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道貌岸然,人后禽獸不如;貪贓枉法無忌,雇兇殺人忒毒。官場厚黑有學問,人去我留步步升;尸位素餐何足道,群魔亂舞樂逍遙。可笑善惡終有報,天道輪回在今朝!
一“貴人”相助
初秋的太陽刺得人眼睛發(fā)花,一輛嶄新的奧迪A8,沖著迎面而來的亮光,快速駛向銀灘國際俱樂部,??吭趶V場上那尊“夸父逐日”的巨型雕塑旁。
服務生一路小跑過來,“啪”的一個敬禮,然后彎下腰拉開車門,做出標準的引路手勢。
車門徐徐打開,從里面伸出一個發(fā)絲不多的腦袋,寬大的墨鏡遮住了此人的面部表情。
“游老師,呵呵,歡迎大駕光臨!”
俱樂部經理臉上堆滿夸張的笑容,熱情地伸出雙手。游老師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朝向門廳前面那道亭亭玉立的美女人墻,嘴角抽動了好幾下,然后,徑直走向俱樂部東面的高爾夫球場。
游老師是銀灘國際俱樂部的???,市里大大小小七八家高爾夫俱樂部,就數(shù)這兒令他滿意。小球兒仿佛通曉人性,他隨性地揮出一桿,“嗚”的一聲,銀球當空飛舞,打出的成績比標桿還少兩桿。揮桿技術能達到這般水平,熟能生巧那是當然,關鍵還是門前那幫漂亮知性的女教練給力,跟她們在一起,不但球技精進,而且自己好像年輕了好幾歲。
俱樂部經理跟屁蟲似的,緊隨游老師身后,微笑著指向發(fā)球區(qū)一個戴白色球帽、身材苗條的女孩子,說:“游老師,這是我們新聘的助理教練方雅麗,大學畢業(yè),上崗才三天,球技跟人一樣漂亮,您看……”
游老師瞥了俱樂部經理一眼,將架在鼻梁上的墨鏡往上頂了頂,鏡框下露出一線目光,精準地落在方雅麗挺起的胸脯上。
好像專門清過場,空曠開闊的球場只有兩個人。球童躺在山那邊的一棵樹下,用太陽帽蓋住眼睛,優(yōu)哉游哉地享受著這片蔭涼。
太陽光線強烈,不到半小時,游老師已是大汗淋漓,體力有些不支了。
那個叫方雅麗的女孩遞給游老師一條白毛巾,小聲問:“游老師,您是不是累了?”
游老師接過毛巾,往脖子上擦了擦,隔著墨鏡的目光在方雅麗清麗的臉上掃來掃去。方雅麗微微一怔,趕緊把頭側向一旁,順手從小推車里拿出一瓶飲料遞了過去。
游老師仰起脖子,咕咕咕,一口氣喝下了小半瓶,愜意地嗨出一聲:“謝謝你!”這是他進俱樂部后說的第一句話,接著是第二句,“這天氣,真熱啊,要不我們歇一歇?”
方雅麗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保持著兩步的間距,來到球場北面的一座小山丘旁。
這是一座人造小山丘,一條小溪從半山腰的洞穴里流出來,繞著溝壑縱橫的山谷緩緩流向下游,一群小鯉魚,扭動著紅色的身段在水里嬉戲。游老師彎下腰洗手,眼睛盯住倒映在溪水里的那個裊裊婷婷的身影。
溪邊有棵大樹,密密匝匝的枝條茂盛地撐向四周,像巨大的遮陽傘,樹下擺放著咖啡色的條椅,游老師一屁股坐了上去。
方雅麗站著沒動。
游老師看了看眼前這張粉紅細嫩的臉,聲音柔軟地說:“我看你也累了,坐下來歇口氣吧?!?/p>
方雅麗遲疑片刻后,便在長凳的另一頭放下了自己的半個屁股。
游老師側臉對她說:“小姑娘,球技不錯嘛!”
方雅麗紅著臉回話道:“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游老師摘下墨鏡,臉上露出和藹的神色,故意找話問道:“來這兒多久了?”
方雅麗眼睫毛眨了眨,拘謹?shù)鼗卮鸬溃骸拔仪皫滋觳艁淼摹!?/p>
游老師點了點頭,說:“怪不得面生?!?/p>
兩人一問一答,聊了一會兒就沒話頭了。
沉默了片刻,游老師又問:“你是學高爾夫專業(yè)的?”
“不是的。在我們學校,高爾夫是選修課程,不計人考試成績的。”
“哦。”游老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你是哪兒畢業(yè)的?”
這一問,方雅麗的臉上立刻現(xiàn)出了幾分自信,說:“我是北方財經大學畢業(yè)的,學的是財務管理?!?/p>
游老師一臉驚訝,說:“那是名校啊!怎么來當高爾夫教練了,專業(yè)根本不對口呀!”
說話之間,游老師再次把目光聚集到方雅麗臉上:柳葉眉、丹鳳眼、白里透紅的臉蛋,鼻翼和嘴唇特別性感,如同光彩照人的藝術品……他在心里默默叫起好來。
仿佛被一束強光射中,方雅麗趕緊把頭低下。
游老師的目光固執(zhí)地盯著她不放,他不無憐憫地說:“我看你自身條件挺不錯的,在高爾夫球場虛耗下去,實在太可惜了!”
方雅麗依然低著頭,嘆了口氣,語氣悲憫地說:“每年幾百萬大學畢業(yè)生,一窩蜂出來找工作,眼下,能找個吃飯的地方就已經不錯了!”
說罷,她站起身,走到溪邊,揮動球桿,將溪水濺出好遠。
兩人陷入了沉悶,似乎找不到話題了。游老師一副倦態(tài),看不出還有打下去的興趣。
方雅麗從小推車里取出一塊藍布,擦拭著球桿,看樣子是準備收桿。
“或許,我能幫上你?!庇卫蠋熀鋈徽f,他將球桿遞給方雅麗,重新戴上墨鏡,走出樹陰,寬大的后背像座巍峨的山峰,“如果方便的話,晚上八點鐘前后,可以到市里天地一家大酒店1898房找我!”
方雅麗頭皮麻了一下,心想,這是什么意思?
她回到租屋,懶洋洋地躺到沙發(fā)上,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她夢見了游老師!兩人在銀灘國際俱樂部高爾夫球場那條小溪邊散步,儼然一對父女,邊走邊談,笑聲不斷。游老師脾氣溫和,笑起來格外慈祥……
鬧鈴響了,方雅麗連忙起床,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開始收拾自己。
熱水淋浴后,她略施脂粉,往身上撒了點兒香水,穿上了潔白的套裙。轉身,再轉回來,她在鏡子前面反反復復地照,不停地扭頭看,總覺得沒把自己整成最佳狀態(tài)。她索性一口氣把頭發(fā)弄亂,用洗發(fā)香波狠狠地洗了一通,沖去臉上的脂粉,再照時,鏡子里的方雅麗頭發(fā)蓬松,臉色黯淡,眼神無光,像風月場上失意的棄婦。
她大吃一驚,沖進浴室,從頭到尾再洗一遍,換成短衫裙褲,一副清純學生的打扮。
隨后,她打車來到天地一家大酒店,乘電梯至十八樓。剛走出電梯,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打開了1898房間的門。
方雅麗惴惴不安地朝前走,兩腿突然痙攣起來,她“哎喲”一聲,彎下腰,雙手用力地推拿腿肚子。
“喲,你這是怎么啦?”游老師聞聲轉過身來,認出是方雅麗,見她就要跌倒,一把扶住了她。
方雅麗“嗯”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痛苦和慌亂。
游老師關切地問:“腿抽筋了吧?當教練運動量大,容易患上這毛病。”
游老師將方雅麗扶進房,安頓她坐下,說:“我教你一個法子,能迅速緩解疼痛。要不,你試試看?”
方雅麗點了點頭。
游老師說:“方法很簡單,就是扳住自己的腳趾,把腳板翹起來,或者,腳板用力頂住墻壁,很快就能見效。”
方雅麗照游老師說的做了,果然效果不錯。
她臉色緋紅,說:“游老師,謝謝您!”
游老師給方雅麗倒了杯水,放到她身邊的高腳茶幾上,說:“生活小常識,挺管用的。”他臉色微紅,看樣子是喝了一些酒。
“我今晚有個應酬,怕耽誤你的事,隨便應付了一下就回房了。怎么樣,還算守信守時吧?”
“謝謝您!”
先前的猜疑和顧忌差不多消除了大半,方雅麗目光變得潤澤明亮起來。
游老師笑道:“你看,我們見面不到十分鐘,你就跟我說了兩回‘謝謝,別那么客套嘛,搞得挺生分的?!?/p>
方雅麗頓時臉通紅,不知如何回話了。
“小姑娘,冒昧地問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p>
“哦,多年輕啊,比我閨女櫻子還小幾歲呢?!庇卫蠋熜Τ隽艘淮抗庵谐錆M了父愛,“我閨女像你一樣漂亮,她可是我們家的驕傲。如果有機會見面,我想你們肯定會成為好朋友的?!?/p>
一股暖流從心頭流過,方雅麗有種感覺,這回遇到命中的貴人了。
游老師不再跟方雅麗拉家常,他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撥出一串數(shù)字,然后說:“喂,你到哪兒了?我們就在房間里等你。”說罷掛斷了電話。
大概十來分鐘,一個中年人滿頭大汗地走進了1898房間。
“對不起,游書記,路上堵得滿滿的,晚到了一會兒?!?/p>
游書記?!方雅麗驚住了。
“小方啊,這是市財政局的羅局長。你的事情,我下午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p>
方雅麗連忙起身給羅局長打招呼。
游書記忙說:“別動,你那腿還得歇歇!”轉眼看著羅局長,一臉嚴肅地說,“小姑娘品學兼優(yōu),大老遠的到我市來求職,算是高看我們?yōu)I海市了,卻屢屢被拒之門外,不得已,只好委曲求全,當了一名高爾夫教練助理!我作為分管干部、協(xié)管人事工作的市委副書記,深感汗顏啦!”
天啦,眼前這位“游老師”竟然是掌管干部人事大權的濱海市委副書記!方雅麗一下子傻眼了,看著“游老師”直發(fā)呆。
不知道是天太熱,還是太緊張,羅局長的額頭結滿了汗珠,他從茶幾上拿過面巾紙盒,抽出幾張,胡亂擦了一通,目光轉向方雅麗,說:“小方,你如果樂意的話,明天就可以到我們局里報到。像你這樣的優(yōu)秀人才,我們求之不得呢!”
“那就這么說定了。至于小方的勞動關系問題,回頭我給勞動社會保障局那邊打聲招呼,該走程序的,還是要按規(guī)定走?!?/p>
羅局長說:“游書記,我們一定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您的指示,小方的具體工作安排,您就放心吧?!?/p>
游書記微笑著糾正羅局長的話,說:“不是執(zhí)行我個人的指示,而是執(zhí)行市委市政府關于人才引進戰(zhàn)略的精神,只要是優(yōu)秀人才,我們就要特事特辦?!?/p>
羅局長連連稱是,站起身準備告辭。
游書記指指還在發(fā)呆的方雅麗,說:“你捎小姑娘一程吧。一個女孩子,晚上獨自一人回家不安全?!?/p>
親切,細膩,周到!方雅麗從心里感激不盡,游書記真是個大好人?。?/p>
回到家里,方雅麗想起自己幾個月來求職被拒的許多遭遇,禁不住哭了一場。此時她終于明白,有些事情,要說難,確實比登天還難,要說易,那也容易,只要某個位高權重的^說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切。
二 惡狼變臉
眼前的院落花草爭艷,樹木蔥蘢,方雅麗仰起脖子朝上看,氣派的辦公樓差不多快要聳入云端。財政局辦公室主任領著她走進十樓靠南的一間辦公室,窗明幾凈,空間足有二十平米,她立刻有種穿越的感覺:一夜之間,曾經暴曬在日光之下,常受人呵斥的“棒棒妹”,搖身一變成為了堂而皇之的市財政局機關工作人員。她極力掩飾住自己喜悅的情緒,在心里不下一百次地感謝恩人“游老師”。
然而,方雅麗的到來,卻打破了市財政局的寧靜。
財政局一直被人們高看一眼,也是招錄公務員時考生們的首選目標之一,往往上千人爭搶一個崗位,如此稀缺的資源,卻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給占了,而且她連考場都不用進,這豈不令人大跌眼鏡!局里幾個愛嚼舌頭的娘們,平日里沒啥事都要八卦出什么來,此時,哪能放過這位神秘來客!沒幾天,她們就將方雅麗的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小姑娘的靠山竟然是市委副書記游強波。一時間群情激憤,義憤填膺,有人揚言要向新來的市委書記楊彪和分管勞動人事工作的常務副市長肖郁反映情況。如果市里不管,他們就往省里告,直至告到中紀委。果不其然,一封匿名舉報信捅到了省紀委,反映市里某某領導公然違反公務員招考錄用政策,違規(guī)操作,將一名打工妹安排到公務員崗位濫竽充數(shù)。
游強波聽聞后勃然大怒,在電話里將羅局長狠訓了一通,說:“你們財政局的干部職工都是什么素質呀?小方明明屬于勞務輸出合同制人員,怎么就成了公務員?顛倒黑白,一派胡言,真不像話!”
兩頭受氣的羅局長小心翼翼地說:“游書記請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擺平!”
方雅麗暫時歸屬局長辦公室,主要任務是收發(fā)文件,工作簡單輕松,這正合她的心意,辦完手頭上的那點活兒,她便可以一門心思干自己的事情——準備考研。
轉眼到了深秋,黃昏的濱海市區(qū)灰蒙蒙的一片。方雅麗有些犯困,下班回到家,包一扔就倒在床上。
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顯示屏,一個陌生電話,本不想理睬,手指偏偏觸摸到了接聽鍵。
“小方呀,挺意外吧?是我?!?/p>
“啊——”方雅麗趕緊捂住嘴巴,胸口怦怦直跳,“您是游老師,不不,游書記?”
游書記笑道:“還是叫游老師好,這樣顯得親切。怎么樣,機關生活還習慣么?”
方雅麗忙說:“挺好的,謝謝您!”
“那就好!”游強波好像沒睡醒,電話里傳出一串哈欠聲,“聽小羅說,你準備考研?”
方雅麗握電話的手不停地抖動著,不知所措地“嗯”了一聲。
“就是嘛,我當初就沒看走眼。對了,差點兒忘了一件事,我托人給你弄了些考研資料,如果晚上有空,就過來取吧?!?/p>
方雅麗胸口一緊,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她想拒絕,卻不知道如何措辭,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我,有空……”
“那好吧,我還在天地一家1898等你。”
游強波語氣平緩,聽不出什么異樣。方雅麗心里依然惴惴不安,想解釋說晚上還有些別的事情要辦,對方卻掛了電話。
她木木地站了一會兒,開始洗澡,梳頭,描眉,鏡子里一張慘白的臉竟爬滿了淚痕,她一時說不出為什么會這樣。
收拾停當,她打車來到天地一家大酒店。她沒按門鈴,用手直接叩響了1898房門。
房門拉開一側,門后是一雙亮光閃爍的眼睛,方雅麗稍加猶豫就往里走,房門自動鎖死了。
游強波有些酒意,鼓脹的臉呈現(xiàn)酡紅的顏色,睡衣的衣領開口處露出一溜黑乎乎的胸毛。
“坐呀,站著干嗎!”他笑瞇瞇地遞給方雅麗一杯飲料,眼睛一刻都沒離開她那高挺的胸脯。
方雅麗沒敢喝,目光慌亂地移向墻上的電視機。
電視里一對裸體男女正在表演激情戲,男人伏在女人一旁,右手撫摸著女人光滑的軀體。忽然,男人一躍而起,撲向女人,女人馬上浪聲浪氣地怪叫起來。
這時,方雅麗不好意思地趕緊將目光又移向別處。
游強波隨手關了光碟,從后面摟住了方雅麗的腰肢,一只手伸進了她的胸口。
方雅麗嚇蒙了,兩條腿癱軟了下去。
游強波抱起方雅麗,將她放倒在床上,衣服、胸罩、內褲被他一股腦兒拉扯下來,扔在地上。方雅麗直挺挺地躺著,像一枚被剝光了外殼的筍子。
一陣劇痛襲來,方雅麗腦袋一炸,咬牙閉上了眼睛,兩滴淚珠掛在眼角。
半夜醒來的時候,方雅麗發(fā)現(xiàn)自己一絲不掛,躺在身邊的游強波鼾聲如雷。她慌忙去找衣服。羞辱、痛苦纏繞在心頭,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夜深人靜逃走。
游強波忽然止住了鼾聲,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順勢將她摟進他懷里。方雅麗扭動著身子,游強波再次死死地壓住她,如同瘋狂的耕牛,一路耕耘。
完事后,游強波呼呼大睡,方雅麗穿好衣服,逃離了魔窟。
回到家里,方雅麗感覺下體疼痛難受,蹲在便池上,滴落了幾滴鮮血,她失聲痛哭起來。
天亮了,她害怕見人,也不敢去上班,便打電話給辦公室主任,請了幾天病假,然后關掉手機,蒙頭就睡。
幾天后,游強波找了過來,告訴她,天地一家1898是他長期的包房,那是個隱秘的地方,除了他倆,只有羅局長一人知道。
游強波遞過來一張房卡,說:“往后,你就可以把那兒當作自己的家了?!?/p>
方雅麗不敢接,游強波兩眼盯住她,目光中透著逼人的寒氣。
三 正邪兩立
這天一大早,游強波心里就堵得慌。在路上的時候,方雅麗給他打電話了,一張口就哭哭啼啼的,讓他好生心煩,簡單應付幾句后就掛斷了。
到了辦公室,他關上門,將電話打過去,耐著性子跟方雅麗說話,偶爾應出幾聲,語氣短促、果決,幾乎是命令式的。最后,他說:“你馬上去醫(yī)院,照我說的做!”
市委辦公樓一如既往地繁忙,秘書臂彎里夾著文件夾,大步流星走向游強波辦公室。房門緊閉,他抬起手,準備敲門,聽出游強波在屋里甕聲甕氣地跟人打電話,連忙退出好遠。
等了十多分鐘,聽不見屋里有聲音傳出來,秘書才挺了挺腰桿,快步走過去,指頭輕輕地落在游強波辦公室的門上。
半晌,傳出游強波低沉的聲音:“進來?!?/p>
秘書慢慢推開房門,看著游強波褐色的臉,局促不安地說:“游書記,今天下午兩點半,召開市委常委會,通知您到會,地點就在常委會議室。”
游強波頭都沒抬一下,扔過去硬邦邦的一句話:“什么議題?”
秘書連忙回答:“這個我還不太清楚?!?/p>
一股無名火陡然而生,游強波朝秘書瞥去一眼。秘書立刻感覺到沖過來一股寒氣,慌忙后退了小半步。
游強波不冷不熱地說:“知道了?!?/p>
如得赦令,秘書抬起腳,逃也似的出了門。
游強波將身子往后仰,靠在寬大的沙發(fā)靠背椅上,閉上眼睛,嘀咕起來:連議題都不公開,什么意思?總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要自以為高明……
調整了一會兒情緒后,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給了市委辦公室副主任聶霞:“喂,你過來一下!”
一刻工夫,樓道里傳出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這個標志性的聲音透著自信、爽朗、干練,富有音樂的韻律,游強波特別愛聽。
聶霞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后跟將門扣死,伸手去拉窗簾。
游強波右手晃了晃,示意不必了。他懶洋洋地走過去,拉住聶霞柔軟的胳膊,兩人并排坐到沙發(fā)上。
他摟住聶霞的肩頭,瞧她幾根發(fā)絲跑到了額前,便伸出指頭撩了撩。她則溫順地將頭歪向他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游強波并未重復往日的流程,扶起她輕聲道:“漂亮,性感!”
聶霞臉色燦若桃花,嬌嗔道:“騙人!”
游強波將食指彎曲,嬉笑著刮向聶霞的鼻尖,說:“你呀,就是個俏皮鬼!”
游強波喜歡聶霞身上那股特別的女人味,同這個尤物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那種享受他沒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總之那個時候,就算是讓他去死,他都會毫不猶豫。這些年,游強波閱女無數(shù),而眾多的紅顏知己中,只有聶霞最讓他省心放心,有什么知心話,他也只對聶霞說,包括他與方雅麗的事。她無怨無悔地伴隨他左右,幾乎沒提過任何要求,還幫過他不少忙,因此,他對聶霞充滿了感激,也有愧疚。
“丫頭,有件事你得馬上去辦?!庇螐姴▽⒎窖披惖氖謾C號碼及住址告訴聶霞,“今天必須將孩子做掉,穩(wěn)住方雅麗的陣腳!”
聶霞連忙點頭,她站起身,對著側墻的那面鏡子將頭發(fā)攏了攏,確認沒有異常才罷手。
“我這就去辦,您放心吧!”聶霞挺著胸脯走出了辦公室。
中午時分,聶霞打來電話:“妥了。方雅麗身子有些虛弱,情緒倒還穩(wěn)定?!?/p>
壓在胸口的石頭卸了下來,游強波渾身一輕,柔情蜜意地道:“丫頭,辛苦你了!”
下午兩點二十五分,游強波春風滿面地走進了常委會議室,點頭給先到的常委們打招呼。
市委書記楊彪坐在圓桌頂頭,神情淡定,他掃視了會議室一眼,再看看手表,不緊不慢地宣布開會。
“同志們,這是我到任兩個月來召開的第三次常委會,原計劃會前將議題跟大家通通氣,考慮到涉及一些敏感問題,決定現(xiàn)場提出來,請大家理解。首先,宣布紀律:會議內容不許外傳!”
常委們的神色皆有些異樣。
楊彪聲音低沉地說:“本次常委會議主要討論我市轄區(qū)內高爾夫球場整治和控管的問題?!?/p>
游強波的目光刷地聚向楊彪,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心里開始打鼓:這個楊彪,才來多少日子,突然對高爾夫問題產生興趣,是不是有人跟他嘀咕了什么?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對面的常務副市長肖郁。
肖郁正在看桌上的材料,沒注意到游強波情緒的變化。
楊彪的目光掃向游強波,說:“前不久,我接到香港國際寰球實業(yè)集團銀灘國際俱樂部的邀請,參加一場高爾夫賽事。他們在我市修建的高標準高爾夫球場,舉行開桿儀式暨我市首屆老干部‘健康快樂杯高爾夫球大賽。老游,這個活動你去了吧?”
