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健風
【摘 要】蒂姆·伯頓致力于個人風格的開掘和呈現(xiàn),始終保持著電影語言的新銳創(chuàng)造力。鮮明共生的光影色彩、狂歡式的歌劇音樂,以及冷靜多變的長短鏡頭,讓其影片異于一般的現(xiàn)實邏輯,變成一種孩提時代的心理釋懷。
【關鍵詞】蒂姆·伯頓;電影語言;心理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14-0102-02
一如柏拉圖的洞穴人所看到的幢幢陰影,觀眾在影院的黑暗中體味到的一切,只是一種復雜的電影語言的敘事效果而已。對于“電影語言”這一概念,法國著名電影理論家、當代電影理論的奠基人克里斯蒂安·麥茨曾有過如下論斷:“并非由于電影是一種語言,它才講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而是由于它講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才使得自己成了一種語言?!雹偃缃裎覀兺ǔR饬x上所說的“電影語言”,則約定俗成地指涉構成電影視覺和聽覺語言的一系列成規(guī)與慣例。“鬼才導演”蒂姆·伯頓就是一位高超的電影語言使用者。
一、鮮明共生的光影色彩
蒂姆·伯頓出色的電影視覺語言一向都是其黑色童話風格的標志性組成部分。作為視覺語言,色彩變奏和光影變化既是伯頓高度個人化的電影技巧,也是某種主題建構與表達方式。在蒂姆·伯頓的影片中,語義豐富的光和色彩都超越了普通物象的述說,成為另一個自成維度的體系,而這個體系與人的自我訴求、內(nèi)在靈魂以及生命意義的衰減息息相關。
影片《大魚》中,伯頓運用不同的光影色彩區(qū)分出現(xiàn)實世界和回憶中的超現(xiàn)實世界。主人公的現(xiàn)實世界多用自然光源,色彩較為黯淡;回憶部分卻提高了色調(diào)飽和度,用色鮮艷明亮。用不同的顏色區(qū)分時空是蒂姆·伯頓的慣用手法?!都舻妒謵鄣氯A》中,通往愛德華居住城堡的路一直是灰暗的色調(diào),古堡陰暗而詭異;而小鎮(zhèn)則光線柔和,線條明快,充滿著夢幻與童話氣息。《僵尸新娘》中陰陽兩界色調(diào)錯位,死人的世界里多是斑斕飽滿的暖色,活人的世界里則用了冷色調(diào)的黑白、青藍和綠色,顛倒的顏色折射出人性的迷失以及情感在物欲壓迫下的困窘。
蒂姆·伯頓鐘情于黑色和灰色,在他看來,黑色和灰色并不只是恐怖片的專屬,除了代表神秘與恐怖,它們也代表著孤獨和變形的內(nèi)在?!栋隆の榈隆肥遣D拍攝的一部黑白傳記電影。缺少才華,卻孤注一擲地追求夢想,黑白影像在安靜中流淌,細膩樸實地描述著這位“最爛導演”的電影人生。當然,其他諸如《斷頭谷》《蝙蝠俠》《理發(fā)師陶德》等影片,也均以黑灰色為主要顏色基調(diào)。從某種意義上說,黑、灰、白在伯頓那里不是晦澀沉悶的象征,而是最純粹的光與影的結合。
蒂姆·伯頓推崇黑白灰的真實與詭異所帶來的某種電影質感,也同樣熱衷于鮮艷明麗的高飽和度色彩?!恫槔砼c巧克力工廠》中,伯頓把燦爛無邊的想象和寓言式的故事融合在一起。巧克力做成草地、樹木、河流,瀑布將紅色、綠色、藍色、黃色演繹得讓人眼花繚亂,畫面層次極為豐富。此外,蒂姆·伯頓常常使用鮮明的顏色對比,增強視覺沖擊力。比如《剪刀手愛德華》片尾,愛德華在昏暗的夜晚走到古堡的庭院中,影調(diào)是伯頓一貫的黑色風格,然而較為明亮的下方光線讓黑暗的樹雕花朵的顏色看起來異常鮮艷,如同蟄伏在黑暗里的童話世界。彩色與黑白,多彩與單調(diào),蒂姆·伯頓運用油畫般厚重深沉的色彩構建出自己的話語體系。
電影在光影和色彩的變化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幻想世界,它讓人感覺到生命變化和流逝之中的光、影、色的意味和魅力。無論是敘事還是寫意,光影和色彩都讓看似靜止的空間發(fā)生著變化。這種詩性的情感,也讓其影片空間充滿了時間和生命。
