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地溫暖,只有很短的時候能穿到靴子。前兩天下過一場雨,這場雨后,就徹底進入冬天了。我翻出所有的靴子拿去我以前經營的店鋪保養(yǎng)(現(xiàn)在這個店鋪早轉手他人。寫到這里我才想起,仍然有一雙靴子在皮革美容店里,她讓我等幾天去取,我竟忘了)。
我也在等另一只靴子落下來,我經常處于這種等待的狀態(tài)。
有些靴子仁慈,它體諒你苦苦等待的心情,所以它很快就掉落在地板上,有些靴子喜歡折磨人心,它就在半空吊著,當你等得失去耐心終于決定睡覺的時候,等你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它落下來了。
我揣著等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心情寫下這封信。
那靴子已經吊了不少時日了,想問它累不累,這么長久地吊著有沒有覺得無聊,會不會擔心把自己肥胖的身體拉長了。
我已經習慣了在等待中生活,只是偶爾等到腦袋開岔好奇心突起,想知道被等的對象的心情和狀態(tài)。
有人擔心我的性情會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告訴他沒有呀,我的生活挺正常的呀。雖然我說了估計他不會相信。誰讓我是成就成、不行就拉倒的天蝎座怪胎呢。
哦,無論半空中吊著多少只靴子,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會掉的吧。吊在半空的靴子不為半夜掉下來嚇嚇人,又能圖個什么呢。
我也是喜歡靴子的,看人家那高挑的人兒穿著靴子像個驕傲的女戰(zhàn)士我就羨慕嫉妒恨。我也有靴子,而且大多是平跟的,我穿著它們,感覺像劃著兩只小船。走路,上樓、下樓都搖搖晃晃的。冷的時候哪管什么風度,所以你們在街上看到一個矮小的女人穿著一雙大大的靴子原本輕快的腳步變得沉重那有可能就是我。
冬至一過,冬天就真的來了。早上來到辦公室,手指冰涼。 我琢磨我是否該找找去年用過的暖水袋了,但它在哪里呢,找它需要翻箱倒柜。在電腦上敲字(筆記本),當我的手掌摁在鍵盤上,電腦的溫度讓我寒意頓失。用了這么些年電腦,居然沒發(fā)現(xiàn)筆記本電腦還可以當暖手爐子。
似乎不用去尋找暖水袋,我也是可以安心地等那些靴子落下來了。
二樓辦公室的衛(wèi)生間生意太好,往往要跑兩三次才能輪上。人這么多,而且不用去營銷,不需要微笑服務,這樣的生意我特別愿意做。如果搬個小凳兒坐在門口收費,每人一元,收入大概還是可觀的。想知道究竟是誰這么財迷,第一個想到上個廁所都可以收錢的,可萬能的百度沒有提供這個答案。
同樣讓我感嘆生意好做的還有醫(yī)院,客人主動上門自覺在各個窗口或門前排著長長的隊。如果要照個B超得一大早起床,驗個血還不能吃早飯。
進醫(yī)院的人大多有一張愁苦的臉,談笑似乎也是禁忌,陪親人去醫(yī)院的人也是愁苦的。有人希望拿錢去買健康和生命,有的人如愿了,有的人身上的病毒怎么帶進醫(yī)院的,還得怎么帶回去,這期間,病毒可能也像銀行的錢的一樣,還漲了點利息。運氣最差的那撥,他們可就太慘了。
想到死亡,是因為昨天晚上做的夢。我夢見兩伙送葬隊伍,他們在大街上相遇,狹窄的街道居然被他們堵上了,為了讓他們順利通過,我緊貼墻根站著。
是我經常能見到的那種古式送葬隊伍,八人抬的棺材(差點寫成大轎了),五顏六色的花圈和祭帳,后面整齊排列的是表情凝重的親人。隊伍排列的順序與他們的悲傷程度相宜,越靠前的哭得越兇,聲音越大,隊伍最后那一位,顯得十分無聊而且還有點尷尬。至于配樂,前些年是專業(yè)人士的鑼鈸嗩吶,現(xiàn)在換成了可以重播無數(shù)遍的哀樂。
我喜歡鑼鈸嗩吶聲,因為它們表達喜怒哀樂都能淋漓盡致。
我喜歡照鏡子,一天中,我要照無數(shù)次鏡子。臥室有鏡子,洗漱臺前的墻上有鏡子,樓梯的拐角有鏡子,衛(wèi)生間外面有鏡子。每次經過鏡子,我都要照一照,有時候只看一眼,有時候定在鏡子前,仔細地照。照得越仔細,越懷疑鏡子里的人像究竟是不是自己。
我經常懷疑眼見為實的真實性,是不是因為我看到所以它們才存在。如果我閉上眼睛,你告訴我,你看見了,或者有一天我沒有了眼睛,你告訴我,你看到了,不知道我會不會懷疑。有時候我什么都相信,有時我什么都懷疑。
他們叫我,我沒答應,他們就說我裝,不理人。我沒有故意不答應他們,我以為他們叫的是別人,而不是我。
我是個懶惰的人,能坐著就不會站著,能躺著就不會坐著。至于有多懶,小時候我母親講過一句,說我懶得燒死蛇吃。我不知道“懶得燒死蛇吃”到底有多懶,但這句話我已經記了幾十年。
母親沒多少文化,她說她讀初中的時候還要幾個哥哥輪流背著上學,坐在教室里也不是聽老師講課,而是織毛衣,納鞋底,繡鞋墊。如果一個不小心,毛衣針掉在地上,全班同學和老師的目光就會像箭頭一樣射向她。看母親偷偷在別人的圍墻根種玉米的樣子,似乎她是個文盲,可當她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的時候,我才明白,她原來也是一個有點墨水的老太太。從母親那里遺傳到要強,可惜沒有遺傳到她的勤勞。
因為懶惰,所以如果有人要我命題作文,我就覺得為難。如果沒人拿著鞭子在旁邊站著,我就不能持續(xù)地寫一個很長的東西。
孩子跟我說,他們同學問他了,從小到大,有
她去路邊的樹上扒拉了半天,扒出一個紅色的小果子,她拿給我,叫我吃。我想都沒想就放進嘴里了。她說你也不問問是什么就放進嘴里,你就不怕它有毒嗎?你確定你見過這個小東西嗎?之前我確實沒見過它——這幾片枯葉包裹的紅色的小小的果實。在我的眼里,只是路邊有一棵雜樹,它的葉子在漸漸變黃,誰曾想枯葉里還藏著如此水靈美味的小東西。既然是她遞給我的,又滿臉笑意地讓我吃,我怎么可能有絲毫的猶豫。
后來她告訴我這小小的野果名字叫姑娘。姑娘,多好的名字,它真的像鄉(xiāng)村野丫頭一樣。沒有吃過你媽做的飯?孩子說,吃過的,但大多是冷菜冷飯。孩子說,你最擅長的就是炒冷飯,然后把冷菜放進一個鍋里燴,煮出來的菜顏色令人懷疑了,最主要的是我們還都把它們吃完了。如果是我做飯,如果我打開冰箱看到里面有冷菜冷飯我就特別開心,意味著我不用花心思去思考今天要做什么菜,菜里要放什么調料了。孩子說,我把他像喂豬一樣喂了十八年。不過小豬崽長得還不錯,穿著衣服看起來瘦瘦的,一旦脫開衣服,滿身的肌肉疙瘩,看起來像健美先生。
小豬崽在學校犯了錯,我這個養(yǎng)豬的被老師揪到學校,他們像訓小學生一樣。我只好低著頭,裝出一幅認真受教的樣子。這樣乖順的模樣不過才維持了一會兒,我這刺猬型人才身上的刺就站起來了。我問他們,你們小時候讀書有沒有瞌過睡,有沒有遲過到?他們就說我態(tài)度不端正,思想有問題。問題是我要怎樣才能向他們證明在公司我是個辦事認真的職員,在社會上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公民呢。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才想起,我有各種獎狀,下次去學校難道真要帶上它們嗎。
2014年有幾個月,似乎有人甩著響鞭站在我旁邊,催促我多寫幾首詩,因為懼怕鞭子落到我身上,所以我就真的多寫了幾首。
這封信寫得特別莫名其妙,語無倫次,就像我被人氣急了,想罵人又找不到合適的詞。
有一次去基站,我百無聊賴,在基站周圍轉悠。我見到了好多被枯葉包裹的姑娘,當我準備動手剝開它們衣服的時候,同事催我了。我是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呀,最后還朝那些逃脫我魔爪的姑娘揮了揮手。
仍然是我們經常走的那一條路,我們又看到了姑娘。我學她一樣去扒開葉子,連續(xù)扒開幾個,它們都沒有變紅。我略微有些失望,她鉆進草窠里面,像找尋什么寶貝似的,不用扒開葉子就知道哪些姑娘熟了。她找出來兩個。我問,它們熟了?她說熟了。她遞給我其中一個,在我準備把姑娘放進嘴里時,我方想起,我得把上次沒問過的補上。我問她:“這個真可以吃嗎?”她回:“你這個可笑的人,第一次遞給你,你問都沒問就吃了。既然吃過了,你倒還想起來問。如果有人存心想害你,你早死千百遍了。
沒人想害我,自己死又缺乏勇氣。所以,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現(xiàn)在都活得好好的。
窗簾上這條三十公分的隙縫是白天打掃衛(wèi)生的女人們留下的。對她們打掃衛(wèi)生的速度,也可以用上“風卷殘云“這個詞。
才早上九點,南方冬天明晃晃的太陽就有點刺眼了。太陽照到白色的窗欞上,窗欞便有了炫目的光。更遠的地方是一個球形的水塔。讀書時地理老師總拿著一個地球儀來上課,所以現(xiàn)在我一看到球形的東西便想到地球。進而又想,我是動著的,不管是走著還是睡著,我總是處于前進的狀態(tài)。
前幾天看一些圖片,地球在浩瀚的銀河系顯得那么渺小。隨便的一個什么星球都可以把它撞成齏粉。而依附在上面的生物就更微不足道了。
站在螞蟻面前,我堪稱龐然大物,隨便伸出一個指頭就能置它們于死去。在龐大機器面前的我們,誰能逃脫做一只螞蟻的命運呢。所以我給螞蟻、給蚯蚓、給籠子里的公雞寫了什么,就是給自己寫了什么。
我從昆明回來,沒有吃午飯,從一點睡到六點。然后是晚飯,我徹底清醒是在看完兩集《傲慢與偏見》之后。不知睡眠有什么魔力,無論多么疲憊,經過或多或少的睡眠之后,我就能找到一個新鮮的自己,身體又生發(fā)出應對一切的勇氣。
其實也不盡然,偶爾我會把睡眠的美好放到無限大,臨睡前還暗暗祈禱,還是不要再醒來了吧,沒有比不需要醒來更簡單的事情了。似乎總有什么在跟你作對,越發(fā)簡單的心愿越發(fā)難以實現(xiàn)。
所以我醒來了,還寫下這封信。我也曾經想過,這信真有一直寫下去的必要嗎?早上開會時收到二二的信息。她問:“今日有信嗎?”這句話讓我仿佛回到幾十年前,一個女人問過路的郵差?!坝形业男艈幔俊蔽也皇青]差,可我馬上回答了她,“今日有信。”
沒有一次出門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去異地睡一覺。所以一旦去到陌生的地方,無論你多么想睡,無論你多么疲憊,但在不該睡覺的時候你都得睜著眼睛,裝出一幅興趣盎然的樣子,聽著,談笑著。可是身邊的人吶,我有種拿你當枕頭的沖動。但沒有幾個人像枕頭那樣柔軟和心甘情愿。我試過站著睡覺,那副樣子,也只有自私的眼睛閉上了,身體和腦袋均處于高強度的勞動之中。
寫作之人有兩條路,當我從生活的這條轉軌到另一條,無論思維還是行動,我都會缺乏安全感,有種在陌生道路行駛的忐忑和不安。偶爾想去那條路上走走是因為厭倦,或者不甘心之前的所見所得,希望有不同的際遇等著自己。
沒有新奇,帶著失望返回,一來一往,感到疲憊也是理所當然。仿佛從云端下來走在草地上,幸好周遭的可以觸摸到的一切讓我欣喜。
一部電視劇帶給我驚喜,還有一只小狗。