“我分管老年工作,如果不去露露臉,那些退下來的老領導就會有想法的?!庇螐姴c頭說,頓了頓,他又笑了笑,“老領導們都說了,肖副市長的開幕詞激情洋溢,很鼓舞人心!”
楊彪疑惑地看了肖郁一眼,剛好同肖郁的目光碰在一起。
肖郁納悶了,開賽的頭天晚上,游強波給他打來電話,大意是說楊書記要他代表市政府過去講幾句話,算是對老領導的關心和尊重??汕茥畋氲难凵?,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致開幕詞這件事啊!
肖郁于是淡淡一笑,說:“不是說楊書記顧不過來,要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去說幾句話嗎?也沒怎么準備,不過臨場發(fā)揮而已,沒想到老干部們挺在乎這檔子事的。”
肖郁瞄了游強波一眼,看出對方的面部表情不大自然。
楊彪有些莫名其妙了,心里說:“我什么時候讓一個常務副市長去干那號無足輕重的事情?”
會議還沒人正題,現(xiàn)場就能嗅出零星的火藥味,楊彪很快察覺到了異樣,笑了笑,說:“不管怎么說,只要老領導們開心就好,大家說是不是?”
有人點頭,有人笑著附和。
楊彪話鋒一轉,說:“上個星期,我到市發(fā)改委、規(guī)劃局、國土局、房地產局幾家單位做了一場調研,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我市近幾年一下子建起了五個超大型高爾夫球場,總占地面積達到一萬多畝,不少良田和水域都讓高爾夫球場給占了。”
游強波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項目可都是他擔任常務副市長期間審批的。當時,市里有不同的聲音,反對的聲浪一度占據(jù)了上風。他力舉引進高爾夫的理由很簡單,這是市里招商引資的敲門磚,你不引,人家求之不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異議聲就這樣被壓了下去。這件事已經過去不少年頭,楊彪初來乍到,無緣無故翻老賬,他到底想干什么?
楊彪正色道:“國家早在2004年就出臺了相關規(guī)定,嚴禁審批高爾夫等大規(guī)模占地娛樂項目,可我市仍有高爾夫項目不斷上馬,我查過,問題出在審批環(huán)節(jié)?!?/p>
會場靜寂無聲,沒人應話。
楊彪面向游強波說:“游副書記,班子里你資格最老,高爾夫審批情況應該比較清楚,里邊的來龍去脈請給大伙說說。”
游強波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沒錯,我是知情人。這些項目是我擔任常務副市長的時候審批的。不過,都是經過市委常委會討論、集體拍板決定的?!?/p>
楊彪瞇眼笑道:“能不能說得具體些,讓在座的各位常委有個全面的了解?!?/p>
游強波將握在手里的保溫杯放下,瞧了楊彪一眼,語氣平緩地說:“好吧,先說說我市引進高爾夫項目的大背景吧?!?/p>
游強波介紹,濱海市開始接觸高爾夫項目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后期。當時,亞洲金融危機剛剛過去,市場還沒有恢復元氣。國家加大改革開放力度,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全國各地都在爭搶項目,港資、臺資、日資企業(yè)紛紛搶灘登陸中國市場。濱海市不甘落后,也搶了一些項目,包括高爾夫、沃爾瑪、豐田汽車等等。
游強波高談闊論,避重就輕,肖郁早就聽不下去了,打斷他的話,說:“游書記,我插句話。你說的時間概念好像跟具體時間出入不小。我市1996年前后就接觸高爾夫,為什么有的項目時隔六年,甚至八年后才審批呢?”
如同斜刺里刺來一把鋒利的鋼刀,游強波微微一怔,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
“情況是這樣的。項目意向性簽約時間在1996年前后,這是事實,可是,外資方同我方在相關政策配套或后期開發(fā)等具體問題上各有各的想法,一時間很難完全達成一致。就這么簡單,有些項目擱置了幾年。比如,銀灘高爾夫項目就比較典型。香港國際寰球實業(yè)集團董事長蔣孝祖先生抱怨過多次,為了項目的事情,他從香港飛過來二十多次,一場馬拉松式的談判讓他不勝其煩,他曾開玩笑說,當年抗戰(zhàn)打跑日本鬼子也不過八年時間吶?!?/p>
游強波這個說法顯然站不住腳,楊彪心里生出了疑團,正想往深處問,肖郁卻搶在前頭發(fā)話了。
“游書記,有些問題我還不夠明白。當初既然走到了意向性簽約這一步,說明雙方已經形成了簽約文本,或者備忘錄之類。我挺好奇,很想瞧瞧這些文字依據(jù)。”
游強波臉色沉下來,嘴角抖動著,沖口說道:“肖副市長,我們常委會到底是討論研究工作,還是審案子?”
肖郁聞聲,眉峰豎起,暗想:他陳述的前后時間對不上,所說的內容漏洞破綻不少,好像臨時編出來的搪塞之詞。
楊彪見會場氣氛不對,忙把話接過來,說:“時間過去多年,記憶上有些偏差挺正常的。當然,我們討論工作,只是想把問題擺出來,從中吸取些教訓,便于做好后續(xù)工作。”
楊彪此言一出,會議氣氛開始緩和下來,游強波臉上的怒氣也消了不少。
楊彪拿起桌上的文件晃了晃,說:“最近,國家發(fā)改委、國土資源部等中央11個部委聯(lián)合發(fā)文,全國各地高爾夫球場按照取締、退出、撤銷、整改四類要求進行處理。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p>
無人接話,會議冷場了。
楊彪將目光轉向肖郁,說:“肖副市長,你分管發(fā)改委、規(guī)劃、國土等部門,熟悉相關政策,如何處理我市轄區(qū)高爾夫球場問題,你是不是先談談?”
肖郁早就按捺不住了,右手一揮,說:“我個人意見,堅決執(zhí)行11個部位聯(lián)合下發(fā)的文件精神。結合我市經濟發(fā)展及土地規(guī)劃情況,就兩個字:取締。至于具體方案,就先從銀灘高爾夫球場開始!”
游強波臉色突變,激動地說:“我不同意!”
楊彪一驚,目光朝游強波掃去。
游強波感覺自己失態(tài)了,忙放緩語氣,說:“銀灘國際實業(yè)公司是時任市委書記、現(xiàn)任省委副書記黃木青同志親自招商引進的,也是落戶我市最早的一家外資企業(yè)。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項目是我市對外開放的形象代表?!?/p>
楊彪暗暗吃驚,游強波對銀灘國際實業(yè)公司如此敏感,還把省委副書記抬出來,莫非……
肖郁根本不理會游強波說的那一套,當著眾人的面,他像是扔出了一枚震撼彈,說:“銀灘國際實業(yè),也就是香港寰球國際實業(yè)集團落戶我市的項目,主體工程高爾夫占地達到兩千畝。當初,他們取得這塊地的時間為2003年,項目為汽車城,計劃投資三十億港元。時至今日,卻導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戲。從審批時間推斷,應該不是黃副書記親自拍板的?!?/p>
游強波臉色發(fā)青,目光死死地盯住肖郁那張充滿挑釁的臉。
肖郁提高嗓門說:“所謂銀灘國際實業(yè),其實就是高級會所,人稱逍遙窩。據(jù)反映,會所分紅藍黃三個區(qū)域,成為我市某些領導干部,包括級別不低的領導干部的好去處。上個月末,公安部門搞了一次突擊行動,一舉抓獲了所謂的音樂老師、音樂學員二十多人,他們都是從床上被逮住的。那些五音不全的音樂學員當中,在職領導干部就達十二人之多?!?/p>
游強波斜視肖郁一眼,說:“這年月,隨便到樓堂館所突擊一把,抓些男男女女一點兒都不稀奇!”
肖郁臉色冷峻,語氣充滿了鋒芒,說:“銀灘國際實業(yè)大量侵占土地,造成土地嚴重浪費,成為藏污納垢的場所,社會影響惡劣,按照中央精神,必須堅決取締!”
游強波狠狠地盯了肖郁一眼,咳嗽了幾聲,說:“看來,肖副市長今天是專門沖著銀灘國際來的。既然這樣,我說楊書記,您就一聲令下,把銀灘國際給扒了不就得了,何苦讓我們在這兒磨嘴皮子?”
楊彪點點頭,順水推舟道:“我們今天就是個務虛會,算是集思廣益,不著急下結論。行吧,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p>
常委們陸續(xù)離去,楊彪朝肖郁使出一個眼神,示意有話要跟他說。
肖郁跟在楊彪后頭,走進了市委書記辦公室。他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點燃了一支香煙,兩腿架在一起,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霧。
楊彪用手扇了扇飄過來的煙霧,嬉笑著埋怨道:“哎哎,我這兒是無煙辦公室呢,你還是趕緊滅了吧!”
肖郁嘿嘿一笑,說:“你去禁別人吧,對我,你得開綠燈。”
楊彪打開窗戶,一股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肖郁,拜托,這兒不是你的特區(qū)。”
肖郁眉頭挑了一下,也一語雙關說:“我說老同學,你自己坐穩(wěn)當家人的位置就夠了,沒人讓你當保護傘!”
楊彪聳聳肩,臉上顯出無奈的神色,說:“我說你呀,嘴巴從來就沒饒過人!”
肖郁故意裝糊涂,只顧著抽煙。
楊彪?yún)s不讓他自在,口氣有些生硬,說:“肖郁,你今天前后說了那么多,總感覺帶有個人情緒!”
肖郁猛吸一口,將煙屁股摁進煙灰缸里,說:“人家玩弄那套自欺欺人的把戲,還那么盛氣凌人,也就你這個當家人能忍受!”
楊彪慢步踱到窗前,雙手做了個太極拳抱球的動作,說:“要不,你也練幾手?”
肖郁搖頭。
楊彪舉目遠眺,自言自語道:“太極拳里面的學問大著呢……”
肖郁走過去,靠近楊彪,發(fā)現(xiàn)老同學氣定神閑,雙手不像抱球,好像是握著舵把。
楊彪練了幾手,收住了身子,說:“班子成員在一起討論或商量事情,首先應該沉下心來聆聽,看人家怎么說。我告訴你,聆聽是一門藝術。還有一條,同事之間相互交換工作意見,最好就事論事,不要老揪住什么不放……”
肖郁臉色猛地一沉,晃了晃手,說:“照你這么說,我今天純屬給你添亂了?”
楊彪嘿嘿兩聲,似笑非笑道:“你這算什么話?我可沒有否定你工作業(yè)績的意思?!?/p>
兩人的談話陷入了僵局,肖郁看出楊彪心里有氣,呵呵幾聲道:“其實,我也意識到自己遇事容易急躁。冷靜下來后就后悔,發(fā)誓改正。可是,從娘肚子里傳下來的毛病,想改都難??!”
楊彪面部表情松弛了下來,說:“慢慢來吧,相信你會調整好的?!?/p>
二人開始聊濱海市經濟發(fā)展的問題。
肖郁告辭的時候,楊彪忽然記起了—件事,說:“昨天參加了市政法系統(tǒng)的—個會議,見到了尊夫人?!?/p>
“是嗎?”
楊彪贊道:“挺不錯。簡而言之,漂亮,干練!”
肖郁笑而不語。
楊彪說:“丁瓊同志在檢察院一線崗位和領導崗位工作十多年,辦理大小案件兩百多起,差錯率為零,簡直就是神話。這次,全省評選十大優(yōu)秀人民檢察官,市里擬定推選她。”
肖郁仍在笑。
楊彪不解地問:“你為什么只笑不說話呀?”
肖郁抬起下巴,不無得意地說:“省政法委老書記的閨女能差到哪兒去?”說完就走了。
楊彪沖著肖郁的背影笑道:“瞧你那嘚瑟樣,回到家里還不是老老實實的!”
四 外交困
游強波氣鼓鼓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雙手背在背后,在屋子里轉去轉來,一肚子怒氣難以消除。
他一直看肖郁不順眼,打見面的第一天開始,就感覺兩人仿佛是前世的冤家。兩人有部分工作搭界,按他的理解,什么事都好商量,可肖郁總是那么強勢,老是跟他較真。
有段時間,組織上安排市長老汪到黨校學習,他作為常務副市長,責無旁貸主持市政府的日常工作,每天打足十二分精神履行職責,每逢召開市長辦公會之前,就議題所涉及的內容,進行調查研究,形成了決策的初步意見。照他看,只需往會上擺一擺,走走形式就可以通過。
其他四位副市長一直唯唯諾諾,沒什么異議,唯有肖郁不同。他對他提出的方向性意見橫挑鼻子豎挑眼,甚至直接反對,搞得他下不了臺,有幾回兩人差點兒吵了起來。
游強波煩透了肖郁雞蛋里挑骨頭的壞毛病,卻奈何不得。后來他吸取教訓,在會前做足功課,力求決策方案萬無一失??墒?,經肖郁一說道,不是百孔千瘡,就是漏洞百出,真理永遠站在肖郁那邊,最后還得聽肖郁的。
游強波承認肖郁有才,考慮問題周全,但他口氣大,說話表態(tài)盛氣凌人,而且得理不饒人,好像市長辦公會得由他拿主意才對。
游強波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和挑戰(zhàn),甚至是威脅。明眼人都清楚,汪市長從北京學習回來,如果不往省里調,就可能去市人大任職,市長到底由誰來干,大家都有豐富的想象力。
游強波清楚,自己剛滿五十一歲,論資歷和常委班子排位,市長一職非他莫屬??墒?,其他五個副市長也很有實力,尤其是空降過來的博士在讀的副市長肖郁最具競爭力。
汪市長學習回來后,并沒有按照人們的翩翩聯(lián)想那么走,可市里的領導格局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原市委書記調任省政協(xié)秘書長;省委副秘書長楊彪成為濱海市委書記;老汪繼續(xù)干市長;游強波被任命為市委副書記,分管宣傳、統(tǒng)戰(zhàn)、共青團、婦女、老干,協(xié)管干部人事工作;肖郁出任市委常委,擔任常務副市長。
楊彪到任后,游強波立馬感覺到一切都在悄然發(fā)生變化,他的地位明里上升,實際的權力卻在下降,而肖郁的權力反而越來越大。
造成這樣的局面,游強波認定根源在肖郁那兒,責任應在楊彪。就拿今天的常委會來說,肖郁一套長拳使得呼呼作響,氣勢咄咄逼人,楊彪明顯是偏向肖郁那邊的。再看楊彪,一直瞇眼微笑,貌似不溫不火,不軟不硬,風浪不驚,實際上,他說的話句句擲地有聲,當家人的派頭十足,整個局勢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游強波感覺情況很不對勁,趕緊求助老領導、省委副書記黃木青。
昨天晚上,游強波看完新聞聯(lián)播后,主動給黃木青打了一個電話,匯報近段時間的工作情況,特別說明自己角色轉變后內心的感受。
黃木青聽完呵呵一笑,說:“強波啊,就目前濱海市干部隊伍建設的情況,我個人覺得,你當副書記挺合適的。年輕人精力充沛,有闖勁,就讓他們在前面沖鋒陷陣,你們這些老同志給他們把關,這不是挺好的嗎?”
陳詞濫調,毫無新意,沒意思!游強波沉不住氣了,想直接說出自己的一些困惑和擔憂??蓻]待他再開口,黃木青的老婆、省勞動人事社會保障廳副廳長林惠把話筒接了過去,一張嘴就哈哈滿天。
“老游啊,哎呀呀,櫻子這姑娘,那是越長越漂亮啊,你老弟好福氣喲!當然,我這個當干媽的也跟著沾光啰!”
游強波最怕同林副廳長通電話,只要電話接通了,就聽林惠一個人在那里表演單口相聲。林惠認櫻子當干女兒,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不是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黃冰!
女兒櫻子是游強波的驕傲,她從中國人民大學碩士畢業(yè)后,以筆試面試兩個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公務員,被省發(fā)改委錄用。男朋友馬洛克是她的老同學,清華大學博士畢業(yè)后去了美國,兩人感情很深。可是,林惠的兒子黃冰……
說起黃冰,游強波就要皺眉頭,本是不錯的小伙子,卻患有抑郁癥。他這個毛病跟別人的還不太一樣,具有間歇性狂躁,一旦發(fā)起瘋來,輕則摔東西,不管貴重,抓到什么就摔什么。嚴重的時候還打人,單位里有幾個同事挨過他的拳頭。再嚴重的時候,“撲通”倒地,兩眼翻白,嘴里吐唾沫,模樣嚇死人。正因為有這樣的怪毛病,女朋友就不好找了,已經三十歲的他,一直還是單身。
關于兒女婚姻的事情,林惠并沒直截了當?shù)叵蛴螐姴〝偱剖?,但弦外之音再清楚不過,游強波真是左右為難。
“林廳長啊,說句心里話,若是咱們能對上兒女親家,這是我游家前世修來的福分。可是,櫻子早就有心上人了,只要提起同冰兒的事,她就跟我們老兩口鬧別扭,還說馬上去美國跟男朋友結婚,永遠不要回來。我的好姐姐,現(xiàn)在的年輕人脾氣大著呢,我擔心逼急了,會鬧出什么亂子?!?/p>
林惠呵呵一笑,說:“婚姻大事,關鍵取決于孩子們。給你透露一個最新消息吧,昨晚,我家冰冰約了櫻子,兩人一起吃飯,唱卡拉0K,櫻子特別開心!末了,她責怪我家冰冰從不給她送禮物。我家冰冰多實誠呀,都大半晚上的,打車跑了幾條街,好不容易才買到一束玫瑰花。不瞞你說,他們兄妹倆好像都有那個意思呢。”
素有鐵嘴之稱的游強波,這回徹底敗給了巧舌如簧的林副廳長,他心里清楚,林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倘若自己不識時務,恐怕就不是林惠不高興那么簡單的事了,于是,他順著臺階往下說:“冰冰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歡,櫻子那兒到底什么態(tài)度我還不清楚。這樣吧,回頭我讓櫻子媽媽問問,如果沒有什么大的問題,我們兩家人坐下來一塊好好合計,你看這樣行不?”
“行吧!滑得像條泥鰍!”林惠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聽到電話里“嘟嘟嘟”的忙音,游強波后背一陣發(fā)涼。本想打聽干部變動方面的信息,沒料到黃木青的老婆卻橫插一杠,把話題扯偏了,還把他裝進了籠子里。游強波真是后悔打這通電話。
可是,就目前的處境,他絕對不敢得罪林副廳長。
他點燃一支煙,愁眉苦臉地坐到辦公桌前。
手機響了,是聶霞打過來的,她告訴游強波,毛妮雅來了!
仿佛萬里晴空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震得游強波身子一顫,他發(fā)急地說:“不是一次性給了她五十萬嗎?她還來干什么?”
“您可能還不大清楚,毛妮雅是個癮君子,那可是個無底洞?。 ?/p>
游強波驚呆了,半天才回過神,說:“怎么會這樣?”
游強波前前后后在毛妮雅身上花了不下兩百萬元,他真的后悔了,當初千不該萬不該惹這個外貌光鮮、骨子里糜爛得令人作嘔的芭蕾舞演員!
“這件事你來全權處理吧,就說我出差去了外地,給她八萬塊錢走人。她若還糾纏,你就找?guī)讉€人嚇唬嚇唬她。但千萬注意分寸,別把事情弄大了?!?/p>
聶霞回道:“好的,您放心吧!”
游強波放下電話,兩邊的太陽穴青筋突起,一陣暈脹。
市委常委會上,肖郁提高嗓門說:“所謂銀灘國際實業(yè),其實就是高級會所,人稱逍遙窩?!庇螐姴ㄐ币曅び粢谎?,說:“這年月,隨便到樓堂館所突擊一把,抓些一男男女女一點兒都不稀奇!”
他從抽屜里找出清涼油,往額頭、太陽穴、風池穴等幾個部位擦揉,然后閉上眼睛,躺到了沙發(fā)上……
毛妮雅實在太漂亮了,在舞臺上,她是一只異常高貴美麗的天鵝,給人的感覺神秘而圣潔。
那天,他特地請聶霞吃了一頓飯,喝了不少酒,借著酒性,很動情地描述了毛妮雅迷人的風姿,直白地告訴聶霞,這女人他喜歡。聶霞點頭笑了笑,一聲不吭地去執(zhí)行游強波的弦外之音。
那陣子,毛妮雅所在劇團在濱海市包場連演,這是游強波極度興奮的日子,哪怕再忙,他都要抽出時間,在聶霞的陪伴之下前去觀看演出。演出結束后,聶霞就讓人給毛妮雅送去一束芬芳撲鼻的鮮花和一沓數(shù)額不菲的小費。
一天,聶霞領著毛妮雅見了游強波,沒費多少口舌,他當晚就將毛妮雅留了下來,見面禮是一張銀行卡,里面有二十萬元。
之后,他們每晚都幽會,次日,他的身體就有被抽空的感覺。聶霞替他準備好藥丸,讓他在毛妮雅的溫柔鄉(xiāng)里死去活來……
這天,游強波和聶霞在一起做完那事后,問:“毛妮雅走了沒?”
聶霞說:“像送瘟神一樣,好不容易才將她弄走,走的時候唧唧歪歪的,說不定還沒完。”
游強波目光寒冷,臉色陰沉道:“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實在不行,是否考慮其他方式……”聶霞沒敢把話說完。
游強波搖頭道:“看來是場持久戰(zhàn),你還得耐心同她周旋,至于錢的問題,一次不能給她太多?!?/p>
聶霞小聲道:“那張卡里所剩的已經不多了。上次,方雅麗人流手術不太順利,弄出了大出血,差點兒出了人命,花費不少呢?!?/p>
游強波抬起右手,理了一下頭發(fā),嘆口氣道:“省防指下?lián)芎0斗里L浪專項經費可以做些工作。工程招標即將開始,你同我表弟秦國愛商量一下,弄幾家有資質的工程公司進來參與競標,想辦法讓他們那家公司中標。這樣的話,錢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p>
聶霞說:“別的事情倒好辦,關鍵是市招標辦那兒您得親自打招呼才行?!?/p>
游強波摸了摸下巴,甕聲甕氣地道:“這個沒問題!”
