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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愛上了小蘭

      2018-05-26 05:46王保銀
      歲月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斗室小蘭廠長

      王保銀

      那一年是哪一年,我記得很清楚,是1983年。

      這一年,我高考無門,心灰意冷返鄉(xiāng)務(wù)農(nóng)。生產(chǎn)隊還沒解散,而我糟糕的身體注定在廣闊天地里難以大有作為,就想脫離生產(chǎn)第一線,去找一份輕巧又體面的活路,既滿足我的虛榮,又免除勞頓之苦。這樣思來想去,仗著我學習成績不差能打會算,尤其是在理科上的優(yōu)勢,一心想到公社紙箱廠當一名會計保管員什么的。

      當我把這個想法說給當生產(chǎn)隊長的四叔時,四叔挖苦我不知天高地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是你沒門路沒背景沒勢力的人能去的?四叔奚落歸奚落,看我主意已定,也并不攔我,這才使我得以往下走。

      我通過關(guān)系找到公社紙箱廠的李廠長,“大言不慚”地向他申述了我的理想和追求。李廠長看我氣盛輕狂的樣子,只是淡淡掃了我一眼,對我說:“眼下不缺財務(wù)人員,倒是修配門市部差人手,你要不嫌,先干著,回頭有機會再說?!?/p>

      說實在的,那一刻我感覺李廠長人挺好的,這和我先前聽到人們關(guān)于他的閑言碎語簡直判若兩人。我也當即答應(yīng)了。他就讓我去找修配部一個叫老慢的人。

      就在那一天,準確地說,是一個春日的午后,我結(jié)識了老慢。老慢不老,三十多歲,方頭長臉,眼睛很大,梳著背頭。只看上身,老慢人長得沒褒貶,特別胸肌、二頭肌超常的發(fā)達,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左下肢出了問題,只能借助單拐行走。但這一切似乎影響不到老慢,他沒有自卑自憐的樣子,看上去樂呵呵的。

      他一見我很熱情,聽我說明來意,他說:“您先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我想他一定是去找李廠長落實去了。果不其然,一會兒回來,他興沖沖地告訴我:“廠長說過了,就在修配部給你騰出一片地方,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咱本就是一路貨,誰也別嫌誰。”

      老慢的話初聽溫暖動情,可后面的話我就不舒服了。也許老慢是說順了嘴,自個不當一回事。而我就不行,我明知自身有腿疾,卻死煩別人說道,這也許是植入基因里的。小時候誰揭我短,我就會哇哇大哭,稍大些再遇上這情況,我就挺身上前與人廝打,拼死護短。而今老慢一句話,我老毛病又犯了,可畢竟是初次見面,以后又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共事,不便發(fā)作。唉,誰叫你自討苦吃,去當那一文不值的維修員呢?

      老慢一開始對我的到來顯示出極大的熱情,他拄著單拐,一趟趟為我跑前跑后,盡心張羅,找泥工匠,下磚窯拉磚,趕小驢車下河拉沙,很是沒明沒夜地忙了一陣,在有三間房大的修配部里給我辟出一小間。曾經(jīng)有一段,我們好得沒法說。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夏天。

      是個晚上,我在那新落成的斗室里正埋頭讀書,初中同學小蘭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一樣找上門來,我為她的到來感到莫名的興奮和激動。我開門讓座的動作很夸張,這一剎那間,小蘭在我眼前倏然再現(xiàn)。小蘭臉龐變得清秀多了,腰身還是細瘦的樣子,兩年未見,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好像沒有發(fā)育啥,胸脯荒涼的依舊像冬天的草地,眼睛還是細長,閃著清亮的微光,讓我想起月光映照下流動的潺潺小溪。

      我說:“快坐?!?/p>

      小蘭笑笑:“老同學客氣啥哩?!?/p>

      “還看書么?”

      “看你說的,不看書就不能來了?”

      我笑笑說:“那是那是?!?/p>

      我說:“真服勁你的腦子,讀外國文學那么快?!?/p>

      小蘭說:“就是讀書吧。外國書就不是書?”

      我說:“外國文學人物名字太長,還繞口,不好記。這是我閱讀外國文學的最大障礙?!?/p>

      小蘭說:“不是你腦子不好,是你不細心,沒耐心,其實一樣的,我開始閱讀也困難。但你不知道,我先要用一個本子把出現(xiàn)的人物名字一個個記下來,等人物出現(xiàn)的差不多了,我先熟悉我記在本上的人物,這樣一來就好記多了,你這樣做了嗎?”