孩子從同學家里將它抱回來,它第一次見到我就沖我搖尾巴,追著我的腳步跑。當我抱它在我的膝蓋上,蓬松厚實的皮毛讓我恍惚以為,我是拿這些皮毛來取暖的,一旦你耐心扒開,才發(fā)現(xiàn)皮毛里面還藏著一條小狗。因為自己沒有履行承諾,原以為會變成一只小狗,我沒有變成小狗,一只小狗卻從天而降。
所以,我就可以毫不隱諱地說,我愛上它了,我對它一見鐘情。同樣的話,現(xiàn)在可以對大自然里的任何事物說,唯獨不能對人,特別是異性。
在《傲慢與偏見》里,達西向伊麗莎白求愛了。達西和伊麗莎白是整部劇里最漂亮的女人和最帥的男人。如果人失去判斷美麗與丑陋的能力,所有的圍繞俊男靚女展開的故事可怎么辦呢。
這是今年的最后一封信,在這封信里我操了不該操的心。這樣的毛病得改,我寄期望于來年。來年,我也想變成一個高大上的人,一個在聚光燈下不再玩弄手指的人。
昨天我去洗車,洗完沒付錢就走了,也沒人叫住我,等我折回去準備付錢,人家告訴我,他們不要錢。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好事!我高興了好一會兒,高興完了就去把洗車省下的錢花了。他們告訴我不要錢的時候我也納悶了一會兒,想問可沒有出口。
這里有“他們”。
有一天我看一張照片,恍惚間,我看到一個細瘦的男人攀爬在一朵貌似堅韌的花朵上,我沒仔細考慮過一個男人趴在一朵花上的可能性,看到了,我便以為那是真的。等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只蜻蜓落在花朵上。
它的確太像人了。
我經常把一些東西看成人,比如電線桿是那種高瘦寡言的男人。貌似他們沒有絲毫溫度,大多數(shù)時候我不這樣想。如果電線桿頭上裝的是路燈,他的光芒和溫度會一起到來,如果是通信電桿或者電力電桿,它們的溫度是一只或者數(shù)只停上面的鳥的溫度。
在張掖冰溝地質博物館,我一眼看到那些高高聳立的土堆,我在心里驚嘆:這些土堆真的太MAN了。我爬上了很多土堆,當我站在土堆最高處遙望遠處的土堆,我沒有絲毫征服的快感。我想問問他們:“男人”了這么年,可曾有過一絲當女人的想法。
北方的風物都很MAN,以至于我看到的花朵,吃下水果,我都免不了要想,他們是男扮女裝么,如果他們像丹霞地貌那樣擺出一副無堅不摧的樣子,還有人敢摘下或吃下他們么。
我曾問過一個朋友,如果有下輩子,你想當什么,他回答說他還是想當男人。開始我說我也想當個男人試試,后來改口了,我說我想當一棵樹。
很多東西我都能給他們分出了性別,唯有樹,不管是春天的樹還是冬天的樹,不管是枝葉豐茂的樹還是像傻瓜一樣,只知道一味往高處長卻忘了長葉子的樹,我都無法一眼判定出他們的性別。
樹是靜默,如果沒有外物干擾,他們絕對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音。樹是自足的植物,只要些許土壤和水,他們就拼命地長。有理想的向高空長,沒理想的橫著長。
此刻我用的是“他們”,而不是“它們”。
我很疑惑,為什么造字的人要造“他們”和“它們”,如果只有“他們”,那么我把一只蜻蜓看成一個男人,就不會顯得怪異了。
晚上在文聯(lián)會議室開座談會,一進會議室我就選了角落的一個位置,身下的凳子似乎隨時都想歇菜似的,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吱吱嘎嘎、搖出晃去的椅子上。猛然間有人叫我的名字,他把我從角落里擰了出去。在別人的注視下,我是一棵癢癢樹,即便別人拼命撓我,我也得做出莊嚴的表情。
今天天很冷,也不是太冷,與北方的冷相比,我們這里的冷就像個笑話。
可我仍然覺得很冷。搭孩子的電動車上班,開始只是用手抓住他的衣服,因為冷所以我緊緊地抱住他。好久沒有這樣抱過他了,這樣緊緊抱住的感覺真好。
我把手放進他的衣兜里。紅色的衣服,衣兜很大。我的手放在里面,冷風在他的衣兜里轉了個圈又繼續(xù)到處蹓跶,看來寒風也是些個貪玩的家伙。才過了一會兒,我的手就被凍得失去了知覺。索性從他的衣兜里出來,讓寒風吹個夠。
我不再抱著他,手仍然沒有知覺,我提著心肝坐在后面,把手放回自己兜里。幾分鐘之后,我才算找回自己的手,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是那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
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不要妄圖去倚靠誰。
最大的恩情是有人讓你倚靠一小會兒,當你稍稍緩解就得趕緊離開。沒有誰會一動不動地待在那里供你依靠。原本父母是可以依靠的,可他們都老了。
有句話是說給凄慘之人的:“靠樹樹倒,靠墻墻歪,靠山山崩?!?/p>
西娃說,鰻魚無哀。我說,無所依持。
只有自己時當更加小心,盡量不讓自己跌倒。如果真跌倒了就對自己說:快爬起來吧,如果不愿意爬起來那就地為自己掘墓。
好久沒有在這么冷的天氣。這么早,在冷風嗖嗖中穿街而過了。好久沒有感覺到這徹骨的寒冷了。
像有人在冬天的野外給你披上一件衣服,當你感到一絲絲暖意之后,他突然從你身上取走那件衣服。除了感覺比先前更冷之外,你免不了思索:為什么?想去想來結果無非是:哦,那衣服原本是他的,他取走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更不能心生恨意。雞湯有云:你得感恩。那就感恩吧。到底想要把我鍛造成什么樣的人呢?感謝你的塑造。
與同事一起下班,我們有一段同路。她說:為什么今天這么冷?我說是因為你年紀大了,畏寒。她回:你看看你,頭都快縮進脖子里去了。
這是下午,太陽已經照了一天,已經沒有那么冷了。我脖子縮起來是因為想起早上寒風的吹拂以及被人突然取走外衣的寒意。
我稱呼人,如果不知該怎樣稱呼就叫他們作“老師”。不是課堂上授過課的人才是老師,不是對你的寫作進行過指導的人才是老師。那些不惜浪費寶貴的時間,給你深刻教訓、讓你瞬間成熟的人該稱他們?yōu)椤袄蠋煛?,那些當你笑臉相送,他不怕手疼狠狠甩你一耳光的人也該稱他們“老師”。
這封信是在手機上寫的,不知道寫了多少字,反正手是感覺到酸痛了。除了酸痛之外,它不再感到寒冷。哦,是時候停手了。
我的朋友二二說,遼闊是個好詞。
是的呀,遼闊是個好詞。還有很多好詞,比如溫暖。
比如你感到陰暗的時候,有人想辦法協(xié)助你驅趕陰暗,盡管雙方都知道,他們在做無用功。
但有的人袖手旁觀。
有的人找來墨汁和毛刷,他們想把剛剛露出晨曦的黎明,刷回黑暗去。
熱情大概是這樣的,像火苗。開始很大,有人端來一杯水,火苗經過澆灌之后,小一些。當火苗費勁地把自己躥高一點,又有人端來一杯水,燒在火苗上。
如此反復,火苗越來越小,越來越淡,直至變到火星,最后變成灰燼。
你期望在寒冷的冬天邂逅一盆炭火,卻往往充當那個在夏天隨手拿著一杯水,澆灌到炭火上的人。
因為夏天你不需要炭火。
二二說,我長大了,好像我的任性很好笑。我當然早就長大了。
孩子還小那會兒,每當我下班回家,保姆和孩子就早早地下樓等在院壩了,無論孩子在干什么,只要一看到我的身影,他就會狂奔著撲進我的懷里。他從不會想,我會不會閃向另一邊,會不會在想別的事情而沒注意到他的奔跑。
至少在那時,我從沒有讓他失望過。
所以為什么我偶爾惱他,但還是那么愛他。因為他曾經毫不懷疑地相信過我,依賴過我。
我新寫了一首詩,叫《你的身體藏著無數(shù)條河流》,有人在里面讀出一點淫蕩的意思,盡管我寫的時候沒朝那方面想,經他一提醒,我再去看,自己也覺出點那樣的意思。
你的身體何止藏著一條河流。一條太孤單,應該是幾條、無數(shù)條。
只有足夠數(shù)量的河流,才配得上你豐沛妖嬈的一生。
說是打掃衛(wèi)生,不過是把我掉落在每個房間的頭發(fā)收集在一起,作為遭人厭惡的垃圾理所當然地扔掉。
照鏡子時看到自己的發(fā)際線越來越高,我便暗自慶幸:幸好我是個女人。不然我也跟坐在前排右二那個禿頂?shù)哪衬郴蛘吣硞€摘掉帽子的男詩人一樣??蓱z的幾根頭發(fā)無論朝哪邊倒,都無法遮蓋住越來越荒蕪的頭皮。受脫發(fā)困擾,我曾想去理個光頭,但最終又因糾結于選擇哪種款式的假發(fā)而放棄。
小時候寫文章會經常用到“憧憬”這個詞語。憧憬,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向往。我?guī)缀跬诉@個詞,當然已經很多年沒憧憬過了。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是值得我仰著頭、眼睛忽閃忽閃地、淌著口水去憧憬的。前幾天看到王國維的兩句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時,我憧憬了一下我的孫子或孫女。沒什么可以憧憬的了,我就只能憧憬一下我生命里將會出現(xiàn)的跟我血脈相連的小人兒。
在中緬邊境一個賣手機的店鋪里,我看到一個孩子在嬰兒車里熟睡。四周無人,我拿手指去碰觸他白玉一樣的小手,他反應之迅猛令人稱奇,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指,睜開眼睛,裂開沒牙的嘴對我笑。小手的溫度通過手指傳遞給我,那一瞬間我有把他據(jù)為己有的沖動。當我扭過頭,我看到兩排荷槍實彈的戰(zhàn)士嚴肅地站在十多米遠的界河邊。仿佛從睡夢中醒來,周圍突然多了些看手機的人,孩子的父親在旁邊給客戶熱情地介紹手機。
住酒店最大的問題是,我打不開每一個酒店的電視。就說最近的一次,為了打開電視,我想了很多辦法,我還盤腿坐在床上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我去衛(wèi)生間時發(fā)現(xiàn)門沒鎖上。難道是因為門沒關上嗎?我去把門關上,扣上防盜鎖,又胡亂按了一通搖控器,一分鐘之后電視打開了,畫面是酒店設定的中央電視臺第一套節(jié)目。住了三天酒店,我始終不知道怎么換臺。我打開電視并沒有專注于電視,它只是作為背景音樂陪伴我度過了三個夜晚,那次陪我出差的親密伴侶是霍桑的《紅字》。
我曾在一篇小說里寫過一個門衛(wèi),他除了盡職盡責地做好門衛(wèi)工作外,還負責定期清除小鎮(zhèn)唯一的街道上的雜草,他用一個籃子提著草,走一段路后把草倒在小鎮(zhèn)旁邊的垃圾堆上。他把草倒在哪里,草就在哪里繼續(xù)生長,所以那個垃圾堆其實就是一個蓬勃的小草山。門衛(wèi)室的電視一天到晚開著,永遠只放中央電視臺第一套節(jié)目。
保持這個習慣的還有我父親或者跟他一樣老得不愿意改變習慣的人。在父母家的客廳,電視永遠只放中央電視臺第一套節(jié)目。新聞聯(lián)播那讓人振奮的音樂響起來了,一些人的美好生活也即將在新聞聯(lián)播里展開。
心里煩亂,我不停地對自己說,寫一個字,寫下一個字吧,只要你寫下一個字,緊接著你就會寫下第二個字、第三個字。
