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應松

喪夫失子，年邁老婦賺錢還債

2012年8月14日，對年逾70歲的程世蓮來說是最痛徹心扉人生最黑暗的一天，她的獨生兒子永遠離開了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巨大悲痛，將程世蓮徹底擊倒，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生活下去的勇氣和支柱坍塌了。白發(fā)蒼蒼老淚縱橫的她不停地捶胸頓足：“老天啊，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命運啊，你為何對我如此殘酷？”

程世蓮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霍山縣的大別山里。高中畢業(yè)后，她留在當地小學任教，成了一名人民教師。23歲時與在霍山縣水泥廠工作的丈夫結婚，婚后第二年生下兒子。兒子的出生，給這個貧寒卻始終洋溢著幸福的家庭帶來了新的希望。

天有不測風云。1982年的一天，程世蓮的丈夫出工時不慎從高處摔落，當即身亡。聞此噩耗，程世蓮雙眼發(fā)黑，身子發(fā)軟一下子癱坐在了水泥地上……此時她的兒子正值高考，受此事打擊，高考失利。由于她的丈夫是在工作中出現的意外，為照顧其家屬，水泥廠將她年滿18歲的兒子特招進廠工作。程世蓮悲痛的心也寬慰不少。從此，母子倆相依為命。

轉眼到了1995年，程世蓮的兒子已娶妻生子，程世蓮也從教師崗位上退了下來?；氐郊业乃齾s閑不下來，琢磨著做點什么以改善家境。那時，村里很多人都在種植天麻，程世蓮也跑去鄰縣學習了大半年種植技術，她湊了5000元，風風火火地在自家山場上種植起了天麻。哪知忙前忙后一年多，卻遇到市場飽和，天麻收購價從之前的20元一斤跌到了3元一斤，程世蓮血本無歸。

程世蓮難過得茶飯不思。兒子寬慰她說：“媽，您是教師出身，哪懂做生意，以后千萬不要瞎折騰了，花錢買個教訓，以后還是在家接送孫子吧?！背淌郎彌]有反駁兒子，可心里卻有不甘。此后幾年，她一直在家照顧孫子，幫兒媳操持家務，過著平淡而又踏實的生活。

2010年，程世蓮的兒子被檢查出患上骨髓癌。程世蓮在錐心的刺痛中花光積蓄，借遍親戚朋友，依然沒能阻止住死神帶走兒子。兒子死后，程世蓮終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年輕喪夫，老年失子，人生的兩座靠山相繼崩塌，讓她甚至覺得沒有活著的必要了。兒媳吳華清怕她想不開，跪在她床前聲淚俱下地勸她：“媽，您還有我們娘倆兒啊。難道您不想看到您孫子結婚生子，把金家的門頭繼續(xù)撐下去？”孫子也在一旁趕緊說道：“奶奶，我找到工作了，我可以賺錢孝敬您！”看著眼前長成壯小伙的孫子，程世蓮的眼里露出了希望之光。

為了方便照顧程世蓮，吳華清搬來和婆婆一起住，做飯、洗衣等家務事吳華清都不讓婆婆插手。見兒媳如此孝順，程世蓮心里暖烘烘的，有了繼續(xù)走下去的希望?？梢婚e下來的程世蓮心里焦慮不已，當初為兒子治病，他們一家舉債20萬元，巨大的債務如同一座大山壓得她焦躁不安。兒子不在了，這些債自然就落在了兒媳和孫子身上，可是兒媳沒有工作，孫子剛剛參加工作，自己一個月的退休金不到2000元，不知道啥時候才能還清這筆巨債。想到這兒，程世蓮就急得直撓頭。

從那以后，程世蓮開始整天尋思著賺錢還債，吳華清知道婆婆的想法后，勸她：“媽，您都72歲了，能健健康康地活著就是我們娘倆最大的造化了，還談什么賺錢？那都是年輕人的事，您就不要異想天開了！”兒媳的話沒有打消程世蓮想賺錢的念頭，她反過來語重心長地對兒媳說：“如果我不想辦法賺點錢，難道把債都壓到孫子身上？他剛進入社會，事業(yè)才起步，收入也不高，再背負巨額債務的話，你讓他以后怎么買房結婚？”程世蓮的話讓吳華清無話反駁。

孫子知道奶奶要創(chuàng)業(yè)后，也勸她不要這么拼，說自己年輕會努力賺錢，替父還債的。為了讓奶奶放心，為了多賺錢，周末休息時，孫子還兼職送快餐、外賣、桶裝水。程世蓮知道后心疼不已，也更加堅定了要創(chuàng)業(yè)賺錢的決心。一番分析下來，程世蓮決定還是靠山吃山，搞點種植最實際。拗不過婆婆的吳華清只得鼓勵她說：“媽，您說干啥就干啥，我全力支持，全力配合?！钡玫絻合钡闹С趾螅淌郎徯判臐M滿，開始進行市場調查，準備展開拳腳，大干一場。