      我說:“沒有?!?/p>

      小蘭說:“這不就找到問題的根源了么?!?/p>

      我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我說:“好,以后就按你的法子走?!?/p>

      那晚我們聊得很興奮。走時她帶走了那本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自此,小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找我。小蘭來有時是一人,有時也帶蘭香,蘭香就不如小蘭愛讀書,她來純是和小蘭做伴,湊熱鬧。這樣過了一些時日,蘭香不來了,只剩下小蘭一人來。因是同學,又熟了,小蘭不拘謹,我也坦蕩蕩。

      每一次來她總是把上一次借閱的書還給我,再借走一本新的。有一天夜里,我來的稍晚,經(jīng)過老慢門前時,老慢說:“小蘭又來找你了,你不在。我讓稍等等,她停也不停就走了?!?/p>

      我說:“也沒啥,書看完了,還書哩?!?/p>

      “小蘭老找你,你們有啥話,那么能說?”

      “沒什么,同學情誼,都愛看書,談?wù)勎膶W。再說了一墻之隔,說啥沒說啥還能瞞得了你。”

      老慢不吱聲了,我瞄他一眼,期盼著再說下去,他卻輕嘆一口氣,不再接話。我看他臉上不自在的表情,我感覺到那瞬間靜下來的尷尬。

      小蘭時不時還來找我,一般是在晚上。

      我們的話題仍然聚集文學,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們在一起談雨果、羅曼·羅蘭、肖洛霍夫、小仲馬、司湯達、塞萬提斯、夏洛蒂·勃朗特。議論正在上映的電影《小花》《今夜星光燦爛》……

      我們遨游在文學的王國里,沉浸在文學為我們營造的氛圍中。談到興奮處,我狂放大笑,小蘭也受氣氛感染,朗朗地笑。

      小蘭的笑聲很好聽,清麗悅耳,有一種磁性,她笑的時候總是頭猛地向后一仰,尖尖的下巴翹得高高的,笑得渾身顫抖。

      她笑時的小嘴也動人,細細的牙齒像浸在溪水里的晶瑩的石子,感覺好涼快好清爽。

      不覺夜深,小蘭要走,我去送她。她家在小南街住,向西要走到一條街中間,再向北折進一條幽靜小巷。那巷窄且深,兩邊是錯落有致的房舍,我和小蘭時不時地相互跟著走過那條小巷,不覺走過了春夏又來到了秋冬。

      時間長了,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老慢的神色不大對勁,見我時緊繃著一張臉,他嘴上不說,但他的表情清楚得很。我就像做錯了什么事一樣努力討好他,可我這樣做,老慢不領(lǐng)情,對我更冷漠,我很無趣??刹恢醯?,我很有耐心,對他表現(xiàn)出更大的熱情,試圖恢復舊有的友好,可老慢沒給我面子。

      小蘭又來了,又如往常一樣走進我的斗室,面帶嬉笑,細長的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剛要開口,我急忙給她打手勢,她半張的嘴合上了。像受驚嚇一般,瞇著的眼睛也驚愕地睜大。

      我下巴微揚,又擠了兩下眼,示意她出去,我也趕忙站起身,盡力放輕腳步,即使這般神神秘秘又小心翼翼,也不過是徒勞之舉,無異于掩耳盜鈴。半墻之隔的對面,老慢正在那里。

      我拉熄了燈,輕帶上門,一下子撲入黑暗中,小蘭顯然還處在惶惑中:“怎么,發(fā)生了啥事?”

      “沒有?!?/p>

      “你得罪他了?”

      “沒有?!?/p>

      “那是為啥?”

      “吃醋唄?!蔽彝回5牧坛鲞@三個字,自己都感覺吃驚。

      小蘭更顯驚訝,她不自在地抖動了一下肩膀,像呆了一樣看了我好一會,“吃醋,吃什么醋,真是醬油拌炒米,他吃的是哪門子醋呀?真是的。”小蘭顯然也被我這句話弄得羞惱。

      小蘭的話真切自然,我聽了反倒不悅,憑女人的直覺,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又淡然一笑說:“真是,老慢要是這樣,我看是有病,別人不管怎么說,你可不能胡思亂想?!?/p>

      我對小蘭的話很失望,還有幾分懊惱,更委屈地是我還得順著她的話去說:“是啊,我也沒感覺有啥不正常的,我們畢竟是同學嘛。可老慢并不這么想嘛!”