我寫下“我”,如果僅有一個“我”,就像一個人站在荒漠上,孤零零地,除了來來往往的風,除了越來越低落的呼吸,除了越來越遲緩的腳步和越來越虛弱的“我”,太可怕了。
所以我緊接著寫下“你”、“他”、“你們”、“他們”。這下熱鬧了,我們可以吵鬧,可以互相仇視、鼓勵,如果在荒漠里呆厭煩了,我們還能排成一個長隊,走出荒漠,到水草豐茂處。
月牙泉是個奇跡,經??吹接腥藭裾掌倚南?,總有一天我也要去那里看看。
我終于去到月牙泉了,我給朋友發(fā)漂亮的照片,然后跟他說,如果我想出家,我就選擇在這里,(我圍著那里轉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那里有女尼的跡象)。一小塊綠洲和水,為數(shù)不多的樹上有鳥鳴,地上有花香,然后就是綿延的沙漠。如果在這里修行,必定有享用不盡的欣喜。他發(fā)了一個白眼過來,還說我胡思亂想。
當我和姐姐爬上月牙泉旁邊的山頂,她體力不支一個人下山,我一個人繼續(xù)穿過約一公里的無人區(qū)到達鳴沙山的山頂。途中,我數(shù)次萌生改變走向的想法,我想向沒有人跡的地方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邁不開腳步為止,然后歷經風沙,變成一具干尸。
在走方面,我是個特別奇怪的人,有時候爬上二樓都要在樓梯拐角歇氣,有時候又能走很遠。
被沙漠掩埋或者不被掩埋都不重要。我從來不關心當我停止呼吸后,被蟲蟻啃了,被鴉雀啄食,還是拿去做標本或者作其它別的什么用途。當我把這想法跟朋友隨口一說,他又白了我?guī)籽邸?/p>
想了想,去年是我遭受“白眼”最多的一年。對于這樣的“白眼”,我不但沒法拒絕,且心懷感激。
現(xiàn)實中的白眼我承受了多少,我不清楚。也許有時明明人家白了我一眼,可我看錯了,以為他們拋給我的是傳說中的“秋波”,然后情不自禁地對他們微笑。有時候他們的白眼到達的不是時候,在那之前,我已將眼神投向他處。
對于別人說我笨,我嘴上不服,心里卻是承認的?,F(xiàn)實生活中我不會使用白眼和秋波,這個缺陷頗讓我傷神。我曾讓朋友坐我對面,我對著她練習怎么發(fā)送秋波和白眼,經過數(shù)次的練習均告失敗,終于決定放棄。即便微信上那個白眼的圖標,也是在我受了某人無數(shù)白眼之后發(fā)誓,“我一定要找到它,并回之以白眼”才找到的。為了找到它我用了一個最笨的辦法,人家警察叔叔是地毯式搜索,我是地毯式測試。找到后我如獲至寶,我不僅在別人白了我?guī)籽壑?,回之以白眼,我還把以前常用的呲牙裂嘴這種不夠淑女的表情改成不動聲色的白眼。
頻繁地使用“白眼”不能不說是我2014年的收獲之一?,F(xiàn)實生活中,我仍然不會“白你一眼”。如果你非要白我一眼,我也只能回你以茫然。
我走路磕磕碰碰、搖搖晃晃,可我很少摔跤。因為我走路很專心,就像我吃東西一樣。
如果你就此說我膽兒小,那可不。
曾經有一座小山包,同事們都不上去,我一個人上去了,下山時被一根藤子絆住了腳,我摔了個四仰八叉,在空中翻了三百六十度才落下。我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連一點疼痛感都沒有,只是褲子、外衣、內衣都蹭上了厚厚的黃泥。黃泥的顏色可疑,看著讓人惡心。當我灰頭土臉地從山上下來,同事們都笑彎了腰。這些事后諸葛亮說,讓你不要上去的,你偏要上去,看你摔成這樣。
無非是沾染了一身泥土,它們的克星是水。
回到父母家,母親找來她的衣服,寬大的衣服,我穿上像唱大戲的。衣服洗到一半,我才想起,我的項鏈不見了。一串珍珠項鏈,買了好幾年,那是第一次戴上。便請同事送我回山上找。沿著山道上去,果然,那串項鏈掛在雜樹的枝頭,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那是雜樹的果實。
去中緬邊境的山上驗收基站,在山梁上,恰逢大風大雨,我們連傘都撐不開,但工作還得繼續(xù)。上去還好,可以抓著草一步步地向上攀登,下來就慘了,摔一跤爬起來都很困難。我當然又摔跤了,如果一時不能直起身子就順勢往下滾,好在那個山上的草很厚,還沾著雨水,滾的時候挺順當。當我連滾帶爬地來到山腳,我的腳崴了。那么高,那么陡的山,僅僅是崴了腳實屬萬幸,我朝山峰合了合掌。到小鎮(zhèn)上,我一邊烤濕透的衣服,一邊噴云南白藥,第二天就行動如常了。
摔得最多的是在衛(wèi)生間,那么小的空間,裝潢也還好,還挺干凈,想不明白為什么我經常要在里面摔跤。每一次摔倒的時候我都提醒自己,下一次再也不能摔了,可等不了幾天,又得故伎重演,好在每次有驚無險。
因為手機曾經掉進蹲坑,我就做夢,夢到一邊跟人通話,一邊拿手機在水里反復地浸。很藍很透明的水,不知道為什么要拿手機在水里反復地浸,像是游戲,又像是在測試手機對水的防預能力。
有人會摔掉下巴,我卻從來沒有過。
下巴脫臼是因為我咬蘋果、桃子,或者因為太困,打個哈欠。我張大嘴去找孩子,含糊不清地跟他說話,我想博得他的同情。孩子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冷不防朝我的下巴猛揮一拳,我的下巴復位了。那時候他好像還不到十歲。我問他,你是怎么學會的,他回,他是在武俠小說里看到的,一般是學藝不精者被高手打掉下巴,但反其道而行之,他也可以用同樣的招式為下巴脫臼的我復位。每次我吃蘋果、桃子或者困的時候我都希望他在我身邊,這樣我就不會因為害怕下巴脫臼而畏首畏尾了。
盡管我不是那么可愛,但我以與可愛的人共存于世為榮。雖然我從來沒有贈過別人鮮花,如果遇到可愛的人,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贈他一束鮮花。
花只有兩種,長在地里的叫鮮花,被人摘下來后就成了花的尸體,我愿意捧著花的尸體送你。
一個久不見的朋友打趣我,“這么久不見你,你到哪里去了,難道是三師醫(yī)院(本地的精神病醫(yī)院)的圍墻倒塌,你終于逃出來了?”我回答:“嗯?!比龓熱t(yī)院還能治感冒,還可以體檢,本月我還去體檢過。
偶然看到一個特有意思的新詞:媽癌。帶著好奇我去百度了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經一條一條的對照,原來我是媽癌癥患者。
看來,對別人太好也是種病。你對別人不理不睬,人家說你冷漠,你對人太好,人家又說你有病。這個度真的難以把握。有時候受媽癌所困,也想變得不那么在乎別人,但媽癌既是慢性病也是頑癥,治起來不那么容易。
仔細回想,前幾天我的媽癌癥反映強烈,孩子走遠了,我還跑著追到大門口,對他呼喊,“你騎電摩托慢點,早上霧大,不安全?!蔽沂潜粐槻〉膯幔寇嚨溍陀诨⒀?。
對孩子還好,如果對別人也這樣,那真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治了。前段時間我的媽癌癥有加重的跡象,有人給我下了一劑猛藥,癥狀似乎稍有緩解。后來又遇到一個可愛的姑娘,我的媽癌癥略有反彈。
我的個老天呀,這可怎么辦。好在時間和距離是劑良藥,你總是不知不覺地喝下它,像你睡覺醒來那么自然。但想要徹底根治估計不太可能,明明是一個熱情的人,非要讓她變得冷若冰霜,明明是一個懷揣明鏡的人,你非要往他兜里倒進醬糊。
跟某些病癥一樣,自己有病,自己不知道。然后無意識地進行調理,僅此而已。
對于喜歡群聊的人來說,不喜歡群聊的人,是否也是有病的人呢?經常有人拉我進群聊,我也經常從群聊中逃出來,就像如果我選擇座位,我必定是選擇空著的遠離人群的那個。
父親那代人的明星都是大臉、大嘴、大眼睛,然后笑起來很甜蜜。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明星大多是錐子臉,如果不是錐子臉,也要去某國整成錐子臉。真不知銀盆臉惹了誰,要遭受刀砍斧削之罪。以前還好,稱大臉為“銀盆”。銀盆呀,熠熠生輝的器皿,現(xiàn)在被稱之為“甩餅”,甩餅乎,肉呼呼,軟綿綿,毫無美感。
人怎么會越來越沒有詩意了呢。
好吧,我長著一張甩餅臉,每當有人給我照相,我都得叮囑她,“離我遠些,務必選好角度”。走在大街上,偶爾想起自己有一張甩餅臉會黯然神傷,但一回頭,看到另一張甩餅臉在人群中閃現(xiàn),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我又將“黯然”放回肚里,“神傷”舉過頭頂。
以現(xiàn)在的審美,長了一張甩餅臉也是病,而且是先天性的。這病在古時候是絕癥,長著甩餅臉的女人只能坐在湖水邊顧影自憐?,F(xiàn)在科技發(fā)達了,有刀,有槍,有藥來治,雖然代價昂貴。
也許多年以后,聰明的人們也會發(fā)明治療媽癌的良藥,但我知道,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新年的第一封信似乎不宜寫病,但我多么期望即便你像我一樣,患上媽癌,也要遠離那些以身體器官命名的癌癥。
早早出門,明顯感覺到寒意。昨天冬天沒來,它今天來了。
我鉆進汽車里,想象著汽車被烈日灸烤得像蒸籠似的感覺,或者就像前日,我脫光衣服,跳進溫泉被水包裹的感覺。但這是冬天的汽車,這是撤去柴火多時的蒸籠,方向盤及各種按鍵受到寒冷的威逼,紛紛對我板起了面孔。
而我做母親的榮耀在于。孩子有一件厚厚的外服扔在客廳,我可以快速地打開房門抓起衣服披在身上再出門。如若孩子回家比我早,看見我穿他的外衣,如若孩子質問我為什么穿他的衣服,我就會跟他說,“嗨,你買的衣服真是物美價廉呀,穿著暖和極了,你老媽我在快要凍僵的情況下,不得不抓起你的衣服抵御寒流的襲擊?!比缛羲€要追問,你為什么不拿自己的衣服穿,我就會說,你老媽子我年老體弱,爬樓氣喘如牛,你是我的孩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這時他真的會可憐我,拍拍我的肩膀,不再追究我亂穿衣服之過。如若我回家比他早,我就會把衣服照原樣放好,粗心的孩子不會覺察到有人穿過他的衣服穿街過巷。我這個作母親的,經常會裝出一副可憐樣以博取他的同情,有時又背著孩子,做下無數(shù)他不知道的事情。
現(xiàn)在想來仍然覺得好笑。我和孩子經常爭東西,大多數(shù)時候我是寸土不讓的,小小的孩子自然是爭不過我。作為戰(zhàn)斗的勝利者,我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優(yōu)哉游哉地頻頻更換電視的頻道,而戰(zhàn)敗的他已氣呼呼地逃到了樓上,站在閣樓上一邊跳腳,一邊用細小的手指指著我的鼻子罵?!澳闶窃趺串攱尩?,跟自己的兒子搶電視看,而且一點都不讓著小孩兒?!彼挚抻痔至R,我常常要強忍住才不至于笑出聲來。不能笑,不能笑,我得裝出一副很嚴肅絕情的樣子,像真正的仇人那樣。是啊,我是這么當媽的?但除了這樣,我該怎樣告訴他,人與人之間并不僅僅只有善,有時為了爭奪口糧,要和其他人進行殊死搏斗。
