(xiàn)象的發(fā)生,反而有屢禁不止、愈演愈烈之勢。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樣實施交通違例記分制的我國香港地區(qū),駕駛證代扣分的現(xiàn)象卻甚少出現(xiàn),其中一項重要原因在于,香港地區(qū)運用刑法手段規(guī)制駕駛證“代扣分”行為。因此,面對行政法規(guī)制的困境,運用刑法手段規(guī)制情節(jié)嚴重的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呼聲愈發(fā)高漲。其實,在我國現(xiàn)有的刑事立法框架下,駕駛證“代扣分”案件的相關行為人可能已經(jīng)觸犯了刑法中的具體罪名。例如,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故意制作虛假的處罰決定書,情節(jié)嚴重的行為,能否構(gòu)成刑法第280條第1款規(guī)定的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機動車駕駛?cè)藛T和做駕駛證“代扣分”生意的人員是以何種形態(tài)參與犯罪等問題都值得展開深入討論。
二、駕駛證“代扣分”行為與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
對駕駛證“代扣分”案件的相關行為人能否適用刑法第280條第1款的規(guī)定,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定罪處罰,關鍵在于對“偽造”“公文”等構(gòu)成要件要素以及該罪的罪量要素的解釋,然后與駕駛證“代扣分”相關案件事實進行構(gòu)成要件符合性的判斷。
(一)“公文”的釋義與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認定
公文,又稱公文書,是指以國家機關名義制作的處理公務的文書;文書是指使用文字或者代替文字的符號制作,具有某種程度的持續(xù)存在狀態(tài),并表達一定意思或者觀念的文件[1]921。駕駛證記分屬于行政許可的監(jiān)督檢查措施,只有對機動車駕駛?cè)说牡缆方煌ò踩`法行為才會給予記分,而且處罰與記分同時執(zhí)行。對于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一般需要使用相應的法律文書予以處理。該法律文書是與《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處理程序規(guī)定》相配套的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處理法律文書,文書由各省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組織印制,并統(tǒng)一監(jiān)制和管理。與駕駛證記分有關的法律文書主要是《公安交通管理行政處罰決定書》、《公安交通管理簡易程序處罰決定書》。對機動車駕駛?cè)说挠浄钟涊d于公安機關行政處罰決定書正文的頁面底部,即“根據(jù)《機動車駕駛證申領和使用規(guī)定》記分”。駕駛證記分雖然未規(guī)定在處罰決定書的正文,但毫無疑問也屬于處罰決定文書的組成部分。《公安交通管理行政處罰決定書》《公安交通管理簡易程序處罰決定書》均是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制作的處理道路交通違法行為的法律文書,應當屬于刑法第280條第1款所規(guī)定的公文。駕駛證記分記載于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所制作的處罰決定書之中,因此,駕駛證記分也就屬于公文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而且,駕駛證記分與處罰的對象是同一機動車駕駛?cè)?,駕駛證“代扣分”行為不僅使接受記分的相對人發(fā)生變更,而且也必然使接受行政處罰的相對人發(fā)生變更。駕駛證“代扣分”行為涉及到國家機關公文的內(nèi)容的真實性,必然導致國家機關公文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即接受行政處罰及記分的相對人,發(fā)生變更,與客觀事實不符。因此,在駕駛證“代扣分”案件中,如果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故意制作了虛假的處罰決定書,即可以認定為是偽造國家機關公文書的行為。
(二)“偽造”的釋義與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認定
偽造的字面含義為假造、捏造,即使用捏造、假造的虛假之物充當真實之物,欺瞞他人的行為。偽造的本質(zhì)是以假充真。偽造在法律用語之中又可根據(jù)制作主體有無制作權限而區(qū)分為有形偽造和無形偽造,有形偽造是沒有制作權限的人,以假充真的偽造行為;無形偽造是指有制作權限的人,以假充真的偽造行為。進而,有形偽造公文、證件是指沒有制作權限的人,冒用國家機關的名義制作公文、證件的行為;無形偽造公文、證件,是指有制作權限的人,擅自以國家機關的名義制作與事實不相符合的公文、證件[1]922。通過有形偽造而制作出來的文書,稱為偽造的文書或者不真正的文書,通過無形偽造的行為而制作出來的文書,稱為虛假文書[2]。我國刑法第280條規(guī)制的“偽造”行為毋庸置疑的包括有形偽造行為,但是否包括無形偽造行為,即有制作權限的人以國家機關的名義制作與事實不相符合的文書則存在激烈的爭議。以處罰有形偽造為原則的立場,稱為形式主義;反之,以處罰無形偽造為原則的立場,稱為實質(zhì)主義。形式主義重視文書的真正成立,后者重視文書內(nèi)容的真實[3]369。我國刑法學的通說采取了形式主義的立場,認為偽造僅包括有形偽造,即沒有制作權限的人,冒用國家機關的名義制作虛假的文書的行為[4]。我國的司法實踐多是采用刑法學界通說的觀點,將無形偽造行為排除在偽造行為之外,這也就導致駕駛證“代扣分”案件難以適用刑法第280條第1款的規(guī)定予以定罪處罰。