一會兒,他鼻子里便呼出了鼾聲。
聶霞起床,在浴室里沖洗了一陣,渾身上下穿戴整齊。見天色尚早,她往臉上涂抹些面霜,整理了一下發(fā)型,輕輕開門,關門。
天挺冷,寒風呼呼,路上行人稀少,偶爾見到一兩個蹬三輪的,佝僂著身子,屁股左右擺動,吃力地爬著坡。借著路燈,可以看清車里擺放著爐灶,鍋碗瓢盆之類的物品。
聶霞心里生出一些感慨: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
天色微微透亮,幾顆寒星在遠空閃爍,一陣寒風迎面吹來,聶霞感覺出奇的冷,趕緊豎起衣領,將桃紅色長呢子風衣掩了掩。這件衣服是她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游強波送的禮物,國際知名品牌,值好幾萬元。
游強波離不開她,不僅是肉體上的交集,他還把她當作心靈相通的知音。
聶霞心里清楚,游強波這次特地召見她,就是為了擺平毛妮雅,把眼前這個麻煩解決掉。
天色慢慢亮了起來,幾家小店已經開張,聶霞湊過去,同店老板打了聲招呼,要了一小碗三鮮面。
湯汁熱氣騰騰,味道不錯,聶霞不緊不慢地嚼食著。她忽然記起了什么,頭稍微擺了一下,把跑向額前的發(fā)絲順到耳后:毛妮雅該怎樣對付呢?
毛妮雅就像魚餌,也像蛇,還是條狗。聶霞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讓她傷著。
片刻,她暗自笑了笑:還是給毛妮雅帶份早點過去吧!
五 美人計出
幾天沒見到方雅麗,游強波心里就開始發(fā)癢,上班后在辦公室里發(fā)了一會兒呆,他決定到方雅麗住的地方看看。
他告訴聶霞,要去敬老院看望一位失獨的老朋友,讓她給派一輛小車,聶霞通知車隊,安排了一位言語不多的司機出車。
小車剛出城不久,游強波兜里的手機就叫了起來,他掏出一看,是黃木青打來的,便趕緊讓司機停車,自己下車后,快步走到公路一旁接聽電話。
“你在哪兒?”黃木青似乎不大高興,語氣挺急促的。
游強波忙答道:“黃書記,對不起,我正在高速公路上,剛找到停車的地方?!?/p>
“告訴你一個消息,楊彪被任命為省委常委了……”
黃木青平日說話的聲音本來就不大,這會兒低沉細弱,最后一句有氣無力,究竟說的是什么,游強波沒有聽明白。
游強波張口就來,說:“好事呀,我們?yōu)I海市又出人才了!”他還想恭維幾句,黃木青卻掛了電話。
莫名其妙,連話都沒說完,怎么就掛電話了呢?游強波感到哪兒不對勁,難道自己說的話讓老領導不高興了?他拿起手機想回撥過去,只聽“啪哧”一聲,從遠處滾來了雷聲,冷不丁嚇了他一個哆嗦。他抬頭朝天上看去,只見頭頂烏云密布,要下雨了。游強波收起手機,快步走向小車,手機卻又響了起來。
這個電話是新華集團的總經理劉經綸打來的,游強波看了一眼就將手機放進了口袋里。他點燃一支香煙,吸了一口,一股輕煙隨風而散。
口袋里的手機靜默了,包里的手機卻歡快地歌唱起來。他拉開手包拉鏈,拿起手機,聲音隨著煙霧吹了過去:“什么事?”
“毛妮雅的事已經搞定,她不敢再騷擾您了。這件事是交給城南派出所辦的。他們給她做了筆錄,錄了像,做了卷宗,初步定性為涉嫌吸毒。派出所的人做得不錯,點到為止,所長親自將毛妮雅送到了機場登機口,確認她上了飛機后才返回?!甭櫹颊f得不緊不慢,抑揚頓挫,像朗讀一段影視劇的臺詞那么流利。
游強波心里緊繃的弦松了下來,聲音低沉地說:“嗯,好的,知道了?!?/p>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您,經過協(xié)調,您表弟秦國愛那邊參加海防岸堤招標的事已經沒有什么問題,他同市里排名靠前的建筑公司協(xié)商到位了。他們之間一直有行規(guī),約定俗成,自律較嚴,彼此都有照應。他說,專業(yè)技術和商務談判他們會拿捏到位的?!?/p>
游強波說了聲“辛苦了”,就掛了電話,然后腳步輕盈地回到了車子里。
誰知屁股剛坐定,他兜里的手機忽然抖動了幾下。他慢騰騰地摸出手機,按了一下信息鍵,只見屏幕上顯出一排字:“尊敬的游書記,您好!我是經綸,懇請您百忙之中抽出寶貴時間,向您匯報我們新華集團發(fā)展循環(huán)經濟的相關隋況?!?/p>
游強波嘴角冷冷地抽動了幾下,將手機放回包里。
車子行進了一段,拐入市郊敬老院的外墻。
游強波對司機說:“你先回去,我在這兒可能會呆得久一些,到時候我自己找車回去?!?/p>
司機抿嘴笑著點頭,一溜煙走了。
游強波看了敬老院一眼,從包里取出墨鏡,繞過一條街道,爬上了一臺污漬遍體的面包出租車,往來的方向開了一段,扔給司機二十塊錢后,在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下了車。隨后,他繞過一段海岸線,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了一條長長的石階,氣喘吁吁地朝上爬,來到了方雅麗新?lián)Q的住處。
這里瀕臨海岸,一眼就能看到茫茫大海。方雅麗的房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寡婦,她丈夫死得早,兒子兒媳都在美國,前幾個月當上了奶奶,就到美國侍候月子去了。
聽到門鈴聲,方雅麗趕緊起床。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她身體恢復得不錯,迷人的紅暈重新涂抹在臉上。游強波一進門就抱住她,將她放倒在床上。
方雅麗目光充滿了恐懼,哀求他,說自己的身子還沒好利索。
游強波沮喪地從方雅麗身上溜下來,點燃了香煙。
屋子里煙霧繚繞,方雅麗被嗆著了,不停地咳嗽。
游強波掐滅煙頭,說:“不好意思,嗆著你了!”
方雅麗抿了抿嘴唇,細聲道:“沒事,您抽吧!”
“給,祝你生日快樂!”游強波一伸手,遞給方雅麗一個紅包。
方雅麗疑惑地問:“您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游強波陰笑一聲,露出一排黃黑色的牙齒,貪婪的目光覆蓋了方雅麗的全身。這個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你整個身體都屬于我了,對于我,你還有什么秘密可言?
方雅麗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但很快鎮(zhèn)靜了下來。
聶霞曾經對她說過,對待游書記只有兩個詞——逆來順受、溫柔似水。當初,聶霞說這話的神態(tài)不完全像警告,倒有點兒像勸慰。
游強波又點了一支煙,滿臉微笑地說:“打開看看,中不中意?”
方雅麗用右手小指甲勾開紅包扣,一張銀行卡從里面滑落出來,她的左手掌心趕緊接住。
游強波嘴里吹出一波霧靄,沾沾自喜地道:“這里面有二十五萬元,密碼就是你的生日!”
二十五萬?方雅麗驚住了,她長這么大,從來就沒見過這么多錢。
“你身子挺虛的,應該好好補補。聶霞是這方面的專家,多向她請教?!?/p>
游強波走了,臨出門的時候在方雅麗額頭上吻了一口,留下濃烈的煙草味。
方雅麗傻傻地站立了一陣,腦子里空空如也,一絲寒風從門縫里竄進來,她下意識地掩了掩衣服,轉身鉆進了被窩里。
一覺醒來,她感覺舒服了不少,便煮了一碗雞蛋面條吃了。
這時,聶霞來電話了,問她驢膠補血沖劑吃了沒有。
方雅麗忙說:“吃了?!?/p>
聶霞關切地說:“別看你現(xiàn)在年輕,好像還能撐得住,若是落下病根就苦了自己。記住姐姐的話,每天三次,一頓都不許落下!”聶霞幾乎是在給方雅麗下命令,“妹妹,聽話啊,身體是自己的,女人就要學會心疼自己!”
自上次流產事件之后,聶霞對她非常關照,此時,方雅麗鼻子酸酸的,眼淚差點兒流出來,說:“姐,謝謝你!”
“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只是……”聶霞忽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起來。
方雅麗心頭一緊,問:“姐,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p>
“唉——”聶霞長嘆一聲,“妹妹,姐是擔心會傷著你?。 ?/p>
方雅麗胸口怦怦直跳,急促地問:“什么事?你說明白呀!”
聶霞小聲道:“或許并不是壞事,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方雅麗咬了下嘴唇,說:“我都這樣了,什么都能挺得住的!”
“你得跟你的校友——肖副市長多接觸一些?!甭櫹急M量把語氣放得平緩輕松,但還是能聽出有些激動。
方雅麗奇怪地問:“為什么?”
“你就別問為什么了?”
方雅麗更急了,幾乎嚷起來:“這是游書記的意思嗎?”
聶霞不想回復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六 鱷魚眼淚
游強波到達“海王府”大酒樓時,新華集團總經理劉經綸早已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大門口。
“久等了吧?”游強波褐色的臉上笑意緩緩流動,搖了搖劉經綸握過來的手臂。
劉經綸忙哈腰說:“沒有沒有,書記里邊請!”
游強波解釋說:“下午開會議題不少,會后,還同楊書記商量了幾件事情,就耽擱了一些時間?!?/p>
來到包間,游強波脫下外套,服務員接在手里,掛到了衣架上。
“書記您是大忙人,每天都爭分奪秒的,現(xiàn)在下班了,我還占用您寶貴的休息時間,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啊!”劉經綸邊說話邊請游強波入座,然后雙手把壺,給游強波倒酒。
“再忙也得吃飯哪,我可不喜歡開口閉口談工作。有人說,會生活的人才會工作,這話還挺有道理的,你說是不是?哈哈哈……”笑完又問,“怎么,今晚就我們倆?”
劉經綸連忙解釋,擔心人多嘴雜,壞了游書記的雅興。
游強波覺得劉經綸的話有道理,頻頻點頭。
菜上齊了,劉經綸站起身,雙手舉起酒杯敬游強波,氣勢豪邁地一口就干了一杯。游強波只是象征性地舔了一小口,見劉經綸一直站著,就招招手說:“你站著干嗎,坐呀!”他拖過一把椅子,親切地說,“經綸,坐我這邊來,我倆漫慢聊?!?/p>
劉經綸受寵若驚似的坐到了游強波身邊。
游強波操起公筷,給劉經綸夾了幾片龍蝦肉。
劉經綸連忙站起身,彎腰表示:“謝謝!謝謝!”
“這幾年,你們新華集團發(fā)展得不錯,企業(yè)規(guī)模越做越大,位列省里同行前三甲。下午,我單獨跟楊書記聊過這件事,楊書記挺高興的。他說,濱海市要實現(xiàn)經濟新的騰飛,像新華集團這樣規(guī)模的民營企業(yè)一定要挑重擔!”
“那是,那是。這些年,全仗您一路扶持,尤其在最關鍵的時候,不然不會有新華集團的今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經綸感激不盡,再敬您一杯!”
劉經綸脖子后仰,一大杯白酒喝得一滴不剩,嗆出滿眼的淚光。
“經綸呀,你千萬別這么說,新華集團之所以能發(fā)展壯大,靠的是你們自己!”
游強波將酒杯放回原處,興致勃勃地說:“這幾年,在新華集團掛牌蹲點,我是清楚的,你們管理不錯,科技開發(fā)投入大手筆,環(huán)保治污,達標排放都有進步。嗯,不錯!不錯!”
游強波這話令劉經綸歡欣鼓舞,他給自己的杯子添滿后,又一口干了。
“慢些喝嘛,急酒傷身。一桌子菜都沒動筷子,多吃些菜,墊墊肚子。”游強波替劉經綸夾了一塊甲魚,饒有興致地說,“你敏姐經常在我跟前夸你,說經綸聰明、義氣、豪爽,能辦大事。她托我給你帶話,說生意再忙也要注意調養(yǎng)身體,每天抽些時間搞搞健身,或者郊游也行,最好把煙戒了,在外頭應酬,盡量少喝些酒?!?/p>
游強波舉起杯子準備喝一口,劉經綸連忙搶過他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大半,說:“這杯算我敬敏姐的,請您作陪!”
“好??!”游強波這回不再拖泥帶水,將杯中的剩酒干了。
劉經綸非常激動,往臉上抹了一把,動情地說:“還是敏姐關心體貼我這個當小弟的。”
游強波從劉經綸眼神中捕捉到了另一種語言,兩眼溫情地看著他,說:“那是當然!”
“游書記,不,姐夫,我想麻煩您一件事?!眲⒔浘]忽然說。
游強波沉下臉,說:“什么事呀,搞得鄭重其事的?”
“上回我姐過生日,我給她在芭堤雅美容院訂了一套護膚品,誰知人家竟把貨發(fā)錯了,把我氣的!一怒之下,我就把貨退了。”
游強波應付地笑了笑,說:“還有這事?”
“您回去問問敏姐就知道了!”劉經綸說著,將一張銀行卡塞進游強波的上衣口袋里,“這是我姐的生日禮品,護膚品的事只有辛苦她自己挑了,請您一定幫忙帶到?!?/p>
“你這是干嗎!不行,絕對不行!你把姐弟關系搞庸俗了!”游強波滿臉慍怒之色,看樣子是非要還回那張卡不可。
劉經綸好像來氣了,端起一杯酒,一口干了,滿臉通紅地說:“這是我們姐弟之間的情義,您非要上綱上線的,我想不通!”說著眼圈都紅了。
游強波朗聲一笑,站起身,拍拍劉經綸的肩膀,說:“你這人,情字當頭,我就欣賞你這種性格。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敬你一杯,算是你敏姐敬你的!”
游強波先干了。
劉經綸松了口氣,眼睛看著游強波,說:“姐夫,有件事本不想驚動您,但事情太過重大,如果我再不向您報告就算是失職了!”
“是嗎?啥事?”
“上個星期,市環(huán)保局一位同志到我公司指導工作,酒桌上聊到環(huán)保管理問題,同我們一位部門經理發(fā)生了爭執(zhí)。年輕人嘛,火氣都大,話不投機就頂杠。其實也就是三兩句話的事情,各自理解方式的差異而已。誰知兩人你來我往,越說越激動,就相互推了幾把,這下可好,市環(huán)保局竟說我們公然抗法,毆打執(zhí)法干部!老天爺,就是借一百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啦!”
游強波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盯住劉經綸說:“竟然有這事?”
劉經綸哭喪著臉說:“他們把狀告到了市里,肖副市長作出批示,要徹查我公司的環(huán)保管理問題。環(huán)保局幾十號人馬立即進駐新華集團,以致我們造紙分公司四條生產線停了三條,每天損失好幾百萬。用戶急著要貨,我們發(fā)不出來,就說我們違約,要到法院告我們,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的。”
游強波怒氣沖沖地說:“這不是胡鬧嗎?”
劉經綸聲音低沉地說:“不是萬般無奈,小弟不敢驚擾您的大駕!”
“這樣,就你們企業(yè)環(huán)保問題弄一個詳細的材料,明天上班的時候送到我辦公室,我先看看,回頭跟楊彪書記交換一下意見。”
接游強波的小車走了,劉經綸站在“海王府”大酒店門前兩腿發(fā)軟,一陣寒風吹過來,他打了一個寒噤,只聽胃囊里咕隆了幾下,隨即“嗚哇”地吐了一地。
七 粉彈來襲
早上七點五十分,肖郁步履匆匆地進了市政府辦公樓。剛打開辦公室的門,秘書科長的電話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
“肖市長,市財政局一位姓方的女同志說有重要事情要當面向您匯報,您是見還是不見?”
“我上午有個會,得做些準備,看她有什么問題,你先處理一下吧。”
肖郁剛坐到電腦前,一股香水味就飄了過來,盡管味道不是很濃,但他的鼻子還是有些發(fā)癢。
“啊——切——”肖郁一聲驚天動地的噴嚏,嚇了來人一大跳。
“肖市長,您感冒了?”柔軟甜美的女聲飄進了肖郁的耳朵里,聲音挺熟悉,他趕緊抬頭。
“你是?”
“貴人多忘事呀!學長,我是您的高爾夫教練??!”
“哦,記起來了,你是方雅麗!”
那天,游強波打著楊書記的旗號,要他代表市政府出席老干部高爾夫球賽,并發(fā)表講話。儀式進行完畢,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毛遂自薦給他當教練,這人就是方雅麗。
當時,兩人邊打球邊談話,聊得挺投緣的,幾經說道,肖郁知道方雅麗也畢業(yè)于北方財經大學,跟自己是校友。
肖郁笑了笑,說:“請坐!”
方雅麗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沙發(fā)上。
肖郁給方雅麗倒了杯水,信口問道:“怎么樣,還好吧?”
方雅麗點頭說:“嗯,還湊合?!?/p>
肖郁看了方雅麗幾眼,看出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便關切地問:“遇上什么難事了嗎?”
方雅麗立刻眉開眼笑,說:“倒沒什么難事,我是專程向您請教來的?!?/p>
肖郁爽朗地說:“只要我清楚的,保證知無不言?!?/p>
方雅麗微笑道:“我準備報考在職研究生,經濟管理方向,重點為區(qū)域經濟研究,特地過來向學長請教,給我把把關。”
“好啊,我們市里正缺乏這方面的人才,你眼力不錯,選得挺準的?!毙び粽酒鹕?,雙手叉在腰間,眼睛盯著墻上的地圖,“我建議你在海濱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模式、產業(yè)升級、競爭后勁培育等方面進行深入的探索,這是一個大課題呀!”
“撲哧!”方雅麗在心里笑了一下,感覺肖郁認真過了頭,好一副學者的派頭。
“我國海岸線長,從北至南海岸區(qū)域廣闊,資源豐富,發(fā)展?jié)摿薮?,沿線眾多濱海城市理應擔綱區(qū)域經濟龍頭?!?/p>
眼前的肖郁魅力十足,眉宇間透出睿智和堅毅,方雅麗不知道什么心理在作怪,竟拿游強波跟他比較,腦海里忽然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此生能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我的世界一定非常精彩!
談話很快結束,方雅麗感覺自己走神了,心里一降謊亂。
肖郁將她送到門口,說:“好好學吧,期待你學有所成!”
方雅麗提起腳,快要出門的時候,突然回過頭,臉上露出溫婉迷人的笑容,說:“肖市長,謝謝您!”
無奈奉命前來試探肖郁,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方雅麗心里卻沒有絲毫喜悅,腳底下走出了一路的沉重。她匆匆離開市政府機關大院,拍拍胸口,將憋住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這時,她包里的手機響了,這是游強波專門配給她的,方雅麗看都沒看來電顯示就按下了接聽鍵。
“我看見你了!”
聲音如同寒風刺骨,從頭頂灌入胸膛,方雅麗整個身體一片冰涼。
“你們談了些什么?”
寒風變成了鋼刀,剜割骨肉,方雅麗感覺渾身都疼,身子幾乎站立不穩(wěn)。
“沒、沒、沒談什么,他很忙,只是匆匆見了一面?!?/p>
“你要經常去接近他。記住,藍色手機是干什么用的,錄音功能非常強大,十米以內的現(xiàn)場信號都能準確無誤地錄下來,你要用好它!”
那頭掛了電話,方雅麗腦袋暈暈的,在市政府院子外面躊躇了半天,不知自己這會兒要去哪兒。
“滴滴!”一臺半新的越野吉普車停靠在方雅麗腳跟前,車窗搖開了小半。
“上車!”粗糲的聲音震得人耳朵發(fā)麻,幾乎把方雅麗嚇蒙了。
“還愣什么,我送你回家!”游強波將大墨鏡從臉上移開,方雅麗看見了一張陰沉的臉。
車速很快,方雅麗身體忽而前傾,忽而后仰,搖擺不定,只想吐。不知道行進了多久,吉普車終于停了下來。
游強波打開車門,將半死不活的方雅麗從副駕駛位置抱到了后排,龐大的身軀壓在她身上。
吉普車劇烈地晃動,游強波殺豬般號叫著,方雅麗則暈死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雅麗醒過來了,她是被打雷似的呼嚕聲震醒的。張開眼睛的時候,太陽的光線刺過來,什么都看不見。她將手搭在前額,朝外面看去:到處是荒山野嶺,一陣山風吹來,卷起綠色的波濤。
“這是哪兒呀?”
她想支起身子,游強波的一條腿卻壓住了她的手,她抽了半天才抽出來。
也許是壓得太久的緣故,整條手臂木木的不聽使喚,她趕緊用另一只手去搓揉??偹阌辛酥X,她忙去穿衣服,一雙粗壯的手臂藤條般纏繞了過來。
游強波將方雅麗攬入懷里,她哭著求他放過她,說她實在受不了。游強波猙獰地一笑,壓住她的身子,一陣呼天搶地的咆哮后,他再次累倒在一旁。
游強波上演的這一幕,源自奇怪的心理作祟——鉗制住肖郁,報復肖郁。
那天,劉經綸請他喝酒,一番惺惺作態(tài),迂回曲折半天,送給了他三百萬元。這錢燙手,他沒敢動,第二天就交給了聶霞,叮囑她用專門的本子做好登記,若有風吹草動就提前交給市紀委,如果風平浪靜,那就留著備用。
說實話,他早就同劉經綸綁在一起了,即使劉經綸不請吃這頓飯,不送他那些錢,新華集團的事他也不能不管。這些年,他吃的喝的用的,包括玩的,都是劉經綸出的錢。
新華集團的污染問題是嚴重的,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肖郁分管環(huán)境保護這一塊,火眼金睛,老早就盯上了新華集團,礙于他在那里蹲點扶持,就沒直接跟他交火。
往常的劉經綸是個精明老練的人,令游強波沒想到的是,在關鍵時刻他卻變成了十足的蠢貨。環(huán)保執(zhí)法人員是什么身份,你敢讓手下人動手?打斷了人家?guī)赘吖牵两襁€躺在醫(yī)院動彈不得,這是小事嗎?
