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經濟學人》評價:“改革開放近40年,中國最引人矚目的實踐是經濟特區(qū)。全世界超過4000個經濟特區(qū),頭號成功典范莫過于‘深圳奇跡?!?/p>
40年前,深圳市還叫作寶安縣,一個寶安農民一年只能掙270元,眼見隔岸的香港燈火輝煌、高樓林立,一股逃港浪潮應勢而生。從此,對標香港,成為深圳的使命。
30年前,深圳最繁華的地方是中英街,深圳和香港的距離在這里拉到最近,全中國都來這里買黃金,中英街的金鋪開門即被搶空。那時,萬科還在賣投影機和錄像機,中興還在加工電風扇和電話機,華為還在為香港公司代銷交換機。雖然手機、電腦還未興起,但深圳的電子基因就此深種。
20年前,深圳最中心的位置,華強北路和深南中路的交會處,豎起了一座華強電子世界。同年,馬化騰在華強北的賽格科技工業(yè)園創(chuàng)立了騰訊。深圳從此軟硬件齊發(fā),勢將顛覆中國大地。
10年前,伴隨著PC和移動互聯(lián)網的興起,華強北和騰訊踏上了各自的巔峰:前者成為“中國電子第一街”,后者成為中國首家市值過千億的互聯(lián)網公司。左手電子、右手互聯(lián)網,深圳擁抱了整個時代。
中英街往事:“一街兩制”決定了它的崛起衰落
徐金走進了中英街后面的一家酒樓,這是他最常來的店。自從去年查出肺里長了一個瘤,他就申請了提前退休。
徐金一家已經在沙頭角生活了50多年。他們原是惠州澳頭人,一家人以漁船為生,做著跑船拉貨的生意。1966年,徐金舉家逃至香港,從此成為香港人。有人做過一個對比:1977年,深圳農民人均年收入僅270元人民幣,而一河之隔的香港農民卻有6000元港幣(約合2400元人民幣),是深圳的近10倍。巨大的收入差距誘發(fā)了一波“逃港風潮”,徐金就是其中一員。
剛到香港第二年,徐金一家就來了沙頭角,他們在當地買了木屋,生活漸漸穩(wěn)定下來。當時,沙頭角居民大多住在木屋,以打魚、種田為生。直到1980年,徐金才找了份下水泥的工作,天熱時出海打魚,天冷時就下水泥。不同于原生態(tài)的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中英街很早就修上了水泥路,但回歸前英界、華界都是“各掃門前雪”,即使同一條馬路,中間都會留有一條縫隙。
徐金剛到沙頭角的時候,中英街的名氣還不大,雖然有人前來購物,但真正爆發(fā)是在80年代以后。在徐金的記憶里,當時人們“都過來買電器”,中英街販賣的電視、錄音機、油煙機都是從香港、臺灣地區(qū)以及日本、韓國來的貨。因地處深港交界處,且貨物免稅,這里成了許多人買洋貨的好去處。巔峰時期,中英街曾創(chuàng)下日接待游客近10萬人次的紀錄。
除此之外。八九十年代,中英街還掀起了一股“黃金熱”,中英街因此成為中國第一條“黃金街”。1988年達到高潮時,一天有3家金鋪同時開張。每天有幾萬人來中英街,買金的人更是絡繹不絕?!皫缀趺刻於假u光,”一位在金鋪工作了近30年的老員工回憶道。中英街不出十步就有一家金鋪,全中國都來買黃金,因此稱為“黃金街”。
內地居民奔赴中英街搶購黃金的背后,有著深刻的時代原因。1983年,中國頒布了《金銀管理條例》,確定國家對黃金及黃金制品進行生產、流通的全面管制,禁止個人和企業(yè)自由買賣黃金。內地無金可買,而緊鄰香港的中英街不僅貨量充足,而且價格更低、成色更好,于是成為買金的首選之地。
中英街步入黃金時代,也影射著深圳駛上了第一條快車道。1979年,深圳開始引進“三來一補”企業(yè),有官員為了尋求合作,直接到酒店蹲點截堵港商,一年不到就引進了200家。1980年,蛇口工業(yè)區(qū)開始招商引資,來自瑞士、日本等地的資金相繼涌入,為深圳注入新鮮血液。
有些不同的是,中英街“一街兩制”的宿命決定了它的崛起,也注定了它的衰落。1997年,香港回歸,中英街由此擺脫了兩國管轄的困局,也失去了香港窗口的功能。2003年,香港全面開放自由行,游客可以直接過港購物。與此同時,中英街地理位置偏僻,產品質量存疑,更加劇了它的衰退。進入新世紀,中英街人流量銳減,最冷清時一天不足百人。如今的中英街,從購物中心變成了旅游景點。