創(chuàng)業(yè)再失敗，古稀老人與蒼天較勁

2013年，程世蓮瞄準了扦插培植茶苗的市場，扦插培植茶苗是用茶樹的成熟枝條通過插植，使其生根、發(fā)芽、長葉，再育成植株的方法。這種插植方式勞動量不太大，而且易于上手，市場需求也不錯。程世蓮說干就干，專程跑到幾十里外的諸佛庵鎮(zhèn)，向當地的幾名茶苗種植大戶蹲點學習技術。茶苗老板們看到一個70多歲的老太太悉心鉆研種植技術，都被她的那股熾熱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所打動，他們毫無保留，傾囊相授。

4個月后，程世蓮學成歸來。開始，她不敢大規(guī)模地投入，就租了一畝地小試牛刀。她起早貪黑地培育這些茶苗，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給它們澆水、施肥、捉蟲、除草。然而，由于缺乏經驗、管理不善，她種植的茶苗成活率很低。很快，大部分茶苗都發(fā)黃枯死了，程世蓮看著這些枯萎的茶苗，欲哭無淚，可不管她怎么絕望，但在兒媳和孫子面前，她總是強顏歡笑，她反過來安慰他們：“失敗乃成功之母。幸好我有先見之明，只租了一畝地，如果多租幾畝，虧的更多?！比欢?，一離開他們娘倆的視線，她常常躲到自家山后的板栗林里抹眼淚。

修整一段時間后，程世蓮決定從哪里跌倒從哪里爬起來。她再次跑到幾十公里外的茶苗種植基地學習技術，總結失敗的教訓。2014年，在當地政府的幫扶下，程世蓮又租了地，種下了3萬株茶苗。培育茶苗是個細致活，有了失敗教訓的程世蓮絲毫不敢懈怠，沒日沒夜地待在茶園里，樣樣農活都親力親為。由于茶園行間空地多，雜草生長快，容易滋生病蟲。程世蓮不得不穿著笨重的雨衣，背上農藥噴霧器去殺蟲。每一次給噴霧器加水都要往返水塘與苗地間近1公里，對程世蓮的毅力、耐力和體力都是巨大的挑戰(zhàn)。噴霧器裝上藥水后足足有30多公斤重，一次噴藥就得一個小時，一天要噴七八次，程世蓮累得眼冒金星，渾身酸軟，直不起身子?！跋蚯耙徊?，離還完債就近了一步！”在這個信念的支撐下，73歲的程世蓮拼盡全力堅持了下來。

程世蓮也打過退堂鼓，這樣高強度的體力活太累了，她明白自己是在以命相搏。可在激烈的思想交鋒后，程世蓮又再度戰(zhàn)勝了自己，她對自己說：“萬事開頭難，此時退卻對債主們的承諾何以兌現？必須得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焙迷谶€有兒媳吳華清，每天和她一起風里來雨里去的打理茶園。孫子每到節(jié)假日都會回來幫忙。更有不少好心的村民見程世蓮年事已高，做農活太辛苦，都義務來幫忙，這才讓她輕松不少。

所幸天道酬勤，在程世蓮的辛勤培育下，她種植的3萬株茶苗全部成活。那一年，她賣茶苗就凈賺了5萬元。拿到貨款的那天中午，開心的程世蓮破例喝了幾杯白酒慶祝，微醺間，她讓兒媳扶著她來到丈夫的墳前，程世蓮對著墓地說：“老頭子啊，你撒手一走倒清閑了，丟下我孤老婆子擔起這個家啊。沒想到這把老骨頭還能榨出油來，今年種的茶苗有大進賬了，特來把喜訊和你分享……”當程世蓮拿著錢去還債時，鄉(xiāng)親們都驚嘆不已，一個70多歲的老婦竟然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一年賺好幾萬元，這太讓人欽佩了。