如何擺平這件事,讓游強波頗費了些思量。他曾經探過楊彪的口風,楊彪一張口就把他驚住了:嚴懲兇手,徹查新華集團紙業(yè)分公司的污染問題!楊彪只管大方向,具體由肖郁拿主意,這個人油鹽不進,想讓他網開一面,從輕發(fā)落,幾乎沒有可能。
如何拿下肖郁,游強波可謂煞費苦心。他很快想出一計,扔出方雅麗這枚粉色的炸彈,將肖郁炸個體無完膚!
方雅麗的魔力他是領教過的,一般的男人根本無法抗拒她的誘惑。昨天夜里,他在電話里給方雅麗下達了任務,打完電話卻后悔死了,心頭彌漫起綿綿的醋意,弄得自己整晚都睡不踏實。今日“車震”方雅麗,就是對昨晚痛苦的補償。
“瘋子!惡魔!滅絕人性的暴徒!”方雅麗在心里惡毒地謾罵著游強波,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住處,蒙住頭,好一通號啕大哭,決定伺機報復游強波。
八 不謀而合
數(shù)月后的某天,天剛蒙蒙亮,方雅麗就迫不及待地給肖郁發(fā)了一條報喜短信,說她撰寫的論文《我國海濱城市戰(zhàn)略定位與經濟架構角色影響力探討》發(fā)表在國家級刊物的頭條,雜志編委會擬推薦她參加全國首屆“城市發(fā)展與機遇”高峰論壇。
肖郁只看了一眼,就回過去兩個字:“祝賀!”
“天啊,秒回!”方雅麗高興得從床上跳到地上,手舞足蹈起來。
肖郁正在參加全省產業(yè)升級專題會議,代表濱海市做主題發(fā)言。省長特別滿意他闡述的觀點,便將他的發(fā)言材料推薦給省委書記等人看。
會議結束后,肖郁急著往濱海市趕,路上他給方雅麗打了一個電話,說正好晚上有空,如果方便的話,請她吃頓便飯,祝賀其大作發(fā)表。這個小學妹見解獨到,他已經從網上查閱了她那篇論文的節(jié)選,感覺很有深度,他想借這個機會,跟方雅麗一起深入探討。
隨后,他又電話告訴妻子丁瓊,晚上不用做飯了,帶上孩子,一塊出去改善一下伙食。
丁瓊說下館子太貴,不如到家里自己做,實惠、干凈,還把人家待為貴賓,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還是老婆考慮問題周全,肖郁欣然接受了。
當大官的學長親自邀請,方雅麗自然欣喜若狂。通過幾次接觸,她總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股異乎尋常的魅力,令她非常著迷。
有時,她特別想見肖郁一面,心里有好多話要對他說。游強波那副嘴臉無時無刻不在她腦海里翻轉,令她不寒而栗。游強波明白無誤地告訴她,要不擇手段搞定肖郁,還必須留下證據(jù)。面對肖郁,她下不了手,可游強波那邊又沒法交差。她已經想好了辦法,就是拖,拖一天算一天。
正常時間是五點半下班,反正沒啥事干,方雅麗四點多鐘就離開了辦公室,打車來到商業(yè)街,在一家精品屋里挑了一副精美的畫具,買了一只漂亮的小浣熊。學長無意中說過,他女兒潯潯從小愛畫畫。她猜想,潯潯一定喜歡她買的這些物件。
按照肖郁電話指引的方位,方雅麗來到了市委新區(qū)大院A棟18樓。
她按響了門鈴,一個漂亮的小女孩開門說:“我是潯潯,你就是小方姐姐吧?”
方雅麗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孩子:紅色的裙子,皮膚白皙,歪著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她,笑起來很甜。
“潯潯真乖,好漂亮喲!”方雅麗將畫具和小浣熊遞給她。
潯潯開心地笑了笑,說:“姐姐怎么知道我喜歡畫畫和小浣熊?”
方雅麗賣關子說:“你猜!”
潯潯眨眨小眼睛,嘴巴貼近方雅麗的耳朵,輕聲道:“應該是爸爸告訴你的。爸爸說過,他有一個聰明漂亮的小學妹。不過,爸爸說,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闭f著要將畫具和小浣熊還給方雅麗。
“拿著吧,你爸爸不會責怪你的?!狈窖披愑H了一口潯潯的小臉蛋,咯咯地笑。
“謝謝小方姐姐!”潯潯一蹦一跳地走進了屋。
丁瓊圍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方雅麗猛然一怔,紅著臉打招呼道:“丁檢察長,您好,打攪了!”
“別客氣,快請坐!”
或許是職業(yè)習慣,丁瓊一眼就將方雅麗渾身上下瞧了個透。
這姑娘水靈、嬌艷、性感,很吸引人!作為女人,她好像也被吸引到了,說不出什么原因,她心里竟然冒出一絲醋意。
方雅麗只看了丁瓊一眼,再不敢正眼看她第二次。這位風韻律動、氣質超群的女人,渾身上下具有非凡的征服力。讓她緊張的是丁瓊的那雙眼睛,目光銳利,仿佛能看透一切。
丁瓊給方雅麗倒了杯茶,打開電視機,說:“你先坐一會兒,肖郁馬上就到家?!?/p>
話音未落,院子里就響起了喇叭聲。
潯潯從自己的房里跑出來,往窗外看,臉上露出笑容說:“哦,是爸爸回來啦?!?/p>
她取出拖鞋放到門口,然后開門,靜靜地等候。
方雅麗心里贊道:“這孩子,真懂事!”
電梯在18樓停住,門開了,潯潯撲進爸爸的懷里。
方雅麗迎上前,紅唇輕啟道:“肖市長好!”
肖郁歉意地說:“路上堵車,晚到了點兒,不好意思!”
“我也剛到。潯潯,對不對?”
方雅麗從肖郁手中接過潯潯,不小心摸到了肖郁的手背,身子觸電似的一顫,臉色更加紅艷了。
潯潯好奇地問:“小方姐姐,你的臉怎么紅了?”
方雅麗隘忙親了潯潯一下,掩飾一臉的尷尬。
飯菜很香,方雅麗卻吃得不多。她不敢看丁瓊那雙眼睛,推說自己晚上一直在餓飯減肥,埋頭扒了小半碗就說吃飽了。
肖郁夫婦很快就吃完了,潯潯吃得磨蹭蹭。肖郁想喂女兒,丁瓊用眼神止住了他。
潯潯看出了名堂,朝方雅麗笑了笑,說:“小方姐姐,我在班里吃飯是最快的,老師經常表揚我呢!”
方雅麗豎起大拇指,說:“姐姐給你點贊!”
潯潯受到鼓舞,風卷殘云,一會兒就吃完了。
丁瓊麻利地收拾、洗刷碗筷,給肖郁和方雅麗各沏了一杯茶,進了書房,潯潯回房寫作業(yè)去了。
客廳里就剩下肖郁和方雅麗,二人談得挺歡,重點是討論海濱城市功能設計同產業(yè)升級的關系。
方雅麗知識面很廣,熟悉歐美經濟學理論,結合濱海市的具體實際,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設想和看法,不少想法同肖郁不謀而合,肖郁頻頻點頭。
九 困獸猶斗
環(huán)保風暴越刮越猛,嚇得劉經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寢食難安,晚上驚醒過好幾回。市政府派遣專員,督辦新華集團員工毆打環(huán)保執(zhí)法人員一案,一長溜警車“嗚嗚”地開進了新華集團,荷槍實彈的警察銬走幾個手臂上文著龍紋蛇紋蝎子的年輕人——劉經綸聘請的護廠隊員。
家里有人被抓,父母兄弟老婆孩子一大幫人就沖進了劉經綸的辦公室,將他團團圍住,哭的哭,喊的喊,要劉總到局里去保人,不然就找他拼命。
趾高氣揚的劉經綸這會兒老實了,他打恭作揖賠笑臉,信誓旦旦表態(tài),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公司絕對不會坐視不管,會想辦法把他們撈出來的。隨后,他叫來公司財務部長、辦公室主任,分別給每個家庭發(fā)放了一千五百元安撫費,還安排了一頓豐盛的酒席,并親自作陪,挨個敬酒,承諾三日之內將被抓的人全部接回來。
應付完家屬,劉經綸就不停地給游強波打電話,但無法接通。
辦公室里不見游強波的人影,劉經綸找了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撲了空。實在沒轍了,他就去找游強波的老婆,誰知也找不到,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劉經綸急火攻心,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上,被送進醫(yī)院搶救。
在醫(yī)院躺了一整天,他仍然高燒不止,不停地咳嗽。劉經綸根本不想躺到醫(yī)院這個鬼地方,可醫(yī)生說什么也不讓他出院。
天亮不久,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終于振動起來,劉經綸一把抓在手里。
“喂,經綸嗎?”
“姐,我是經綸?!?/p>
“手機放包里了,打在靜音鍵上,沒有留意到,不好意思啊……”
敏姐呼出一串哈欠,說話迷迷糊糊的,看樣子是躺在床上。
“我們這里跟家里時差有七八個小時……”
“您出國了?”劉經綸垂頭喪氣地嘟囔了一句。
“嗯,是的……”
感覺敏姐沒有往下說的興趣,劉經綸急忙搶話道:“姐,我找游書記,怎么都找不見他,急死人了……”
對方沒有應話,劉經綸喂了幾聲,敏姐那邊依然無聲無息。
局面完全失控了,新華集團毆打環(huán)保執(zhí)法人員案向環(huán)保污染調查演變。市環(huán)保局從省環(huán)保廳請來了幾位專家,帶來一整車的儀器,對新華集團廢水、廢氣、廢渣排放、無害化處理、環(huán)保設施完好,以及處理能力等進行全面的檢查。
劉經綸渾身大汗淋漓,他心里最清楚,這幾年收購兼并了國企新華紙廠,他在環(huán)保上有些投入,不過是耍花槍做做樣子,關鍵設施設備一樣都沒上?!叭龔U”差不多直排直放,下雨天或者后半夜大規(guī)模地排污,下游河道污染嚴重,就連地下水也難幸免。
集中排污的時候,周邊的老百姓就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胸悶、氣脹、頭暈、目眩、嗓子痛、呼吸困難等癥狀。近年來,附近老百姓的癌癥發(fā)病率明顯上升,他們多次封堵廠門,到市里上訪告狀,強烈要求新華紙業(yè)搬遷,或者執(zhí)行國家環(huán)保標準,實行無害排放。
這事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重視,動真格的就是常務副市長肖郁,他下令新華紙業(yè)停業(yè)整改。游強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紙廠的生產得以恢復,可這回在劫難逃了。肖郁勒令環(huán)保局長親自領隊進駐新華集團,大有將劉經綸往死里整的架勢。
劉經綸急,游強波比他還急。游強波擔心“多米諾骨牌效應”會出現(xiàn),所以上午剛上班,他招呼都沒打就直奔市委書記楊彪的辦公室。
楊彪正在看文件,游強波敲門進來,他將目光從文件上移開,抬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游強波一臉的疲態(tài),驚訝道:“老游,昨晚沒休息好?”
游強波一怔,摸摸發(fā)光的腦門,回話道:“唉,最近老失眠,睡眠質量不高?!?/p>
楊彪呵呵幾聲,說:“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一定要注意保養(yǎng)身體喲!”
游強波的心往下一沉:楊彪嫌我老了?忙說:“還好吧,孩子的婚事煩心給鬧的?!?/p>
楊彪瞧他一眼,點頭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婚姻大事讓他們自己作主便罷,我們當長輩的,能不摻和,就別去給他們添亂?!?/p>
游強波擺出一副悲情的樣子,解釋說:“我跟你想的一樣啊,偏偏林惠廳長老抓住我不放,批評我不關心孩子們的終身大事。你看我冤不冤?”
楊彪一愣,少頃,眼神幽幽,呵呵道:“也是,天下父母心,替孩子們多操些心也在情理之中,不然,木青同志會怪罪你的?!?/p>
游強波得意地回以“呵呵”,借機迅速地瞄了一眼楊彪桌上的那份文件:中字號文頭,環(huán)境保護方面的問題。
沒戴老花鏡,看不大明白,但游強波大體能猜出,中央、省市在環(huán)境污染治理、企業(yè)環(huán)保達標,以及環(huán)保執(zhí)法等方面一定有大動作。大局已定,此時若跟楊彪談新華集團的問題,等于是自討沒趣。于是,他簡要地向楊彪?yún)R報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后,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書記辦公室。
走在半走道上,他遇見了肖郁,便熱情地伸出了右手,說:“肖副市長,最近挺忙???”
肖郁搖頭說:“千頭萬緒,樣樣都棘手,煩啦!”
“唷,什么事還能難住我們年輕有為的肖市長?”這回,游強波不再稱對方是“肖副市長”了。
肖郁不想跟他噦唆,說:“楊書記約了我談事情,不好意思,回頭再聊?!?/p>
“好的,回見!”游強波望著肖郁匆匆而去的背影,悵然若失。
回到辦公室,他突然有種虛落失重的感覺。
心煩,焦躁,胸悶,他沒法排解,自己駕車跑到郊區(qū),讓表弟秦國愛安排一處隱秘的地方休閑放松。為了不讓劉經綸煩他,他特地將對方的號碼拉黑,只要打過來就占線。
躲了幾天,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感覺躲避不是辦法,只有主動出擊才可能扭轉局面,他決定先回市里,看看那張王牌的效應發(fā)揮到了什么程度。
早上,游強波吃了碗過橋米線就奔辦公樓而來,泊好車后,他摸出手機,撥打了方雅麗的電話號碼。
電話通了,游強波聲音低沉地說:“那事進行到了哪一步?”
對方沒有回答。
游強波火了,聲音仍強壓著說:“說話呀!”
電話里傳出方雅麗的抽泣聲,游強波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立刻調整情緒,語氣平和地說:“不急,慢慢來。晚飯后來老地方,聶霞說你幾天前又做了一次人流手術,一定要注意營養(yǎng)?!?/p>
掛完電話,游強波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游書記,您讓我好找呀?!眲⒔浘]迎著朝霞,從車里探出頭來。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游強波,他趕緊追了上來。
游強波看了他一眼,裝作不認識的樣子,扭頭朝前走。
進了電梯,里面沒有別的人,游強波撥通了劉經綸的手機,說:“怎么追到辦公樓來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說,我今天整天都有會!”
劉經綸的腦袋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嗡嗡直響。
十 鋌而走險
游強波醒來的時候,太陽開始露臉,橘紅色的光線彌漫在室內。他朝外看了幾眼,肚子里埋怨起來:這天怎么就亮了!他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伸手按了一下手機屏幕,歡快的鬧鈴聲戛然而止。
好像有把鉆子在頭頂鉆來鉆去,他頭疼得幾乎要炸裂,胃里特別難受,不停地倒酸水,干嘔了幾回。昨晚鬧騰得過火了,當時倒不覺得,沒想到后遺癥如此厲害,到現(xiàn)在還有虛脫的感覺。
陪他的那三個姑娘長相十分迷人,估計十七八歲的樣子,瘋起來卻像魔鬼,一個累了,另一個精神抖擻地接上來,沒讓他有喘息的機會。他感覺自己命若游絲,讓那幾個魔女一根一根地拔去。
這輩子閱女人無數(shù),到這會兒他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外面的世界無限的精彩。他從來就沒怕過女人,這回卻真的怕了。
姑娘們抽煙、喝酒,酒量奇大無比,一人干完了一瓶XO,還直沖服務生嚷:“帥哥,上!上酒!”
狂歡是讓聶霞安排的,隱秘會所,情調浪漫。姑娘們光鮮亮麗,衣著清涼,嗲聲嗲氣,打情罵俏,勁歌熱舞,他有種特別的新鮮感和穿越感。
人就是這樣怪,永遠地好奇,永遠地無法滿足,身邊那些女人他大體是滿意的,可總覺得她們身上少了些什么。就拿聶霞來說吧,對他百依百順,可激情不夠;方雅麗清純如一縷春陽,卻軟若游絲,淡如白水。還有幾位太過保守了!同這些女人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感覺自己身體的某些機能在退化,甚至衰絕,產生莫名的恐慌。他擔心如此下去,自己會老得更快,要不了幾年就會四肢僵硬,全身癱瘓。
這不是他游強波想要的人生,他告訴聶霞,他需要另一種生活方式。聶霞心領神會,于是在隱秘會所幫他物色了人選。
包廂燈光暗下來的時候,三個女孩圍著他邊跳邊脫,他盡管總踏空音樂鼓點,依然激情澎湃,熱血沸騰。
姑娘們摟著他的脖子,剝去他的上衣、長褲、內褲,扔到一旁,他成了上下極不勻稱的白皮豬,被放倒在沙發(fā)上。
一個同方雅麗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女孩蛇一樣地游過來,迷離的燈光中,他陷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沼澤,一團污泥濁水淹過了他的頭頂。
醒來的時候已是凌晨四點,他掙扎著爬起來,身子有些飄。姑娘們醉倒在一旁,呼嚕聲連成一片。
趁天還沒亮,他穿好衣服,扔下一沓錢,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會所。
他沒敢回家,擔心黃臉婆沒完沒了地追問去向。忽然記起,老婆到國外旅游去了。
“這娘們真夠折騰的,跑國外就像進菜園子似的,一年要出去好幾趟!”
他喉嚨里嗝出濃烈的酒氣,駕駛著那輛吉普車,醉眼蒙朧地朝前開,直接開到了辦公樓。
保安看了一眼車牌號,趕緊放行。
到了辦公室,洗漱過,見時間還早,他便將手機鬧鈴設在早上八點,然后躺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腦袋昏沉沉的,往額頭揉了揉,感覺稍微輕松了些,便給肖郁辦公室掛電話,說關于新華集團環(huán)保的問題,他想過去交換一下意見。
肖郁遲疑不決時,游強波搶在前頭說:“知道你挺忙,長話短說,也就耽誤你十來分鐘吧?!?/p>
看樣子是急不可耐堵門來了,肖郁心里輕蔑地一笑。
游強波一進門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說:“肖市長,市環(huán)保局在新華集團鬧騰得夠可以了,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是嗎?”肖郁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四條生產線都封了,員工已有幾個月沒發(fā)工資了,他們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復工。地稅局也打電話來訴苦,說新華集團停產,讓他們損失的稅收不少,再這么下去,全年稅收任務就夠戧了。”
肖郁反守為攻道:“您的意見呢?”
游強波道:“當然不能因為新華集團是稅收大戶我們就可以網開一面,常委會上我也曾表過態(tài),堅決支持環(huán)保部門的公正執(zhí)法?!?/p>
肖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接話茬。
“新華集團在環(huán)保管理上的確存在一些漏洞,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年他們在整改上也沒少下氣力。投入環(huán)保改造資金達兩千多萬,COD、BOD排放逐步達到國家造紙工業(yè)水污染物標準。管理上有缺失,這不稀奇,屬于成長企業(yè)的生長痛,我們國家類似這樣的企業(yè)多了去了,不能一股腦兒全關掉了事吧?想想一個規(guī)模企業(yè)發(fā)展起來多么不容易,我個人以為,最好不能一棒子打死?!?/p>
肖郁站起來,遞給游強波一份資料,內容涉及新華集團環(huán)保設施投用及技術改造投入情況,包括排放物數(shù)量及有害物質含量、周邊地區(qū)污染程度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說:“游書記,這些數(shù)據(jù)來自省環(huán)保廳專家組,您瞧瞧!”
游強波只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挪開了,臉色變得陰沉。
“游書記,新華集團的污染危害已經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
肖郁情緒有些激動,停頓片刻說:“為了應付環(huán)保部監(jiān)督檢查,他們搞假投入,那兩千多萬用在修魚池上去了。他們搞休閑設施,專門用于接待干部,我們市里不少干部在他們那里釣過魚。檢察院調取的電腦數(shù)據(jù)顯示,三年時間,他們的池塘被釣走將近九萬斤魚。這是休閑垂釣嗎?上午在休閑山莊打牌,中午喝酒,下午唱卡拉0K,傍晚時分用網拖魚。全是新華集團買單,多爽??!”
游強波明顯不悅,提高了聲調,說:“肖市長,你扯遠了!我是問,新華集團復工問題你是什么意見?”
肖郁板著面孔說:“中央有關文件已經表述得非常清楚,凡嚴重污染企業(yè)立刻關停,待環(huán)保設施完備,整改到位,符合‘三廢達標排放標準,專業(yè)環(huán)保機構驗收合格后方能試運行,并接受當?shù)丨h(huán)保局的監(jiān)控。”
“你的意思是,新華集團的大門就這么一直關著?”游強波的呼吸明顯沉重起來,兩眼盯住肖郁。
肖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拿起了桌子上的手包。濱海市綠色工業(yè)園區(qū)的一個項目洽談會上午九點整開始,他沒時間同游強波啰唆。
肖郁走到門口,回頭說:“游書記,關于新華集團的污染問題,如果一定要我表態(tài),就一句話,徹底整改,直到達標。否則,依照我國環(huán)境保護法律法規(guī),將永久性關停!”
肖郁走了,游強波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條游動的蛇。他心里明白,但凡蛇都咬人,尤其是眼鏡蛇王,哧的一聲,豎起蛇頭攻擊人,若不能及時救治,必死無疑。眼前這個對手就像眼鏡蛇王,攻擊力極強,游強波感覺自己被蛇王逼到了死角。
不但如此,游強波還得到了一個更可怕的消息,肖郁的老婆丁瓊閃亮登場了,市檢察院查封了新華集團所有財務賬本及電腦資料,財務人員一一被問話筆錄,并開設了二十四小時舉報電話,設立了舉報郵箱。檢察院查獲了新華集團財務部長,順藤摸瓜,陸陸續(xù)續(xù)牽扯出政府部門一些領導干部和工作人員。
“這回是要趕盡殺絕呀!”游強波拍著桌子,異常惱火。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表弟秦國愛的電話。
新華集團環(huán)保案在持續(xù)發(fā)酵,總經理劉經綸被發(fā)現(xiàn)涉嫌巨額行賄,有證據(jù)表明,這是一起時間跨度長,涉及人員眾多的行賄受賄案,市、區(qū)、鎮(zhèn)三級,有不少官員涉案。省檢察院批準了濱海市人民檢察院的請示,同意成立“新華集團公司總經理劉經綸涉嫌巨額行賄專案組”,由丁瓊擔任組長。省檢察院派來兩名正處級檢察官一同協(xié)助丁瓊辦案。劉經綸是省人大代表,經省人大常委會批準,同意對劉經綸采取限制居住措施。
丁瓊是上午九點接到的上級指令,她立即下達控制劉經綸的命令,話音剛落,一名打扮入時的中年婦女在司法警察的陪同下走進了她的辦公室。
丁瓊問是什么事,來人期期艾艾,想說不說。
丁瓊擺了一下頭,示意司法警察可以走了。屋里就剩下兩個人時,來人向上抹了一把,摘下了頭上的假發(fā)。
丁瓊眼睛都直了,輕聲驚呼道:“劉經綸?”