華強北時代:“北有中關村,南有華強北”
香港回歸后的第二年,華強電子世界建成,這座商城位于華強北路和深南中路的交會處,占據了深圳最核心的地段。此后,華強北就像產生了一種磁場,以華強電子世界為中心輻射至周邊區(qū)域。都會電子、賽博宏大、桑達電子、遠望數碼等電子產品賣場拔地而起,萬佳百貨、茂業(yè)百貨、東方時尚等綜合型商場也相繼誕生。華強北形成了電子中心和商圈,也開始有了“北有中關村,南有華強北”的說法。
更早之前,深圳是沒有電子中心的。如果回到80年代的華強北,站在街邊,一眼就能望見天際線,超過50米的高樓幾乎不存在。那時的深圳,雖然誕生了一批日后聞名世界的企業(yè),但無論萬科、中興還是華為,它們在初創(chuàng)階段都無一例外地選擇了貿易、加工的行當。
1984年,王石創(chuàng)辦了現代科教儀器展銷,販賣投影機和錄像機;1985年,侯為貴創(chuàng)辦了中興半導體,做著從電風扇、電子琴、冷暖機到電話機無所不產的加工生意;1987年,任正非創(chuàng)辦了華為,最初只是一家生產用戶交換機的香港公司的銷售代理。
貿易、加工的另一種表達方式是“三來一補”。深圳被列為經濟特區(qū)后,一系列諸如減免所得稅、出口退稅的優(yōu)惠政策如期而至,吸引了全國各地的企業(yè)家,“三來一補”產業(yè)日漸興盛。企業(yè)集群效應下,再加上當時國內電子元器件大多從日韓、美國進口,深圳緊靠香港,貨來得快又便宜,漸漸成為電子中心,華強北則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最火爆的時候,華強北幾乎壟斷了全球LED市場的半壁江山。在華強電子世界員工蔡佞媧的記憶里,成立于2009年底的華強LED國際采購交易中心,曾引發(fā)一波“價格戰(zhàn)”,商戶之間互相競爭,把價格從99元殺到了9.9元。采購商前赴后繼,這里也漸漸變得一鋪難求?!耙粋€邊邊角角的鋪位,轉讓費就炒到了50萬?!辈特鷭z說,雖然商場的鋪租并未上漲多少,但轉讓費仍然讓人望而卻步。
全國各地的采購商、經銷商接踵而至,華強北終于在2008年迎來了巔峰時期——第十屆高交會華強北分會場開幕儀式上,華強北被授予“中國電子第一街”的稱號,由此確定了全國電子商業(yè)界的龍頭地位。隨著中國加入WTO,華強北的影響力甚至延伸到了國外。后來,夏海燕去印度發(fā)展業(yè)務時,跑過許多城市,但無論是孟買、班加羅爾還是新德里,印度電腦城里賣的都是“華強北來的產品”。
關于那幾年的火熱,四樓經營礦機生意的女店員也印象深刻,雖然她剛來不久,但同行總是津津樂道華強北曾經的熱鬧,而他手機中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證明?!耙郧耙粯悄睦锒际侨耍F在沒幾個了?!?/p>
2012年,經過高壓集中整治后,華強商業(yè)圈出現“關、停、并、轉”潮,一些違法經營的商戶失去了生存土壤。除此之外,電子商務的崛起也波及了實體商鋪,傳統(tǒng)硬件銷售難以為繼,許多商販開始另謀出路,有人開了淘寶店,也有人黯然退場。據統(tǒng)計,華強北手機專業(yè)市場逾3500商戶選擇主動離開。
商戶自謀出路之際,華強北也在努力尋求轉型。2017年底,華強電子世界遷走了四樓的300家商戶,為智能家居騰出了半層樓,為了吸引商戶,甚至開出“鋪租減半”的優(yōu)惠條件?!爸悄芗揖拥淖饨?00元/平方米,對面的普通商鋪卻要400~500元/平方米,”蔡佞媧說。截至采訪時,已有30家商戶入駐,幾乎涵蓋了國內的主流智能家居生產商。
不管是智能家居,還是區(qū)塊鏈,華強北身上,有著深圳崛起的原動力。緊抓時勢,自我革命,沒有一座城市可以單純依靠政策繁榮,也沒有一座城市可以靠吃老本領先。
互聯(lián)網新城:科技體現出不一樣的“深圳高度”