      “這個老慢真是稀奇古怪!”小蘭嗔怨地嘟噥一聲,爾后又較真地探問我,“我們說他什么了?”

      “沒有呀!”

      “你說他什么了?”

      “沒有呀!”

      “那是為啥?”

      “這不稀罕,世上男女事,都愛這么想,連魯迅先生都說中國人想象力很豐富,一見短袖很快想到白胳膊,想到全裸體……你不要在意?!蔽一卮鸬煤芸鋸堅熳鳌?/p>

      “也難怪,老慢老大不小了,一直單身,看到男女接觸難免這么想。”小蘭很隨便地說。

      “管他,愿咋想咋想,我們處我們的。”我的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莫名的焦盼和期待,一直想引領(lǐng)她的話。

      “不對,不能隨便,人總得顧及自己的形象和聲譽!”她糾正說。

      我又不情愿地吐出兩個字:“也是?!?/p>

      那一晚我們徜徉在廠外不遠的一片空地上。時令已至深秋,秋夜明顯寒冷,冷颼颼的,她抖了兩下瘦削的肩,我也打了一個寒顫。

      我們找不到往昔的氛圍,都試圖想把話說到點子上,可驢頭不對馬嘴,總是出錯。

      看出來小蘭也不悅,她埋怨我:“你今天怎么了,說話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語?!?/p>

      她的話又一次擊中了我的要害,我羞澀地低了頭,我怕她窺透我的內(nèi)心,又強抬起頭,欲蓋彌彰地否認:“沒事,沒事?!?/p>

      “沒事,我們就不怕別人說長道短?!毙√m的話很淡然,我卻不能釋然,直覺心頭堵,奢望她向我流露出哪怕一絲半縷的愛意,我都會激動得臉熱心跳,幸福驕傲。可她就像一截干枯的木頭,一點感覺也沒有,真讓人苦惱。想到此,我的心情由悲涼轉(zhuǎn)為自怨自艾:唉,我真是自作多情,自尋煩惱呀!

      我不得不暫時關(guān)閉心扉,迎合說:“我們之間什么也沒發(fā)生過,這老慢純是‘胡扯淡?!?/p>

      小蘭說:“你也別說老慢。你一驚一乍的,又是打手勢,又是發(fā)信號,像地下工作者一樣。我跟你說啊,不要故弄玄虛犯糊涂啊?!?/p>

      “你說的是哪里話,不會,不會?!蔽翌^點得像雞叨菜,極力搪塞著,試圖維護我可憐的自尊。

      小蘭就撲哧笑了:“你這人真有趣。”說著,話鋒又一轉(zhuǎn),探詢地問:“嗯,老慢的腿是咋回事?”

      “這你沒聽說?”

      “沒有?!毙√m搖搖頭,細小的眼睛撲閃著。

      “火車軋的。那年隊里搞副業(yè),老慢趕著小驢車過鐵道,小驢驚了,連人帶車撞了,還好,車毀驢亡,老慢性命保住了,毀了一條腿,大隊照顧他,讓來廠修配室。”

      “他就沒尋媳婦?”

      “聽說尋了,沒結(jié)婚,他出事了,人家不愿意了。”

      小蘭不問了,細長的小眼睛盯著我發(fā)愣老半天,吁一口氣。

      不知誰說過,女人天性敏感。小蘭也不例外,我想她一定從我半藏半掩的話里揣度出了我的心思,天性本分的她出于避嫌,突然不來找我了,我一時陷入茫然和痛苦之中。我恨老慢,我也恨我自己,我不該把老慢的表現(xiàn)告訴她,可話又說回來,我告訴她說明我真誠呀!怕她一時誤解而受到傷害呀!想到這兒,我又誰也不怨,只怨小蘭太敏感,怨我太多情,怨老慢太多事。小蘭敏感,是出于一個女人的矜持防范,而我的多情,自然是認為我和小蘭志同道合的情趣能碰撞出愛的火花。而老慢的多事只能是他的心理陰暗忌妒所致。

