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詩語
嚴格來說,我不是北京人,北京也不是我的故鄉(xiāng)。
雖然“北京市”這幾個字是印在戶口本兒上的,但我與這城市既無血緣上的聯(lián)系,也少有物質(zhì)上的捆綁。首先,我的父母不出生在此,他們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學而來的;祖輩更不用說了。其次,很顯然,我不擁有這城市中的任何一部分,我與那些頭頂小紅帽擁入天安門廣場的游客并無本質(zhì)差別。他們住在酒店里能住七天,而我住在我現(xiàn)在的家里,最多也只是住七十年。
我不是北京人,但我卻將北京視為我的故鄉(xiāng)。我與北京唯一的,也是最堅實的、不可改變的聯(lián)系,是精神上的——北京是一個讓人心安的城市。
對于不平凡的人來說,北京絕不會將其埋沒。且不說它是數(shù)個封建王朝的都城,單就當代來說,也有很多不平凡的人在此搭臺唱戲:馬云在頤和園和老外練過英語,劉強東在中關村擺過地攤。但北京也不是一個殘酷的,只允許精英生存的地方。在故宮紅墻外的胡同里,在高大的寫字樓間,數(shù)以萬汁的,像我這樣的平凡的人在其中出生,成長,老去,在北京的歷史上留下輕捕淡寫的一筆。而北京對于這些普通人,是博愛而寬容的。
我還記得在煙袋斜街一家鹵煮店的門口見過一個老大爺。深冬,他穿著件領口磨得泛著油光的黑色棉衣,插著手站在賣火燒的窗口旁邊?!澳愀l學的這手藝呀?”他把頭探進玻璃窗里,用鑒賞家一般的目光掃過一個個外皮烤得焦黃、餅面沾著白芝麻的火燒。做火燒的小哥不說話,他警惕地盯著老大爺,防著他蹭到火燒?!昂?,一代不如一代嘍!我小時候吃的火燒,個個都一般大一樣圓,你瞧瞧這個,都快成方的了?!闭f著老大爺就要給小哥指。那小哥已有些不耐煩了,就轉(zhuǎn)過身去和面。于是老大爺也悻悻地轉(zhuǎn)過身去,口中嘖嘖地嘆著。
正巧這時來了個熟人,老大爺立馬臉上堆起了笑,相互寒暄了幾句后,他目送著對方進了鹵煮店,悵然地回過頭,呆呆地望著路對面的瓦檐出神。一陣寒風吹過,他把頭縮進衣領里打了個寒戰(zhàn)。麻醬香被風帶著從店里飄出來,溢滿了胡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幸福的表情,轉(zhuǎn)回火燒鋪子,白顧白地又和小哥念叨起來。
北京不能讓每一個人都吃上滿漢全席,但能讓吃著熱騰騰火燒的人也活得有滋有味。在繁忙的地鐵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貧窮的人和富裕的人共行著。北京允許平凡的人有尊嚴地生活,也允許平凡的人甘于平凡。這樣的包容,來源于看慣朝代更迭、歷史變遷的老北京人隨遇而安從容自得的心態(tài),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代代新北京人。當我得意時,就登上景山,看到那故宮里的金頂紅墻從內(nèi)向外嚴整地排開,便想到自己不過是歷史長河中極渺小的一粒,因而少了浮躁;當我失意時,就登上景山,看現(xiàn)代的樓房從近到遠密密地立著,便想到也有許多人同我一樣在這城市中奮斗著,于是少了憂愁。如此往復,心境便逐漸歸于平和了。
名師點評
文章從一個生長在北京的“移民二代”的視角,講述自己對北京的情感與認識。作者沒有表達漂泊無依的浮萍之感,或?qū)h方故鄉(xiāng)的思念,而是堅決地表達著自己對北京的感情:“將北京視為我的故鄉(xiāng)。”接著從北京對“不平凡人”和“平凡人”的包容說明北京讓人心安。文章結尾寫“登景山”乃是妙筆,形象生動地寫出了北京作為“故鄉(xiāng)”對“我”心靈的安撫。
(王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