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幼兒園告訴孩子：懷疑一切

耶雅億

小膠帶促進安全質(zhì)量改進

2014年，丈夫帶著我和女兒去美國讀博士，女兒入讀加州一所公立幼兒園。

入園兩天后，女兒在做手工時將一點膠帶紙揉成團塞進鼻孔。老師立刻打電話讓我過去——因為幼兒園的規(guī)定，她們沒有權(quán)限接觸孩子的鼻腔。我很輕松地在幼兒園護士的幫助下把紙團掏了出來。園方再三道歉，連續(xù)幾天都有人打電話關(guān)注我女兒的健康狀況，我覺得這有點小題大做，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件事促使幼兒園進行安全質(zhì)量改進。手工課上有了更嚴格的規(guī)定，孩子們再也接觸不到這么小的膠帶紙了。

后來我才知道“安全質(zhì)量改進”是幼兒園的家常便飯。每隔一段時間，園方和家委會就會一起來開會討論。如果沒有定期進行這方面的改進，反而會成為園長管理不善，需要被罷免的理由。

如果有人說這件事不能告訴家長，說明這件事必須告訴家長

一天，我們在散步的路上遇到了女兒最喜歡的老師。女兒像小鳥一樣飛過去擁抱她，這位老師的動作讓我大吃一驚。她馬上像投降一樣地把手舉起來，等孩子擁抱她結(jié)束之后才把雙臂放下來。然后，她蹲下來跟女兒友善地說話，用語言告訴女兒她很享受這個擁抱，她非常喜歡她。

這是很多美國老師面對此類狀況的第一反應(yīng)。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被誤解為觸摸孩子身體），老師們都會更多地選擇用語言表達關(guān)愛，絕不會出現(xiàn)國內(nèi)又親又抱的現(xiàn)象。

幼兒園進行性教育的方法頗為直接，老師像談?wù)撎}卜白菜、耳朵鼻子一樣直接說出性器官的學(xué)名，而且還教孩子畫圖片，讓孩子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師用芭比娃娃做示范，無論是捏、親、摸、咬，還是不懷好意地看，都是錯誤的。我印象很深的一句話是：“當爸爸媽媽每天給你洗澡的時候，你要想一想你的生殖器，問自己：‘今天有沒有人摸我這里？要記住這里不許任何人碰和摸，如果有人這樣做，一定回來告訴媽媽！如果有人說，這件事不能告訴家長，說明這件事必須告訴家長?！?/p>

我后來才知道，美國四分之一的女孩和六分之一的男孩曾受到性侵，平均遭遇性侵的年齡是9歲，93%的性侵者跟孩子認識，47%是家人或熟人。所以，美國從幼兒園開始就進行性教育，中學(xué)的性教育話題更是涉及到性成熟、性約束、性魅力、性病、性交易、性變態(tài)等，并向?qū)W生發(fā)放避孕套。

關(guān)于“身體接觸”，老師用女兒最喜歡的足球賽來跟她打比方。

第一種是“紅牌接觸”（即“危險的身體接觸”）：有人故意碰到“游泳衣蓋住的地方”。這種情況，要立刻“罰下場”。女兒學(xué)習(xí)說“住手，我要報警”或“我要告訴媽媽和老師”等。

第二種是“黃牌接觸”（即“過度的身體接觸”）：有人善意地碰到其他部位，比如臉、頭頂、手臂、腳掌、胳肢窩等。這種情況，女兒明確地說出自己的請求和感覺，比如“請不要摸我好嗎？這樣做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老師根據(jù)美國蓋瑞博士《愛之語》一書教導(dǎo)孩子，就像每個民族有不同的語言一樣，愛的語言也分為5種，分別是身體的接觸、贊美的語言、精心的陪伴、周到的服務(wù)和饋贈的禮物。

老師給孩子們做了一張“愛之語”測試卷，讓他們看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之處。班級里有些孩子喜歡亂親亂抱，老師就引導(dǎo)大家明白“這些小朋友的‘愛之語是身體的接觸，所以他們喜歡用‘黃牌接觸的方式表達友好。你可以禮貌地告訴別人你的‘愛之語是什么，這種說‘不的方式大家都容易接受”。

這一招很管用，我親眼看到鄰居的小弟弟沖來抱我女兒時，她退后一步說：“我不喜歡人家抱我。因為我的‘愛之語是贊美的話，所以我更喜歡你夸我，而不是抱我。你的‘愛之語是什么？”

