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爺

牟喜文

在濱州，如果張五爺說自己的書法第二，那就沒人敢自詡第一了。

張五爺擅楷書、隸書，尤以草書最為拿手。張五爺龍飛鳳舞的草書不僅氣勢磅礴、遒美健秀，細(xì)品，還能品出金戈鐵馬的氣勢和落紙煙云的滄桑。

張五爺在墨里加入了自己從中草藥里熬制的獨家秘方，所以，他的字能釋放出一股幽香，不但可以防止別人造假，還有提神、醒腦，驅(qū)蟲、防腐的功效。

坊間傳說，一個蟊賊半夜?jié)撨M(jìn)一大戶人家，偷了一袋子金銀器皿后，還不死心，四處踅摸，發(fā)現(xiàn)了墻上掛有一幅張五爺?shù)淖?，蟊賊眼睛一亮，他常聽銷贓的馬六吹風(fēng)，說張五爺?shù)臅ㄊ召弮r已經(jīng)漲到三千大洋了，可是稀貨呀，讓蟊賊留點心，看到了，千萬不能手軟。蟊賊湊到張五爺?shù)淖智?，“哧溜”一下鼻子，狠狠地嗅了一口，鑒別是真的后，壓制住嘭嘭亂跳的小心臟，小心翼翼地把字取了，卷好，連夜找馬六銷贓去了。

馬六也像打了雞血似的，說干了這么些年，第一次收到張五爺?shù)淖郑媸巧陷呑臃e了德呢。他也像蟊賊一樣，“哧溜”嗅了一口書法上的墨香，鑒出是真的后，爽快地付了大洋，還拍著蟊賊的肩謗，說以后這樣的好貨，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可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發(fā)現(xiàn)蟊賊和馬六瘋了一樣，不停地扇著自己的嘴巴，力氣大得出奇，滿嘴牙都掉光了也停不下來，八個人都攔不住。后來退了贓，住到了官府大牢里才消停下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故事越傳越神，有說張五爺?shù)哪飪读舜鬅?，會讓人神志不清?有說張五爺墨汁里下了毒，吸過量會令人受其擺布的;有說張五爺會法術(shù)，那幅字本來就是用來防盜的等等，不一而足。傳到張五爺耳里，他只是笑笑，說，誰愛信誰信吧。

別人可以不信，可有個人深信不疑。

那就是濱州首富李員外。

李員外經(jīng)營典當(dāng)生意，在濱州和省城開了四家典當(dāng)行。據(jù)說李員外的獨女赴京城上大學(xué)，剛出山海關(guān)，就遇到了一伙響馬，七個家丁和丫鬟一眨眼功夫就被斬殺殆盡.生死關(guān)頭，紅光一閃，從李女的箱子里鉆出二十個人，個個神勇，頃刻間殺得響馬人仰馬翻，狼狽逃竄。退敵后，紅光再一閃，二十人又回到了李女的箱子里。出了這檔子事，李女無心上學(xué)，連夜趕回家中，向李員外哭訴，父女倆翻遍了箱子，除了衣物，只找到了張五爺?shù)囊粡堊址?，查了查，剛好是一首陸游的五絕，共二十個字。

饒是李員外見多識廣，也唏噓不已，脖子后涼風(fēng)習(xí)習(xí)。再遇到五爺，彎腰行大禮，除了恭敬，剩下的就是感激和敬畏了。

濱州東南二十里，有座芬山，山上有座光明寺，一年四季香火不斷。人們上光明寺，除了燒香拜佛，更多的是為了瞻仰寺院地宮里的一幅千年壁畫。

那壁畫，長十米，寬五米，據(jù)說是出自唐代名家吳道子之手，講的是佛祖開壇布道的故事，筆法老道，畫中人物傳神，雖歷經(jīng)千年，可保存完好，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觀之，如身臨其境，身心都會受到洗滌。

這天，忽然傳來壁畫被盜的消息，盜賊手段高超，地宮的墻壁依然光滑，可壁畫仿佛從來就沒存在過一樣。官府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折騰了半年，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最后變成懸案了事。

轉(zhuǎn)眼，冬天到了，四野銀裝素裹。

有一天，張五爺正在書房烤火品茗，管家來報，說李員外登門拜訪。

“有請?！睆埼鍫斞燮ち昧肆茫卣f，身子依然坐在太師倚上。

“不速之人冒昧打擾，還請五爺海涵?！崩顔T外一揖到地，一臉巴結(jié)地說。

“請了，李員外如此大禮，老朽恐怕要折壽了?！睆埼鍫敁]了揮手，回了一個笑容，那笑，就像北方冬日的暖陽，雖然看起來溫暖，可落在身上，冷冰冰的。

“哈哈，五爺說笑了?！崩顔T外訕笑兩聲，在下首坐了，接過管家遞過來的茶杯，并沒喝，小心地放在了茶幾上。

“李員外事務(wù)繁多，此來……”

“不瞞五爺，再過三天，小人就虛度六十歲了，特請您參加小人的壽宴?！闭f著，雙手遞過一張大紅的請?zhí)次鍫斀恿?，這才接著說：“還得麻煩您，為小人寫一個‘壽字，這是小人的一點心意?！闭f著，從懷里拿出了一張一萬大洋的銀票。

張五爺遲疑了一下，說，“赴宴和銀票就免了，壽字讓人明天來取吧，就當(dāng)是賀禮了”。

“使不得，使不得?！?/p>

“就這么定了?！闭f著，五爺端起了茶杯。

“那就不打擾了?！崩顔T外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

三天后，李員外府上張燈結(jié)彩，賓客絡(luò)繹不絕。大堂正中，一張四尺寬、六尺高大紅的草書“壽”字更是憑空增添了不少喜氣，那壽字銀鉤畫戟，力透紙背，如渴鹿奔泉，似龍蛇飛動。一看就知道出自張五爺手筆。來賓嘖嘖稱奇，贊不絕口。

突然，一個童音響起：“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敝灰娨粋€十歲左右的男孩指著那巨大“壽”字說。

賓主一齊怔住了。

“熊孩子，瞎說啥呢？”孩子的父親瞪了一眼男孩說。

“那明明就是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幾個字嘛，怎么說是壽字呢？”男孩爭辯道?！皩ρ?，對呀，我也看見了！”另幾個孩子也隨聲附和。

眾人怎么看怎么是個壽字，并沒有別的呀。

可李員外的臉驀地白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

之后不久，濱州發(fā)生了三件奇事兒：一是光明寺的壁畫像長了腳一樣，自己又回來了;二是李員外關(guān)閉了所有典當(dāng)行，皈依了佛門;三是張五爺開山門授徒。

有人發(fā)現(xiàn)，在張五爺?shù)氖畟€徒弟中，李員外的獨女赫然在座。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