      現(xiàn)在因為一個可恨的老慢,這美妙的一切戛然而止。

      自此,我的那間斗室復歸了死寂,而我并未死心。久等不到小蘭的到來,我焦躁難耐。我盼著夜晚的到來,又害怕夜晚的到來。我常常是不等夜幕降臨,就匆匆撥拉完飯,急迫地穿過那條東西長街,像離弦之箭奔向那間曾充盈我和小蘭體溫氣味的小屋。我怕由于我的疏忽錯失小蘭來找我的機會,結(jié)果我的一次次巴望全是失望,每一次翹首企盼都是悲嘆。我甚至在秋涼的夜晚,一個人孤坐斗室,不開電燈,靜坐在黑暗中,只為等來那幸福的敲門聲。有時門外的鐵門搭子被風弄出了聲響,我都心頭為之一躍,屁股底下像裝了彈簧,一下子彈將起來,起身開門。結(jié)果弄清門的響動是來自于風和鐵門搭子的戲弄,我又禁不住又氣又笑。有時風吹動著樹葉發(fā)出嘩啦啦聲響,我也以為是小蘭的腳步聲。平靜過后,又一陣懊傷。

      這樣過了一段時日,我以為終究再也見不到她了。但我還是不死心,嘗試著在暮色籠罩的大街躑躕徘徊,甚至身不由己地沿著那條通往小蘭家的街巷,來到她的房前屋后。我盼望著在她的院門口和她不期而遇,哪怕是一閃而過的影子、一片銀鈴般的笑聲、一瞥眉目含情的眼神、一個富有深情的暗示,我都會心旌搖蕩,驚喜異常。然而小蘭就像人間蒸發(fā)一樣再也見不到她的影子,甚至音信皆無。

      我悲哀難抑,無名的煩惱陡然包圍了我,這一切全是因為小蘭,可又未必真切,也許這一切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們之間沒有承諾什么,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我們之間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戀情,如果真是那樣倒也能為我的痛苦和煩惱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然而期待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如果說眼下這種單相思的情形也算作情愛的話,那我實在有些自作多情,讓人嗤之以鼻,連自己也會嘲笑自己。但我天性執(zhí)拗的性情卻寧愿相信這是愛情的前奏,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會上升到愛情階段,而這一切都讓老慢一下子攪黃了,我討厭他不該在這圣潔莊重的時刻闖進我的生活,褻瀆這份神圣,攪亂這份彌足珍貴的情感。我一直認為老慢居心叵測,有心理疾病,我的心里種下了對老慢深深的恨。

      我對老慢積蓄的仇恨與日俱增,不可逆轉(zhuǎn),老慢的臉上卻陰轉(zhuǎn)晴,態(tài)度大轉(zhuǎn)彎,突然對我又親近起來。

      冬初晴好的午后,太陽照著我的斗室之門,老慢沒打招呼推開門,陽光潑灑進來,把老慢的身影拉得老長,映在地上顯出扭七歪八的樣子。

      “你聽說沒有,廠里要招收一批技術(shù)人員?!?/p>

      “我不知道。”我硬邦邦地回答。

      “我是剛聽到的,還不快去看看?”老慢對我的冷漠視而不見,繼續(xù)對我討好。

      “哦,我知道了。”我又冷冰冰地回答他。此時我的心理很復雜古怪,對老慢的示好有一種酸楚的感覺。

      我煩老慢,但內(nèi)心講,他這個訊息很重要。自我高考無門返鄉(xiāng)務(wù)農(nóng),我都巴不得有朝一日到工廠當一名正式工人。細細算來,自我開春走進廠門,快滿一年。一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這一天。我恨不得一步跨出這個如監(jiān)獄般的令我窒息的斗室?,F(xiàn)在這一天終于來了,不知怎的,這個消息出自老慢之口,我卻高興不起來。要說沒有絲毫的觸動也未必真實,但觸動的同時也觸動了對老慢的怨氣。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慵倦地抬了一下眼皮,語氣里含著不屑。

      我潛意識里一直以為老慢現(xiàn)在的出現(xiàn)是來展示他的勝利和成功,有幸災樂禍的嫌疑,而相形之下,我只能是一個落魄者,一只被打敗的鵪鶉斗敗的雞。這一點老慢是怎么想的我猜不透,而我自慚形穢,卻是真切感受。

      “怎么你不信?”老慢以為我聽了肯定會感動進而討好他感激他。而現(xiàn)在卻不是,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就見他雙眼滿含怨艾,以抱怨的口氣回擊我。