說實話，來美國之前我一直以為每個孩子都喜歡擁抱和觸摸，看來我錯了。我也要學(xué)會用不同的“愛之語”滿足不同的孩子。

“家長大學(xué)”培訓(xùn)的是懷疑精神

除了家長委員會、家長志愿者這些以家長為主導(dǎo)的組織外，幼兒園與學(xué)校還會主動地邀請各類教育專業(yè)人士“培訓(xùn)”家長。

女兒入園不久之后，我就收到學(xué)校寄來的關(guān)于Parent University（家長大學(xué)）的通知。幾天的“家長大學(xué)”生活與學(xué)習(xí)，讓我意猶未盡。其中有一門有關(guān)兒童安全的課程讓我印象深刻。

一上課，講員就放映了一段紀錄片。記錄片講述了幾個家庭的爸爸媽媽用各種方式跟自己的孩子傳授安全知識，比如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告訴陌生人家庭住址等。然后，孩子們被“陌生人”邀請同行、吃東西、說出地址。大多數(shù)的幼兒立刻忘記父母的忠告，如同小羊羔一般“落入羅網(wǎng)”。

講員問家長們：“對低齡幼兒，什么樣的安全教育才有效？”

家長們最終討論結(jié)果是：“寸步不離！”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美國拐賣兒童的情況很少見，除了政府強力打擊之外，也有家長們對此的警覺與提防。強化“家長要為兒童安全負責(zé)”意識的培訓(xùn)，通過一系列課程來教家長們?nèi)绾闻c孩子溝通安全問題，如何關(guān)注孩子的在校安全，如何判斷孩子是否受到保姆虐待、校園欺凌，如何防范孩子與陌生人有不正常的交往等。

更令人點贊的是，講員專家們灌輸“懷疑一切”的精神給家長們。他們不認為“公辦、高收費、名聲大、口號響”的教育機構(gòu)就是保險箱，而是認為再完美的教育機構(gòu)都有可能存在“披著羊皮的狼”。所以，家長們要敏感于孩子身上的蛛絲馬跡，也要支持第三方機構(gòu)對教育機構(gòu)的監(jiān)管工作。

同樣，老師們也將“資質(zhì)”的意識傳遞給孩子，讓孩子知道不同老師的權(quán)限是有限度的。比如，老師會從小班時就教導(dǎo)：“假如你需要在幼兒園服藥的話，你的爸爸媽媽必須帶著醫(yī)生的處方填寫好相關(guān)的表格。你必須去專職的護士老師那里，讓她按規(guī)定的喂藥時間和劑量給你服藥。其他任何的老師（包括園長）在喂藥方面都是沒有資質(zhì)的，是不安全的?！?/p>

美國的社會文化也傳遞自我保護的觀念給孩子。我每次去醫(yī)院，醫(yī)生護士非常尊重孩子的身體。他們不但會問家長：“我是否可以掀開你孩子的衣服？”而且非常禮貌地問孩子：“某某，我可不可以檢查一下你的身體？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就立刻說出來，我會馬上停止?！?/p>

在潛移默化之中，女兒建立了安全意識，形成了自重自愛的“身體界限感”。她7歲回國時有點“不隨和”，略帶鋒芒。在特別擁擠的地鐵和公交車上，有時候我們沒有座位。女兒要我將背包背在前方，讓她站在背包的下面，好保持足夠的空間。

前幾天，我?guī)е畠喝ト】顧C取錢。后面排隊的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年婦女緊貼著我們。我扭頭給她暗示，她卻不走。女兒走過去跟她說：“你離我們太近了，我不舒服。你能不能退回到黃線之外呢？”

老年婦女退后兩步，囁嚅地說：“其實我是想看看是怎么取錢的?！?/p>

后來，當她取錢的時候，我?guī)е畠赫驹邳S線之外耐心地指導(dǎo)她。她拿到錢道謝離開后，我問女兒：“她一看就不是壞人，你為什么一定要讓她站得遠遠的呢？”

女兒反問：“如果有人行為令你渾身不自在，你不是要表達出來嗎？這樣可以保護你遠離傷害，也可以幫助對方變得更有禮貌?！?/p>

我被女兒的回答震住了，沒想到8歲的孩子竟有理有據(jù)地捍衛(wèi)自己的安全。這種從幼兒時期被灌輸?shù)摹盀榱税踩憧梢詰岩梢磺腥恕钡睦砟钗磭L不值得我們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