孩子讀書辛苦,每天晚上,當他頂著星月推門進家的時候,我擁抱他,說:“兒子,你辛苦了?!卑阉M門后,我就會轉身指指廚房,“喏,早上的碗還沒洗,中午你說晚上回來洗的,洗去吧?!蓖麜ツゲ洳?,無論他怎樣磨蹭,在我的敦促下,他都會把碗洗干凈。我對撒謊深惡痛絕,撒謊讓我不安。但為了孩子,我不得不撒謊。有一天早上我叫他起床上學,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我叫醒他后他沒有立即起床而是選擇睡“回籠覺”,一直睡到早自習的時間才醒來。他跑到我的床上抱著我:“媽,我感冒了,你幫我請個假吧?!蔽抑浪敫墒裁?,他遲到會受到老師的懲罰。開始我極力推脫,孩子自己撥通了老師的電話,最后一句是:“不信你問問我媽。”我只好接過電話說:“是的, 他感冒了,嗓子都啞了,一會兒了我打算帶他去醫(yī)院看看?!?/p>
孩子回家晚了,我迎他進門?!澳銥槭裁床粏枂栁覟槭裁催@么晚才回家?”“哦,那我就問問你吧,你為什么這么晚才回家?”“我等同學了。”“你為什么要等同學?”“他讓我等,我就等了。”“真是個傻瓜?!睕]人教我如何做母親,也沒有教她們如何做母親。但她們做下來了,于是世界上便有了各式各樣的母親。
洪浩昌 大院,100cmx100cm,2016年
我寫字,很少這么正式。剛剛我燒了水,泡了一杯茶。茶是云南省隴川縣王子樹鄉(xiāng)生產的磨鍋茶。它的外包裝簡陋,茶葉一旦泡開,便是滿屋的清香。
常看到有人說,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
王子樹在哪里你知道嗎?王子樹的山民下山趕集,在大冬天里,有些人還赤著腳你知道嗎?窮的獨善和富的兼濟對我來說,不過是無論我多么悲傷,我都不會隨便找個人訴說。盡管我心情不好,如果我能得到另一個人信任,你都會耐心地傾聽而已。
在這之前,我看到一個朋友的文章,他說寫字要慢慢地,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刻。
我是急性子,我腦子里的字容不得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它們似螞蚱,一串一串的,它們在水上漂浮,順水而下。
而我,只能興奮地端著一張紙,接著。
小時候我看面條作坊的人接面條,他們端坐在機器下面,面前擺放一個大的竹篩,雪白的面條被機器緩緩地吐出來。我看到他們臉上的光,他們莊重的表情小小的我不能理解。
他一轉頭,就看到我站在他身后。比他矮一頭的我把他嚇了一大跳。他說我喜歡裝鬼嚇人,后來又改口,說即便我不裝鬼也能嚇住人。
我并非有意,我只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后。我要與他做同樣的事情,剛巧排到了他后面。
事實上我嚇到的人不止他一個,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跟我說,我把他們嚇到了。即便如此,我仍然不能在接近他們時有意識地發(fā)出一點聲響,或者叫他們一聲。
既然無話可說,我為什么要叫他們呢?我為什么要在他們吃飯的時候說,你也來吃飯呀。我為什么要在她們上廁所的時候說,你也親自來上廁所呀。迎頭碰上,我希望自己能擠出一個微笑。
這些個膽小鬼呀,不過是因為我年紀漸長,不喜歡穿高跟鞋,不喜歡穿響底鞋,他們就說我裝鬼嚇人。
很少有人能嚇到我,對于我看不到的后面以及我不了解的陰暗面,我在心里已經預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赡苁翘詺獾男」砩斐鏊拈L舌,向我的脖子哈氣,可能是一個我喜歡的人,突然環(huán)住我的腰。
在我這里,驚喜必然多于驚嚇。
寫作有時也是裝鬼嚇人。
她讓我寫情詩,我說四十幾歲的人,誰還寫情詩呢。
寫情詩,情感不夠濃烈無以動人。這樣的詩如果我寫給特定的某人,我會覺得累。如果某人知道我寫了首詩給他,他會覺得累。所以,親愛的,即便我偶爾寫了一首情詩,也一定沒有特定的對象了。
有一天在環(huán)湖路行走,經過一根電線桿時,我就想,如果以后我還寫情詩,就寫給它吧。電線桿膽大,它不怕任何驚嚇。
單位對面是丙午街,在這個小城鎮(zhèn)里,仍然維持著五天一街的習俗。是不是趕街于對城里人來說意義不大,但對于附近的農民或偏遠一些的山民來說,趕街天卻顯得比較重要。平常的日子他們在家耕種,只有趕街這天,他們才會從家里趕來,把樹上摘的、田里種的、水里撈的擺到街邊。
我很少買菜,但我喜歡逛街,我喜歡看街上出售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一天也是街子天,我提前一個小時到辦公室卻發(fā)現(xiàn)無要緊事需要處理。我來到街上,看這熙熙攘攘的人們到底在買什么?我把它們記錄下來:
信
這樣的季節(jié),
你們那里農貿市場上賣什么?
我對面是丙午街,
恰逢五天一次的集市,
我點數(shù)過,
集市上賣的東西有123種。
有你見過的
大米、花生、青菜、土豆,
有你沒見過的
帕哈、野苦瓜、擺夷古頓根、粉菌。
這些東西 我都想要,
今早,我僅選了黃瓜、柚子、雞蛋和雪蓮。
又及,這123種東西是
雞、大米、花生、青菜、白菜、蠶豆、麻子、絲瓜包、山藥、四季豆、豇豆、蓮燈、黃瓜、五加風、楊桃、葫蘆、絲瓜、南瓜、玉米、棕包、豆腐、帕哈、芋頭、洋蕃茄、雞蛋、佛手瓜、番茄、姜、茄子、蔥、香花、苦瓜、空心菜、竹筍、韭菜苔、蘿卜、芫荽、小米辣、酸菜餅、魔芋、南瓜花、土豆、貨頭奔、大蒜、黃菌、桑尖、藿香、胡椒、苦子、香菜、鴨子、木瓜、水蕨菜、芭蕉葉、南瓜尖、小米菜、芋荷梗、酸筍、冬瓜、魚腥菜、洋絲瓜尖、玉蘭片、黃豆、荷包豆、茶豆、胭脂果、花菜、萵苣、香蕉、香柳、雪蓮、干巴、頭蕉、皂角、花椒樹根、野苦瓜、花椒、魔鬼辣、靈芝、刷子菌、回心草、土三七、野芫荽根、苞谷粑粑、緬桃、米線、餌絲、藕、豆豉餅、石榴、葵花餅、麻窩乍、柿子、松明、土豆、板栗、蘋果、樹毛衣、苔蘚、茴香、百合、菠蘿、梨、柚子、核桃、桔子、白花木瓜、茴香根、巖姜、擺夷古頓根、木耳、螞蚱、蜂蜜、豪豬刺、奶漿菌、粉菌、滑菜、酸扒、西瓜、茭白、花、金魚。
就是這些東西擺在街上,兩條街被擺得滿堂堂的。我的朋友,從我的信里你能看出什么呢?氣候、土壤、植被、風景、人們的生活習慣等等,也許你還可以不著邊際地想象一下,吃這些東西的人們,他們隱約浮現(xiàn)的面容。
一個朋友的手機丟了,他寫了個尋物啟事,如果我的手機丟了,我也得給它寫個尋物啟事,我就這樣寫。
愛瘋5S,黑色,邊緣坑洼,那是因為我曾用它砸核桃所致。來話音小,修手機的師傅說,零件沒有了,等他們去進。屏幕劃痕多,是因為它跟金屬鑰匙較量,它總是輸?shù)脧氐?。它掉進過我家的蹲坑,我撿它起來,拿去修理過。在一次夢境里,我反復讓它在水里浸過,像是洗手機,又像是在做一個好玩的游戲。如果你剛好撿到它,如果你還給我,我謝謝你,如果你準備自己用,那么請謹記,不要再用它砸核桃,事實我只是比劃比劃,它就那樣了,更不能在水里浸泡,它沒有超級防水功能。最后祝您用機愉快!
感覺親近的時候什么都可以說,否則,就是覺得說什么都不妥。有那么些人,你不想,想到他們你的眼淚就會止不住掉下來,想想你們的人生從來不會交集,任你怎么努力都無濟于事,想想只有你一個人在努力縮短你們的距離,然后你越努力他走得越快,眼淚就止不住。
照佛祖的說法,那是前世你欠了他的。
別叫我“親”, 這個字讓我感覺害怕,有人叫我親,就意味著我荷包里的錢縮水了,有人又成功的從我荷包里的錢變成了他的。
在四川老家,冬天非常冷,但無論多么冷我都沒有穿過羽絨服。那時候我們穿棉衣,棉衣是過年時請裁縫來家里縫的,之前母親還要去街上買來棉花和花布。縫新衣服的那段時間是開心的,縫紉師傅脖子上掛個尺子,為孩子們量體裁衣,衣服盡量往大處縫,大的穿不了小的輪流穿,而且縫出來不能立馬穿在身上,要等大年初一,母親從箱子里翻出新衣服分配給我們幾個孩子。
穿衣服的順序大致是這樣,里面是花襯衣,花襯衣外面是毛線衣,毛線衣外面是棉襖,棉襖外面是外衣,這樣一層層把自己包裹起來,如果遇到刮大風,下大雪,出門在外,看起來我們一個個像笨重的企鵝。如果不小心摔一跤就更慘,圓得像一個球,在地上恨不得像車轱轆一樣轉,如果沒有旁人的幫助,想要順利地從積雪地路上站起來都非常困難。
棉襖已經不常見人穿了,大家都穿羽絨服,我也有好幾件羽絨服掛在衣柜里,我不大想得起它們,天太冷的時候去翻翻,大多數(shù)時候也不把它們穿在身上,只是時間太久,待在衣柜里面的它們的肩上會積了厚厚的灰塵,我才想起拿到陽臺上去抖抖。
一個生活在亞熱帶的女人熱愛靴子和羽絨服,究竟是在熱愛什么呢?
我家的小豬崽曾經說過,等他工作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就要給我買一件羽絨服。雖然我穿羽絨服的機率不多,但是仍然抑制不住地喜歡。
我喜歡寫詩,詩也沒什么用。
我喜歡你,你也沒什么用。有時候你還會裝扮成一粒淘氣的砂子飄進我的眼里玩耍,讓我淚流滿面。但是誰能阻止我喜歡呢。
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揖文悼念,說的是一些悔不當初的話。
雖然如此,假如時光倒流,死去的人復活,我們面對一個新生的人,我們還是會保持原樣。
因為,一個人的心思太滿,沒有多少心情去真正了解另一個人。
但當我們孤獨的時候,多么希望另一個人走近自己,拿出自己的真心和耐心。
每一個人都會陷入自己孤獨的深淵,希望有人探望,偶爾也有心伸出手去拯救一下旁人,但身體又被無形的牢獄囚禁。
日子就在等待被拯救的過程中一天天耗去。
直至我們放棄希望,撒手人寰,最終失去等待的心和拯救的能力。
你見過孤獨的樣子嗎。我似乎見過,但主角不是我,我的孤獨與她的比起來,像是一場鬧劇。她活在一部叫《漲潮海岸》的電影里。
電影以主人公洛斯的角度拍攝,平常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在電影中看起來詭異異常,縱觀全影,與書最大不同的是,創(chuàng)作者們嘗試把小女主角洛斯以第一人稱方式敘述的模式改變,在電影中盡量讓觀眾專注在她如何走過多種磨難的心路歷程,讓觀眾禁不住想問:她到底是要如何保持存活的希望?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不可思議的事呢?
首先,里面只有五個角色,母親,在電影開始就死了,不久之后父親也死了。后來出現(xiàn)了養(yǎng)蜂人和她的弟弟。120分鐘的電影,除女主角以外他們都沒有多少戲份,所以這部電影,有大部分鏡頭都是小女孩一個人玩,自說自話,或者對著殘損的玩具說話。她摳蜂蜜抹在死去的父親嘴上,當他的尸體變臭了,她說,這只是父親在放臭屁而已,他父親喜歡放臭屁。
洛斯唯一的朋友是弱智迪勤,還是一個癲癇癥患者。他喜歡游泳,但他不能去水里,只能在枯草像波浪一樣起伏的草原上游,洛斯就跟他一起在枯草像波浪一樣起伏的草原上游。
以下出自洛斯的自言自語。
“你喜歡迪勤?”
“你想吻他頭上的疤痕想拉他的手?”