      我沒有及時反應(yīng),或是說我內(nèi)心已有了反應(yīng)而有意冷落他。我不說話,對他翻了兩下眼皮,我翻動的眼皮里有一種輕蔑不屑甚至深深的厭惡。

      我沒讓座,屋內(nèi)的地方太過窄狹,一桌、一床、一小柜臺,靠墻擺放著成堆的機器廢零件。除此以外,屋內(nèi)只剩一片立足之地。往常他來了,總是不請自便地找一小凳或是在我的床上或坐或靠,從容自在得很。但這次來很明顯,他顯得拘謹,目光有些躲閃,話語里面有虛空的東西填充著。我想老慢虛偽的外表之下,內(nèi)心一定還有幾絲得意,又摻雜著不安,或許還有一點內(nèi)疚。

      老慢不憨,他一定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他撐著的一根木拐在他的腋下不自然地前后移動著,搖擺著,努力保持著平衡,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摔倒一樣,直晃得我眼疼。

      我腦門里突然像有一團火灼烈地猛竄著,那一刻,我真想一拳把他擊倒在地,打他個嘴啃泥,再踏上一只腳,但我還是把火強壓下了。

      老慢從灰色中山裝的右下口袋里摸索出一支劣質(zhì)舒口牌香煙,自個兒點上,抽了一口說:“你瞞不住我,我知道你恨我?!边@個老慢真是無聊,竟然沒事找事。

      “你怎么知道我恨你?”我沒好氣地回答他。

      “還用問,還不是小蘭的事?!边@個老慢一點也不害臊。

      “你怎么知道是小蘭的事?”我的口氣咄咄逼人。

      “這個,都是明白人,不用細講。其實你想透了,不該恨我,還得感激我才是?!边@個老慢真是無恥,這話聽得我直惡心。

      “我憑啥感激你,既然這么說,我要問你,你在我和小蘭間究竟做了什么?”我內(nèi)心憎惡極了,我再也控制不了感情,有些氣急敗壞地質(zhì)問他。

      “你既然問,我就打開窗戶說亮話,其實我對你們倆的做法壓根看不慣?!崩下碾p眼微閉起來,頭歪向我肆無忌憚地說。

      “我們做啥了?我們是同學,就是在一起談?wù)撐膶W,抒發(fā)一下心中的感慨,我們的心里充滿陽光。我們有思想,有理想追求,有美麗的夢,有共同的情趣,怎么了?”我試圖想糾正他的看法,努力做著解釋,把我們的內(nèi)心描繪的五彩繽紛,陽光燦爛。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整天大半夜嘀嘀咕咕,嘻嘻哈哈的,你說能怎樣?”看來老慢一點面子也不留,是把我往死里逼,這家伙的內(nèi)心深處原是多么幽暗卑瑣。現(xiàn)在我才逐步看清老慢是個什么人了。

      是啊!生活并不都是陽光明媚,花團錦簇。很大程度上說,人生就是一個嚴峻的課題,它讓我們的心靈遭受創(chuàng)傷,情感受到傷害,人生蒙受污垢,道路布滿荊棘,你不能不感嘆、不折服,這就是真實殘酷的生活。

      “噢,就是這樣你看不慣,才說壞話破壞我們的情感?!蔽以僖膊幌虢o他留面子,一下子把悶在心底的話直捅出去。

      “我破壞?虧你說出口,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敢去談情說愛?!崩下荒槺梢模幌伦狱c燃了我蓄積良久的氣火。

      “老慢,別說我們不是戀愛,就是談情說愛也是我的權(quán)力和自由,犯得著你瞎攪和嗎?”我終于迸射出一句義正詞嚴的話。

      “我不攪和,那小蘭咋不來了?”老慢的表情竟有幾分得意,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老慢也能說出這般惡毒的話來。

      我被老慢這句粗暴的話深深刺傷了,我“呼”的一聲站起來,左手掌“啪”的一下?lián)舸蛑媲暗淖雷?,桌上的玻璃杯跳起老高,食指直直的刺向他的鼻尖:“老慢我一直敬重你,想不到你心眼這么壞,凈把事兒往歪里想。你這貨純是不安好心,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不能要,你純粹一個自私偏狹的家伙,你有病,你心里的殘疾遠大于你身體的殘疾?!?/p>

      “哈哈,承認了吧,不打自招了吧,還以為我屈說了你,不說你的同學、文學了吧?!崩下茏詽M地弄出一聲壞笑,一下子轉(zhuǎn)攻為守了,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我越發(fā)不能自制,熱血噴涌,烈火中燒,怒不可遏,沖他吼道:“我就是愛小蘭,小蘭也愛我,兩情相愛的事你能管得了嗎?”