但是,我國刑法第280條第1款規(guī)定的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保護的法益應當解釋為國家機關公文的公信力、公共信用。所以,無論是有形偽造還是無形偽造行為,本質(zhì)上都是以假充真,二者都侵犯了國家機關公文的公共信用,都具有科處刑罰的必要性,而且無形偽造行為由于其制作主體的特殊性,其社會危害性甚至要大于有形偽造行為。有形偽造公文書的行為會被科處刑罰,而無形偽造公文書的行為則逍遙在刑法之外,并且將我國刑法對無形偽造處罰的無能為力,歸咎于法律沒有明文規(guī)定或者法律存在漏洞,這顯然有違刑法適用的公平和正義準則。因此,應當并用形式主義與實質(zhì)主義,對無形偽造與有形偽造公文書的行為均科處刑罰。在駕駛證“代扣分”案件中,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制作了虛假的處罰決定書,即無形偽造了公文書,具有了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的構(gòu)成要件符合性。如果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無形偽造公文書的情節(jié)達到犯罪的追訴標準,并且主觀上具有故意,就可以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實踐中,許多駕駛證“代扣分”案件都是一般人向國家工作人員作虛假申報,致其在行政處罰決定書中作不實記載,此時,國家工作人員主觀上不具有故意,不能構(gòu)成犯罪,能否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追究一般人的刑事責任,本文將在第三部分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的共犯中予以討論。
(三)情節(jié)較重的釋義基于前文的分析,駕駛證“代扣分”案件僅可能構(gòu)成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因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屬于既有行為方式又有行為對象的選擇性罪名,無論何種行為方式及行為對象均是相同的法定刑,所以可以對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整體予以討論,并將“情節(jié)較重”設置為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成立的整體評價要素或罪量要素。對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整體的討論必然適用于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與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認定
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行為既是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52條規(guī)制的行政違法行為,又是我國刑法第280條規(guī)制的犯罪行為。這也就意味著只有部分駕駛證“代扣分”行為可能受到刑事處罰,另一部分行為只能受到行政處罰。我國刑法第280條第1款與第2款的罪狀表述與《治安管理處罰法》第52條第1、2項所規(guī)定的假定條件表述基本一致,但二者法律后果顯然不同。刑法第280條的法律后果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并處罰金;其中情節(jié)嚴重的,還可以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而《治安管理處罰法》第52條第(一)(二)項的法律后果是15日以下5日以上的拘留,可以并處1 000元以下的罰款??梢?,近乎同樣的行為類型,根據(jù)刑法最高可判處十年有期徒刑,而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最高只能判處15日的拘留。即當行為符合刑法分則所規(guī)定的客觀構(gòu)成要件中的基本要素后,并不意味著行為的違法性達到了值得科處刑罰的程度,在此基礎上還需對行為進行整體評價[5]。在我國刑法中,一般設置數(shù)額、情節(jié)、后果等罪量要素,限制刑法的處罰范圍,從而使刑法處罰與行政處罰相區(qū)分。