劉經綸將頭套重新戴上,壓低聲音說:“丁檢,我是來自首的。不好意思,這副打扮,沒嚇著您吧!”
丁瓊落下臉,給市反貪局長打了一個電話,簡單交代了幾句,命人秘密將劉經綸關進了看守所,單獨羈押,同外界隔絕。然后,她抽調反貪局一名副局長和一名檢察官,組成看守所臨時檢察室,嚴密盯防劉經綸,不準外人接觸,防止自殺及其他意外發(fā)生。
劉經綸老謀深算,關鍵時候秘密自首,動機非比尋常,對付這號老江湖,首先應磨磨他的意志和耐心。丁瓊決定,后續(xù)工作分兩步走:第一,分析研究劉經綸自首的真正動機,找到新華集團行賄案的突破口;第二,緊鑼密鼓展開涉案的相關領導干部及人員調查取證工作。
原市政府副秘書長王彪是最早涉案的人員,丁瓊反復察看王彪的問話筆錄,發(fā)現(xiàn)了一條新線索。在游強波擔任常務副市長期間,王彪是他蹲點新華集團直接的聯(lián)系人,案卷中一段問話筆錄引起了她的警覺。
王:我曾經根據(jù)游副市長的指示,督促辦理了一筆款項,新華集團下屬企業(yè)新華紙業(yè)向郊區(qū)振興汽車修理廠一次性支付了1280萬元,付款時間為2005年8月8日。
問:企業(yè)之間的經濟往來,政府部門領導為什么要插手?兩家企業(yè)的業(yè)務范圍不一樣,支付事由為購置進口車,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王:我只是奉命辦事,他們究竟為什么要這樣辦,我不清楚。
丁瓊馬上接通專案組的電話,詢問郊區(qū)振興汽修廠目前的經營狀況。專案組的回復出乎她的意料:郊區(qū)汽車修理廠因經營不善,資不抵債,于2005年8月下旬清算關門了。
一千多萬元打過去才二十天左右,汽修廠就資不抵債清算關門,怎么都說不過去。時任常務副市長的游強波如此關注這么一大筆款項的流動,到底為何?
丁瓊打了一肚子的問號,從頭至尾仔細查看了王彪的問話筆錄,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疑點和線索。顯然,有人在利用郊區(qū)振興汽修廠洗錢,采取倒閉清算的方式掩人耳目,將那些來路不明的錢洗走。丁瓊迅速作出判斷,這是一起精心設謀的行賄索賄新套路,決定立即提審劉經綸。
這是劉經綸入獄以來第十一個夜晚,十多天來,沒人跟他說話,孤單寂寞的日子實在熬不下去了。沉重的鐵門被打開,幾名警察走了進來,給他戴上了手銬,押上了警車。
一路搖晃顛簸,警車大約行進了半個小時,停了下來,劉經綸被人一左一右架著,帶進了一間昏暗的屋子,摁在一把特制的椅子里,用鎖鎖死。
室內燈光亮起,一束強光掠過來,照在劉經綸的臉上,他趕緊閉上了眼睛。
感覺正前方進來了幾個人,劉經綸睜開眼,視力慢慢適應,發(fā)現(xiàn)錄像設備已經開啟,有幾個人正襟危坐著。
丁瓊向法警使出一個眼神,一名法警走過去,打開了劉經綸的手銬。
丁瓊說:“劉總,我們今天隨便聊聊?!?/p>
劉經綸看清楚是丁瓊,嘴角抽動了幾下,恢復了往日的神態(tài),斜著身子靠著座椅。
法警見劉經綸一副傲慢的神態(tài),喝令他坐直。
劉經綸輕蔑地瞥了法警一眼,坐著的姿勢照舊不變。
丁瓊揚揚手,說:“沒關系,劉總感覺哪樣舒服就哪樣來?!?/p>
劉經綸點頭笑了笑。
丁瓊從座位上站起,說:“劉總,新華集團下屬5家公司,總資產90億,對外宣稱50億,有點兒意思?。 ?/p>
這話觸動了劉經綸的神經,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說:“丁檢,這都是金融危機惹的禍,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企業(yè)經營艱難,造成了資產縮水不少。外人不清楚我們這些搞企業(yè)的,一句話,難??!”
“劉總,你別緊張,檢察院不管稅費征繳,我只是好奇。”丁瓊扔過去不冷不熱的笑臉,“我看過你們的賬簿,財務費用挺高,成本壓力不小。”
“還是丁檢理解我們辦企業(yè)的,成本就像座山,壓在頭頂讓人抬不起頭。什么貸款利息、稅收、員工工資、各類保險、勞動保護費用……”
丁瓊不待劉經綸說完,扔過去一團銳利的目光,說:“你們用于接待的費用也不低吧?”
劉經綸一怔,呵呵一笑,說:“我們中國是人情社會,迎來送往,禮尚往來,大家不都是這樣嗎?呵呵,挺正常的嘛?!?/p>
“都正常?”丁瓊厲聲道,“2009年元月22日,你提取現(xiàn)金560萬元,打了一張白條掛賬。YL-C'~I后,從稅務局開出勞務發(fā)票沖賬。這些錢,用在什么地方?”
劉經綸低頭不語。他記得,當時這筆錢有急用,是用白條子領的錢,不久就將窟窿填上了,但還是讓丁瓊查出來了。
“你不說,我來代你說!你給市政府副秘書長王彪送了25萬元;給另一位副秘書長送了32萬元;還有503萬元匯入一張工商銀行卡,持卡人早已死亡,資金去向不明?!闭f罷,讓人將王彪等人交代的情況及銀行查賬復印件遞給劉經綸看。
劉經綸沒敢抬頭,他害怕丁瓊冷峻的目光。
幾年前,為了拿下市中心的一塊地,他用自己一位已經去世的遠房親戚的身份證辦了一張銀行卡,交給了他的鐵哥們、市國土局副局長官正品,由他去協(xié)調關系。
“同年2月8日,你用同樣的方式,從出納手中提取現(xiàn)金600萬元,購置了一臺寶馬車送給地稅局,花費118萬元,當年免交稅收800多萬元。”
“當然,你向地震災區(qū)捐了50萬元,同樣用收條套現(xiàn)支付,沒用發(fā)票報賬?!?/p>
面對如此精明老到的檢察官,劉經綸已無話可說。
丁瓊告訴劉經綸,他秘密自首前苦心設計的抽空資金,企圖造成金融市場動蕩的陰謀徹底破產了。濱海市人民政府經請示省人民政府,正式托管了新華集團全部資產,新華集團從地下錢莊和城市小額貸款公司匯出的款項30多億元,人民法院、人民銀行、國家安全部門實行聯(lián)合執(zhí)法,已悉數(shù)追回。
劉經綸感覺身體被抽空了,劇烈地搖晃起來,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昏倒在椅子上。
劉經綸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里,四周有武警把守,兩名警察立在他的病床兩邊,如同兩尊塑像。
一名護士給他量體溫和血壓,點滴瓶里零星地冒著白泡泡。
丁瓊走了過來,一襲草綠色的連衣裙,胸脯的輪廓勾勒明晰,秀麗的長發(fā)襯托著白皙的臉蛋,渾身洋溢著女性的美。
今天是星期天,丁瓊一大早就趕到醫(yī)院,特地穿了便裝。她靜靜地看著劉經綸,臉色平靜自然,就像親戚或同事過來探訪似的。
劉經綸瞧她一眼,便把目光移開,大腦里一刻不停地奇思幻想著:如此漂亮迷人的女人干檢察官,是這個世界最大的錯誤和悲哀!不過,他清楚這位職業(yè)檢察官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一定急切地想知道他秘密自首的原因所在,試圖從他這兒挖出更有價值的線索。這件事非同小可,關乎他的身家性命,他唯一的選擇是三緘其口,什么都不能說。就在上個月,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辦公桌上突然出現(xiàn)了兩顆子彈。當時,房門是鎖著的,有人能夠自由進入,這就非常可怕了。這說明自己身后一直有人在窺視著,如果想置他于死地,比踩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這個人是誰,為什么要警告他,劉經綸心里有數(shù)。躲得過初一,難躲過十五,他決定秘密自首,把檢察院當作自己的保護傘。還有,他采取金蟬脫殼,暗渡陳倉的方式,將部分資產秘密轉移。他清楚,行賄案頂多判幾年,到時候走出監(jiān)獄,他依然富甲一方。
十一 老奸巨猾
圍繞新華集團污染案問題,游強波同肖郁針尖對麥芒,兩人關系緊張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肖郁的態(tài)度十分強硬,堅決依法辦事。新華集團污染問題已經引發(fā)民憤,如果不能公正處理,他作為分管環(huán)境保護工作的副市長,沒法向受害者交代。
游強波認為肖郁別有用心,試圖借題發(fā)揮,積攢政治資本。說到污染,濱海市的污染大戶豈止新華集團?肖郁選擇性地拿新華集團開刀,目的再清楚不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游強波咽不下這口氣。
游強波絕非等閑之輩,坊間人稱“濱海王”,在濱海市,他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歷來就沒人敢擋他的道。然而,肖郁卻是橫刀立馬的硬茬,在新華集團污染事故處理問題上,一丁點兒回旋的余地都沒有,氣得他七竅生煙,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市檢察院那邊有人悄悄傳話過來,劉經綸已經秘密自首,省人民檢察院插手了這個案子,丁瓊親自辦理此案;審訊過程中,劉經綸突發(fā)心臟病,住進了市第一人民醫(yī)院。
情勢萬分緊急,游強波陷入了絕境。
然而,就在游強波走投無路的時候,濱海市幾乎在同一時間發(fā)生了兩起驚天大案。第—起是常務副市長肖郁一家人在郊外山區(qū)遭遇了重大車禍,造成兩死一傷,死者是市檢察院常務副檢察長丁瓊和她十歲的女兒潯潯,肖郁則受了重傷,三根肋骨粉碎性骨折,左腿踝關節(jié)受損嚴重,頭部受到撞擊,CT顯示少量淤血,臟器遭受重創(chuàng),生死未卜;第二起是同一天夜里,新華集團總經理劉經綸死在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的病床上,經法醫(yī)解剖,劉經綸死于心肌梗塞。
入夜,一處隱秘的住所,游強波搖搖晃晃地踩著音樂的鼓點,寬大的背影投射在地面,昏暗的燈光下,像條肥胖的爬蟲。他左手摟住聶霞的腰肢,右手端著大半杯紅酒,左搖右晃。今天是他52歲的生日,他覺得應該低調慶賀一下。
游強波步履蹣跚地擁抱著聶霞,一個趔趄,兩人跌倒在床上。游強波將聶霞壓在下面,只折騰了幾下,就沒了往下繼續(xù)的興致,稀泥巴一樣癱在一旁。
“看把您喝的,喝過了頭,就不像男子漢了!”聶霞從床上坐起來,捋捋被弄亂的發(fā)絲,一副委屈的樣子。
游強波眼皮越來越沉了,舌頭開始打結,說:“累,累了!不,不,不好意思……”
聶霞站起身,給游強波沖了一杯咖啡,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喝,像溫情的母親,喂給嗷嗷待哺的嬰兒。
果真奏效,游強波的精神提振了不少。
聶霞整理了一下枕頭,緊挨在他身邊躺下,瞇眼笑道:“今天不止是生日吧,好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看把您給高興的!”
游強波看了聶霞一眼,忽然收起笑容,臉色變得發(fā)白,半天才自言自語道:“慘吶,好端端的一家人。還有經綸,前些日子我們還在一起喝酒,怎么突然就心肌梗塞了呢?”
游強波語氣里似乎透出綿綿的憂傷,借著燈光,聶霞看出他神色淡然,還有如釋負重的意味。
片刻,聶霞抬起頭,眉頭挑了一下,眼睛看住游強波的眼睛,說:“有句話我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游強波往聶霞臉上輕輕擰了一把,有些勉強地親了她一口,說:“你還跟我賣什么關子,有話就直說唄?!?/p>
聶霞湊近游強波,臉上的表情變得幾分神秘,說:“依我看,肖郁市長本來就不該同您爭……”
仿佛突然被火灼了一下,游強波身子猛地一抽,橫過來一眼,目光深邃而幽遠。片刻,他語氣平和地說:“這些年,工作上我同肖市長的確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我們不是競爭對手。肖市長年輕,充滿活力,他是我市乃至我省難得的人才?!?/p>
如同一股冷風吹來,聶霞打了一個冷戰(zhàn),她萬萬沒想到,游強波把酒喝到這份上了,依然滴水不漏,她覺得自己好失敗,遠遠低估了眼前這個魔頭。實際上,聶霞是為復仇而來。這些年,她搭上美好的青春,在游強波跟前強裝歡顏,秘密收集他的犯罪證據(jù),所獲遠不及預期,她覺得自己真沒用。但她告訴自己,事已至此,絕對不能放棄,便將頭靠到游強波懷里,說:“今天上午,我給書記送文件,他正在給事故聯(lián)合調查組打電話,我在門外聽到了幾句,好像說這兩個案子都存在兇殺的可能?!?/p>
這話起了作用,游強波像受到了驚嚇,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喉嚨里嗝出一聲。
聶霞抬起頭,說:“您這是怎么啦?”
游強波故作鎮(zhèn)定地說:“人老了,酒量大不如從前嘍?!?/p>
他咳嗽了幾聲,立即下床,走進洗手間,片刻從里面?zhèn)鞒隽藝I吐聲和馬桶沖水的聲音。
夜已深,游強波發(fā)出了沉重的鼻息聲。聶霞從床墊底下摸出那個微型小包,迅速放進自己的高筒皮靴里,輕輕開門,離開了天地一家大酒店。
回到自己家里,她從微型小包里拿出錄音筆,打開聽了一遍,掐去無關緊要的內容,將余下的內容復制到一張光碟上。
忙完這些,聶霞駕車直奔方雅麗的住處。
已是午夜時分,四周一片靜謐,聶霞按響了方雅麗住處的門鈴。
方雅麗被驚醒,貼著窗玻璃朝外看,隱隱約約看到是聶霞,便按下了開門鍵。
聶霞進屋,不待方雅麗說話,就說:“妹妹,我這么晚過來找你,是有件特別緊要的事情請你配合,這件事可能關系到你的命運,甚至包括你的性命安危。”
方雅麗嚇了一跳,兩眼緊盯著聶霞的眼睛。
聶霞細聲說:“你不是說要報仇嗎?機會就在眼前,就看你愿不愿意干!”
“報仇?機會?”方雅麗腦袋里嗡嗡地叫了起來。
聶霞眼里充滿了怒火,斬釘截鐵地說:“我們一起將游強波送進監(jiān)獄!”
方雅麗兩眼木然地看著聶霞,眼前的女人就像是一頭憤怒的獅子。
她同聶霞交往了兩年,心路歷程復雜多變。二人從猜忌到信任,最后成為心心相印的莫逆之交,在方雅麗心里,聶霞儼然就是她的親姐姐。
聶霞同方雅麗談過自己的身世,這是一個苦情的女子,她千方百計投入游強波的懷抱,伺候他,討好他,就是伺機替父母報仇。
在聶霞六歲那年,時任郊區(qū)常務副區(qū)長的游強波看上了聶霞年輕漂亮的媽媽,便指使心腹以參與貪腐窩案的嫌疑,將聶父抓起來,一番嚴刑逼供,屈打成招。這個剛正不阿的會計,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聶霞的媽媽則被游強波“潛規(guī)則”了,當她明白丈夫被害的事實真相后,羞憤難當,留下一封遺書,從樓上跳了下去。
聶霞成了孤兒,是鄉(xiāng)下的奶奶將她養(yǎng)大的。奶奶臨終前,說出了她父母慘死的秘密。
聶霞充滿期待地看著方雅麗的眼睛,雙手握成了拳頭,說:“死死扣住游強波的命門,搜集他犯罪的證據(jù),將他送上審判臺!”
聶霞將自己同游強波的艷照,游強波貪污受賄證據(jù)等資料擺到方雅麗跟前,抹了把淚水,說:“我倆是一條船上的苦難姐妹,只要攜起手來,一定能擊垮游強波!”
方雅麗連連點頭。
聶霞緩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一直暗暗喜歡肖副市長,這個男人很不錯,值得你用情?!?/p>
聶霞喝了口水,拉住方雅麗的手,說:“妹妹,聽姐的,如果你真心喜歡,就不要扭扭捏捏的。當然,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你目前被人鉗制在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聶霞話鋒一轉,說:“肖副市長一家慘遭車禍,我懷疑游強波是幕后主使,包括新華集團老總劉經綸的死亡,大概都同他有關。”
聶霞見方雅麗面部表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接著說:“我原本想利用你同肖副市長那層校友關系,將車禍兇案炒作起來,激起肖副市長的憤怒,整垮游強波。但想了想覺得不妥,證據(jù)不足,不但拿不下游強波,還擔心肖副市長因想復仇而失去理智,鬧得不可收拾。如此優(yōu)秀的領導,我們沒法保護他,也不能害了他??!”
方雅麗一把握住聶霞的手,目光堅毅地說:“姐,你說吧,要我怎么干?”
“我準備好了一種藥丸,請老中醫(yī)專門配制的。只要服了,就會極度的亢奮,整個人會處于迷幻狀態(tài),問什么就答什么。你將它泡在紅酒里,想辦法讓游強波喝下去,然后錄音。放心,這藥不會藥死人的?!闭f著將幾顆藥丸交給了方雅麗。
十二 攔路上訪
陽光像濾過的山泉一樣清澈透亮,龍王山四周一片蔥蘢的綠色,肖郁站在山頂,眼角掛著淚花。
“丁瓊,你還好吧?今天過來看你,是有個好消息要跟你分享,濱海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昨天正式掛牌了……”
山風很大,撲打著樹枝,發(fā)出“颼颼”的聲響,仿佛有人在抽泣,肖郁渾身止不住抖索起來。一場詭異的車禍改變了一切,丁瓊和女兒都沒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就這樣支離破碎了!當初他被人發(fā)現(xiàn),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是奄奄一息,他的傷勢十分嚴重,連醫(yī)生都沒有信心是否能將他搶救過來,當即下了病危通知。省委劉書記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救活這位博士副市長!總算命大,他只跟死神打了個照面就回來了。在醫(yī)院住了五個多月后,他終于康復出院。
“潯兒,今天是你十二歲的生日。你看,爸爸給你帶什么來了!巧克力蛋糕,你小饞貓就喜歡這口的。先許個愿吧,再吹蠟燭,然后,我們切蛋糕……”
肖郁嘴唇抽搐,想給女兒唱生日歌,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了,怎么都唱不出來。
“嗚嗚嗚……”肖郁雙腿盤坐在妻女的墓前,孩子般哭得稀里嘩啦。
回城的路上,肖郁的車被一伙人攔下。
司機驚魂未定,結巴道:“肖……肖市長,前面有人堵路!”
肖郁直起身子,從反光鏡里發(fā)現(xiàn),小車前后道路都被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堵死。
“下車吧!”沒待司機反應過來,肖郁就打開了車門。
堵路的人潮水般涌過來,將肖郁團團圍住。司機沖到肖郁前面,擺出護衛(wèi)的架勢。
一個瘦高個子走到肖郁跟前,語氣柔和地說:“您就是肖副市長吧?”
肖郁問:“你認識我?”
“當然!”瘦子臉上露出了幾分神秘,“我們踩過點,您的車牌號碼、小區(qū)門牌號碼、電話號碼我們都知道。”
肖郁臉色突變,問:“你們是想綁架,還是勒索?”
瘦子揮手道:“都不是!”
肖郁臉上的神情松弛了下來,問:“那到底想干什么?”
瘦子兩手叉在腰間,滿臉怒氣地說:“告狀!狀告我們郊區(qū)伍鎮(zhèn)副鎮(zhèn)長秦國愛!”
肖郁想了一下,嚴肅地說道:“聚眾攔路屬于違法行為,你們可以通過正規(guī)途徑向組織反映嘛?!?/p>
瘦子兩只眼睛睜得老大,說:“嗯,正規(guī)途徑,有用嗎?”
肖郁不解地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瘦子亮開嗓門說:“什么意思!我們上訪四年多了,先訪鎮(zhèn)里,再訪區(qū)里,接著到市里,最后到了省里,像跑馬拉松一樣,怎么跑也到不了終點!”
“到底什么問題,搞得這么復雜?”
“事關我們村移民征收還建問題。秦國愛仗著有后臺撐腰,大搞貪贓枉法,魚肉我們老百姓,他們秦家還有人命官司呢!”
瘦子的嗓音火藥味很濃,身后不少人跟著起哄,還有人在罵娘。
肖郁果斷地說:“你們立即撤了,將上訪資料整理好,選出代表,明天是星期一,市政府群眾接待開放日,正好輪到我當班接待。早上八點鐘,我在市政府信訪局一樓接待室等你們。記住,不許搞群體事件,只派代表出席,依法上訪,有事說事,絕對不能胡鬧!”
村民們聞聲后撤了,肖郁的小車很快進入了市區(qū)。
司機輕聲問:“肖市長,您是回家,還是……”
肖郁遲疑了片刻,沒精打采地說:“還是回辦公室吧。”
乘電梯至十八樓辦公室,肚子咕咕叫,肖郁看了一下手表:十三點整,這才記起自己還是早上吃了半個饅頭,現(xiàn)在已是饑腸轆轆了。
他將電開水壺灌上水,插上電,騰出時間翻看桌上的文件,重要內容用紅筆做好記號。
水燒開后,他將方便面泡好,一陣狼吞虎咽。
打開電腦,提示有封未讀郵件。他點開文件,沒見到具體內容,倒看見兩張畫片:一張V型臉女孩,嘴巴緊閉,眼睛紅紅的,眼角掛著淚滴。后面那張畫片上的女孩嘴巴微微張開,吐出小舌頭,一臉的萌相,是小師妹方雅麗!