      老慢聞聽也不示弱:“怕是你愛人家,人家看不上你吧!”

      老慢又一次刺中了我,平心而論,他說的也不錯,我確實愛小蘭,但我并不知道小蘭愛不愛我。

      我被老慢輕蔑的話激得說不出話,菱形眼冒出怕人的兇光。

      老慢并不怕我,挑釁地說:“咋的?你還敢打我?我還戳這不走了,看你能怎樣?”

      我一下子真的被激怒了,一側(cè)身順手抓了一把座椅,向老慢砸去,老慢猝不及防,抬起單拐去擋,用力過猛,差一點弄他個人仰馬翻。身后的屋門幫了他,門板砰啪撞了墻壁,老慢搖晃著靠在門板上。

      老慢這樣兒,人們躲他還猶恐不及,哪招來過如此攻擊。老慢大惱,揮動著肌肉發(fā)達的上臂,把一根單拐舞得虎虎生風。但我能看出來,老慢怯膽,拐只是舞,并不攻擊。我知他是自衛(wèi),膽又壯了。我準備再發(fā)起一輪攻擊,順手抓起身邊一件鐵件,正欲出手,老慢趁機逃出斗室,一邊挪動木拐,身體幅度很大的搖晃著,一邊驚恐萬狀地狂呼:“打人了!打人了!”

      這一喊一下子圍攏了很多人,有工人、有過路的。只聽門外一聲粗喝:“住手!”不待我把工具放下,車間主任姬躍進急步跨進我的屋內(nèi),擋在老慢的身前,又喝令我后退。

      姬躍進個大、腰寬、背厚,黑虎著臉,一臉威猛,氣勢很壓人,這一聲斷喝,我就縮回身去。

      老慢成功脫逃,姬躍進沒有走,我趕快繞過桌子,把躺翻在地的椅子扶起來,恢復了神態(tài),用手撥拉著凌亂的頭發(fā),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示意姬躍進坐下。

      姬躍進屁股落座的一剎那,破舊木床發(fā)出受重不堪的聲響,姬躍進欠一下肥碩的屁股,往前伸一下粗壯的大腿,破床也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一兩聲響動。姬躍進習慣性的吭吭兩聲,清理了一下嗓子,那是他要說話的前兆。果然,姬躍進就開口說話了,但他尖細的聲調(diào)和雄壯的外表不成正比,沒有聲如洪鐘、氣勢不凡的樣子,話說得很溫和,很輕柔,還有點凄切的味道。

      “都不容易,好來好去的,說干上就干上了,也不怕外人笑話。”姬躍進的話有批評人的味道,但沒有訓斥挖苦的成分,聽起來中肯入耳。

      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閘門,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溢出眼眶,滑落過滾燙的臉頰,流進嘴里,淌向下巴,又撲落在地。

      我情不自禁喊了一聲躍進叔,淤積在心頭的話像開閘的洪水一泄而出:“躍進叔呀,你不知道,我對老慢好啊,他叫我干啥我干啥,有病我大半夜給他喊醫(yī)生,我就像他身上的一個部件一樣隨便用。就是小蘭來找我后,不知怎的,就惹下他了。我不知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偏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心里難受痛苦,有話說不出,可他卻樂得很,我就是受不了這個氣呀?!?/p>

      我越說越多,極力想把我的內(nèi)心表達清楚,偏偏言不及意,說不清楚。姬躍進聽得不耐煩,就打斷我的話:“你和小蘭啥關(guān)系咱不論,你要聽我說一句話,我也勸你放棄。別說還沒啥關(guān)系,就是有啥也要放棄,要一門心思放在你的小說上。改變不了現(xiàn)在的境況,一切到頭都是空。”

      “躍進叔,你也這么說我,難道這世上愛情和事業(yè)是對立的嗎?你不知道我內(nèi)心多喜歡小蘭,我不管小蘭喜不喜歡我,但我是真心喜歡她。我真的不明白,老慢看不慣,您怎么也這樣說?”我眼里淌著淚,向姬廖進打開了感情的閘門。