二、狂歡式的歌劇音樂
在蒂姆·伯頓的電影世界中,音樂是重要又游移的靈魂元素,并內(nèi)在地結構為影片的敘事單元。伯頓的影片帶有濃烈的童話和哥特元素,在他的作品中,音樂隨處可見,既有背景音樂,也有歌劇似的唱段,時而高亢尖銳,時而感性憂郁。無論是情節(jié)演繹還是氛圍渲染,極富感染力的音樂都與電影畫面相得益彰,在審美情感和價值索求兩方面建構起伯頓“黑色童話”的立體空間。
《剪刀手愛德華》一開場就是管弦樂伴奏下的女聲吟唱,音樂傳達出人物細膩隱秘的情感,并為影片打上了童話般的夢幻色彩。當愛德華被居民責難和追趕時,音樂又變得緊張深沉,與愛德華復雜惶恐的心情一致。《斷頭谷》中,層次感豐富的音樂有效地渲染出緊張恐怖的氛圍,急促高昂和舒緩低沉的節(jié)奏交替出現(xiàn),極大地展現(xiàn)了被追殺的緊迫感和恐慌感?!督┦履铩穭t恰到好處地穿插了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宮廷樂曲來塑造角色和敘事抒情。男女主人公在古堡中邂逅,維克多漫步到鋼琴前,演奏了一曲旋律優(yōu)美的鋼琴曲,而這首曲調(diào)明朗的Victors Piano Solo也是本片的主題音樂。當維克多遇見僵尸新娘時,音樂則變得陰森緊張。在尖銳的音樂和女聲哼唱中,僵尸新娘幽怨地從地底升起,寒鴉的啼叫加上銅管或其他樂器擊奏出的不和諧音符,讓維克多驚慌失措。蒂姆·伯頓慣常使用層次感豐富的黑色魔幻弦樂,大肆渲染情緒環(huán)境,營造出兼具瑰麗色彩和悲情基調(diào)的黑色氛圍。
蒂姆·伯頓的御用音樂合作者是作曲家丹尼·葉夫曼。葉夫曼非科班出身,也不甚精通古典音樂,但他特立獨行的音樂風格與蒂姆·伯頓的影片一樣獨樹一幟。葉夫曼擅長將各種類型的現(xiàn)代音樂與歌劇結合,帶給人陰暗絕望又溫情未了的奇特感受,與伯頓荒誕黑色的電影風格十分契合?!独戆l(fā)師陶德》的開頭是原版音樂劇的管風琴聲,伴隨血滴流動的字幕,“紅與黑”的陰森序幕緩慢拉開。影片中有70%的對白都是以歌劇的形式展現(xiàn),還有三段歌舞劇式的說唱,歌劇成為了語言。黑色童話與歌劇在電影中融為一體,成為敘事的依靠?!妒フQ夜驚魂》帶有濃厚的百老匯歌劇風格,故事深深扎根于音樂,影片共有16首歌曲,人物借助歌聲和肢體動作來表達情感,音樂荒誕滑稽。開頭一首《This is Halloween》,頗具百老匯夸張奇特的舞臺歌劇風格,奠定了影片驚悚怪誕的基調(diào)。
蒂姆·伯頓的電影里有著黑色的幽傷和童話的溫暖,而他的電影音樂也同樣在封閉中帶有張力。小調(diào)與和聲交相輝映,具有穿透力;混聲合唱的背景低穩(wěn)沉重,烘托出未知氣氛;整體音樂基調(diào)緩慢沉穩(wěn),帶著情感基調(diào)的病態(tài)憂郁??傊?,伯頓影片里的音樂帶有如泣如訴的悲天憫人感,如同恐怖面具摘下后露出的微笑,奇特而溫情。
三、冷靜多變的鏡頭語言
一部優(yōu)秀的影片需要豐富的鏡頭語言抒發(fā)情感,講述故事,無論是長鏡頭的場面調(diào)度,還是蒙太奇的剪輯創(chuàng)造,都是虛實世界里的影像手段。在蒂姆·伯頓的影片中,悠長寫意的長鏡頭和靈活多變的特寫近景鏡頭起承轉合、相輔相成,大大提高了同一時空內(nèi)電影語言的飽和密度與容量,拓展了情緒的多種內(nèi)涵,產(chǎn)生強烈的感染效應。