嘗到甜頭的程世蓮干勁更足了，她準備第二年擴大種植規(guī)模。兒媳和孫子心疼她太辛苦，勸阻她說：“您不要心太大了，稍不慎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何況您都奔80歲的人了，操勞不得，還是安穩(wěn)點好?！背淌郎弲s說：“我現在有經驗有技術，市場需求也好。趁我現在身體還硬朗，趕緊大干一場，不然錯過這個機會，什么都晚了?！币娎咸绱擞行判模麄円膊缓迷僬f什么。然而，正當程世蓮準備施展自己的宏圖大略時，兒媳吳華清卻被診斷出患了乳腺癌。丈夫去世才兩年，婆婆好不容易賺到錢還了部分債，自己又不爭氣地患上癌癥，這不是要拖垮這個家嗎？吳華清心里絕望之極，她知道自己這個病只會給兒子和婆婆增添更大的負擔，思慮再三，她決定放棄治療。

程世蓮知道后很生氣，第一次沖兒媳發(fā)了火，她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我這個老婆子都沒絕望，你絕望什么？當初你鼓勵我為了孫子好好活下去，難道你忍心讓孩子既沒爹又沒媽嗎？”婆婆的訓斥讓吳華清淚如雨下，心如刀絞，她哽咽著說：“我怎么舍得丟下您和兒子呢？我只是怕給你們添負擔，您老太苦了，這么大年齡還在為我們奔波?！眱合钡脑捵尦淌郎徯乃岵灰眩€是忍著淚對她說：“我們是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互幫襯天經地義。你不要多想了，好好配合治療，一切有媽在，天塌了我頂！”隨后，程世蓮把吳華清送到安徽醫(y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yī)院做了左乳切除術。

為了全心全意照顧兒媳，程世蓮不得不雇人打理茶園，自己一心一意陪伴在吳華清身邊，端茶送水沒日沒夜地照顧她。就連病房里的病友都感嘆，這個婆婆真是比親媽還親。吳華清手術后出院，已是寒冬臘月了。本就體弱的她抵抗力更差了，三天兩頭感冒發(fā)燒，程世蓮不得不一次次在夜里冒著風雪，去鎮(zhèn)上將醫(yī)生請到自己家里來。見奶奶照顧媽媽很辛苦，孫子就主動說自己也要請假回家照顧媽媽，可程世蓮不肯，說一切都有她，讓孫子安心工作。孫子無奈，只好省出更多的生活費匯到家里。那年冬天，程世蓮沒讓吳華清碰過一次冷水，而自己的雙手卻生滿了凍瘡。每逢吳華清發(fā)燒時，程世蓮都不分晝夜地守在她身邊，給她喂水喂飯?？粗絹碓绞莸钠牌牛瑓侨A清眼睛濕潤了，她覺得自己今生欠婆婆的情無以為報了，只能快點好起來，分擔婆婆的辛苦。吳華清開始積極治療，再也不胡思亂想了。

吳華清的手術和術后治療費用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程世蓮手上的一點余錢全部砸進去了不說，她又瞞著兒媳找親朋好友借了2萬元。大家見她如此，無不唏噓感嘆：這個老太太活得太不容易了。怕兒媳有負擔，程世蓮在兒媳面前絕口不提錢的事，還讓孫子也幫忙瞞著。每當吳華清憂心地問起錢的事，程世蓮總是安慰她說：“怕啥子，我種的那些茶苗就是錢。你治病的錢，老媽充足著呢。”難過的時候，程世蓮就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屋后的山上放聲痛哭，哭完后，又擦干眼淚，蹣跚著往家走。

為了不耽誤干活，每天天剛蒙蒙亮，程世蓮就起床，做好飯后，自己隨便吃點就上山了。晚上天黑前再趕回家，給兒媳做飯。為了讓兒媳吃得好吃得健康，她還特意買了兩本關于抗癌的食療書籍，變著花樣給兒媳做營養(yǎng)餐。

令人欣慰的是，在程世蓮的悉心照顧下，吳華清的病情日漸好轉，精神狀態(tài)也好了不少。她知道程世蓮惦記茶園里的茶苗，就主動提出家里的事自己可以承擔，讓程世蓮專心去打理茶園。想到舊債未還又添新債，程世蓮心里更加急迫地想要快點賺錢還債。

77歲挑戰(zhàn)生命極限，創(chuàng)業(yè)正濃夕陽正紅

為了早日把債還上，程世蓮決定放手一搏。2015年，程世蓮又承包了4畝多山地，種植了9萬株茶苗。不僅如此，她在自家屋后的山地上還開出了一大片茶園。茶園里的茶葉在清明前后要及時采摘，否則就會錯過賣出的最好時機。但程世蓮畢竟年事已高，每次上山采茶，她不僅背著籮筐，還會自帶小板凳。年輕人可以一站幾個小時，可她不行，站上一兩個小時就要坐下來歇歇。晚上，她還要趕下山，將采摘的新鮮茶葉賣給那些來收購的人。