“他有獵鯊和潛水艇?!?/p>
偶爾被別人鑒定為“話嘮”,你們可知作為話嘮之不易。就像本周五這封信,我想了整整五天,始終沒想出我真有什么話非說不可。
因為面對的是你,我才想說,因為怕你寂寞,我才搜腸刮肚地把不能對別人說的話都拿出來對你說。因為有些人不愛說,怕他把傷心事憋在心里糟了心,我不停地說,是希望他能受到我的感染,也能跟我一樣痛痛快快地說。如此一來,他走路的時候就能輕快一些,就不會慢得像個蝸牛了。
曾經看過一個電影,片名忘了,情節(jié)也全忘了,只記得一個鏡頭,大海邊,一群小孩圍著一個瘋子唱歌,他們唱的是“你們都來你們都來相信我吧,你們都來你們都來相信我吧”。僅此一句,他們反復地唱,瘋子被圍在中間,他也跟著唱,他們特別快活。
信是什么,信是相信的信。如果我給你寫信,這些出自我口的,我得保證它是真話,出自真心。信是我說了,你信以為真的信。你信了,便可以把心放進肚子里。
前周在昆明出差,賓館有中央空調,置身其間,讓我有如沐春風之感,在會議室,有人甚至僅穿一件單衣,還直呼天熱。不出賓館大門,不被寒風吹拂,你怎知溫度已經起起伏伏過好幾次。
吃罷晚飯,同事相約去街上走走。我第一個下樓在大堂等候,為了試試外面的溫度,我走出玻璃門來到電梯口,一陣刺骨的寒風把我趕進了大堂,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寒冷嚇壞了。我迅速地跑進電梯,去到第二十層樓的房間里,不但躺在了床上,還把厚厚的被子給拉上了??晌依潇o下來一想,這樣似乎不對,我們已經約好了要出去走走的,怎么能因為害怕寒冷而退縮呢。如果同事說天太冷了,我們不出去的話我贊同。但此刻我怎么能像個膽小鬼一樣躲進被子里不出來呢,這似乎不應該是一個成人所為。我咬咬牙從床上下來,穿上外套。等我來到大廳,她已經在那里等著了。走出大門,我的牙齒冷得直打顫,身體也縮成了一團。據(jù)說那天只有零度,把一個生活在二十幾度氣溫里的人放進零度,不適應怕也是理所應當?shù)陌伞?/p>
我們圍著賓館走出不遠,就看到有人賣建水豆腐。我是一個看到豆腐就走不動路的人,同事說,我們剛吃飽飯出來走是為了幫助消化的,你怎么又吃上了。我說我只是想嘗嘗呀,果然,那個豆腐真的很難吃,在我吃過的各種各樣的豆腐中,雖然不算是最難吃的,但也可以算得上是第二難吃的了。
芒市的雨已經從昨天下到今天了,所以對面的菜市場幾乎沒人賣菜。因為賣菜的人職業(yè)大多是農民,而非專業(yè)菜販子。
那是一間白色的房子,掩映在樹從中,旁邊是一座紅漆的大門。那是醫(yī)院的后門,輕易不會打開。那道門打開說明有人死去,此時他正在太平間停留,他在等他的親人把他收拾妥當送他回家。那是最后的中轉站,與車站相仿,從病房下來,在那里躺上一會兒,上車后他已經不需要拉緊吊環(huán)了。
最近一次打開這道大門是因為醫(yī)院的兩個醫(yī)生酒后駕車,年紀輕輕地就喪了命,他們通過這道大門走完了他們在人間最后的行程。被人抬著的他們,在后面跟著的是他們哭泣的年輕的妻子和他們年幼的孩子。
這條街的兩邊桂圓樹栽得密密麻麻的,電線上是燕子的好去處,一到這個季節(jié),人行道、馬路和樹葉上都是白色的燕子的糞便。黃昏是最熱鬧的了,電線上停滿了,那些歇不了腳的燕子又不愿意去別的街道停留,便圍著住院大樓翻飛。有一天我站在病房里,從樓上往下俯瞰,那整齊地轉著圈的燕子像聽到誰的號令,形成一個迅速流動的橢圓。不知是什么把它們吸引到這里。下面是太平間,雖然死者從來不在里面過夜,此情此景讓我很容易想到烏鴉,難道是死者的亡魂,難道它們想抬起死者的靈魂上天?
那道大門又打開了。太平間前面站滿了人,圍墻邊停著幾輛車,好像還有認識的人。不知是哪個不幸的人撒手人寰?沒有人哭哭啼啼,他們在輕聲交談,交談的內容大抵是與死者有關吧。我很想知道是誰那么不幸,但我更喜歡作一個旁觀者,我與太平間之間永遠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
又是一群因為死者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在太平間,中心永遠只能是死者,但是作為一個旁邊者,我從來只看到活著的人,死者把自己隱藏得很好,不讓人隨意看見。是我認識的某人嗎?不一會兒人群散盡,始終沒有拉著死者的車從里面駛出。
人群里有一個瘦得像鬼魂一樣單薄老者,他臉上顯現(xiàn)出的是一種久別重逢似的喜悅,他跟站著的人一一道別,他們圍著他把他送上車。在所有人中,只有他跟我想象中的死者吻合,沒有人被橫著拉出去,難道是他?在病房憋了口氣,醫(yī)生和家人都以為他死了。這口氣也憋得太久了些,以至于來到太平間才醒過來。大家心里雖然嗔怪,但比起真正的道別,這種道別無形中具有了喜劇色彩,于是大家興高采烈地各自散去。他免不了向從四面八方趕來準備送他最后一程的人表示感激,透過車窗頻頻向站在路邊的人揮手,他的手也揮向了我。
當我滿懷喜悅地撲向某個人,相信某人不會閃避的時候,他只要稍稍側一下身體,我這中年的笨重的身軀就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還啃了滿嘴的泥。我仍然會抹著眼淚,自個兒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后暗下決心,下次再不這樣了,可這樣的“決心”維持不了幾天,原因在于我是一個健忘的中年人。所以親密的人就老說我,幾十歲的人了,還賤賤的。就賤賤的吧,到八十歲如果我還能如此賤賤的,即便躺進棺材我都會覺得自己這一生挺可笑的,自己也會忍不住笑得睜開眼睛然后才心滿意足地永遠把眼睛閉上。
某日去某人小住的地方,我們剛坐定,便看到桌上擺放的水果。我們倆風卷殘云般地把擱置了幾天的沒人動的水果吃掉了大半。又有一次,我和她走了半小時的路,是為了消化剛吃進去的晚餐,我們到茶室坐定,看到果盤里各色的水果,它們又勾起我的食欲,我和她又風卷殘云地把盤里的水果吃完,把一盤烤白果吃完。邊吃邊說,這用鹽炒過的烤白果真是太好吃了。他們都在說話,我們倆埋著頭吃,吃完拍拍沾染鹽巴的手,心滿意足地說,我又吃飽了。他們說,你們倆走半小時就是為了吃得更多吧。想想吧,就是這么一個可笑的人,做了可笑的事情不是理所應當嗎?對于食物,我要么嘗都不嘗,要么就多吃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中間地帶。
吃飯的時候,我把手機遞給他,他沒接住,手機掉進餐盤,掉進一小碟紅燒茄子里。我尖叫起來。尖叫對我是極其少見的,對經常尖叫的人我會不以為然,我的尖叫引來了旁人的側目而視。在某處給人沏茶,手整個伸進沸水里,當時我沒有叫,也沒有說出來,我若無其事地走進衛(wèi)生間,在手背上涂滿厚厚的牙膏,再用卷筒紙把手裹住,我把手藏在身后走進屋子,用另一只手繼續(xù)斟茶。一只手扳著門框,另一手再把門重重的關上,我也沒有尖叫。
我不能忍受臟,不能忍受手機掉進菜里,一想到我還要用這沾染菜汁的手機給別人發(fā)信息我就無法忍受。
手機和菜汁之間沒有中間地帶,他們不可能融合。有些人之間也不存在中間地帶,他們要么粘在一起,要么像絕緣膠布和電。有些人沒有中間地帶,他們一會兒像孩子,一會兒像七八十歲的老人。我的詩有時寫得像孩子,有時又寫得好像下一分鐘就要躺進棺材里。相信時像個孩子,不相信時像七八十歲的老人。
梔子花跟小菜一起賣,這是我來云南才見到的。梔子花跟青菜放在一起,即便梔子花的葉子是綠的,青菜的葉子也是綠的,你還是能夠很容易就辨出哪是梔子花,哪是青菜。
傳說,梔子花代表喜悅或等待愛情,我買梔子花的時候并沒有想到這一層意思。只是覺得梔子花漂亮,老遠就聞得到它的香氣,而且還便宜,買一把放在辦公室,香味和純凈的白就會陪伴你好幾天。
梔子花對我一點都不陌生,在老家的屋前或山上都能見到。我也是最愿意為了梔子花而當小偷的,只要哪家沒有惡狗,而他家的籬笆內栽著梔子花,我都會冒險跨進籬笆偷采幾枝,做這事的時候我全然不會臉紅。
山上也有成片成片的梔子花,但栽在山上的梔子花跟栽在屋前房后的梔子花有不同的功用。栽在房前屋后的梔子花是多瓣的,栽它是為了它的香氣和美。栽在山上的梔子花一大片一大片的,栽它是為了摘取它的果實賣給藥材商人。當他們在山上種滿梔子花時,想到的大概不是它的花,而是果實換來的錢財和數(shù)錢時幸福得顫抖的雙手。
可對于喜歡花的小孩子來說,不管它是單瓣還是多瓣的,不管栽種者的目的和心情,只要是見到,總是要偷摘一把捧在手里,不管背上背的是豬草還是柴禾。都會略微低頭,深深地嗅著梔子花那浸人心脾的香味。
在四川那么些年,從來沒看到有人拿梔子花去街上賣。
工作單位對面是一個農貿市場,梔子花開的時節(jié),瓜果蔬菜中就會夾雜著一籃籃沾著露水的梔子花。即便是哪天我并不需要買菜,我也會拐進菜市場捧一把梔子花回來。
我不喜歡北京,要不是北京有西娃和蘇淺,北京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我去的時間是北京最好的季節(jié),我學習的地方很寬闊,房子很矮。學校的景色一天一個樣,昨天樹上還光禿禿的,今天樹上就開滿了花,昨天樹上還沒有一片葉子,明天樹上就全綠了。沒有葉子只開花的樹不像是真的。我路過時會去摸摸它,以確認它的真假。世界上有太多虛假的東西,我希望由春風帶來的一切都是真的。
本以為要許多天以后才能見到西娃,結果去的第三天就見到她了,和她睡了兩晚,鐘碩說我把西娃睡了。你跟鐘碩說,“和她睡”和“睡了”是有區(qū)別的。
期望見到蘇淺,就真的見著了。她坐在一個角落里,我一眼就把她找見了。沒有太多的驚喜,像是經常見面的老朋友。她講話的聲音很甜,我覺得應該叫她“唐果”,我改叫“蘇淺”。約好了一起去看櫻花,卻天公不作美,我們一起去了西單圖書大廈。我買了一本書,叫《天·藏》,回學校兩天就看完了。然后是喝茶聊天,說不完的話。
同學們去長城的時候,我沒去。1996年我去過長城,長城上踩陷進去的青磚讓我記憶深刻,我想像那是一個老人的心窩,被后人踏得陷進去了。我沒去長城,卻到了這輩子都沒有想到能去的地方,《人民文學》編輯部和《詩刊》編輯部,見到一些做夢都沒有夢到過的人。
還見到一位詩人,他到了我們學校,我們倆一起去吃日本料理,北京的日本料理比昆明的好吃,他想得特別周到,替我要了一份套餐,那么多東西我全吃光了。我現(xiàn)在已經忘了他長什么樣子,使勁想使勁想才能想出個輪廓。
我沒有好好地喝過酒,我不能沾啤酒和葡萄酒,這兩種酒一沾就醉。白酒可以來一點點,多大的一點不太清楚,當我準備喝白酒的時候我就會在身邊準備一大杯水,喝一口酒就喝一口水,這樣容易脹肚子,得多跑幾趟衛(wèi)生間。我說我酒量差有些人不相信,有一天我說我白天吹了風頭痛得厲害有人還是不相信,有時候我說我身體不舒服不方便他們也不相信。如我這種沒啥酒量的人,把我灌醉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更喜歡看別人喝高興了的樣子。
我去太原戴著一幅無框眼鏡,那眼鏡是我兒子送的。兒子閑我老土,有一天回家他送我一幅眼鏡,說,“媽,你把這個戴上,現(xiàn)在就流行這個。”它把鏡片摘了給我,我戴上往鏡子跟前一站,紅色提臉色,而且還能遮住眼角的皺紋和色斑,我便高興的收下了。
在北京時我正經的請教過一位能喝酒的同事,怎么樣才能多喝酒。她給我支了一招,她說有人用酒跟你挑釁的時候,你就拿六個玻璃壞,倒?jié)M滿的六杯酒,然后請他和你一人三杯喝下肚,這樣的話一般人都會知難而退,主要是被你的陣仗嚇傻了。
很小的時候,我就聽爺爺說過,我們家是從山西逃難到四川的,所以到了晉祠我就以為找到了祖宗,心里感慨萬千,在電話里還問父親來著,他說的確是這樣。在去五臺山的路上,我看到那些山是沒有樹的,河里也沒有水,跟云南有天壤之別,所以我寫了“可憐的山呀,你為什么不長樹,可憐的水呀,你為什么沒有水”。
我有當一個樹洞的潛質,如果樹洞有性別的話,我一定是個母樹洞。
我曾問過自己,如果世界上沒有了男人,必須要有一部分女人變男人的話,我愿意變男人嗎?我的回答是:愿意。如果我變成男人,那么我這么封信的標題就得變成“男樹洞”了。
男樹洞的和母樹洞最大區(qū)別大概是母樹洞比男樹洞更具同理心,更善解人意。
這么說吧,如果有人跟我訴說悲傷的事情,她邊說邊哭,像清唱時自己配樂一樣,我看到她流淚,我的眼淚就會不知不覺地流不來,而如果我是個男樹洞的話,我可能只會默默點頭,頷首大概就是我能表達的最大的誠意了。
十年前,公司的168信息臺曾組建過一批聊天室,找不到主持人,就讓我去客串。他們找我,我便應承下來,是不是因為看中我有樹洞的潛質呢。我剛剛當孩子他媽,經常有人向我咨詢感情方面的問題。有人向我求救,我怎么忍心告訴他,“我也無能為力,雖然我成家了,但在感情方面我仍然是個白癡型的女人”。我只能獻上我的耳朵,時不時的回應一兩句,有那么一兩次,我把自己的經歷當成故事講述給他們。我這么做,無非是告訴他,一切都會好的,喏,活生生的案例就擺在這里。