根據(jù)我國刑法第13條但書條款“但是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一切犯罪不僅必須在形式上符合刑法分則的相關規(guī)定,而且在實質(zhì)上也必須達到一定數(shù)量的要求,值得用刑罰對其加以處罰[6]。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行為究竟是以刑罰處罰,亦或是處以行政處罰,應當以情節(jié)是否嚴重作為區(qū)分標準。換言之,在解釋刑法第280條第1款時,必須將“情節(jié)較重”作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成立條件的總體評價要素,以使治安管理處罰法第52條所規(guī)定的行政違法行為能夠與刑法第280條所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相區(qū)分,使行政處罰自然地銜接過渡到刑事處罰。作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的成立條件的整體評價要素的“情節(jié)較重”情形可以解釋為如下幾種,進而可以使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入罪標準得以明晰。
1.多次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岸啻巍痹诳陀^方面意味著,行為人反復地實施某一犯罪,侵犯刑法所保護的法益,表明不法程度的升高,具有科處刑罰的社會危害性,基于刑事政策的考慮具有一般預防的必要性;“多次”在主觀方面意味著,行為人一次又一次地產(chǎn)生犯意,并基于該犯意實施同一犯罪行為,表明其主觀惡性深,非難可能性的程度大,基于刑事政策的考慮具有特殊預防的必要性。我國刑事立法一般將“多次”作為犯罪的成立條件或者法定刑的升格條件,如刑法第264條盜竊罪的“多次”盜竊、第267條搶奪罪的“多次”搶奪、第274條敲詐勒索罪的“多次”敲詐勒索就是作為盜竊罪、搶奪罪和敲詐勒索罪的犯罪成立條件,而刑法第263條搶劫罪的“多次”搶劫、第292條聚眾斗毆罪的“多次”聚眾斗毆就是作為搶劫罪、聚眾斗毆罪的法定刑升格條件。關于多次作為犯罪成立條件的標準,2013年4月2日兩高《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規(guī)定:“2年內(nèi)盜竊3次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多次盜竊?!?013年4月23日兩高《關于辦理敲詐勒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亦做了如此規(guī)定。因此,作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成立條件的“多次”亦可參照上述標準加以認定,確定為“2年內(nèi)偽造國家機關公文3次以上的。”進而,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追訴標準也可以參照前述標準確定為有關責任人“2年內(nèi)偽造國家機關公文3次以上的”。
2.偽造國家機關公文3件(含3件)以上的。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數(shù)量也體現(xiàn)了違法程度的升高,以及值得科處刑罰的必要性。我國的刑事司法解釋一般將制作、偽造、變造、買賣違法物品的數(shù)量作為犯罪的成立條件,如 2007年5月9日兩高《關于辦理與盜竊、搶劫、詐騙、搶奪機動車相關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規(guī)定,偽造、變造、買賣機動車行駛證、登記證書,累計3本以上的,應當以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追究刑事責任。據(jù)此,可以將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數(shù)量作為犯罪的成立條件。因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行為具有較大的社會危害性,損害了國家機關公文的公共信用,成立犯罪所要求的數(shù)量不宜過大,考慮到與前述的“多次”中的“3”次相協(xié)調(diào),將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數(shù)量確定為3件(含3件)以上。進而,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追訴標準也可以參照前述標準確定為有關責任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數(shù)量3件(含3件)以上的”。
