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郜泉州
“谷雨節(jié)”過后沒幾天,老家親友打來電話說,院里的香椿樹芽發(fā)旺了,如果想吃香椿菜的話,快回來摘,到了“五一節(jié)”,恐怕香椿樹葉就長老不好吃了。
我的老家坐落在嵩山北麓山坡上,由于山上氣候與山下平原的差異,香椿樹葉長得遲些。當(dāng)平原上香椿樹葉已長得綠油油時,山上的香椿樹就像剛睡醒的頑童,眼睛在蒙眬著,似睡非睡,似睜非睜??墒且坏健肮扔旯?jié)”,頑童們像商量好似的,咧開小嘴,嘰嘰嘎嘎幾聲歡笑,便刷的一下全睜開了眼。一簇簇嫩黃的香椿葉掛滿枝丫,點綴在青山中,散發(fā)著香氣。在微風(fēng)中,香椿樹像瀑布和浪花,又似暖春的冰乳,嘩嘩地流淌著。走近觀看,只見向陽的樹枝上,似一群形影不離、優(yōu)雅的蝴蝶,亮晶晶的翅膀上,微微染著幾抹淡淡的青綠?;腥婚g,又像千萬個身穿青衣的少女,絢麗多彩,十分可愛。來到樹前,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似撲鼻的醇酒,醉了行人,醉了山,醉了水,醉了太陽紅了臉。清香迷漫了嵩山的溝溝壕壕,坡坡川川,仿佛樹木花草也被香椿的香氣陶醉著,蒙眬著,興奮著,心曠神怡著。
我最愛吃香椿菜,況且,香椿樹還是我的“干娘”哩。
奶奶說,那年我六歲,山區(qū)農(nóng)民本就貧窮,災(zāi)荒又讓村民們的生活雪上加霜。為了生存,村民們把樹葉樹皮都當(dāng)飯吃。我家地里有一棵兩個人才合抱住的柿子樹,每年把柿子摘下來,賣去一大部分換糧食,小部分和米糠拌在一起,曬干后磨成面,烙成饃或蒸成窩窩頭當(dāng)飯吃,再把曬干的香椿葉拌鹽當(dāng)菜吃。常常是一年糠菜半年糧,一家人勉強(qiáng)過生活,有時也能接濟(jì)下揭不開鍋的鄉(xiāng)鄰。由于長期吃柿糠餅和窩窩頭,營養(yǎng)不足,我長得矮小粗壯,街坊鄰居常喊我“半截缸”“小鋼炮”。
鄰居一位老爺爺看我勤快可愛,敬老愛幼,學(xué)習(xí)成績又好,非常喜歡我。一天我問道:“爺爺,你給我說個妙方,咋讓我的個子長高呢?”爺爺笑了笑,趴在我的耳朵上神秘地說:“每年大年初一早上,天剛剛黎明,你端一碗餃子,拿一支香、三個金紙元寶,走到你家院東邊的香椿樹下,上香供食燒元寶,再磕三個頭說,王娘娘,從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干娘。然后爬起來,抱緊香椿樹說,干娘干娘您姓王,您長粗來我發(fā)長。干娘讓我長高大,年年初一有供賞?!睜敔斦f罷還一再叮囑我不準(zhǔn)告訴別人,否則妙方就不靈了。
那年大年初一的早上,我端著一碗餃子,來到香椿樹下,放好供食,點上香,把三個金紙元寶點燃后,磕了三個頭,大聲說:“王娘娘,從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干娘?!比缓笈榔饋?,抱緊香椿樹干說:“干娘干娘您姓王,我發(fā)粗來您發(fā)長。干娘讓我長高大,年年初一有供賞?!?/p>
哈哈哈,背后傳來家人的陣陣笑聲。奶奶笑著說:“你說錯了,應(yīng)該是您發(fā)粗來我發(fā)長。”叔叔嘎嘎大笑說:“你本來就粗得像個小鋼炮,你還叫發(fā)粗哩,再發(fā)粗就像麥墩子了。”
我一聽便哭著說:“都怨你們,把爺爺給我說的妙方破了?!蹦棠膛ゎ^啪地打了叔叔一下:“叫你給孫子說不吉利話?!笔迨迳靷€舌頭笑著扭頭走了。奶奶哄我說:“妙方?jīng)]破,再燒三個元寶妙方就靈了?!睙^三個元寶后,我抱緊香椿樹干說:“干娘干娘您姓王,您發(fā)粗來我發(fā)長。干娘讓我長高大,年年初一有供賞?!?/p>
“好,這次說得中,以后肯定能長高。”奶奶和父親都笑著說。
從此,每年大年初一我都燒香上供燒元寶,祈求“干娘”保佑我長高。剛過十歲,我的個子突然長高了。街坊鄰居取笑我說:“你的‘干娘’真靈,真讓你長高了?!编徏依蠣敔斆看慰匆娢遥偸枪€不停,下巴上雪白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我趁勢捋一下他的胡子,他仍然笑個不停。后來,我才知道,爺爺?shù)拿罘绞敲孕诺氖址?,是逗我開心的。
奶奶做的香椿菜可好吃了。每到香椿芽長到金黃時期,父親便把香椿摘下來交給奶奶。奶奶把香椿倒進(jìn)大瓷盆里用清水淘三遍,然后把香椿撈出來,控干水,用刀剁碎,均勻地撒上鹽,再用面進(jìn)行攪拌。把大鍋添上水,放上蒸籠、箅子,鋪上籠布,把攪拌好的香椿放在籠布上,然后蓋上籠蓋,放到煤爐上蒸。為了掌握時間,奶奶將幾片香椿葉放在籠蓋上,椿葉焙干便是蒸熟了。端下蒸鍋,奶奶趕忙把小鍋放在煤爐上,倒鍋里一小勺油,放點花椒和辣子,油一冒煙,便趕緊把切碎的蔥、姜、蒜、韭菜倒進(jìn)油鍋里,等佐料一熟,舀一碗水、抓一撮鹽倒進(jìn)去,便形成了佐料湯。然后再把蒸熟的香椿倒進(jìn)去攪拌,就成了香椿飯,吃起來味美香甜。每逢香椿時節(jié),家里人總會捋下很多香椿葉,或蒸,或炒,或包餃子,或生伴香油,變著花樣吃,總也吃不絮。吃不完的香椿葉可以曬干保存,到吃時抓一把放進(jìn)開水里一燙,就熟了,味道依然鮮美。
到了冬季,香椿葉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枯萎后,被風(fēng)一吹,一片片金黃的葉片飄落,像下起了陣陣雨。每當(dāng)看到地上黃乎乎的一片,我的心里不由酸楚楚的,總會默默地說聲:“再見了,我的香椿娘娘!”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zhuǎn)眼間我到城里工作已二十多年了,老家院里的老香椿樹已砍去多年,小香椿樹也長成了大樹。城里食堂也早已賣起了香椿菜,供人嘗鮮。但我總覺得,城里的香椿菜沒有老家院里的香椿好吃,更沒有奶奶做的香椿菜有味道。是以,每年我都忘不了回老家品嘗。雖然奶奶已去世多年,但是奶奶笑瞇瞇做香椿菜的形象,總不時展現(xiàn)在眼前。香椿的香味至今還留在口里,記在心上,久久難以忘懷。
難忘家鄉(xiāng)香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