洪浩昌 東吳公園No.2,80x80cm,2014年
聊天室來的人查戶口的居多,他們一來便問,你多大了?在哪工作?結婚了沒?漂不漂亮?有些人認定我是廣播電臺的某位主持人,當我告訴他們我不是她時,他們便斥我不誠實。我不具備當保安的潛質,保安是天生的哲學家,有人要進門他先問,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回答不了便不讓你進去。我不愿意回答也不愿意問這些問題,就在電話里呵呵,呵呵,像個傻瓜一樣。有些人不在意這些,繼續(xù)跟你聊,有些人覺得你不坦誠,就撂下話筒,留你獨自一人去聽拔地而起的“嘟嘟”聲。大多數(shù)人并不需要你的回應,他們迫切需要的只是一個類似于樹洞的東西或者一個情緒的垃圾桶。
有的人打電話來,未開口就先哭,我只能輕聲安慰他們,讓他們慢慢說。當他們說到疲倦的時候,他們的悲傷就會有所減緩,那時候,睡意就會找上他們,請他們閉上眼睛,閉上嘴與睡眠和解。我僅當了半年的“知心姐姐”,就跟領導辭了這浪費耳朵的工作。
人都需一兩個樹洞,與知心姐姐相比,樹洞更加安全。無論是你跟它說什么,即便是詛罵它,他都會全部咽下去,絕不吐露半句。
我想當一個這樣的樹洞。它的開口在樹干,與樹根貫通,樹根下面有洞,洞一直延伸,穿過地球的上地幔、下地幔、外核、內核、內核、外核、下地幔、上地幔,通向地球另一端的海洋。一個母樹洞是一個大海,你的歡樂和悲傷,它都能容納下。你說,我聽,并以陣陣緞子似的波瀾回應。這波瀾,你可以看作是我在微笑,是我在對你頷首,甚至是你沮喪時撫摸你后背時那蔚藍色的手指。
題記:總有一封寫給你的信在路上,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抵達。
小時候在四川老家,過年可是一件大事,殺大肥豬,腌肉,熏臘肉。請裁縫到家里來縫新衣,其中有一件必定是花棉襖。還請木匠家到里來做新家具。不知道為什么,那些年月,衣服破得快,家具也壞得快,雖然每年都縫新衣服,可身上穿的永遠是破爛的衣服,每年都做新家具,家里使用的卻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收幾毛壓歲錢,去鎮(zhèn)上看五分錢一場的電影。白天場,人特別多,進電影院和出電影院特別擁擠,電影開始燈熄了之后,里面的喧囂絲毫不亞于露天電影。愛看電影是小時候就養(yǎng)成的,如果大人不帶我去,我就哭鼻子,拼了命地追著他們跑,他們嫌煩便無可奈何地把我?guī)ァ?/p>
下午要去機場接妹妹。幾天前似乎我還去接過誰?想了半天,是孩子,他提前放假,我猝不及防,好在沒有高興得暈過去。我也會很高興,但從來不知道高興得暈過去是什么樣的感覺。什么事情才能讓一個人高興得暈過去呢?不知道買中五百萬的彩票會不會。昨天他去溫泉泡澡,回家就睡了,這是他回家之后睡得最早的一天。但不管他什么時候睡覺,不過中午十二點他是不會起床的。現(xiàn)在也許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等大學畢業(yè)就該為生計奔忙了。昨天中午他兩點才起床,我正準備上班,我倆在衛(wèi)生間門前相遇,他沒穿上衣,看到我做出個擁抱的手勢。我便靠過去,抱著他。抱著他,傻樂,我的頭發(fā)剛好蹭到他的下巴。他說,養(yǎng)兒防老。我說你能防老不。他說能。我挺不屑的,如此懶惰之人,能防啥老,到時候別把我當老媽子使喚就不錯了。但有時候飯好吃不如話好聽,我經常在甜言蜜語澆灌的泥潭里摔倒。
我已經是小人國的榮譽國民了。如果是冬天,怕冷,便把自己折成三折扔進被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夢每天都來,他用行李箱把折成三折的我裝進去,他去哪兒就把我?guī)У侥膬?。我喜歡美夢,噩夢和美夢是輪翻出鏡的,像太陽和月亮一樣。
王小妮說,還沒有認識的人就沒必要再認識了。我覺得她說得對。不認識的人沒有再認識的必要,已經認識的人,一言不合,也可以把他們扔進如茫茫黑夜的陌生人之中。昨天我就扔了一個。你們有佛陀之肚量,心懷天下,我乃小人國榮譽國民,肚量小,只愛那些值得愛的人。
我犯了個錯誤,嚴重嗎?也許。我正在為我的錯誤買單,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清。它讓我成熟,讓我看清事物的本來面目。世界上除了空氣,沒有任何東西是免費的,如果你沒有支付是因為有人替你承擔。
媽媽打電話來,我知道她會打電話來,或者說我一直盼著她的電話。她在電話里永遠是開心的,聲音永遠像少女一樣清脆。她問我什么時候回家,我說也許二十六日,也許二十七日。還沒掛電話,她就把我的話轉告給父親了。事后想了想,我還是二十七號回去吧,可以節(jié)省過路費。嗯,開源節(jié)流呀,開不了源只有節(jié)流了。
節(jié)制,節(jié)制,節(jié)制。節(jié)制從來就不是自由的宿敵。
我寫了三首與童年游戲有關的詩,其中一首跟“丟”有關。
我不喜歡“丟”這個字,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但“丟”卻與我如影隨形,先不說我丟了多少東西,僅想想那莫明其妙丟的過程,我就覺得自己無可救藥。
丟手絹卻是讓人感到愉快的游戲。緊張、刺激、簡單。主要是簡單,在歌聲中,你就把手絹不知不覺地丟在小朋友的身后了。有人說,如果你恨她,你就和她戀愛吧,等她戀上你的時候,你再和她分手,那她必將經過煉獄般的痛苦。玩丟手絹的游戲時,你能夠把手絹丟在某個小朋友的身上,你對她肯定是有感覺的,有可能是因為恨,更多的是喜歡。
丟垃圾、丟手絹是令人愉快的行為。但在我的記憶中,有關丟的行為大多與不愉快有關。以至于很年輕的時候,孩子總說我患有老年癡呆癥。
去臺灣參加活動,唐小米在我身上幫我撿到了梳子和扎頭繩,可是她沒有撿到那兩串手鏈,兩串手鏈還值點銀子。也不知是誰那么好運撿到了我的琥珀戒指和結婚時的全套金手飾。
有一位比我年長的昆明女同事,如果我們倆剛好一起出差,她必定是要跟我住一個房間的,她必定要與我如影隨形。她說,她跟我在一起,那樣我就不會丟東西了。上次去昆明出差,她下班了沒有回家,而是跟我去賓館,她說不放心我,要跟我去賓館收完東西才回家。她到賓館就忙開了,像偵探一樣,在房間里四處搜尋,把賓館的一次性用品都塞進包里了。
上次去武漢看燈燈之前,先在昆明的地攤上買了一條圍巾,淺灰色的,用時尚人士的話說,是性冷淡色,我挺喜歡的,她們也都說好看。我們去小奓湖玩,張小美用圍巾當?shù)谰哒障?,照了好幾張漂亮的照片,就是這戴在我脖子上、隨時都看得見的東西,在回來的路上掉了兩次。一次是剛離開湖邊,我猛然發(fā)現(xiàn)圍巾沒有了,因為喜歡,我讓她們在原地等我,我折回去找,走了一大段路,才在一根樹枝上找到它,又一次是在大街上,已經快到賓館了,發(fā)現(xiàn)圍巾又不見了,還是因為喜歡,我又折回去找,在一個建筑工地旁找到了。
我經常做夢把自己丟了,坐在街邊哭,好不容易給人借了個電話打,那個電話還是壞的。
九月去昭通參加研討會,在豆沙古鎮(zhèn)參觀的時候,在人群中,有人叫我,讓我跟緊他,別把自己弄丟了。我穿過人群走向他,猛地墜住他的背包,把他墜得向后一仰。哈哈,想想就挺好笑。
我丟東西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丟掉的那些,我自覺與它們緣分已盡。對于我來說,能用錢買到的東西都不是特別珍貴的東西,丟了雖然覺得可惜,但還不至于心疼。
云南很大。有多大?假如你住一邊,我住另一邊,我去你那里或者你來我這里,走路不好說了,騎馬得一個月吧,即便是坐上長著小鳥翅膀一樣的飛機,你飛行的時間加上在三個機場轉輾的時間得一天吧。
對于我來說,去哪都一樣,就是遠。決定我出不出門的一定不是距離,而是我愿不愿意。
我愿意為朋友輾轉一天或者更長的時間,不是因為你能提供什么價值,是因為見到你我會很高興。
這幾天看到路亞在廈門玩得高興,看到她被艷遇所擾,就想飛到廈門和她一起玩。只可惜我們公司規(guī)定,十月之前必須把公休休完,沒休完的公休假就算是為公司做貢獻了。我還有五天公休呢,就這樣白白的泡湯了。
我經常在機場轉輾,昆明機場的負二層有一個吃牛肉米線的地方,每次遇上飯點,我都會去那里吃米線,那個收錢的小姑娘都記得我了。
在機場輾轉、等候的時候會很累。每次都在心里說,這次回去要等很久才出門了??擅看斡信笥蜒s或者看到美麗的風景,又忍不住心動。就像那些生完第一個孩子的女人,生產的痛讓她發(fā)誓再也不生孩子了,給她多少錢她也不生了。過了三五年,她又把這一切都忘了。她們忘掉的是痛苦,留下的是孩子襁褓之中對她們全部的依賴和信任。
生而為人,有需要,也希望被需要。
我也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用我母親的話說,是記吃不記打。
每次摔疼的時候就不時地提醒自己,同樣的錯誤下次不要再犯了。可如果壕溝對面有一簇漂亮的花,我總是低估自己的實力,總以為自己能跨得過去,近距離的看到它,把臉龐湊近它,讓它的香味像溫泉的氤氳一樣,把我完全包裹。等我跌進溝里,才發(fā)現(xiàn),我又錯了。
小區(qū)的道路兩邊一年四季鮮花盛開,我在路上徜徉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我看它們去了,我摸它們去了,我親吻它們去了,可我從來沒有采摘過。我以前寫過一首詩《我想送你一束花》,長在樹上的是花,而采摘下來的就是花的尸體。尸體也會很漂亮,可我不大愿意與尸體為伍??垂鸹ㄊ请y度最大的,小區(qū)的園丁把枝節(jié)修得很干凈,要想近距離親近它們,我得踮起腳尖,把脖子伸得像長頸鹿一樣,偶爾還得跳起來。
另一個是,在路上遇到貓貓狗狗,我叫它們,它們有時理我,有時不理我。我不在意它們理不理我,每次看到我都是要叫叫的。害得有次別人罵我,“你嘴閑得呀?!?/p>
從沒埋怨過父母把我生矮了。有時候忍不住想,要是有能讓人長高的神丹妙藥,我會去買來試試的。
昨天散步時,一只巨大的老鼠從我身邊跑過。它跑得實在太快了,“嗖”的一下就鉆進草叢。它是聰明的,如果跑得不夠快,如果不小心被人逮住,它只有死路一條。我實在想不通,它那么短的腿,那么小的腳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如果說恩賜的話,那么上帝賜給老鼠的是不是它面對敵人時逃跑的能力呢。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們打它是因為老鼠帶來瘟疫,它像小偷一樣在家里出入,它靈活得我們拿它沒有辦法。它偷吃糧食,啃壞我們的衣物和家具。如果說偷吃糧食是為了果腹,咬東西也許是為了磨練牙齒或者娛樂需要,誰說老鼠就沒有尋歡作樂的需要呢。
老鼠是現(xiàn)存最原始的哺乳動物之一,它對人類的價值就是可以用它來做藥品實驗。是因為它更容易被制服,所以人類就拿它來做實驗?還是因為它的智力超乎我們的想象,成熟度可以與人類匹敵,老鼠聰明、神秘,它們似乎像人類?像人類無疑是一件比較悲慘的事情。好在它的肉不夠鮮美,不然更慘。人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說什么保護或者消滅,都是自然之子,可人類從不遵從自然。
而螞蟻太小了,如果是它們的繁殖能力跟大象一樣,那它們就更微不足道了。
從來沒有一次是高高興興地進醫(yī)院的,每次提著藥袋時就覺得沉重,每次面對那些彩色的藥丸時我都皺著眉頭。有些藥一次吞不下去,吐出來再接著咽。幸好它們把藥丸制成彩色的,幸好它們沒有全都做成黑色的。不敢想象,面對一把黑色藥丸會是什么感受。此刻我只是隨便想象了一下,便禁不住地厭惡。但又毫無辦法。拿他者毫無辦法是肯定的,但好些時候拿自己也毫無辦法。思想跑火車,你想拉都拉不住,心靈陷進泥潭,你想撥都撥不出來。
我家門口有一棵樹,那棵樹栽下八年了,昨天一個女人從家門口過,她抬頭看那棵樹,贊嘆道:“這棵樹太能長了,能長這么高?!比绻沂且豢脴?,別無選擇,我也只能選擇盡量往高處長。根深葉茂,根深能吸取到更多的養(yǎng)份,葉茂能承受更多的陽光雨露。最好的是,呵呵,你才有可能不被別的樹遮擋,你愛的人從空中飛過時,他才能一眼看到你。森林里的樹也是如此,小的一直瘦小,壯得越來越壯。
《女子詩報雙年展》編輯完成,曉音姐說她的手臂疼得不行。如果持續(xù)使用右手,我的手臂也會疼得抬不起來。而我手臂的疼痛則是因為生完孩子的第一個月,孩子病了,他整夜地哭,我就整夜地抱著他在沙發(fā)上坐著?!杜釉妶蟆肥敲窨?,已經走過27年了,在凡事以價值衡量的時代,我向那些給《女子詩報》投稿的女詩人致敬!
