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黎明

2018年是伊朗伊斯蘭革命勝利39周年。39年前，伊朗經(jīng)歷了長達一年的街頭抗議示威，推翻了巴列維王朝，建立了伊斯蘭革命政權(quán)。曾經(jīng)宣稱要將伊朗建成世界第五強國的伊朗末代國王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1979年1月被迫離開伊朗，1980年7月在埃及開羅離世。在這一年零六個月的時間里，他從摩洛哥流亡到加勒比海，帶著患有絕癥的身軀又從墨西哥逃亡美國，引發(fā)震動世界的伊朗學(xué)生占領(lǐng)美國大使館事件。之后，他又被美國掃地出門，被埃及收留，最后帶著無限悲涼客死他鄉(xiāng)。

像一只死老鼠被美國扔出伊朗

早在1978年底，美國的卡特政府決定不再支持巴列維，準(zhǔn)備與領(lǐng)導(dǎo)街頭革命的領(lǐng)袖們打交道，同時說服伊朗軍隊放棄效忠巴列維。為此，卡特派遣時任北約總司令休澤將軍專程赴德黑蘭執(zhí)行此任務(wù)。1979年1月初，美國駐伊朗大使沙利文會見巴列維，傳達了華盛頓的指示，要求他近期離開伊朗。巴列維只能攤開雙手問：“我去哪兒？”沙利文建議他去瑞士，巴列維說那里不安全，暗示美方他想去美國。華盛頓商量后告訴他，美方歡迎他去美國加利福尼亞棕櫚灘安納伯格莊園暫住。此時流亡在巴黎的反政府領(lǐng)袖霍梅尼為了讓各國接受巴列維和平撤出伊朗，發(fā)表聲明說：“革命領(lǐng)導(dǎo)人”歡迎任何國家接受巴列維避難。卡特政府以為，接納國王避難不會有任何風(fēng)險。

當(dāng)年1月12日，沙利文大使偕休澤將軍再次來到王宮要求巴列維保持伊朗軍隊的完整，并將軍權(quán)移交給新政府，巴列維對此已無興趣，他最關(guān)心的是出國以后的行程。他希望飛安納伯格莊園途中經(jīng)停華盛頓，被美方拒絕。就在巴列維啟程的前兩天，美國駐埃及大使赫爾曼·艾爾茲通過沙利文大使轉(zhuǎn)達了埃及總統(tǒng)薩達特的邀請，請巴列維夫婦前往美國的途中到阿斯旺訪問。巴列維決定在阿斯旺停留24小時后再飛美國。

就這樣，美國逼走了巴列維。他在日后出版的回憶錄中寫道，“我像一只死老鼠一樣被美國扔出了伊朗”。

1979年1月16日，巴列維偕妻子法拉赫王后到達德黑蘭梅赫拉巴德機場，場面異常冷落，到機場為他送行的是曾經(jīng)被他囚禁的政敵、臨時政府首相巴赫蒂亞爾、宮廷大臣阿里納吉和一批王親國戚。巴列維幾乎絕望地對媒體說：“一段時間以來，我感覺很累，需要休息。我早就說過，只要政府建立了，我就放心了。我是要走的?！?/p>

當(dāng)天13時08分，巴列維自駕波音707專機，在德黑蘭上空盤旋了數(shù)圈，離伊朗而去。

巴列維出走的消息剛一傳出，德黑蘭街頭萬人空巷，人們載歌載舞慶祝。德黑蘭所有報紙立刻發(fā)行號外，用最大的字體印著大字標(biāo)題“國王走了！”

找不到一個愿意接納他的國家

巴列維離開伊朗后，直飛埃及的阿斯旺，在那里受到埃及總統(tǒng)薩達特的歡迎。到達埃及后，巴列維居然幻想“忠于”他的軍隊會再次出手鎮(zhèn)壓德黑蘭的群眾，他可以“殺個回馬槍”。于是，他在埃及延長停留時間，在尼羅河的一個小島上住了五天。那時，巴列維本人并不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巴列維原定離開埃及后飛美國，但是就在啟程前幾小時，摩洛哥駐埃及大使拜訪了他，轉(zhuǎn)達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對他的邀請。就這樣，巴列維出走后的第二站就去了摩洛哥，在大賈納納爾宮里一住就是67天。在此期間，霍梅尼結(jié)束了14年流亡國外的生涯，自巴黎返回伊朗。2月11日伊斯蘭革命宣告勝利。巴列維的復(fù)辟夢徹底破碎。

德黑蘭政權(quán)易手后，巴列維的隨行人員開始各奔前程，離他而去。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考慮到與伊朗新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也不希望巴列維在他的國家久留。美國卡特政府為了保持與伊朗新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和美國駐伊朗大使館的安全，撤銷了在安納伯格莊園接待巴列維的邀請。巴列維離開摩洛哥后的去向成了問題，一時竟找不到一個愿意接納他的國家。

在摩洛哥的最后日子里，美國的洛克菲勒和基辛格建議巴列維去加勒比海島國巴哈馬暫居。1979年3月31日，巴列維乘坐哈桑二世為他提供的專機離開摩洛哥飛巴哈馬。在巴哈馬，他逗留了70天。美國前總統(tǒng)尼克松去看望他，他同時被法國醫(yī)生確診罹患淋巴癌。

在巴哈馬逗留期間，巴列維曾試探能否去英國。根據(jù)英國政府解密的檔案，英國政府向巴哈馬派遣密使，告知巴列維，英國不歡迎他去。

1979年6月10日，巴列維乘坐包機自巴哈馬飛往墨西哥，住在墨西哥的一棟別墅內(nèi)，就在此時他的病情急劇惡化，疼痛難忍。于是，巴列維多次向美國政府申請去美國治療。在墨西哥逗留4個月后，他才獲得美國政府的通知，允許他去美國治病，但不得從事與治療無關(guān)的活動。