因新現(xiàn)實主義運動的興起和巴贊等人的大力宣傳,長鏡頭獲得了特殊的現(xiàn)代藝術意義。巴贊認為,表現(xiàn)現(xiàn)實是人類的本性沖動,因而電影表現(xiàn)的應該是視覺和空間的現(xiàn)實,再現(xiàn)事物的原貌,即自然世界。但在蒂姆·伯頓這里,長鏡頭創(chuàng)造出一種神秘氛圍,“表達了更為復雜深沉的物象和空間內(nèi)蘊,呈現(xiàn)對象的朦朧和多義性”②,使得空間更具延展性。電影《艾德·伍德》的開場,風雨交加的夜晚,鏡頭緩慢向荒原中的小屋移近,窗戶開啟,鏡頭中出現(xiàn)一口棺材,緊接著棺材打開,一個詭異的身影從棺材里坐起,繼而鏡頭緩緩拉出,轉向墓地,演職人員的信息依次出現(xiàn)在墓碑上?!都舻妒謵鄣氯A》的開頭,鏡頭由城堡拉開,移向窗戶,落到正在給孫女講述剪刀手故事的暮年金身上,接著鏡頭又移出窗戶,掠過雪地,飛入愛德華所在的古堡。這組長鏡頭展現(xiàn)了伯頓在時空塑造和故事延伸方面的優(yōu)勢?!逗诎店幱啊分?,開篇的長鏡頭從天空飛越海洋,急遽穿到擁擠混亂的人群中。主人公巴拿巴的獨白相伴而生,幽緩地講述故事,為影片的后續(xù)發(fā)展埋下了伏筆,長鏡頭表現(xiàn)出了現(xiàn)實不具備的含混性意義。
受表現(xiàn)主義電影的影響,蒂姆·伯頓的電影鏡頭語言中也有大量近景和特寫鏡頭的組合切換?!洞篝~》中,年幼的愛德華被派去拜訪獨眼女巫,鏡頭跟隨他平移接近房子,在愛德華剛要敲門的剎那,鏡頭突然推進為特寫,女巫猙獰恐怖的面孔突兀地占據(jù)銀幕,緊張不安的情緒迅速彌散開?!恫槔砼c巧克力工廠》中,威利·旺卡的面部特寫非常多,其一成不變的古怪笑容在多個特寫鏡頭的組合下顯得脆弱無助,仿佛轉瞬即逝?!独戆l(fā)師陶德》中的恐怖氛圍也多用特寫鏡頭渲染,當陶德成功復仇時,猩紅刺目的鮮血噴涌到他臉上,憤怒的臉龐加上流動的血液,這一組鏡頭讓人驚心動魄。
正如克拉考爾所言:“一部好影片總是完美地表現(xiàn)了生活中一些‘電影式的題材。”③影像創(chuàng)造了一個虛擬的夢境世界,觀眾之所以愿意暢游其中,乃是因為有了實的視像,尤其是種種細節(jié)的真實。蒙太奇使得“機械復制現(xiàn)實”的單鏡頭互相組合并獲得“新的質”;長鏡頭以再現(xiàn)性的影像保持了空間的深邃和時間的完整,這二者的優(yōu)點都在蒂姆·伯頓的光影世界里得到了體現(xiàn)。
四、結語
好萊塢電影的運作模式常常演變?yōu)槟撤N固化的影像藩籬,成規(guī)與慣例也往往會框縛住想象的翅膀。而電影語言運用中的巨大張力則要求電影人與時俱進地保持新銳的創(chuàng)造力,洞微察幽,重新復活觀眾的感官、想象和夢想。蒂姆·伯頓雖無法完全躲開電影商業(yè)化和工業(yè)化的影響,但依然憑借標志性的電影語言將自我的感悟寫入影片中。鮮明共生的光影色彩、狂歡式的歌劇音樂,以及冷靜多變的鏡頭語言讓伯頓的影片異于一般的現(xiàn)實邏輯,是一種孩提時代的心理釋懷。童話與黑暗、死亡與生命的辯證關系貫穿始終。
注釋:
①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
②朱小豐.電影美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173.
③(德)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電影的本性:物質現(xiàn)實的復原[M].邵牧君譯.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1,51.
參考文獻:
[1]戴錦華.鏡與世俗神話—影片精讀18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2]胡克,張衛(wèi).當代電影理論文選[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
[3]張瑤.奇境中的人間煙火—蒂姆·伯頓的電影創(chuàng)作藝術淺析[J].東南傳播,2007(10).
[4]李莉娜.想象的力量——蒂姆·伯頓影像世界的美學分析[J].青年作家,2009(12).
[5]江麗元.蒂姆·伯頓動畫電影研究[D].華東師范大學,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