向明知“愛即是忍耐”,還要選擇勇敢去愛的人致敬!
不知是誰規(guī)定的,每天定時上班,定時下班。反正這樣的制度對有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折磨。例如一個從小就嗜睡的人,讓他每天聽著鬧鈴起床簡直是一件要人命的事,但是這個要人命的事我已經持續(xù)了快二十六年了。
因為必須起床,所以我揉著惺忪的眼睛,趕走瘋狂糾纏的睡意,洗臉時用毛巾狠搓自己的臉和脖子,以便讓自己清醒。
暫時的清醒肯定是有的,但當我吃完早點,我身上所有的精力都聚攏去消化那些剛吃進去的食物的時候,困意再次襲來。我多想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可是群眾雪亮的眼睛盯著我。會議室,領導的像探照燈一樣的目光一陣陣地掃過我。有時我用冷水擦試眼睛,用手掌狠狠地扇自己的臉,或者尖利的指甲掐自己的手背或者鼻子。
如果僅僅是一天或者幾天,那還算不得什么。天天如此,就如同酷刑一般。
所以有些人是天生不適合上班的??捎行┤说娜棠土@人,可以忍耐幾十年,有些人忍耐力又稍差一些,忍了一段時間便不能再忍了。
假如一個人總在為了一碗飯擔憂,注定是無法自由的。作為人,好好活著是第一要務。意思是你為了吃飽肚子,犧牲睡眠是小事一樁,有人經常為了生計,犧牲尊嚴。但是當你不必為一碗米飯擔憂的時候,選擇便成了可能。意思是,自由和選擇權是一樣的,都是奢侈品。
我給自己的預設的第一個目標是有飯吃,這個目標工作時就實現(xiàn)了,后來有了孩子,我又給自己預設了一個目標,讓我和孩子都要有飯吃,當我覺察到薪資不夠我們倆吃飯的時候,我又去做了點別的。現(xiàn)在孩子長大了,我們都有飯吃了。我現(xiàn)在又給自己預設一個目標,就是在保證健康的前提下,想什么時候睡就什么時候睡,想什么時候起就什么時候起。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愿望,真正去實現(xiàn)卻是難上加難。
朋友在信里說,他在給自己心理暗示,而我給自己的心理暗示就是,跨出第一步,第二步,一直走下去,你的愿望就能實現(xiàn)。
路亞說萬念俱灰是個中性詞,我覺得她說得對,后來她又說這話是一個尼姑說的,我覺得那尼姑乃得道高僧。
路亞說所謂真相就是直覺讓你感受到的。有時候我知道那就是真相,但會自欺欺人的不信那就是真相。
唐小迷發(fā)來《鳳凰詩刊》上一個叫李漢超的為《致遠方的朋友》寫的評論。評論寫得還挺長。你一向佩服能把評論寫得比詩還長的人,我想請她替我謝謝李漢超,可她說,她也不認識他。
唐小米以為我在閉關。我才不閉什么關呢,閉關的人大多是想練成絕學,我實在想不出我閉關要干什么去。所以我說,你難道沒看到我每天都要像蒼蠅一樣在微信上“嗡嗡”幾聲?她說,我感覺你很節(jié)制。唐小米是個聰明的女人,女人太聰明了很可怕。
唐小米說,我感覺你要梅開二度了,我說我已心如止水。
唐小米說,今天看到你的情詩,還是覺得你的情詩寫得好極了。我說那是因為我天生多情。
她發(fā)來一個征稿啟事,她經常發(fā)這樣的消息給我。她知道我跟她一樣,是個財迷。我喜歡錢,但這樣的錢拿不到也算了。
我看不清唐小米發(fā)來的圖片上的字。這雙一直讓我可以在近視眼面前顯擺的眼睛終于不那么靈光了。照目前的情況,也許不久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這么想的時候我就閉上眼睛,用指尖撐開眼睫毛,似乎是想把眼睛撐亮一些,可我感受到的卻是睫毛的長度和韌性。想想人老了也真是可憐,連眼睫毛都會掉光。
閉上眼睛感受黑暗的世界和眼睛看不到東西永遠沉入黑暗中是大相徑庭的,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那么一天,真有的話,也只能認命了。
有一天我突然腦子發(fā)岔,跟朋友們吃完晚飯已經快九點了,知道電影院很擁擠,但我知道那里有花賣。便開著車冒險去那里。車進到一半,兩頭來的車把路堵死了,對面的人不愿意后退,后面的人也不愿意退,在擁擠狹窄的道路上,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我下車,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進商場的過道,我倒了大約二十米,倒得我滿頭大汗才倒進那個過道,兩邊的車終于錯開了?;ㄊ琴I到了,過了十二點我又從床上爬起來把它扔進了垃圾桶。那花會讓人產生幻覺,我早已到了不依賴幻覺活著的年紀。
孩子跟我坐車,一上車就睡覺,所以我就在車上準備了既可以當靠墊又可以當被子的東西。春節(jié)時我倆去章鳳,破天荒的,他一直沒睡覺,陪我聊了兩個小時。我問他,“你們戀愛多久了?”他說,“一年半了?!蔽艺f,“你難道還沒有喜新厭舊?”他說,“新是不新了,但是還沒有厭。男人的天性就是要追逐更多的異性,以便繁衍更多的后代,但是我能忍?!蔽矣謫査?,“你覺得我難看嗎?”他說,“你與XXX相比(XXX是她女朋友)當然難看了,但與你的同齡人相比還算好看的?!惫?,小屁孩真會聊天。
由此可以看出,我是個多么無聊的人。有時候我問別人奇怪的問題,并不是因為自己握有標準答案,而是好奇這樣的問題,他們會如何作答。
我想瘦點,并不僅僅是因為審美的需要或者健康的需要,而是我固執(zhí)的以為,假如人有一天可以不借助任何物體飛行的話,瘦的比胖的更具優(yōu)勢。也許我是個好強的人,看到所有人都飛起來了,他們在空中擁抱,握手,而只留我一人在地上,仰望他們?yōu)t灑的飛行姿勢,那將是折磨人的情狀。
為了減重,我想過很多辦法,但至今我都沒瘦。想瘦卻瘦不下來,多么令人絕望。
一個朋友瘦了,又一個朋友瘦了,我羨慕得直淌口水。
我看到一個魔鬼訓練營,說是二十一天就可以讓人變成瘦子,我興沖沖地跑去咨詢,教練說,你不適合魔鬼型訓練。我多么期待有那么一位天使,她用手指點我一下,我就瘦了。
有人說,冬天穿衣服多,不知道自己是胖了或者瘦了。但那是障眼法,騙別人的。反而是在寒冷的冬天,我對自己身體的變化有更清醒的認知。當我躺進被窩,身體凍得縮成一團,我千百萬計地,怎樣才能把自己折疊得更短,更整齊,與胖的時候相比,瘦子更容易滿足把自己折疊得完美的訴求。
有人在電話里說,他在鏡子里看自己的雙下巴了,我就陰笑。我沒有說出口的是,恭喜你在成為中年發(fā)福男的路上一路狂奔。
放眼一望,我周圍的大胖子在逐漸減少。但有那么一個人,自從我認識他,他一直都那么胖。他那么胖,還總喜歡吃肥肉,也從來沒能聽到他嚷嚷著減肥。他的胖,體現(xiàn)在圓圓的大肚皮上,邁開腳步就不停甩動的圓圓的臉上和像磨盤一樣轉動的大屁股上。他是阿昌族,天生喜歡跳舞而且跳得非常好,你絲毫不覺得一個大胖子跳舞有任何不妥。
記憶中還有一個女胖子,她是舞蹈隊的。我一直奇怪,她那么重的身體,怎么可以如此輕盈。后來經我仔細觀察,因為她有一雙小腳。古時候那些小腳女子,走路一搖一擺的,也挺快。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天生一雙小腳,也利于飛翔。
我其實沒那么胖,可對于想自由飛翔的人來說,還是有點淡淡的憂傷。
而對于那些超級大胖子,我希望他們瘦一點原因在于,如果他們一直那么胖,有些高難度的床上姿勢就與他們徹底無緣了。
同樣是鏡子,家里的鏡子讓我覺得瘦,而辦公樓衛(wèi)生間門前的鏡子讓我覺得胖。家里衛(wèi)生間門口的燈光不那么亮,我照它的時候,會不會有人隱身于黑暗中,在背后掐著我的腰,捏著我的臉,把我變成瘦子?而公司的鏡子一般都是在白天照,芒市可能缺不少東西,獨獨不缺白花花的陽光,而在白得近似于無的光線中,會不會有那么一個人,將身體隱匿于白色中,把我的臉拉寬,把我的腰變粗呢?