美為化解人質(zhì)事件下逐客令

1979年10月20日，巴列維離開墨西哥到達紐約，入住醫(yī)院，并做了肝臟和膽囊切除手術(shù)。這個消息在伊朗引起強烈反響。11月4日，一批伊朗學(xué)生為抗議美國政府收留巴列維，沖入并占領(lǐng)了美國大使館，并將52名美國外交官扣押為人質(zhì)，要求美國政府交出巴列維。此時，這個病人成了美國的包袱，卡特總統(tǒng)決定趕走巴列維。這位伊朗國王已無家可歸，只能申請重返墨西哥。但是，墨西哥政府通知他說，為了維護與伊朗新政府的關(guān)系，墨西哥不準(zhǔn)備再接納他。

1979年11月30日，巴列維拖著病軀被迫離開紐約的醫(yī)院，但出院時他竟不知去哪里，這是他最倒霉的時刻。最終，他只得聽從美國人的安排登上一架美國的空軍飛機去了得克薩斯。而此時離他在美國簽證的有效期只剩下兩周。他在飛機上被告知，他到達得克薩斯后只能在一棟公寓樓內(nèi)的一間小屋居住，后來又被告知公寓樓內(nèi)找不到住所，到得州后美國人將他們一行送進一個收留精神病人的中心。巴列維的妻子法拉赫對此忍無可忍，第一次對陪同的美國人吼道：“難道在美國我們是囚犯嗎？卡特想囚禁我們嗎？你們想逼瘋我們嗎？我們走！”

美國當(dāng)局告知巴列維，他的簽證有效期已滿?？紤]到美國駐伊朗大使館被占領(lǐng)、美外交官被扣押為人質(zhì)的嚴重后果，他的簽證不能延期，美國對巴列維下了逐客令。但是，離開美國他去哪兒？此時此刻，巴列維已是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在百般無奈之中，美國把巴列維送到巴拿馬。

被巴拿馬總統(tǒng)罵作“廢物”

1979年12月12日，巴列維夫婦和他們的私人醫(yī)生飛往巴拿馬。巴列維夫婦在巴拿馬下飛機時只見一批荷槍實彈的巴拿馬國民衛(wèi)隊士兵、巴拿馬安全官員，還有巴拿馬總統(tǒng)托里霍斯的助理和美國駐巴拿馬大使，然后他們又乘坐一架直升飛機來到一個名叫孔塔多拉小島的軍事基地。

巴拿馬時任總統(tǒng)托里霍斯是個軍人獨裁者，奉美國之命收留了這位不速之客。他對流亡客人十分無禮，粗魯?shù)亓R巴列維是“廢物”。巴列維在巴拿馬還遭遇兩大難題：一是他的癌癥急劇惡化，又無治療條件。二是伊朗革命當(dāng)局窮追不舍，不斷與巴拿馬當(dāng)局交涉，要求引渡巴列維。美國卡特政府為了解救扣押在德黑蘭的人質(zhì)，也向巴拿馬政府施壓，要求巴拿馬政府交出巴列維作為交換人質(zhì)的條件。

巴列維在巴拿馬度過十分艱難的100天，最后還是選擇去埃及。

和父親一樣在埃及找到歸宿

應(yīng)埃及總統(tǒng)薩達特之邀，1980年3月23日，巴列維乘坐一架巴拿馬飛機離開巴拿馬飛往埃及開羅。

埃及與伊朗兩個國家以及薩達特與巴列維個人之間都有淵源。早在20世紀初，埃及的法魯克王室與伊朗的巴列維王室就結(jié)為姻緣，巴列維的第一任妻子就是法魯克國王的女兒福齊亞公主。更重要的是，1973年第五次中東戰(zhàn)爭期間，巴列維頂著美國和以色列的壓力，為埃及提供了慷慨的財政和石油支援。薩達特始終不忘巴列維的“滴水之恩”，如今朋友有難他當(dāng)“涌泉相報”。

早在1979年6月，巴列維在墨西哥輾轉(zhuǎn)期間，薩達特就向巴列維夫婦發(fā)出邀請，請他們再訪埃及。1979年6月24日，埃及國民議會應(yīng)薩達特總統(tǒng)的要求表決通過了一項決議案，允許巴列維以政治避難者的身份在埃及永久居留。伊朗伊斯蘭革命政府為此斷絕了與埃及的外交關(guān)系。

巴列維到達開羅就被埃及政府安排住進開羅最好的馬阿迪醫(yī)院，薩達特遴選了埃及最著名的醫(yī)生組成醫(yī)療小組為巴列維治病。第六天，埃及醫(yī)院為巴列維做了第二次手術(shù)，無奈癌細胞已擴散全身，回天乏術(shù)。1980年7月28日，巴列維在開羅病逝，終年61歲。

埃及將巴列維葬于開羅里法伊清真寺，無獨有偶，他的父親禮薩·巴列維1942年被盟軍廢黜后流放到南非，客死他鄉(xiāng)后也曾葬在開羅此地，二戰(zhàn)結(jié)束后遺體才被運回伊朗。父子二人統(tǒng)治伊朗54年，都在埃及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如同所有伊朗人一樣，巴列維也懷有波斯的強國夢。然而，他畢竟是一個將個人權(quán)力和王室利益置于國家和民族之上的君主，而且還將自己的命運與美國綁在了一起，因此，他人生最后的悲涼也許是命中注定的。

（摘自《解放日報》，作者系中國駐伊朗前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