肖郁立刻來了興致,拿起手機點擊方雅麗的電話。
“嘟嘟”幾聲過去,電話那頭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看瓊姐去了?”話語聲飄飄忽忽,似有若無。
“怎么,哪兒不舒服?”肖郁問。
對方半天沒有回聲。
肖郁不想說什么,也不想掛斷。這個女人,他不但充滿了感激,還有一番別樣的情愫纏繞。自己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從悲傷的陰影中走出來,身體得以順利康復,離不開方雅麗的溫情慰藉和精心照顧。這個善良的女人,如同一縷清麗的陽光,照耀著他的心扉。上個月是方雅麗二十四歲的生日,那天夜里,他們在一起喝了許多酒,喝得迷糊了,酒后干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在次日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和她都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
“今晚能來我這兒嗎,算我求你了!”方雅麗的聲音顫顫抖抖,仿佛從遠空飄來。
“今天挺累的,就想單獨靜一靜?!?/p>
肖郁是在琢磨如何接待村民代表上訪的事情,從瘦子簡要說的情況看,這里面的水一定很深,得格外慎重才行,他沒有心思去見方雅麗。事實上,他同方雅麗的關系,已經有人在背后嚼舌頭了,無論怎么說,他得注意分寸。
“那好吧,你先休息!”方雅麗善解人意地說。
接待郊區(qū)伍鎮(zhèn)向陽村民代表上訪如期進行。村民代表舉報副鎮(zhèn)長秦國愛為非作歹,強占抗戰(zhàn)老兵吳大爺家的宅基地,指使手下的嘍噦痛打吳大爺?shù)拇髢鹤?,造成對方死亡;村里土地征收款,秦家人雁過拔毛,強行占有。秦家還搞了一家建筑公司——灝華公司,鎮(zhèn)里的、村里的工程絕大部分歸他們秦家承包。他們購置幾條挖沙船,濫采濫挖,方圓幾十里大小河流都被挖得百孔千瘡,造成河流改道,田地陷塌,雨季一來,洪水泛濫,下游農田被毀壞,房屋倒塌;他們還搞暴力清收,辦酒樓賓館,搞賣淫嫖娼……
肖郁坐在主席臺上認真地聽著,看上去不動聲色,內心卻翻江倒海。接訪完畢,他馬上派人秘密前往伍鎮(zhèn)和向陽村核實相關情況,回報給他的消息是:村民們的上訪材料基本屬實。
一條思路在肖郁腦子里逐漸明晰起來:向陽村土地征收還建侵權案及吳老爹被坑,兒子死于非命案只是一個側影,不排除濱海市潛伏著一股黑惡勢力,他們同政府一些職能部門的人員相互勾結,形成利益共同體,滲透到了多個經濟領域,蠶食國家和老百姓的利益。如果這個判斷成立,那就非??膳铝?。
已經半夜了,肖郁抑制不了大腦皮層的興奮,打電話叫醒秘書,請他馬上到自己辦公室來,說有緊要的事情商量。兩人隨后將向陽村問題、五里鄉(xiāng)問題、新華集團問題,還有那場詭秘車禍以及劉經綸在關鍵節(jié)點突發(fā)心臟病死亡等一系列問題聯(lián)系起來,進行了全面綜合的分析,排除了一些模棱兩可的東西,最終得出的結論令他們的后背都冒了冷汗。
肖郁坐到電腦前,連夜起草了《關于打擊黑惡勢力,整肅干部隊伍的意見》的文件,列舉黑惡勢力大量的犯罪事實,分析其特點、成因及危害,提出了以郊區(qū)伍鎮(zhèn)及五里鄉(xiāng)為重點,在全市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打黑除惡斗爭。
一大早,他就直奔楊彪的辦公室。
楊彪從門外急匆匆的腳步聲就斷定是肖郁來了。
肖郁推門而入,開門見山道:“想占用你一些時間,不打擾吧?”
肖郁眼圈發(fā)黑,臉色蠟黃,看樣子又熬夜了,楊彪一陣心疼,忙說:“坐吧,我給你泡杯茶?!?/p>
肖郁搖手,示意不喝了,迫不及待地匯報:“向陽村民代表上訪反映的情況,市信訪局正在進行整理,晚一點會送過來的。”
楊彪也很關心這件事,市政法委向他匯報過,對濱海市農村不穩(wěn)定因素大體有所了解。他在屋里踱了幾圈,腳步停在肖郁跟前,問:“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肖郁將帶來的材料遞給楊彪,說:“你先看看這個吧?!?/p>
楊彪快速瀏覽了一遍,然后撥通了市委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讓他立刻起草一份文件,由市委常委成員牽頭,組織相關部門,分片下到全市各個鄉(xiāng)鎮(zhèn)街道,深入調查研究,重點了解社會治安方面的情況,須在半個月內匯總材料,向市委常委會匯報。
楊彪掛斷電話,湊近肖郁說:“省委劉書記跟我通了氣,你的任職公示很快就會在網上發(fā)布:擬任濱海市委副書記,代理市長?!?/p>
肖郁沒有應聲,只是點了一下頭。
楊彪頓了頓,很嚴肅地問:“你跟財政局那個小方到底怎么回事?”
肖郁一愣,當即滿臉通紅。
楊彪說:“舉報信都到了省紀委那里了?!?/p>
肖郁依然無聲。
楊彪沉吟半晌,十分認真地說:“相關組織紀律規(guī)定你是清楚的,戀愛和不正當?shù)哪信P系有著本質的區(qū)別!”
肖郁想張嘴解釋什么,楊彪?yún)s揚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丁瓊罹難已有一段時間了,生活還得繼續(xù)。如果你真心喜歡對方,就不要拖了,趕緊把手續(xù)辦了!”
肖郁看住楊彪的眼睛,從他柔和的目光中看出了真誠和友情。
十三 危險信號
為了爭市長的位子,游強波上個月特地去了一趟省城,想拜見老領導黃木青。他在賓館里苦等了兩天,第三天上午十點半鐘,黃木青才有時間見他。
兩人聊了一陣,黃木青看了看手表,說:“我還有個碰頭會,中午就不陪你吃飯了。到我家里去吧,老林的手藝你是知道的。如果晚上能空出時間,我們再聚?!?/p>
游強波連忙站起身,說:“黃書記您忙吧,我正想去拜望林姐呢,孩子們的事,我得向她匯報匯報。再說,好久沒嘗大姐最拿手的宮保雞丁,真有些饞了?!?/p>
黃木青微笑著點頭,拿起手包準備出去,游強波趨前一步,攔住他,直截了當?shù)靥铰牉I海市市長人選的意向。
黃木青拉下臉,跟他打起官腔道:“強波同志,把自己該干的事干好就行,其他的事情,組織上會通盤考慮的?!?/p>
游強波一臉尷尬地僵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黃木青轉過身,拍拍他的肩膀,說:“你的資歷擺在那兒,能力和業(yè)績也有目共睹。那邊會議馬上就開始了,今天我們先不聊這些?!?/p>
幾乎是閉門羹,游強波窩了一肚子的火。但是,這趟絕對不能白跑,他必須要一個結果,或者明確具體的信息。他買了幾盒女人滋補品,來到了黃家。
林惠拿出看家本領,炒了幾樣菜,兩人幾杯酒下去,就親親熱熱地稱起了親家。
晚上,黃木青推掉所有的應酬,陪游強波吃了一頓飯,破例喝了半杯紅酒。
省城之行沒有達到預期目的,游強波心里空落落的。
聶霞打電話進來了,告訴他,市委常委決定,實行常委領隊包片下基層調查研究,上門聽取群眾意見,重點了解社會治安方面的情況。
游強波心里打鼓了:常委決定,為什么不跟他通氣?楊彪到底要搞什么花樣兒?難道肖郁又給他出餿主意了?
想了半天,他覺得肖郁起幺蛾子的可能性應該不大。但是,有一件事非同小可,令游強波很緊張。前不久,剛剛卸任的市公安局長跟他說了一件事,肖郁別出心裁搞了一次開放式群眾接訪,向陽村民代表狀告郊區(qū)伍鎮(zhèn)副鎮(zhèn)長秦國愛。
向陽村民上訪是碗剩飯,炒過無數(shù)遍了。前幾年,游強波就接待過那幫村民,派人核實過相關情況,按他的理解,充其量屬于民間糾紛的范圍。
至于舉報他表弟秦國愛強占吳老頭宅基地的那些事,郊區(qū)公安分局提供過證明,那個姓吳的老頭,實際上就是賴皮耍潑的釘子戶,說話前言不搭后語,他的話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jù)。但他還是不放心,電話詢問過秦國愛。秦國愛拍著胸脯發(fā)誓,以黨性和人格擔保,聲稱吳老頭所說的純屬無中生有。所以,當楊彪過問這事的時候,游強波十分肯定地回復:吳老頭無理取鬧,目的是想詐幾個煙酒錢。
現(xiàn)在,楊彪突然搞出這個動作,游強波不得不在意了,這個信號不太妙啊。幾個月來,他一直提心吊膽。那場車禍和醫(yī)院的意外,雖然解除了倒懸之急,讓劉經綸永遠閉上了嘴巴,但是也留下了巨大的隱患。肖郁也沒有死,出院之后,他的作風比過去還要硬朗,擺出步步緊逼的架勢,對自己構成了實質性的威脅。
游強波隱約覺得有問題,便換上一張從未用過的手機卡,撥通了表弟秦國愛的電話。
秦國愛正奮戰(zhàn)在麻壇上,表哥的一通電話,嚇得他差點兒尿褲子。暗殺肖郁兩口子,讓劉經綸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醫(yī)院里,這兩件大事一直噩夢似的纏繞著他,讓他天天處在惶恐不安之中,他只能靠打麻將麻醉自己。
那天,表哥突然下了一道死命令,當時他非常緊張,壓根兒不想干。是啊,一個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一個市檢察院主持全面工作的副檢察長,這樣的頂尖人物,誰敢動手?但表哥說,當今之計,丁瓊必殺,只是不能在家里動手。表哥的脾氣秦國愛是清楚的,他說出去的話,自己只能絕對服從。這件事怎么干,他想破腦袋,覺得只有自己的人干才保險。他是灝華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于是召集公司里幾個過命的兄弟反復商量,將公司運砂石的報廢大卡車稍加維修,制造了一起驚天的車禍事故。而劉經綸,他則找了一個女人幫他出手……從此,秦國愛惶惶不可終日,只要有風吹草動,他就嚇得魂不附體。
游強波同秦國愛打完電話后,心里的壓力并沒有絲毫減輕,相反還加重了。秦國愛一身匪氣,平日里跟他說話雄赳赳氣昂昂的,今天卻判若兩人,氣息明顯不足,最后那幾句表態(tài)有氣無力,顯然是心虛膽怯了!這可不是好兆頭!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本不想接的,想想還是接了。
對方忙不迭地說:“游書記,您好,是我!”
游強波悶聲問:“你是誰呀?”
對方說:“我是小官,國土局的官正品?!?/p>
“是你小子呀,搞什么搞,換號碼了?”
“報告首長,剛換的!”官正品聲音清脆,字正腔圓。
游強波笑罵道:“常換號碼的人,不是欠錢債,就是欠情債,你小子興許干了什么缺德事,換號碼逃債躲債吧?”
“親愛的首長,冤枉啊,我家附近電訊基站信號不好,就換了移動公司的號碼?!?/p>
兩人一番嬉笑之后,游強波習慣性地打官腔道:“說吧,啥事?”
官正品的聲音立即降下來,說:“游書記,市里幾塊高爾夫球場地皮審批的事,好像有人在暗中調查。”
游強波一驚,馬上打斷官正品的話,說:“電話里不方便,馬上就要下班了,半個小時后,你開車過來接我?!?/p>
官正品放下電話,心里冷笑:用原號碼打過去,手機打爆了都不接,一個陌生電話就乖乖地接聽,說明游強波日子并不好過,甚至成了驚弓之鳥。官正品往“兄弟微信群”里發(fā)了條消息:今晚凡爾賽宮大酒店哥們聚會,重量級神秘嘉賓出席,不見不散!
天已斷黑,游強波拎上手包,慢騰騰下了樓。
官正品候了一陣子,笑嘻嘻地迎上來,接過游強波的手包。
車上二人無話,各自想著心事。官正品看過市政府下發(fā)的文件,全面整治全市高爾夫市場,無需看文件的具體內容,他也清楚市政府想干什么。當年,幾家公司巧立名目拿地,他是經辦人。當時,中央有文件,禁止審批,但最終還是批了,他佩服游強波的能耐和膽識。
“游書記,香港寰球國際的蔣老板來過電話了?!惫僬仿氏却蚱屏私┚?。
游強波連咳了兩聲,說:“他說什么來著?”
官正品說:“蔣老板倒沒多說什么,只是問候了幾聲,還說要我代問您好呢?!?/p>
游強波疑惑道:“就這么簡單?”
“喲,我差點兒忘了。蔣老板說,要我們多多關照他們銀灘國際實業(yè),估計是聽到什么風聲了?!?/p>
這正是游強波所擔憂的,蔣孝祖不直接找他,通過官正品傳話,實際上是給他敲警鐘:銀灘國際實業(yè)必須保下來。
眼下,這塊地成了十足的燙手山芋,如果保不住這個項目,就不只是山芋燙手那么簡單了。當年,游強波領著官正品等人到香港實地考察,美食、美景、美女,還收了蔣孝祖30萬元美金,按時價比,價值人民幣300萬元,倘若姓蔣的翻臉,就此一筆,他的下半輩子也得在牢里度過了。
銀灘國際地塊的審批問題,正值黃木青和候任書記新老班子交接之際,游強波瞅住了這個空子,電話里跟黃木青溝通了幾句,就把這事給辦了。
媽的,我怎么這么糊涂呢?
頭開始疼了!這個毛病已經有一段時間,遇上棘手的事情就會疼,一疼就疼得要命。
“小官,這幾天我好像感冒了,頭暈腦脹的,幫我找個地方弄一下?!?/p>
官正品將車開到一家理療店,只半個鐘頭的針灸,游強波就精神抖擻起來。
天黑透了,游強波看了一下手表,示意官正品可以走了,他自己回家。他一心想見方雅麗,這個魅力無窮的美女,一天不見,他就饞得要命。
“游書記,晚上的活動都安排好了,就在凡爾賽宮。”官正品的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游強波笑罵道:“你小子,耍什么花招呀?”
官正品狡黠地呵呵幾聲,說:“游書記日理萬機,平時見一面多難呀!今天不是周末嗎?兄弟們都盼望著跟您聚聚,敘敘舊,就這么簡單。這件事,我已請示過聶主任?!?/p>
游強波嘴角扯動了一下,說:“既然大伙都來了,還愣著干啥,出發(fā)唄!”
官正品臉上笑開了一朵花,一踩油門,奔馳車長了翅膀似的飛了起來,眨眼就到達了目的地。
聶霞笑瞇瞇地迎在門口,游強波順手將手包遞給了她。
走進凡爾賽宮,等候已久的老部下全體起立鼓掌,跟游強波打招呼,場面相當熱鬧。他頓時渾身熱血滾滾,眼角有點兒潮潤了。這種感覺久違了,他跟大伙一一握手寒暄。
老部下眾多,國土的、規(guī)劃的、招商的、勞動部門的。
走完這道程序,游強波回看官正品一眼,說:“哎,公安的老王,還有檢察院的老關他們……”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打住了。
官正品看出了端倪,從兜里掏出手機,假裝生氣道:“狗日的,咋回事,我催催看?!?/p>
游強波止住官正品,招呼大家入座,微笑著朝各位掃了一眼,說:“今晚我們不談工作,也不談家務事,只管喝酒,好不好?”
眾人齊聲鼓掌應和。
酒會氣氛很好,觥籌交錯,笑聲朗朗,大家爭先恐后地向游強波敬酒,他是來者不拒,只要有人敬就喝,幾輪過去,他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聶霞一直觀察著游強波的一舉一動,見他的舌頭好像短了一截,說話沒平日利索了,便裝模作樣地替他擋了幾杯。
聶霞想,喝到這份上恰到好處,最好別讓游強波喝醉,到時候大腦皮層興奮起來,就不怕他不開口說些事情。
聶主任擋駕,大伙知趣,轉移視線,相互敬酒,熱鬧的氣氛一點兒也沒減少。
游強波腦袋里面嗡嗡地叫,開始有了反胃的感覺。他抬起手,朝下壓了壓,大伙立刻安靜下來。
他大著舌頭說:“機、機、機會難得,我、我、我說幾句吧。在座的各位都是各條戰(zhàn)線的精英,平日都忙,聚在一起挺不容易。但是,就是再忙,親情友情不能忘啊?!闭f著摸了摸胸口,“我心里一直惦記著大伙,這就是時間累積下來的真感情。小官安排的這個飯局,說明他有心,我在這里先行感謝了。不過,誰都別爭,這頓我私人請了。聶主任,辛苦你辦一下?!?/p>
有幾個人搶著要買單,被聶霞用眼神止住。
酒會結束,食客們一個個東倒西歪,滿口酒氣。
聶霞將游強波扶上車,開出一段后,問:“今晚去哪兒?”
游強波耷拉的腦袋豎了起來,語氣軟綿道:“還是去我那兒吧?!?/p>
聶霞聽出來游強波的話中話。今晚這頓酒會,場面看似熱鬧,卻沒達到他的心理預期。“群英會”有些年頭了,幾乎每年一會,聚會的地點相當隱秘。游強波再三說過,哥們私下里聚一聚,一定要低調,否則,他就不參加了。可是,官正品卻挑了個挺扎眼的地方,依照游強波謹慎多疑的性格,會斷然拒絕的。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欣然赴會,看似風雨不驚的細小變化卻能說明問題,游強波已經日薄西山,眼下只要能抓住人,其他的就不管不顧了。
路上車少,十分鐘不到就到了游強波的一處隱秘住所。
游強波顯然喝多了,兩條腿幾乎不管事,下車的時候,整個身體壓在聶霞身上,壓得她腰都要斷了。
聶霞架著他往屋里走,兩人步履蹣跚,幾次差點兒摔倒。
相互攙扶著進了屋,游強波口齒含糊地說著什么,大概意思是讓聶霞扶他躺到沙發(fā)上。
聶霞氣喘吁吁地安頓好游強波,渾身已是汗津津的,轉過身,準備去浴室洗洗,就聽見身后“嗚哇”一聲,游強波井噴了。
聶霞皺起眉頭,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找來拖把,把地面清理干凈。
剛忙完這些,游強波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起來,緊接著大聲喊叫。
聶霞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慌忙跑過去看。
只見游強波蜷縮成一團,臉色發(fā)黃,額頭上冷汗直流,呼吸變得極其困難。
聶霞從沒見過這種突發(fā)癥狀,嚇得不知所措。
游強波一只手在空中抓狂,顫抖地喊道:“我心臟病發(fā)作了,快,快,快……”
聶霞慌忙拿起手機,想都沒想就要撥打120。
游強波哀求地責備道:“誰讓你驚動醫(yī)院,我告訴你急救方法?!?/p>
游強波讓聶霞打開茶幾抽屜的小藥箱,找出硝酸甘油瓶子,取出四粒小藥丸,壓在他的舌頭下面,然后把他的身體平放躺著,解開其褲帶。
聶霞照游強波說的做了,果然有效,游強波的病情很快得到了緩解。一會兒后,他便躺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呼嚕聲震天響起。
聶霞狠狠地眥了他一眼,在心里詛咒道:睡死吧,最好永遠不要睜開眼睛,免得害人!
擔心游強波醒來后找她,聶霞沒敢睡到臥房里,而是裹了一床毛巾被,靠在沙發(fā)的另一頭,一會兒也進入了夢鄉(xiāng)。
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聶霞被一陣叮當聲吵醒。
滿屋的油煙味,聶霞咳嗽了一聲,似醒非醒。困得不行,她還想睡一會兒。
游強波系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笑容滿面地說:“趕緊洗漱一下,飯菜馬上就好了,就差一個你最喜歡吃的西紅柿炒蛋。”
飯桌上熱氣騰騰的,煮、炒、燉、煎,各種菜肴都有,聶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游強波的廚藝還真不賴。
游強波給聶霞盛了小半碗湯,笑瞇瞇地說:“來,來來,土雞燉墨魚,大補??!”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聶霞看著游強波毛發(fā)不多的腦袋,仿佛見到一條搖尾乞憐的老狗。
游強波端起兩杯茶,遞給聶霞一杯,說:“我們以茶代酒,干杯!”
聶霞端著茶杯發(fā)愣。
游強波深情地凝視著聶霞,聲音發(fā)顫道:“不到關鍵時刻,還真看不透一個人,哪怕是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的夫妻?!?/p>
游強波說這話的時候,臉側了一下,聶霞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泛出了淚光。
“丫頭,昨晚,如果不是你在我身邊守著,恐怕我這會兒就跟汪市長到那邊搭班子去啰!”
汪市長是上個月二十五號晚上八點鐘去世的。前些年,他老說胃部不舒服,工作上的事忙起來就沒怎么在意,吃些鎮(zhèn)疼的藥物頂一頂就過去了。實在頂不住了才到醫(yī)院檢查,才發(fā)現(xiàn)已到了肝癌晚期,沒過一個月就撒手人寰。
聶霞故意撅起嘴巴,嬌聲嬌氣道:“您別那么嚇人好不好。心臟病關鍵在于自身保養(yǎng),不過,酒是不能再喝了。”
游強汲摸了摸發(fā)光的腦袋,嘆息道:“人固有一死,死也沒啥了不起,就是閉眼之前不要留下什么遺憾?!?/p>
一頓飯才開吃,游強波就啰里啰唆地說了一大通,除了說汪市長死的事能聽懂,其他的,聶霞越聽越糊涂。她心想,這只老狐貍,死到臨頭還那么賊,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若不說出來,我還真沒法猜透!
一股無名火從聶霞肚子里冒了出來,她脫口道:“您說了半天,到底是啥意思,搞得我云里霧里的?”