3.違法所得數(shù)額較大的。廣義的違法所得數(shù)額,包括兩種情形:一種是取得型財產(chǎn)罪中,將他人的財物轉(zhuǎn)移給自己或第三者占有、所有的數(shù)額。如我國刑法第264條盜竊罪,第266條詐騙罪等。另一種違法所得數(shù)額是犯罪行為孳生之物、犯罪行為的報酬等數(shù)額。如我國刑法第218條銷售侵權復制品罪,只有銷售侵權復制品違法所得數(shù)額巨大的才能構(gòu)成此罪。我國的刑事司法解釋也將違法所得的數(shù)額作為犯罪的成立條件,如2010年5月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二)》第79條就將違法所得的數(shù)額作為非法經(jīng)營罪的成立條件之一。實踐中偽造公文類犯罪,多是逐利性犯罪。一般情況下,行為人實施偽造公文的行為都會有違法所得,也正基于此,《刑法修正案(九)》才會在刑法第280條增設罰金刑的規(guī)定。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違法所得屬于犯罪行為的孳生之物,一般情況下亦可反映偽造國家機關公文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程度,可以作為該罪“情節(jié)較重”的情形之一。刑法第225條非法經(jīng)營罪第(二)項情形中的進出口許可證件、進出口原產(chǎn)地證明以及其他經(jīng)營許可證或者批準文件均是國家機關的公文,因此,刑法第280條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違法所得數(shù)額的標準可以參照刑法第225條非法經(jīng)營罪違法所得數(shù)額的標準予以確定。根據(jù)前述《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二)》第79條的規(guī)定,個人違法所得數(shù)額在1萬元以上的,屬于情節(jié)嚴重的情形,應予立案追訴。進而,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追訴標準也可以參照前述標準確定為有關責任人違法所得數(shù)額在1萬元以上的情形。
綜上,我國刑法第280條第1款中的偽造行為包括有形偽造行為和無形偽造行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行為只有情節(jié)較重的才可能構(gòu)成犯罪。作為犯罪成立整體評價要素的“情節(jié)較重”,可以解釋為“多次”“多個”“違法所得數(shù)額較大”等等 。在駕駛證“代扣分”案件中,必然涉及有關國家工作人員無形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的行為。如果國家工作人員主觀上具有故意、客觀上無形偽造公文行為情節(jié)較重的,則可能構(gòu)成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
三、駕駛證“代扣分”行為與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的共犯問題
我國刑法第280條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不僅處罰有形偽造行為,也處罰無形偽造行為,因此,在處罰無形偽造行為的場合,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的犯罪主體是有制作文書權限的國家工作人員,是真正身份犯。當具有特殊身份的國家工作人員主觀上具有故意,客觀上實施了無形偽造公文書的行為,自然可以作為犯罪處理。問題是在大部分駕駛證“代扣分”案件中,具有特殊身份的國家工作人員主觀上并沒有實施偽造公文行為的故意,而是被一般人利用而實施了無形偽造公文書的行為。在此情形之下,一般人究竟是以間接正犯還是以教唆犯的形態(tài)參與犯罪就值得研究,該問題的實質(zhì)是非身份犯與身份犯的共犯認定問題。
在身份犯的場合,非身份者能否構(gòu)成間接正犯,這主要涉及到對構(gòu)成要件定型性的理解??隙ㄕf認為,構(gòu)成要件的該當性是指構(gòu)成要件的實現(xiàn),對于制作虛假公文書罪而言,即便是非身份者,只要其通過利用不知情的具有制作權限的人(身份者),而有可能實現(xiàn)對公文書的內(nèi)容真實性的偽造這一構(gòu)成要件結(jié)果,就應該說,非身份者也有可能成為本罪的間接正犯[3]378。我國亦有學者認為,行為人利用不知情的公安人員辦理內(nèi)容虛假的居民身份證的行為,即無形偽造居民身份證的行為,行為人完全符合間接正犯的成立條件,應當以偽造居民身份證定罪處罰[7]。否定說認為,在真正身份犯的場合,特殊身份是針對正犯而言,間接正犯也是正犯,理當具有特殊身份。如果認為間接正犯可以不需要具有特殊身份,就必然使構(gòu)成要件喪失定型性,有違反罪刑法定原則之嫌[1]368。本文認為,否定說無疑是妥當?shù)摹猿謽?gòu)成要件的定型性,是罪刑法定原則的必然要求。構(gòu)成要件的該當性并不僅指的是構(gòu)成要件的實現(xiàn),還包括構(gòu)成要件要素的具體符合。在真正身份犯的場合,特殊身份是構(gòu)成要件的要素,間接正犯毫無疑問的屬于正犯,既然是正犯,那就應當具有特殊身份這一構(gòu)成要件要素。因此,在一般人利用有身份的不知情者實施無形偽造公文書的場合,一般人因欠缺特殊身份而不可能構(gòu)成間接正犯。此時,一般人雖不能以間接正犯處理,但能否以共犯處理仍是值得討論的問題。如果按照我國傳統(tǒng)的共同犯罪理論,共同犯罪的成立必須是行為人為二人以上,具有共同的犯罪行為和共同的犯罪故意,那么,一般人與具有身份的不知情者不具有共同故意,也就不能成立共同犯罪。在具有身份的人知情時,一般人可以按照犯罪處理,反之,具有身份的人不知情時,則一般人不構(gòu)成犯罪。一般人是否成立犯罪取決于有身份者是否知情,這一邏輯顯然并不妥當。刑法總則有關共同犯罪的立法所要解決的問題是,應當將不法事實歸屬于哪些參與人的行為[8]。共同犯罪是違法形態(tài),主要是為了解決法益侵害結(jié)果歸屬于誰的問題,至于各參與人是否具有責任,只需具體的判斷責任要件即可。