吳華清很心疼婆婆，每天晚上都會給婆婆端上一盆洗腳水，給她洗腳、按摩。剛開始，程世蓮覺得很不好意思，吳華清就說：“我手術的時候，還不是您衣不解帶地伺候，我都沒有不好意思?，F在我身體好些了，給您洗個腳算什么?！眱合钡馁N心，讓程世蓮萬分溫暖。她希望自己能多活幾年，為這個家做得更多。

這一年，茶苗和茶葉都賣出了好價格，程世蓮凈賺了4.5萬元，她還了近3萬元債后，琢磨著再進行其他新的投資，可以盡快把剩余的賬還清。吳華清就勸她，能維持現狀就很不錯了，還賬不能太急了，不能太拼了。程世蓮卻不這樣認為，她覺得人就是要敢拼敢搏，這樣才能走得更遠，收獲更多。程世蓮發(fā)現如今人們對生活品質的要求越來越高，于是她決定改種油茶，她覺得這是個符合健康飲食的好項目。

2016年，程世蓮大刀闊斧地種植了2.2萬棵油茶苗，種植得越多，就意味著風險越大，程世蓮也會越辛苦。吳華清很心疼婆婆。程世蓮反倒安慰她：“我勞動慣了，要我歇下來，我還適應不了。每天上山聽到鳥鳴聲，我就覺得心情大好。再說，每天勞作就相當于做了體育鍛煉，人累了睡得自然香。”程世蓮堅忍不拔、開朗豁達的心態(tài)也感染了孫子，他不想讓奶奶太辛苦，只要工作上有空閑時間就回來幫奶奶打理茶園。

程世蓮70多歲再創(chuàng)業(yè)的事跡也感動了周圍很多人，許多她昔日的學生利用節(jié)假日的時間來程世蓮的茶園做義工，為老人采摘茶葉。身體孱弱的兒媳吳華清也堅持每天在自家院子里幫婆婆篩選茶葉。一些熱心人士了解到程世蓮家的情況，知道老人創(chuàng)業(yè)是為了替兒子還債后，都主動捐款想替老人解決困境。面對這些善意的捐款，程世蓮都一一拒絕了，她覺得人老了不可怕，不能自食其力才可怕。

2016年年底一結算，程世蓮賺取凈利潤近10萬元，加上孫子這幾年存下的5萬元，她還清了剩下的債，心里感到輕松無比。更讓她高興的是，孫子也傳來了好消息，他在縣城里談了個女朋友，人長得漂亮，工作待遇也好。生活從愁云慘淡中現出一絲曙光，程世蓮開始琢磨著蓋幢新房子，給孫子娶媳婦。吳華清再次表示反對，孫子也表示家里的房子破舊，他們可以去縣城租房住，等手頭寬裕了再蓋新房子。孫子的表態(tài)，讓程世蓮越發(fā)心酸，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疼愛，結婚時都會把車子、房子準備齊全，可自己的孫子早早就開始打拼不說，還要每年存錢給母親治病，替父親還債。她這個奶奶如今有賺錢的能力，為啥不能替孫子創(chuàng)造好一點的生活環(huán)境呢？

當親朋好友知道程世蓮正籌錢為孫子蓋新房后，便再次主動借錢給她。面對這些善良的親人，程世蓮感動不已，她一一在本子上記錄了每一筆借款的時間和金額，鄭重地對他們說：“今年我的油茶長勢不錯，相信到年底一定能還清借你們的錢?！庇H朋好友也紛紛表示：“您老能賺錢，又講信用，我們借錢給您，放心得很?！?/p>

2017年9月，一棟充滿歐洲花園風格的小洋樓正式竣工。小樓門前山巒疊翠，泉水淙淙，只等裝修好后就能搬進新房居住了。在新房封頂的那天，鄉(xiāng)親們紛紛結伴來到程世蓮家賀喜。那天，程世蓮非常高興，特意在家里擺了十幾桌酒席招待他們。席間，程世蓮哽咽著說道：“我們家經歷了太多的磨難，是你們的幫助才讓我有了今天。我會繼續(xù)把我的茶苗生意做大做好，回報鄉(xiāng)親們！”席下掌聲熱烈。

雖然房子蓋好了，程世蓮仍舊沒有閑著，每天天不亮就往茶園里跑。為了擴大經營規(guī)模，她已和浙江湖州一位油茶種植大戶達成初步合作意向，準備把老屋對面那片22畝竹林也承包下來改種油茶。為此，她已經去浙江考察了兩次。對這位從未出過遠門的古稀老婦來說，她創(chuàng)業(yè)的腳步才剛剛邁出。

程世蓮的背已不再挺拔，但她的步伐堅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