游強波一把握住聶霞細嫩的手,激動地說:“丫頭,我想娶你!”
聶霞猛地將手從游強波肉鼓鼓的手掌心抽出來,“咣當”一聲,手邊的湯碗打翻在地,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聶霞自己都嚇蒙了,這不是她平日的性格!瞬間她就定下神來,連忙說:“對不起,我這就收拾好!”
她拿過拖把,三下五除二將地面處理干凈。
跟在游強波身邊多年,他的婚姻狀況聶霞最清楚不過,只要他點頭,他老婆夏敏會毫不猶豫地跟他揮手說“拜拜”。他們夫妻二十多年,一直是吵吵鬧鬧的,夏敏早就對游強波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兩人之間,幾乎只剩下仇恨。
游強波突然求婚,絕對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以此彌補這些年她默默奉獻那么簡單。昨天晚上的“群英會”,她就看出跟往年的氛圍有很大的不同。到的人少了不說,重量級的一個都沒露面。很明顯,游強波差不多快成孤家寡人了。
順著這個邏輯推理,游強波求婚是假,綁架她是真,眾叛親離、孤軍奮戰(zhàn)之際,他是想用婚姻的名義將她套牢,讓她一如既往、死心塌地替他賣命。
一陣冷風吹來,聶霞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游強波滿臉笑容,說:“丫頭,確實有些唐突,讓你沒有思想準備?!?/p>
聶霞看了游強波幾眼,臉上露出微妙的微笑,她給游強波夾了些菜,抬起眉頭說:“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您容我想想好嗎?”
游強波呵呵一笑,說:“不急,想好了再回話也不遲?!?/p>
十四 峰回路轉
這段時間,楊彪一直處于亢奮之中,他真信了那句話:奇跡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濱海市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以超常規(guī)的速度在推進,人園項目蜂擁而至,幾乎每天都在演繹著神話般的故事。尤其是引進了全球化工巨頭德國企業(yè)巴斯夫,讓外資打消了投資濱海市不安全的疑慮。
能有這樣的大好局面,他真心感謝肖郁這位智慧的實干家。
肖郁的爆發(fā)力驚人,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就讓市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全國的影響力與日俱增,濱海市的名聲也越來越大了。
可是,高爾夫球場占地的事情已經是火燒眉毛了,這個問題一日不解決,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園區(qū)規(guī)模擴大的事情就會受到制約,千辛萬苦談妥的項目就會因黃金地段的土地問題擱淺泡湯。眼下,全國各地頻出重拳整治高爾夫,濱海市卻遲遲未動,肖郁三番五次催促他當斷則斷,千萬別再猶豫,可楊彪那邊看不出動靜。
楊彪心里也急,可光急不行。治理高爾夫球場占地問題,如同治病,倘若開錯了藥方,不但治不了病,還會治死人。濱海市高爾夫球場占地問題形成的原因很復雜,牽涉到省委現(xiàn)任班子成員,他不得不慎重。于是,連秘書都沒帶,上午九點多鐘他就坐高鐵直奔省城。
走進省委書記辦公室,劉書記滿臉笑容地握住楊彪的手,說:“怎么樣,當初給你推薦的那匹馬還好使吧?”
劉書記一見面不說別的,直接就聊肖郁,楊彪多少有點兒意外,嘿嘿幾聲,幽默道:“劉書記,他屬虎呢!”
劉書記給楊彪泡了杯茶,笑著遞給他,說:“你不也屬虎么?你們?yōu)I海市委班子里頭有三只老虎,有點兒意思??!”
楊彪瞇起眼笑道:“后生可畏,劉書記,您慧眼識珠!”
劉書記沒笑,語氣不輕不重,說:“他跟那個叫方什么來著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關系?”
這一問,楊彪愣住了。上次,他很認真地跟肖郁說過那件事,不知道這小子把手續(xù)辦妥了沒有。
他喝了口茶,平靜地說:“他倆是一對戀人,真心相愛的?!?/p>
劉書記臉色緩和下來,說:“既然是這樣,我就放心了,肖郁的任命文件馬上下發(fā),任命他為濱海市委副書記、濱海市人民政府代市長?!?/p>
楊彪接過話頭,說:“我作為市委書記、市人大主任,提議立即啟動法律程序,依法任命肖郁為濱海市市長。”
劉書記點頭說:“你倆搭班子稱得上是黃金搭檔,省委期待你們在濱海市大干一場!”
楊彪瞅準時機,向劉書記匯報了濱海市高爾夫球場占地問題。
劉書記聽完后,說:“整治全省高爾夫球場占地問題專項工作由省紀委領導,專案組成員即日到位,赴濱海市開展工作,實行內緊外松控制。請濱海市委、市政府積極配合。”
楊彪連忙表態(tài),說:“堅決執(zhí)行省委的決定!”
劉書記又說:“時間過去一年多了,那兩起命案至今還沒有破獲,我已責成專案組借這個機會深入調查,發(fā)動群眾尋找蛛絲馬跡,早日破案。”
談話結束,楊彪一刻都不敢耽擱,抓緊時間往回趕,一個多小時后,他就出現(xiàn)在濱海市高鐵出站口。接站司機告訴他,肖副市長一道過來了,就坐在車里。
心里想誰就是誰,楊彪拉開車門,肖郁一句話沒說,遞過來一份材料:市信訪局關于接訪向陽村群眾代表情況的匯報。厚厚的一本書,一百多頁。
楊彪只翻看了幾頁就告訴司機,直接回辦公樓。然后,他撥通了市委秘書長的電話,通知市紀委書記、市政法委書記,二十分鐘后到他辦公室召開緊急會議。
緊急會議氣氛非常沉悶,開了窗戶還感覺缺氧。會前,楊彪一臉嚴肅地宣布保密紀律:會議內容僅限今天參會人員掌握,沒有授權,不得外傳。
不知政法委書記怎么回事,一臉的焦躁不安。楊彪提出打黑除惡方案,他兩次插話,說是不是請游書記過來一起商量。
楊彪很不高興地看了他幾眼,政法委書記這才打住了。
肖郁明顯感覺到,這次會議楊彪有意回避了游強波。
會議原定開一個小時,結果開到天黑才結束。肖郁回到辦公室,老規(guī)矩,一碗方便面對付。他一邊吃,一邊看自己親手整理的市委常委包片調研情況的材料。
泡面吃完,材料才看了三分之一,他感覺部分內容還沒寫到位。楊彪約他明天抽時間聊這個問題,他得利用晚上的時間把材料補充完善。
這次分片調研的時候,肖郁主動要求包郊區(qū),他只帶了秘書就直奔鄉(xiāng)下。
一路走下來,觸目驚心。調查發(fā)現(xiàn),部分干部所謂密切聯(lián)系群眾,就是密切聯(lián)系領導,跟企業(yè)老板、飯桌牌桌打成一片,老百姓的事,能拖則拖,能少管盡量少管,或者不管,懶政、庸政、腐政現(xiàn)象在一些地方表現(xiàn)突出。
肖郁還發(fā)現(xiàn),個別鄉(xiāng)鎮(zhèn)存在官商勾結,黑與商勾結,官、黑、商構成利益鏈的問題。
肖郁通過五里鄉(xiāng)的那位副鄉(xiāng)長,重點暗查灝華砂石公司,發(fā)現(xiàn)國土、規(guī)劃、公安等部門領導家屬或子女都有入股,公司第一大股東就是秦國愛,占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他養(yǎng)了一幫打手,牢牢控制著企業(yè),郊區(qū)挖砂業(yè)務幾乎由他們壟斷,往往低價中標,濫開濫采。
肖郁走訪伍鎮(zhèn)向陽村,核實村民代表上訪時檢舉揭發(fā)副鎮(zhèn)長秦國愛的一系列問題,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告訴他一個驚天秘密:秦國愛原是游強波同母異父的兄弟,秦家人在當?shù)鼐褪且话浴?/p>
這個意外發(fā)現(xiàn)讓肖郁腦洞大開,繼而很快繪制出一張網絡圖:某個位高權重的人物站在圖的中央,像盤絲洞里的蜘蛛精,從他身上吐出無數(shù)條絲線,秦國愛像只奮力奔跑的大蜘蛛,將一些人牢牢網?。痪W絡邊沿,一串串的小蜘蛛爬來爬去。
肖郁坐到電腦前,將網絡圖補充到了材料里面。
第二天早上,肖、楊二人如約在辦公室里碰了頭。
肖郁打開文件包,將昨晚加班補充的材料遞給楊彪。
本次調研,肖郁從黑社會性質集團強取豪奪、刑事案件、鄰里糾紛等方面進行綜合調查。歸納起來,近三年,郊區(qū)發(fā)生刑事案件兩百一十六起,命案十六起,死亡二十三人,刑事案件以年均百分之三十八的速度上升,居全省各縣級機構惡性刑事案件發(fā)案率前三名。
黑惡勢力組織結構嚴密,內部分工細致,不斷向集市、車市、債市、賓館、酒店、娛樂場所滲透;出現(xiàn)了一批酒霸、菜霸、米霸、魚霸、肉霸等;開設地下賭場、放高利貸、利用賓館、KTV、洗腳城、發(fā)廊等賣淫嫖娼。少數(shù)素質不高的政府官員同黑惡勢力攪在一塊,充當他們的保護傘。
楊彪震怒了,說:“簡直無法無天!”
肖郁看了他一眼,接著往下介紹情況,說:“郊區(qū)伍鎮(zhèn)副鎮(zhèn)長秦國愛深度涉黑,網羅了一批打手,以公司名義控制部分行業(yè),成為當?shù)匾话?,手上還負有命案?!?/p>
楊彪打斷肖郁的話,問:“老百姓為什么不告他們?”
肖郁說:“怎么沒告?政法部門抓了人,判了刑,實際上頂罪的都是小嘍啰。”
楊彪眼睛都直了,說:“還有這事呀?”
肖郁目光迎上去,一字一頓地說:“種種跡象表明,秦國愛背后有強硬的后臺。直白地說,某個位高權重的領導在給他們撐腰!”
楊彪目不轉睛地盯著肖郁。
肖郁將剛點著的香煙摁在煙灰缸里,臉色凝重地說:“有人反映,秦國愛是游副書記的表弟?!?/p>
楊彪眉頭皺了一下,目光直逼肖郁,問:“你還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肖郁“哼哼”兩聲道:“他倆還不是表兄弟關系那么簡單,而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
楊彪嘴巴張成了大號的“O”字。
肖郁一臉怒氣道:“秦國愛連高中都沒念完,一個晚上就脫胎換骨,由農村戶口變成了城鎮(zhèn)戶口,然后招工、提干,當上了正科級副鎮(zhèn)長?!?/p>
肖郁喝了口茶,認真地看了看楊彪,說:“有件事,憋在肚子里好幾天了,擔心說出來會影響你的情緒和判斷?!?/p>
楊彪微笑道:“我不是說過嘛,有什么話別藏著掖著的,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就是了?!?/p>
肖郁聲音顫抖地說:“還記得那場車禍嗎?”
楊彪摟了一下肖郁的肩膀,說:“到現(xiàn)在都沒有破案,我們愧對亡靈!”
肖郁眼圈紅了,咬咬嘴唇,說:“楊書記,撇開當事人的身份,我以一名共產黨員的名義,實事求是地向組織匯報該案追蹤最新的進展情況?!?/p>
楊彪緊緊握住肖郁的手,說:“組織上相信你公私分得清楚,不會把個人情緒摻雜到工作之中?!?/p>
肖郁臉上露出了笑意,匯報兩樁命案最新調查偵破情況。
市郊區(qū)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長,兩年來一直在進行秘密調查,找到了部分線索。最近,他們分局搞了一次突擊行動,抓獲了一批“混混”,其中有名癮君子在灝華公司干過安保工作。據(jù)那人交代,秦國愛策劃了“滅門命案”。那人反復聲明,自己只負責對丁瓊行蹤的盯梢,沒有直接參與兇殺。他還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滅門命案”是秦國愛某位當大官的親戚指使的,新華集團總經理劉經綸死亡案也是秦國愛一手策劃的。
楊彪問肖郁:“你同秦國愛他們有什么過節(jié)沒有?”
肖郁苦笑地搖頭。
楊彪陷入了迷惑。
肖郁提示楊彪,那年,新華集團環(huán)保案件引發(fā)的塌方式腐敗案,到了檢察院突破的關鍵節(jié)點,總經理劉經綸突然死在醫(yī)院里,而且跟“滅門命案”幾乎同時發(fā)生,不排除兩者之間存在著某些關聯(lián)。
楊彪眉頭緊鎖,說:“你是說……”
這件事,肖郁琢磨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如果他的推斷成立,能把兩件大案做得如此天衣無縫的人,必定具有超常的資源控制能力。說白了,此人地位一定非常高!
肖郁說:“只要逮捕了秦國愛,真相就會大白于天下!”
楊彪急切地問:“秦國愛歸案沒有?”
肖郁問過此事,公安部門提供的消息說,秦國愛已有幾天沒露面,車站、碼頭、公路監(jiān)控錄像顯示,秦國愛逃向了我國西南邊陲方向,公安部門已經發(fā)布網上通緝令了。
楊彪點頭說:“我馬上同省政法委溝通,爭取國家公安部支持,防止秦國愛逃往境外!”
十五 霧里看花
肖郁匯報完,從楊彪辦公室出來,在過道上遇見了聶霞。
“肖市長,您好!”聶霞停住腳步,熱情地跟肖郁打招呼。
肖郁看了她一眼,點頭笑了一下,說:“你好!”
聶霞很有禮節(jié)地避讓在一旁。
聽著身后高跟鞋噠噠噠的節(jié)奏,肖郁忍不住回頭看了聶霞一眼。
在肖郁眼里,聶霞是個另類的女性,甚至還有幾分神秘,前后對她的看法,反差不小。剛認識她的時候,怎么看她都不順眼,主要是聶霞同游強波走得很近,兩人的關系似乎超過了一般的工作關系。然而,經歷過一件事之后,肖郁完全改變了對聶霞的看法。
那次遭遇車禍之后,聶霞同方雅麗結伴到過醫(yī)院幾回,不知道什么緣故,聶霞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當時,他渾身疼得難受,沒想那么多,后來發(fā)現(xiàn),聶霞對他的關心一點兒也不亞于方雅麗,這就讓他有些奇怪了。那天,他拄著拐杖下樓,想呼吸一下室外的新鮮空氣,就坐在住院部樓下的條椅上,悠閑地看著遠方的天空。當時,空氣有些沉悶,蜻蜓在頭頂上飛來飛去,感覺要下雨了。一陣狂風吹來,一團黑云蓋住了半邊天。他慌了神,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往樓里走。頃刻之間,暴雨瓢潑似的往下瀉。
忽然,他的胳膊被人攙住了,頭上的雨小許多了,一縷女人的體香飄了過來。他吃了一驚,趕緊掀起蓋在頭頂上的東西,發(fā)現(xiàn)是件外套。幫他的人是聶霞,她渾身都透濕了,雨水瀑布一般順著她的發(fā)絲往下流,豐滿的胸脯緊貼著他。他下意識地推了聶霞一把。
“肖市長,您別動!”聶霞一彎腰,背起肖郁就走。
回到病房后,聶霞將頭部、面部上的雨水簡單地擦了一下,打開衣物柜,幫肖郁換上了干衣服,將濕衣洗干凈,晾在陽臺上。
“哈欠!”聶霞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紅著臉說,“肖市長,不好意思,沒嚇著您吧?”
肖郁歉意地說:“沒事,看把你淋的,你趕緊回家換衣服吧,小心感冒了?!?/p>
“那好,我先走了?!甭櫹紕傋叱鰩撞?,回過頭笑了笑,“方雅麗這幾天出差,叮囑我抽空過來看看您。”
仿佛冷雨的寒意從軀體里掠過,肖郁打了個寒噤。
聶霞臉色淡定沉穩(wěn),語氣柔和地說:“肖市長,我和方雅麗是無話不說的閨蜜,就像親姐妹?!?/p>
肖郁臉上的肌肉松弛了下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幾個月時間,聶霞經常出入醫(yī)院,看望并幫他料理生活上的一些瑣事。他發(fā)現(xiàn),聶霞的眼睛總是撲閃撲閃的,好像有話要對他說。
一天晚上,聶霞幫他按摩腿腳,神情顯得特別低落。按摩完,她一聲不響地匆匆離去,肖郁溜到窗前朝外看,發(fā)現(xiàn)她不停地抹著眼淚。
從那以后,肖郁從心里接受了聶霞: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笑起來臉上陽光燦爛。這姑娘本質挺不錯的,看來是自己誤會她了。
身后的腳步聲停住了,肖郁不禁停下步子。回過頭的時候,正好同聶霞的目光碰在一起,她好像有什么話要說給他聽??墒牵淖齑矫蛄嗣?,欲言又止。片刻,她轉身離去,腳步有些慌亂。
肖郁滿腹狐疑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桌子上放著一個文件夾,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沓照片和一封信。
翻看照片,上面是一男一女,二人一絲不掛地糾纏在一起。
肖郁仔細辨別那女的,覺得很眼熟,想了半天,才記起她是一名芭蕾舞演員。幾年前,外省的一個芭蕾舞劇團來濱海市演出,他陪同游強波接見過全體演職人員,觀看了首場表演。他記得這個女演員叫毛妮雅,長得非常漂亮,一雙水晶似的眼睛,看人時不停地轉動,仿佛要攝走人的魂魄。
照片上的男主角是游強波!
肖郁看了幾張,鼻子哼了一聲,扔在一邊,拿起了那封信。
這是一封舉報信,舉報游強波道德品質敗壞,生活作風腐化墮落,利用職務奸淫玩弄女性,嫖宿妓女;大肆收受賄賂,數(shù)額特別巨大。
信中列舉了送禮人的姓名,金額共計5600多萬元。重點陳述了他近五年來的受賄情況,其中收受新華集團總經理劉經綸的賄賂共計1813萬元,最后一筆300萬元。
舉報信上還說,游強波涉嫌為黑社會充當保護傘,有操縱兩樁晾天命案的重大嫌疑。
很明顯,有人在向肖郁提供游強波犯罪的線索!
肖郁腦袋里立刻跳出兩個問題:這些東西的真實性有多大?舉報人是誰?畢竟,現(xiàn)在PS技術發(fā)達,什么圖片都可以移花接木,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其次,舉報信列舉游強波收受賄賂,給黑社會當保護傘,操縱兩樁命案,并沒有直接的人證物證,連舉報人用的都是“可能”等字樣,一看就是猜測。
但是,既然有人舉報,那就有這種可能,所謂無風不起浪?。≈皇?,舉報人到底是誰呢?能打開他辦公室房門的人只有自己的秘書、保密局專職保密員和負責保密工作的聶霞,總共不到五個人!
采取排除法,肖郁最后將目標鎖定在了聶霞身上。
令人費解的是,聶霞同游強波關系那么密切,她為什么要舉報他?即使舉報游強波,她為什么不向市委書記或市紀委舉報,而選擇他?
肖郁眼前是一片迷霧。
此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楊彪說:“你馬上到我這里來一下?!?/p>
肖郁將照片和舉報信鎖進了密碼柜,直奔楊彪的辦公室。
剛進門,楊彪就遞來一個大信封,說:“這個,你看看?!?/p>
肖郁只看了一眼就鎖住了眉頭。
楊彪說:“市委辦公室剛送過來的,本市特快專遞?!?/p>
肖郁抬起頭,平靜地說:“我辦公室文件夾里也有一份,內容一模一樣?!?/p>
楊彪看著肖郁的眼睛,冷靜地說:“肖市長,事關重大,我們首先要沉住氣!”
肖郁點頭說:“舉報信涉及幾名市領導,還包括我本人。沒有鐵的證據(jù),單憑一封舉報信和幾張照片,我不會輕易做出結論的。不過,舉報信提供的有關兩樁命案的信息,同那位癮君子交代的一些細節(jié)高度吻合,幕后兇犯應該就是那個人了?!?/p>
他將“那個人”三個字說得特別響亮。
楊彪臉色冷峻道:“我倆的推斷不謀而合!”他推開窗戶,用右手捋了捋滑落到額前的頭發(fā),“肖郁,你說,這事咋辦?”
肖郁聲音低沉地說:“你是書記,該你拿主意呀!”
楊彪轉過身,抿著嘴巴,微微一笑,說:“都什么時候了,還玩那些迂回曲折。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肖郁不再推辭,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即向省委匯報本次市委常委分片包干下基層調查研究的情況,請求省委對游強波實施秘密監(jiān)控和調查,防止他逃跑或者串供。
肖郁建議清理高爾夫專項行動和打黑除惡工作抓緊進行;市公安局增派人手,加大追捕秦國愛的力度,盡快將他緝拿歸案。
楊彪拍拍肖郁的肩膀,說:“這副擔子是到交給你的時候了!”
肖郁莫名其妙地盯著楊彪,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楊彪說:“就在你進屋前,我剛聽完省委書記劉斌同志打來的電話,省委決定我下星期調回省里,市委書記一職我還兼任一段時間。濱海市市委、市政府的日常工作將由你來主持!”這也來得太快了,肖郁一下子愣住了。
十六 救命稻草
形勢變化之陜令游強波措手不及,肖郁一躍成為濱海市委第一副書記、代市長,楊彪閃電式啟動法律程序,主持召開了人大常委會,任命肖郁為濱海市市長,一夜之間,他癡迷已久的市長夢化為烏有了。
樹還未倒,猢猻卻散了,曾經共一條褲子穿都嫌肥的難兄難弟,變得若即若離,就連那些他不惜違反原則,傾力相幫的老部下也漸行漸遠,眼下,他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不僅如此,一度沉寂的“高爾夫占地事件”又開始炒得沸沸揚揚。省里來了一撥人,專門調查高爾夫球場審批的問題。坊間傳聞,這次調查高爾夫占地問題,是省委書記劉斌親自定的調子,非要查出問題不可。游強波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要命的關口,香港寰球實業(yè)集團董事長蔣孝祖來事了,他撇開官正品,把電話打到游強波這兒,直截了當?shù)卣f到銀灘國際實業(yè)的事情,意思很明了,銀灘國際實業(yè)必須保下來。蔣老板說,今年的分紅依然照舊,按照游強波持有的干股15%,可以分得紅利200萬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都什么時候了,能保命就已經不錯了,還保什么銀灘國際?他在肚子里大罵蔣孝祖豬腦子,要錢不要命。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有人給他透露,市里就在這幾天開展打黑除惡行動,部分人員名單赫赫在列。如同重磅炸彈炸響,炸得游強波暈頭轉向。這個時候搞打黑除惡,目的已經十分明了,楊彪和肖郁就是沖著他來的,表弟秦國愛名聲在外,難保不是被抓的對象。一旦被抓,他肯定扛不住,兩樁驚天命案的事實真相就會大白于天下。
游強波恐懼到了極點,他心里十分清楚,眼下自己就像百孔千瘡的破船,行進在激流漩渦中,隨時都有側翻沉沒的可能,唯一能救他的只有黃木青了。事不宜遲,他帶了不少現(xiàn)金,直奔省城。
黃木青這回爽快地見了游強波,依然一副高深莫測的哲學家氣派。游強波心里很緊張,本來想好的話,一時間記不起來了,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黃木青咳嗽幾聲,臉一下子拉長了,但很快將情緒調整過來,說:“強波,別急,有話慢慢說。”
游強波更加緊張了,心口怦怦直跳,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黃木青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就不裝了,直奔主題,說:“聽我們家老林說,你倆最近一直在合計孩子們的婚事?”