      姬躍進很識趣,話到為止,大概他是怕又傷了我,看我極力申辯,他扭身就走。

      小屋又復歸寂靜,又一波痛苦襲上心頭。這間斗室,這個充滿溫馨的斗室,曾回蕩過小蘭爽朗純美的笑聲,曾承載著我們的歡樂和激情。我們在這里談人生話理想,邀游在文學的王國里,曾給我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呀,而現(xiàn)在卻是一番完全不同的心境。

      小蘭不來了,剛和老慢干了一仗,心情糟糕透頂,斗室在我的眼前一下子變得面目可憎,冷清得可怕。在這樣的心境之下,我不僅恨老慢,也恨小蘭,恨她的懦弱,恨她的世俗庸常。不管老慢怎么歪想胡說,我們之間怎樣,你還不清楚?你這一逃避退縮,倒像我們真干下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這豈不是授人以柄,等于告訴人們,我們的關(guān)系真有問題嗎?哎,這個小蘭。

      想到這里我又不恨小蘭了,也不恨老慢了。對,我就是要把事情嚷嚷出去,擴大輿論,我就是要讓人們說我和小蘭好上了。想到這兒,我的心里居然有點小得意。

      斗室那面又傳來咚咚木拐搗地的聲音,聽上去,聲音輕緩無力,能覺出老慢的心情也不好,很懊傷的樣子。我的心頭又有一些小得意,好像說:不虧你,自找的。

      斗室門外又有腳步聲,沉重有力,由遠漸近。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只探進一顆頭,是姬躍進,丟下一句話:“李廠長找你,好事?!本蛶чT而去。

      我自知沒有啥好果子吃,一定是有人把我和老慢的事告發(fā)了,但怕也不行,我立即起身,鎖了門,向東拐了一個小彎,步人一條長廊上的廠辦公室找他。

      不等我站穩(wěn),李廠長就先數(shù)落我,說我不注意影響,影響了廠里形象,但隨后又給我說起廠里招聘人的事,是正式工,讓我抓住機會趕快準備。這才知道前面的數(shù)落并不是叫我的主題,而后面的話題才是讓我來的目的。我心頭暗喜:一定是我的關(guān)系人又來幫我了。

      我未加停留,討好地笑笑,既有歉疚又有感激。從李廠長那里出來,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機會終于來了,現(xiàn)在的中心任務(wù)就是抓住機會努力實現(xiàn)夢想,相比之下和老慢的不愉快還有小蘭的關(guān)系又都不算什么了。

      別了,我的溫情的小屋;別了,我那散發(fā)著小蘭氣息的斗室。

      知道小蘭的最新消息,是在我告別那個溫情的小屋,又回到家里那座青堂瓦舍時。我是下了決心要把自己關(guān)起來,溫習一段功課,為年末的那場招聘去搏一搏的。

      在我被撲倒在地的一剎那,只聽一聲斷喝:“周青,你想干啥?”一股酒氣撲鼻,原來是當晚在廠值班的姬躍進。

      我手里的鐮刀被姬躍進看見了,他顯然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我明顯感覺他的身體在我的上面顫栗了一下,又把我按死了。他轉(zhuǎn)了一下頭,喊老慢:“快去叫人,還愣什么?”

      姬躍進一聲喊,我就聽見老慢的木拐慌亂的離我而去,我才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砍老慢的鐮刀并未觸及他的痛處。

      我以為老慢這時會停下來,或是用木拐敲我一下,或是狠罵一句,但什么也沒有,他只顧跑,這讓我很看不起老慢。

      我被姬躍進制服在地,動彈不得,我求他:“躍進叔你起來,和你沒怨仇,我非殺了老慢不可!”

      姬躍進臉色凝重,由于用力,他的氣色在昏黃的光里呈現(xiàn)出很重的豬肝色,嘴上義正辭嚴:“殺人償命你不懂?”