有人討厭打麻將和吃瓜子,有人附和,不幸的是兩樣我都會。我曾為某種緬甸瓜子寫過一首詩,因為那瓜子的確很好吃,我不會天天吃瓜子,一年中自己買瓜子也不會超過三五回,但如果我面前恰好擺著瓜子,我是一定要吃一吃的。
咱這地,好是好,可一年四季都有蚊子。
在靜悄悄的夜晚,在你準備沉入夢的深淵的時候,它們像轟炸機一樣,在你耳朵邊盤旋。
當你忍無可忍地去開燈,準備全力以赴地對付它們的時候,它們又全都飛去雪白的屋頂,停在上面,隔著兩個我的高度,與我進行遠距離對視。
當你嘆著氣把燈關上,它們就又集體飛來你的耳邊“嗡嗡嗡”的,甭提有多壞了。
有的甚至鉆進你的發(fā)絲,撩撥你的頭發(fā)。在門窗緊閉的屋里,它們故意制造出小小的旋風,讓你原本平穩(wěn)的睡眠陣陣漣漪。
我喜歡很多生物,可我從來沒有愛過蚊子,只要它停在我身上任何部位,把它們像針頭一樣的尖嘴插進我身體的任何地方,只要被我看見,我就會一掌拍死它們。
所以我注定成不了佛,釋迦牟尼以身伺虎,以慈悲為懷的菩薩們萬不會去為難一只僅攫取不足一毫升血,以維持生命的小小的蚊子。
一個月前,友人看到我左臉上緊鄰的兩個紅點,問我,“你這是怎么啦,昨天跟誰打架了?我說,“蚊子咬的?!彼幌嘈?,“蚊子能有這么大的能耐?”我說,“是呀,可別小看了它們,它們可是偷襲的好手?!奔幢阄医忉尩萌绱饲宄€是半信半疑。如果我把蚊子昨晚的杰作送去給他看,估計他就信了。
蚊子昨晚在我右臉留下兩個紅點,一個約兩毫米,一個約一點五毫米。如果給這兩個紅點安上性別的話,一個肯定是公的,一個肯定是母的。它們挨得如此近,一定是熱戀中的男女。
父親去泰國旅游,買回來幾瓶綠藥膏,給了我一瓶。說這藥膏可以對付蚊蟲叮咬,可把我高興壞了。有一次我被蚊子鬧得惱羞成怒,想起藏著的秘密武器。便去梳妝臺拿來綠藥膏,很認真地涂滿整臉,眼皮和嘴唇除外。
奇跡出現(xiàn)了,開始它們像往常一樣,我剛把燈關上,它們就湊到我腦袋周圍“嗡嗡嗡”,過一會兒便聽不見它們聒噪了。我得意極了?!皩Ω赌銈冞@些小家伙,還不是小菜一碟么?”它們是怕了我了,可刺鼻熏眼的氣味卻讓我淚如雨下。如果是因為悲傷而哭泣,哭累了還可以歇一歇,可物理性的眼淚,像壞掉的水籠頭一樣,“嘩嘩嘩”地淌個不停。眼淚洗涮臉龐,我撕扯紙巾擦眼淚的時候仍驚奇不已,“這么多的眼淚,平時它們藏身于哪里,莫非裝眼淚的器官是個氣球。”停在天花板上不甘心落敗的蚊子,也許正拍打著翅膀笑話我呢。
人睡去像死了一樣,如果再在床頭柜上點上蚊香,就更加像死了一樣。還是乖乖地去點上骨骼松脆、隨便一用力就變成幾截的蚊香吧。
注:那么多信,加起來得有四五萬字吧。每一封信都是一篇有意思的隨筆,可惜被我統(tǒng)統(tǒng)刪除了。不知當時是出于什么目的把這封信保存了。印象中我存的是另外一封,那一封里有一點較深刻的討論,可我打開那個文檔,里面卻是空白。有時候不得不說,天意難違。所以這封信便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把它整理進《云南來信》以表紀念之意。
我跟床鋪的關系一直很親密,難道是我把你帶壞了嗎?
桃花有時候是個害人的東西。大概是去年一月的某天,我們去某個小鎮(zhèn)工作,工作完成了,我便強烈要求去桃花山看桃花。那個桃花山的桃花可比你拍的漂亮多了,而且數(shù)量之眾也是嚇人的。那里也有桃花節(jié),有朋友邀請過我,可我怕人多,便沒去。如果單純看桃花還是挺好的,桃花盛開時,人就絡繹不絕,所以只聽說那里的桃花漂亮,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喜歡那些簡單而漂亮的東西,但又特別厭惡湊熱鬧,厭惡人多。我們那天去的時候還很冷,也不知道有沒有桃花,但我們還是去了。我們的越野車便走上了一條狹窄且荒草叢生的小路,走著走著便沒有路了,而且一個車輪還掉進坑里,他們圍著車想辦法,我下車,去滿山遍野地找,最后終于找到一枝已經開放的桃花。你知道滿山桃花樹,只有一枝桃花開放是什么感覺么?那么孤獨,又那么美,不知別人是什么感覺,我當時的確有點感動。老司機費了很大的勁把車從坑里挪出來了,而且在一個陡坡調了頭??偹闶怯畜@無險。如果那天出個更大的狀況,我自己倒無所謂,但會害了車上的同事,比如在我隔壁辦公那位紀檢監(jiān)察部主任。到時候就會演變成大新聞:“國企某公司的三位部門主任,利用上班時間開公車去桃花山,車掉山溝里了?!?/p>
遵從內心生活的人,難以跟熱鬧和“上進”和解,既然如此選擇,你“橫眉冷對千夫指”就顯得特別拽。人民群眾愛湊熱鬧,可這熱鬧卻難為了你。你拍的桃花,亂糟糟一片,已嚴重損壞了桃花在我心里的美好印象。我仍然懷念那株唯一的桃花。
昆明室外溫度七度,你們那兒溫度會更低一些,你當多穿幾件衣服,秋褲翻出來穿上也不丟人。話說來云南之后,我就沒有見過秋褲了。
即便是面對熱鬧的群眾,估計你內心還是覺得十分無聊,以上這些絮語或許可緩解片刻。如此便十分好。
1
細碎的生活和瑣碎的嘴乃是絕配。
2
昨晚做夢,包里一塊錢都沒有了。當我早上從包里掏出錢付早點錢的時候,我覺得詫異。夢里失去的東西,夢醒了它會回到你的身邊。夢外丟失的東西能不能自己找回來,大概得靠丟失物品自身的記憶。
3
早上起來,我在QQ音樂循環(huán)放《心經》。我考慮了一會兒,我是否該讓手機一直躺在床上,自顧自地念經,而我獨自去上班。出門后又覺得,這樣做實在殘忍,又折回拿上了。順便拿了本放在衛(wèi)生間的《月亮與六便士》。我感覺毛姆眼里的女人,是個制造麻煩的生物。
4
從市場上過,一個女人問對面的女人,“你昨天的香蕉賣完了?!彼兀百u完了?!睋?jù)說那是原生態(tài)的香蕉,可以放心食用。我昨天從她附近買走的是木瓜,據(jù)說多吃木瓜可以豐胸,我不需要豐胸了,豐了也沒什么用,聽說胸大的女人患乳腺癌的機率更高,我有點為我那性感潑辣的女同事?lián)鷳n了。我買它是因為它看起來呆頭呆腦,丑得可愛。有人教我,買水果一定要挑那些長得丑的,長得丑的更能專心修煉自身,顏值不行就只能拼內涵了。我長得不好,我也在不停地修煉自己。只是常常心有旁騖,走著走著就滑到岔路上去了。傣族婦女邊稱重,邊說,“我家的麻山蒲,別人都在賣了,我家的還不得賣,別人都還在賣,我家的麻山蒲卻賣光了。”既惋惜又得意。
5
大多數(shù)我能感受到的溫暖便是從這細碎的生活中獲得的。
6
刪信,刪了幾次都沒有刪掉。是寫信的人在信上施了魔法嗎?
7
在我們這里,不管是抄手還是餃子,他們統(tǒng)統(tǒng)管它叫餃子。我喜歡吃抄手,不喜歡吃餃子。那是因為在四川老家讀書的那幾年,我對抄手情有獨鐘。父親不在學校,我就拿他給我的飯票去買抄手。我老盼著父親出差或者離開學校,那樣我才能拿著飯票去換抄手。后來回四川幾次,我再也沒吃到過那么好吃的抄手了。云南的抄手也有好吃的,但它的好吃和四川抄手的好吃不一樣,一個好吃在于重口味,重得恰到好處,重型武器擺在一起,進到嘴里卻無比和諧。云南抄手是清清淡淡的好吃。今天早上我又吃了抄手,湯還行,餡太咸,皮不夠薄,不夠滑,缺乏韌性。哎,無論是對人,對事還是其它,我都是個無比挑剔的人。如果想找個替罪羊的話,我把它歸于我的職業(yè)。
8
今早起來看朋友圈,發(fā)現(xiàn)女性朋友們興致都不高,我便不好再添油加醋了。
去年7月,我和幾個女同事去玉溪出差,工作之余去逛服裝店,第一天昆明和文山的女同事買了一堆衣服,我嫌自己太胖,一直沒有入手。她倆回到賓館,每試一件衣服都要過來給我參詳,穿上精挑細選的新衣服,她們自然是漂亮的。第二天下班后,天空下著小雨,我硬拉著她倆去頭一天她倆買衣服的那家服裝店,一口氣挑了四條裙子才罷休。雖然她們都說漂亮,但我知道沒有那么漂亮。因為四條裙子都是大號的,這的確出乎我的意料。先說那四條裙子,我今天打開衣櫥看到它們,我已經開始嫌棄它們了。
痛定思痛,我終于決定不能再讓自己繼續(xù)長肉了。于是便開始過每天步行的日子,堅持了半年,只是不知道去年買的那四條大號裙子還能不能塞滿。前幾天同事來昆明,我陪她逛美辰百貨,她身材高挑豐滿,每試一條裙子都很漂亮,最后她聽從我的建議,買了那條綠色的??吹梦业男难?,像貓抓過一樣。仍然是用去年買的那四條還沒怎么穿過的裙子平復了我騷動的心。世上有看到漂亮衣服不動心的女人么,有的話我會十分佩服的。似我這種意志薄弱之人,只要聽到別人說,哪部電影好看,就想去看看,什么東西好吃,就想去嘗嘗。哦,好奇會害死貓的,搬起石頭會砸到自己的腳的,上個月受了一次教訓,讓我的火鍋恐懼癥至今還未痊愈。
從我家走過一條街,就是一個很大的運動中心。每天下班我都去那里走,心情好的時候,開始走的時候沒人,一直走到人越來越多,最后差不多人都走光了,我還在走。心情不好的時候,腳步便很沉重,走一會兒便沒有力氣了,就坐在石凳上休息,看別的人,有的跑,有的慢走,有的快走。我就會想,他們也都跟我一樣嗎?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想睡覺。有人告訴我,心情不好,去跑步就好了,但這招對我不靈,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得躺著,睡它個昏天黑地,等第二天我再出門,看到太陽心情自然會亮堂起來。所以有些人的心情,是物理性質的,有些人的心情是機械性質的,而我屬于后者。
我人矮腳長,得穿三十七碼的鞋,我覺得是因為小時候走路太多的緣故。我媽卻說,腳大江山穩(wěn),屁股大坐得穩(wěn)??聪嗟牧碛姓f法,他說,看我的腳就知道我是個命苦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是不是命苦,但我知道人生苦短,想做的事就盡量去做,想愛的人就盡量去愛,不要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才后悔。
大約在2000年,我參加德宏的戶外行走,那次是從盈江的蘇典走到卡場。我們連續(xù)走了三天,硬是把我腰圍走瘦了一圈,腳趾甲走掉了三片才停止。2008年,還是在盈江,我和十個男同事去驗收基站,盈江地處邊境,基站建在人跡罕至的山頂,我們每天天亮就出發(fā),街上的燈都亮了才回來。走了半月,我一點都沒有瘦,倒是那些男同事說,從來沒有女人去過那些基站,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我居然都能爬得上去,沒有路又下雨的時候就跟他們一起滾下山。
由此可見,我并不是一個脆弱的女人,但我是一個感性的女人,這一點孩子遺傳了我。小的時候,孩子看到他父親的白頭發(fā)都會哭,而我卻是,知道在乎的人,處境不那么好,心里就十分難受。所以,如果說我是雞蛋的話,一定是那種長著骨頭的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