“對,對對!我今天就是為這事專程來向您匯報的?!?/p>
游強波抹了把頭上的汗水,說:“櫻子和小冰的婚事,我和她媽媽都沒意見。櫻子本人也同意,如果您和林婦樂意的話,是不是盡快把孩子們的事辦了?”
黃木青一愣,沒想到游強波比他還急,頓了頓,說:“我看這件事你們還得慎重考慮。有一個情況得跟你講清楚,前段時間,冰兒住進了醫(yī)院。當然,病情有所好轉。心理醫(yī)生告訴我們,抑郁癥是可以治愈的,不過,治好了難保不會復發(fā)?!?/p>
黃木青突然擺出這個態(tài)度,出乎游強波意料。眼下的情形已經很清楚,他已經沒了談判的籌碼,只有櫻子順利嫁到了黃家,籌碼才能再次回到自己手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即使黃木青的兒子患了癌癥,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將櫻子嫁過去。
游強波抬起頭,目光柔和地說:“黃書記,抑郁癥本來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病,關鍵在于心理疏導。所謂心病還要心藥治,櫻子和冰冰打小感情就不錯,依我看,幸福的婚姻就是千金難買的藥引子。”
黃木青臉上露出了笑容,頻頻點頭,說:“櫻子這孩子不錯,我和老林都喜歡。這樣吧,細節(jié)上的事情你同老林商量就好,我就一條意見,婚禮從簡?!?/p>
告別黃木青,游強波忽然感到頭重腳輕,他懷疑電梯跑快了,讓他產生了失重式的眩暈。
走出電梯,一股液體從胃里朝上涌,游強波快步走進大廳西側的洗手間,哇哇地嘔吐了一陣。
昨天晚上,他獨自喝了不少酒,邊喝邊同自己慪氣。慪氣就傻喝,一瓶白酒喝了大半,肚子里除了酒,沒吃其他的東西。
打開水龍頭,吸了幾口水,呵呵幾聲,再吐出來,用手捧了幾捧涼水,往臉上、額頭上搓了幾把,感覺輕松了一些。
抬起頭來,墻上的鏡子里出現(xiàn)一個相貌丑陋的小老頭:頭發(fā)斑白,額頭皺皺巴巴的,兩邊眼角的魚尾紋輪廓十分分明。
游強波眼前恍惚,鼻子酸澀,眼淚差點兒出來了,他在心里說:“我這是為了什么呀?”
女兒櫻子的脾氣他清楚,生性倔強,獨立性很強,長這么大,一直自己給自己拿主意,很少聽從父母的意見。走出省委辦公大樓,游強波心里開始發(fā)虛,他不知道女兒這關該怎么過?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有段時間沒見女兒,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記起櫻子還是春節(jié)的時候回過家的,父女倆匆匆見過一面,他請櫻子在離家不遠處的店子里吃了頓便飯,父女兩人在一起不到一個小時。那次,櫻子告訴他,她懷孕了,想去美國跟男朋友結婚。
游強波一聽,臉就黑了,兩人沉寂了一陣,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同意?!?/p>
櫻子問他為什么,他支支吾吾沒說清楚。
兩人分手的時候,他用命令口氣說:“什么都不要說了,把孩子拿掉?!?/p>
他在電話里跟妻子夏敏咆哮,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把孩子生下來。
三天后,櫻子從省城回到濱海,面無人色地遞給游強波一張病歷——她做了人流手術,紙面上布滿了黃白的斑點,顯然是淚痕……
走出省委辦公大樓,游強波駕車跑了半個多小時,找到櫻子住的地方。
父女相見,游強波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了櫻子面前……
半個月后,櫻子嫁給了黃冰?;槎Y很簡單,兩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櫻子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黃冰倒顯得精神帥氣,接連給岳父敬酒。
新婚之夜,櫻子獨自坐在臥室看書,黃冰醉醺醺地闖了進來,她本能地將胳膊抱在胸前,惶恐不安地看著黃冰那張潑了豬血似的臉。
黃冰目光呆滯,嘴角不停地抽動,嘴里念念有詞。
櫻子感覺不對頭,這不是抑郁,而是精神狂躁癥,頓時嚇得腿腳發(fā)軟,哆哆嗦嗦地往外逃。
黃冰沖上前,一把揪住櫻子的頭發(fā),摁在床上拳打腳踢。
櫻子做完人流手術才幾個月,身體還很虛弱,無力反抗,任由黃冰一頓暴打。
黃冰打累了,滑落到地上,死豬一樣呼呼大睡。醒來后,他猛抽自己的嘴巴,跪在櫻子跟前,求她原諒,櫻子卻閉著雙眼,不想理他。
黃冰的毛病具有周期性,隔一天發(fā)作一次,顯著特點就像西班牙斗牛一般扭動身子,實施瘋狂的暴力攻擊,逮誰打誰,只有打累了才能安靜下來。
結婚半個月,櫻子簡直成了黃冰泄憤的工具,經常無厘頭遭打。
櫻子忍無可忍,開始還擊,黃冰打得更厲害,抓住什么東西就往她身上揍,將她打昏過去幾回。
昨天晚上,黃冰的毛病再度發(fā)作,他沖進廚房,摸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對著櫻子的腦袋就砍。
櫻子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反正是死,不如讓他一刀劈了死個痛快。
咣當——
菜刀墜落在地上。
嘭——
黃冰倒在了地上,兩眼朝上翻,四肢不停地抽搐,口吐白沫。
櫻子嚇死了,趕緊撥打120,然后,撥通了婆婆的電話。
一家人手忙腳亂地將黃冰送往醫(yī)院。婆婆瞧兒媳披頭散發(fā),遍體鱗傷,心疼得直落淚。她沒想到,兒子完全變態(tài)了。
櫻子感覺自己也變態(tài)了,從美國回來之后,她的心差不多死了大半。
黃冰摔成了腦震蕩,黃家人亂成了一團,這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獨自回了濱海娘家,她就想最后看父母一眼??墒?,電話打爆了,爸爸媽媽這對吵鬧了一輩子的冤家都不接她的電話。
櫻子是下午回的家,她將屋里屋外打掃干凈,將自己的那間房子收拾得整潔溫馨。
回來的路上,她特地買了一束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找來一個透明的亮瓶,插在里面,擺在書桌上,室內頓時現(xiàn)出了幾分生機。
翻箱倒柜,她在一個小匣子里找出了全家福,小心翼翼地靠著花瓶擺放。
照片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照的,邊角有些泛黃,她那時就兩三歲的樣子,坐在媽媽腿上,笑得很甜。
爸爸坐在媽媽旁邊,形同陌路之人。櫻子不管這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行。
夜已經深了,屋外迷蒙一片,百合花的幾個花苞若隱若現(xiàn)地開放,櫻子看了一眼,淚水漫出了眼簾。
洗漱,梳頭,她給自己化了新娘妝,輕輕帶上房門,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沒有溫暖的家。
夜色正濃,月亮慢慢朝西邊飄移,遠空一顆星星熠熠閃光,那顆星就是她的命,她悄悄地命名為馬洛克星。
四周一片靜寂,櫻子回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的家,發(fā)動車子,沖向茫茫的夜幕。
路上沒有車,她猛踩油門,紅色寶馬車如離弦之箭,急速奔馳,很快就進入濱海大道。
她走下車,站在海濱沙灘,面向遼闊的大海,高聲地呼喊:“馬洛克,馬洛克……櫻子愛你,永遠屬于你!”
十七 驚弓之鳥
早上起床的時候,游強波的右眼皮無緣無故跳了一下,他心里本來就有事,所以全然沒當回事。一會兒,他的右眼皮又跳了一下,接下來跳的頻次增加,幅度增大。他對著墻上的鏡子看了看,用力眨眨眼睛,眼皮仍跳個不停。
等到了市委辦公樓,他不但右眼跳,連左眼也不甘落后,加大馬力跳了起來。
游強波慌了神,連忙起身,拉開室內的小冰柜,鏟了幾塊冰,貼在兩只眼皮上來回摩擦。
效果不錯,沒幾分鐘眼皮就不跳了。
解決了眼皮跳的問題,他覺得該給親家大哥打個電話,探聽一下風聲,看省委對濱海市幾大班子有沒有新動作。
“對不起,用戶已關機!”
他再撥,一連撥了幾次,還是那個溫柔絕情的女聲。
怎么回事?未必親家公也……
游強波不敢往深處想,慌忙撥打林惠的手機。
電話通了,林惠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看樣子好像不咋地,游強波心里涼了半截,期期艾艾地問道:“親家母,還好吧?”
林惠半天都沒有回話,游強波隱約聽出親家母像是在抽泣。
游強波感到不妙,連忙追問:“親家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惠抽抽搭搭地說:“冰兒那個病復發(fā)了,摔了一跤,還在昏迷之中。”
游強波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問:“我親家公呢?”
林惠的情緒慢慢恢復了正常,回道:“你是知道的,老黃血壓一直就高,讓冰兒這事急成了腦溢血,現(xiàn)在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我都見不著呢?!?/p>
天哪,怎么會這樣?
游強波立刻頭暈起來,感覺自己的血壓也在往上升,還有反胃的感覺。停頓片刻,他忽然記起了什么,忙問:“櫻子在哪兒?”
林惠沒好氣道:“我正想問你呢。這個孩子,真不懂事,家里亂成這樣了,她昨天給我發(fā)了一條微信,說有緊要事回濱海一趟,到這會兒了還沒見著她的人影?!?/p>
游強波蒙了。櫻子做事一向嚴謹,從來沒出過什么差池,他覺得有問題,簡單安慰林惠幾句就掛了電話。
好像趕趟兒似的,游強波剛掛斷手機,就有電話進來。只聽官正品慌慌張張地說:“游書記,蔣孝祖發(fā)脾氣了,說您的電話打不通,把電話打到我這兒,口氣非常強硬,聲稱,如果他們公司在濱海市的資產遭受了損失,他可就不客氣了!”
游強波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呼吸沉重道:“你跟他是怎么說的?”
官正品哭喪著臉道:“我還能說啥?省檢察院封了銀灘國際實業(yè)公司所有的賬本,姓蔣的正到處活動。聽說,還托人找過省委劉書記?!?/p>
仿佛有人壓住了肩膀,使勁地往下摁,游強波兩腿顫抖著站立不住了,一屁股癱在沙發(fā)上。
“滴滴”兩聲,一條短信進來了,他趕緊拿起手機看,不知是誰傳來的,內容是:郊區(qū)伍鎮(zhèn)副鎮(zhèn)長秦國愛負案潛逃至中緬邊境,被公安人員抓獲。
“天啦,完了!”
仿佛鉗子鉗住了胸口,游強波胸口一陣悶疼,呼吸變得很困難,四肢開始發(fā)抖。經驗告訴他,這是心臟病的前兆,必須趕緊采取措施。他連忙打聶霞的手機,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再打,還是無人接聽。撥打聶霞辦公室的電話,也是無人接聽。
不能無謂地浪費時間,心臟病不等人,馬上去醫(yī)院吧!
瞬間,那個想法從游強波腦海里冒了出來:自己不倒,沒人能推倒你!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去醫(yī)院!
沒什么大不了的,回家含上幾顆硝酸甘油丸,睡一覺就會沒事的。
他乘電梯下樓,坐上出租車,十來分鐘就到了家。
游強波百米沖刺似的沖到門前,剛打開門,他的手機“滴滴”兩聲,又有微信進來了。
這個時候救命要緊,還管他什么狗屁信息,可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了下。
是聶霞發(fā)來的一條視頻:一位美女主播正手持話筒,現(xiàn)場主持新聞,她身后是一群警察在控制現(xiàn)場。
只聽女主播說:“一位年輕女性困在車內,警察撬開車門,發(fā)現(xiàn)那人身穿婚紗,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警方初步判斷為自殺?!?/p>
畫面移動,是一輛紅色寶馬,車牌號后幾位:YZ988。
自殺?
櫻子?
天旋地轉,游強波“撲通”跌倒在地,好像有把鋼刀朝他捅來,胸口開始劇烈地絞痛。這是要命的疼,游強波顧不上悲痛憂傷,掙扎著爬起來,幾步沖到靠東墻那個紅木柜邊上,抖抖索索地取出小藥箱。這當口,他兩只眼睛都直了,硝酸甘油丸呢?那個小藥瓶哪兒去了?
他將小箱子里的藥品倒在地上,就是找不著裝硝酸甘油片的瓶子。
他忽然記起聶霞曾經動過小藥箱,腦袋里閃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拿起手機,想撥給聶霞電話,可兩只手像帕金森癥病人一樣抖得非常厲害,“啪”的一聲,手機摔到了地上……
十八 利劍出鞘
入夜,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像閃耀的煙花,城市的夜晚熱鬧而神秘。
肖郁眉頭緊鎖,坐鎮(zhèn)市公安局指揮大廳,市公安局正、副局長眼睛盯著超大的顯示屏幕,監(jiān)控著各地動態(tài)。
分布各地的警務用車一溜兒排開,警燈搖曳不定,紅藍光在黑夜里分外刺眼。
武裝警察、特警、民警嚴陣以待。前方各地陸續(xù)報告,抓捕警力全部部署到位。
肖郁偶爾抬起手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寬敞的指揮大廳里寂靜無聲,氣氛沉悶而壓抑。
肖郁臉色冷峻,只有幾天時間,峰回路轉,兩樁驚天命案偵破工作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證據(jù)鏈直接指向市委副書記游強波。
省公安廳發(fā)布命令,火速追擊命案的關鍵人物秦國愛,實行全國網上通緝,取得了廣西、云南等省公安部門的支持,在邊境區(qū)域嚴密布防,謹防嫌犯越境逃跑。
秦國愛逃到了中緬邊界,貓在一家小旅館里,等候偷渡的時機,半夜時分,警察從天而降,將他逮了個正著。
審訊室里,秦國愛面色如土,渾身篩糠,坐都坐不穩(wěn)。兩名警察一邊站一個,扶著他的肩膀。
秦國愛嘴里不停地念叨道:“我該死,我有罪,請求政府寬大處理,凡是我知道的,什么都說!”
據(jù)秦國愛交代,游強波先后給他打了十多次電話,他們三次到郊區(qū)的鷹頭山碰面,游強波給他下達了兇殺指令。
秦國愛反復聲明,是游強波直接指揮操縱了命案,逼著他干的。他交代了策劃兇殺的具體細節(jié),還供出參與兇殺人員的名單。隨后,他提供了第二條重要線索,揭秘了新華集團總經理劉經綸突發(fā)心臟病的玄機。在市第一人民醫(yī)院,一名姓嚴的護士是他的情婦,剛好負責劉經綸的護理。劉經綸有心臟病史,入院后,采用輸液的方式,注入常用治療心臟病藥利多卡因,病情一度緩解。利多卡因臨床應用有嚴格的給藥量規(guī)定,成年人劑量:肌內或靜脈注射一小時內最大負荷量按體重計算是4.5mg/kg,超量就會導致病人死亡。游強波曾經用過利多卡因,便電告秦國愛,要他的情婦在利多卡因上做手腳,超量注射給劉經綸,制造劉經綸死于心肌梗死假象。
目標已經鎖定。
省委書記劉斌接到肖郁視頻匯報后當即指示,立即拘捕游強波,將涉案犯罪嫌疑人一網打盡。
時針指向凌晨一點五十分,肖郁大手一揮,命令:“執(zhí)行利劍行動!”
各路警力按照預定的路線,撲向目標。
市刑偵中隊長,帶領二十名特警包圍了南正街北府路亮山花都小區(qū),采取繩降法,從屋頂破窗攻入東八棟1089房。
警察早已秘密監(jiān)控、尾隨游強波,從上午開始就一直蹲守在這里,卻沒見游強波離開過房間。
警察沖進1089房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游強波仰面朝天,身子僵硬,抽成了一團。
法醫(yī)進行了尸體解剖:死者大面積心肌梗死,排除了自殺和他殺。
天亮前,各抓捕小組收隊,驚天命案涉案人員全部落網。灝華砂石公司一批涉黑涉惡人員全部抓獲歸案。有幾個抓捕分隊趁機突擊了市里各大娛樂場所,官正品及“群英會”兄弟八人,正在銀灘國際休閑室內摟著小姐喝“花酒”,警察突擊進來的時候,他們嚇得面色如土。
尾聲
一連幾天,暴雨一場接一場,偌大的北京城,被鋪天蓋地的暴雨包裹著,遠近白茫茫的一片。
惡劣天氣并沒有影響方雅麗的心情,坐在賓館房間里,透過玻璃窗,看著霧蒙蒙的雨天,她的心潮像沖蕩的雨水一樣亢奮激動。
此次北京之行她收獲頗豐,碩士畢業(yè)典禮受到了母校高度的贊揚,她被評為優(yōu)等生,美顏照登上了學校的榮譽榜,她的影響力,幾乎跟學長肖郁平起平坐了。這份榮耀,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還有一件振奮人心的喜事,她被特邀參加中德宏觀經濟研究高峰論壇。雖說是純學術性研討,卻具政府背景,與會者為全球知名經濟學家,絕大多數(shù)是所屬國經濟研究領域智囊人物。換句話說,他們的觀點和意見,一定程度上能影響到政府首腦的決策。
方雅麗要把這些消息告訴肖郁,讓他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悅。
剛拿起手機摁出幾個數(shù)字,聶霞的電話就進來了。
聶霞非常激動,語不成句,半天不知要說什么。
方雅麗忙說:“姐,別急,你慢慢說。”
聶霞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兇。突然,她停止了哭泣,怒吼道:“游強波死了!”
仿佛頭頂響起了炸雷,震得方雅麗耳朵發(fā)麻,腦袋嗡嗡地叫,身子猛烈地顫抖。過了一陣,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姐,你沒開玩笑吧?”
聶霞冷聲道:“游強波是昨天上午死的,死于心臟??!”
“啊——”一聲尖叫,如同山洪爆發(fā),方雅麗立刻號啕大哭起來。
聶霞也跟著哭,兩個苦命的女人在電話里哭得天昏地暗。
方雅麗幾乎是手舞足蹈,叫喊道:“游強波,你這個混蛋,罪該萬死的惡魔,你若不死,天地難容。老天爺,怒吼吧;炸雷,使勁轟吧,將游強波丑惡的靈魂炸個稀巴爛!”
哭累了,喊不動了,方雅麗把自己扔在床上,任由淚水洪濤般宣泄沖蕩。
天氣晴朗了,太陽從云層里走出來,明亮的陽光分外耀眼。
方雅麗啪啪啪一通按鍵,網購了一張機票,直飛省會城市。她一邊辦理退房手續(xù),一邊電話告訴聶霞,她今晚就回濱海。
聶霞平靜下來了,溫情地說:“你把航班號發(fā)過來,到時候我好去機場接你?!?/p>
飛行了兩個多小時,波音747停到了省會城市機場。
夜幕降臨,機場四周燈火通明,登機和到港的人很多。方雅麗目光掠過熙熙攘攘的人浪,老遠看見國內到達窗口有個熟悉的身影,不停地朝她這邊招手。
方雅麗心里涌起一股熱浪,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撲入了肖郁的懷里。
肖郁扶住方雅麗,深情地說:“歡迎我們的美女學成歸來!”
方雅麗羞澀地看了肖郁一眼,往他胸口輕輕擂了一拳。
肖郁接過方雅麗手中的行李,見她還站在那兒發(fā)愣,便催促道:“走吧,我們回家?!?/p>
方雅麗沒有動,自言自語道:“怎么不見霞姐?”
“滴滴”兩聲,手機微信鈴聲響起,方雅麗趕緊去看:妹妹,姐姐走了。別擔心,我會好好活著的,做一個真正有價值的人。你身邊的男人不錯,好好地愛他吧,祝你們幸福!愛你的霞姐。
方雅麗鼻子一陣酸澀,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
一年后的某天,肚子微微凸起的方雅麗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她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指著電視機,興奮地叫喊道:“老公,快看新聞,那不是聶霞姐嗎?”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則支教工作先進典型表彰的新聞,鏡頭落在一位漂亮的女性身上,只見聶霞滿臉的笑容,胸前披著紅色綬帶,上書“全國支教先進典型”幾個大字。
方雅麗熱淚盈眶地說:“老公,霞姐真的很善良!”
肖郁摟了方雅麗一把,輕輕地撫摸著她柔軟的發(fā)絲,點了點頭。
作家在線:
張逸云,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小說6部,長篇小說《山青月明》獲2012中國原創(chuàng)文學大獎賽二等獎;長篇小說《龍吟記》入選中宣部“重點文藝創(chuàng)作生產篇目”;小說集《隱形的翅膀》入選“瀟湘文叢”。在《詩刊》《芳草》《陽光》《創(chuàng)作與評論》《海外文摘·文學版》《青海湖》等純文學期刊,發(fā)表詩歌、散文、報告文學、文藝評論、小說等100多萬字,多次獲獎,多部作品被收入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