      原本靜謐的廠園,已經(jīng)騷亂起來,有呼啦啦的開門聲,有或尖或悶的驚呼聲,有雜亂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會便把我圍個嚴嚴實實。

      李廠長也被驚動,衣衫不整,頭發(fā)散亂,目光嚴厲,猛喝一聲:“姬躍進控制好他,郭廠長快給公社武裝部打電話?!蔽抑浪暗墓鶑S長是廠里的副廠長,叫郭慶良,郭慶良走之前撂下一句話:“真想不到這孩兒能干出這事?!?/p>

      我被姬躍進壓個嚴嚴實實,動彈不得,透不過氣來,只覺難受。想翻下身,顯然姬躍進誤以為我又要反撲,更死死地壓住我不動。

      大隊治保主任明振禮帶來了四個巡邏民兵,他又一次熟練地施展了他的捆綁絕技,只三兩下把我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又一次老生常談地喊出一句口頭禪:“看你厲害,還是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鐵拳厲害,不老實就讓你永世不得翻身,帶走!”

      我連夜被帶到了武裝部,酒勁過了大半,恢復了常態(tài)。明振禮手下的民兵留鎖問要不要打電話叫縣里來人,明振禮很老到,他說:“別慌,咱先問問啥情況?!?/p>

      我就說了情況。

      明振禮不等我說完,就粗野的打斷了我,罵咧咧地:“小雞巴孩兒看不咋樣,膽還不小哩,看你把老慢砍的,有你受的?!?/p>

      聽著明振禮的話,我疑惑加重,老慢被砍后,能跑能跳能叫的,又能怎樣?但我不敢問,只能任憑明振禮罵。

      明振禮罵過,可能感覺到什么,像是自問,又像是發(fā)問:“怎么?你不信,你以為我又蒙騙嚇唬你?”他停頓了下來,揚了揚下巴,像是在周圍搜尋什么,突然喊:“李廠長,你把老慢的傷情告訴他?!?/p>

      李廠長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招呼了姬躍進一聲。

      姬躍進的聲音還是又細又尖,痛心疾首:“為個八字沒一撇的男女情,結(jié)那么大的仇,值不值?差一毫米,就砍斷腸了,屁股上中了兩鐮,已送往公社醫(yī)院了?!?/p>

      姬躍進說完,明振禮又接過話:“小屁孩兒你自個捅的窟窿自個補,該坐牢你坐,誰也替不了你。今天,咱不說你和老慢的事,你就給我說說你和牛家四姑娘的事,到底因為啥,你把事鬧這么大?!?/p>

      我又如實說了我和小蘭的事。

      明振禮說:“光你說不行,那要找人對證。這樣,我把人喊來,如果你說的話真,真是牛家四姑娘對你有意,我立即放人,成全你,喝你的喜酒,要是有詐……”說到這兒,明振禮稍停了一下,一下子變得面目猙獰,在我面前劈出一個有力的手勢,指著我,狠狠的從牙縫問擠出一句陰冷的話:“小鱉孩,我可饒不了你,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話畢,就見門口兩個端槍的民兵留鎖、栓套身影一閃,拔腿而去。只片刻工夫,小蘭爹小蘭娘都來了,還有我好久不見的可愛的小蘭,被他的父母挾持在中間。

      明振禮問:“小妞,別怕,大伯就問你,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小蘭兩眼微睜,囁嚅道:“認識?!?/p>

      明振禮又問:“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小蘭左右微擺了一下頭,低聲說:“同學關(guān)系?!?/p>

      明振禮緊接著問:“你和他是相好關(guān)系嗎?”

      小蘭害羞地低頭不語。

      小蘭爹呵斥道:“明主任問你呢,死妮子!”

      小蘭不抬頭,仍不說話。

      小蘭娘發(fā)狠地說:“不是問你哩,啞巴了?聾了?”

      小蘭抬起了頭,她的頭微微擺著,雙眼在人群中搜索著什么。

      眼神和明振禮的目光相撞。

      和她爹娘的目光相撞。

      和在場的民兵目光相撞。

      和李廠長、姬躍進的目光一一相撞。

      和我的親叔、四叔目光相撞。

      和圍觀的人群目光相撞。

      這一切我看得真真切切,小蘭的眼神流露的都是驚恐畏懼,憂傷痛苦。

      最終和我目光相撞的一剎那,我看到了一絲溫熱,一縷暖意,一層哀怨,一團熱望,一種期盼,而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和苦愁淹沒了。

      之后一聲尖利的哭叫聲震屋瓦,凄厲可怖:“我的天呀,你們都逼我、都逼我……”

      我看見小蘭猛地掙開她爹娘,直沖門外,向門口一側(cè)一棵老槐樹撞去。

      我悲憤欲絕地發(fā)出一聲吶喊:“小蘭啊——”

      不大的武裝部小院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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