對于馬化騰來說,騰訊也是一個“意外”。
“馬化騰和許晨曄在跑步的時候一定不會料到,20多年后,他們能有機會在校園北面建一座39層高的騰訊大廈,從位于頂層的辦公室可以日日俯瞰校園,追憶已經逝去的青春。”吳曉波在《騰訊傳》中如此寫道。
1998年底,青年馬化騰在華強北賽格科技工業(yè)園創(chuàng)立騰訊,這間辦公室保留至今,提醒著馬化騰那段奮斗時光。回看騰訊的歷史,從事業(yè)群制替代業(yè)務系統(tǒng)制,到微信替代QQ,內部創(chuàng)新是其最大動力。
2004年,馬化騰在位于賽格科技創(chuàng)業(yè)園的辦公室中工作。
馬化騰剛創(chuàng)業(yè)時,校園里最流行的詞語是“時不我待”,這句話他一直記到現在。從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到區(qū)塊鏈,騰訊緊跟時勢,甚至將其代入了深圳的歷史——與深圳金融辦建設金融安全大數據平臺;與深圳巴士打造智慧出行;為深圳稅務局的全國首張區(qū)塊鏈發(fā)票提供底層技術。
有人曾這樣形容深圳和北京、上海的不同:“深圳的包容很強,你今天是一個平民,明天也可能發(fā)家?!?城市的包容性和無限潛力,再加上一系列支持IT產業(yè)發(fā)展的政策,從制造到支付全覆蓋的產業(yè)鏈閉環(huán),更接近香港等國際市場、資本的地理位置,讓深圳時至今日都是互聯(lián)網人才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首選之地。
去年底,馬化騰在母校深圳大學南端,建了一座新總部大樓。它與2009年建成的騰訊大廈一南一北,將深圳大學包裹其中;新大樓運用了物聯(lián)網和人工智能技術,集數字化、智能化于一體;三個連接層將兩座塔樓相互連接,寓意著“互聯(lián)”。人才、技術、連接,正是騰訊和深圳崛起的三大動力。
挑戰(zhàn)當然也存在。雖然互聯(lián)網潮流掀起后,深圳以其集群效應,吸引了一批科技企業(yè)——以小米為例,雖然總部北京,但硬件生產、加工等環(huán)節(jié)多在深圳——但大多是硬件企業(yè),軟件領域幾乎是騰訊一枝獨秀。根據胡潤發(fā)布的獨角獸指數,截至今年一季度,深圳獨角獸企業(yè)11家,遠低于北京的66家、上海的38家和杭州的16家。超級獨角獸如滴滴、美團、今日頭條者,則無一位于深圳。
風口更迭,世事流轉,深圳一直在迎接屬于自己的新時代。
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全國的目光再度聚焦深圳,“深圳故事”再度被講述,是因為它們與不斷發(fā)展的“中國故事”緊緊相連,“深圳密碼”再度被探尋,是因為它們是解鎖新時代“中國密碼”的鑰匙。
從“世界工廠”蛻變?yōu)椤吧罟取?,改革、開放、特區(qū)精神構成了深圳故事背后的“深圳密碼”。深圳的每一天都是新的,資金、技術、人才飛速聚集;深圳的每一天都在上演鮮活的深圳故事,匯聚成令世界感嘆的“深圳奇跡”。要么創(chuàng)新,要么淘汰。這樣的危機意識讓深圳的企業(yè)不斷奮進。
華為、騰訊、傳音、大疆……一系列深圳原創(chuàng)品牌在全球越來越響亮。這是全國第一個提出建設自主創(chuàng)新城市的城市。1982年初,蛇口工業(yè)區(qū)的巨型標語“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佐證著“深圳速度”;而現在,深圳前海蛇口自貿片區(qū)同樣有一句巨型標語“WE THE FUTURE”(我們即未來),深圳正體現不一樣的“深圳高度”。
今日再提及深圳,是科技必不可缺的關鍵詞。在近40年的發(fā)展中,如果說深圳曾經歷過“拿來主義”的階段,在如今科技創(chuàng)新全球化背景下,深圳正致力于在多個領域站在浪潮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