換言之,只需要在違法層面判斷是否成立共同犯罪即可,至于各參與人是否具有責任以及何種責任并不影響共同犯罪的成立,因此,共同犯罪的認定也就不需要共同的犯罪故意作為成立要件。此時,虛假申報者雖不能以間接正犯論處,但是卻可以教唆犯定罪處罰。教唆犯是指故意唆使并引起他人實施符合構(gòu)成要件的違法行為的參與人。根據(jù)共犯從屬性原理的通說限制從屬性說,成立教唆犯并不要求被教唆者產(chǎn)生犯罪故意為前提,只需被教唆者實施了符合構(gòu)成要件的違法行為即可。一般人利用有身份的不知情者的場合,有身份的不知情者雖不具有故意,但實施了符合構(gòu)成要件的違法行為,此時,一般人與有身份的不知情者在違法層面成立共同犯罪,一般人成立教唆犯,而有身份的不知情者因不具有故意而不構(gòu)成犯罪。
綜上,在間接無形偽造的場合,具有公文書制作權限的國家工作人員之外的其他人,因不具有真正身份犯所要求的身份,也就不能以間接正犯的形態(tài)實施無形偽造公文書的犯罪,但是可以以教唆犯的形態(tài)參與無形偽造公文書的犯罪。在駕駛證“代扣分”的案件中,一般人利用有身份的不知情者實施駕駛證“代扣分”行為的,可以構(gòu)成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的教唆犯。
駕駛證“代扣分”行為嚴重擾亂了正常的交通管理秩序,目前司法實踐中主要采用行政法手段對駕駛證“代扣分”行為予以規(guī)制。但是由行政法規(guī)制面臨著力所不及的困境,難以有效的解決問題,亟需運用刑法手段對其中情節(jié)較重的行為予以規(guī)制。簡言之,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罪對情節(jié)較重的駕駛證“代扣分”行為予以定罪處罰,突出打擊重點,必然能夠彌補行政法規(guī)制手段的不足,有效地解決駕駛證“代扣分”行為帶來的諸多問題,維護正常的交通管理秩序,進而維護公共安全。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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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Behavior of Replacing of Points Docking about Drivers License
WU Di-fei
(Institude of Criminal Law Scienc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 The behavior of replacing of points docking interferes the order of administration, so we need to take means of criminal law to regulate the serious complex in criminal law. The criminal law provisions show that forges of the official documents include tangible forges and intangible forges. The behavior of replacing of points docking will inevitably involve the official document that the administrative relative person, belonging to the invisible forgery behavior of the book, if has a subjective intent, objective circumstances, can be convicted and punished for the crime of forgery of official documents. serious complex should be considered into the legislation, including the circumstances of ‘multiple, ‘many times and ‘large amount. The behavior of replacing of points docking touches the illegal change of the official documents, this behavior belongs to the circumstance of intangible forges, so some people who act in serious complex can be punished by the charge of forges of the official documents. If someone forges the official documents indirectly, the people should be regarded as instigator.
Key words: the behavior of replacing of points docking; intangible forges; serious complex; joint cr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