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的紅柯兄走了!走得突兀,走得匆忙,走得令人猝不及防。再次讓我們在慨嘆天夭英才,人生無常之際,唏噓生命的脆弱和珍貴,值得每一個人去珍惜!
紅柯兄與我同庚,長我三月,但在文學成就與聲名方面遠遠在我之上。如同同齡的人已任高職,我尚小干事一個,而更多的是普通人一樣。這讓我想起那句“人家坐轎我騎驢,比上不足下有余”的俚語。人生本沒有可比性的,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如何活得自在做最好的自己,同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話題。
印象最深的當算在陳忠實先生的追思會現(xiàn)場,在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中,紅柯高舉著1992年第六期刊載有《白鹿原》上半部的《當代》雜志,行止異數(shù)。那是怎樣一種悲欣交集的心情、長歌當哭的緬懷之舉?畫面至今鐫刻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隔天他告訴我,鄰省的電視臺曾作統(tǒng)計,在我們原本估計數(shù)千人的追思會現(xiàn)場,場里場外,送別的民眾有七萬人之多。關(guān)于這點無法去核實了,但好的文學作品在讀者中民眾中形成的巨大影響,我算是經(jīng)見了!
我到作協(xié)工作后的近十年間,參加歷次的主席團和理事會自不必說,也有幾次參加作協(xié)之外的會議和活動,也曾有數(shù)次省上的培訓,剛好我倆同期或同班。我們總有聊天寒暄的機會,彼此的問詢與人生的探究。他給我講故土岐山的風土,岐山的人文;講自己在新疆十年、在寶雞、在西安的感受,講人際里的迂回和憋屈……令我挺感動的。往往是午餐后,在學習班的駐地,在行政學院外友誼路上的散步,行走中停下來的交流……回想起來歷歷在目。正因為聊得來,我宴邀南來北往的朋友,數(shù)度邀他作陪。他只要有閑都會來。有時他會帶了自己的新著,贈送我的朋客。
他為人儒雅謙和,個頭不高,總是笑瞇瞇的,一口純正的岐山話,交談時語速飛快,還輔以肢體語言的表達。開初,我并不適應他的方言,百分之八九十都聽不懂,待后,漸漸可以無障礙地交流啦。
大概是2016年年中,某行業(yè)準備成立作協(xié),擬聘請兩位省內(nèi)有影響的作家為顧問,條件是一小說一散文。小說我推薦了紅柯。對方深表滿意。然后我與紅柯和另一主創(chuàng)散文者溝通,二人竟爽快地慨然應允。此事后因諸多原因該作協(xié)未能組建,但紅柯和另一位作家的欣然允諾卻讓我記憶猶新。后來,他為個人的事曾數(shù)度向我咨詢幫忙,我也是只要能,均會竭力玉成。
最后一次見面,是今年元月14日的省作協(xié)六屆主席團和理事會上。那天的會中我送了他自己的新著《李子白的藝術(shù)空間》,他似乎說了恭賀與學習學習的話。會后,我們在電梯口有短暫的聊天,他跟我說:“你們陜北應該有人出來給原延安大學書記申沛昌立傳的。這個人不光有在延大多年的好口碑,最主要的是他一路支持扶掖了路遙,那是不該被忽略的。你們應該有個人做這事兒?!蔽艺J真聽了。沒想到這竟然成為我和他的最后一次交流。
文壇是個名利場、是非地,總有不斷的緋聞流布。往往是作俑者獲益,無防范者躺槍。但大家心知肚明的,就是不管你眼下如何炒作如何火熱,最終還是得靠作品立足。天下的物事是應該有些成規(guī)的。比如讀書,讀過了方才有了評說的資格。問題在沒讀過某位作者作品的人,竟也在一些場合敢于評說,指責該作者作品的短長。拾人牙慧,鸚鵡學舌類的詞語躍入腦際,該評說者的淺薄自然不用去理他了。盡管如此,總還是能聽到一些人對一些作者的微詞。而紅柯是我到作協(xié)工作后所知沒有流言蜚語的作家之一。曾為其申辦“四個一批人才”相關(guān)手續(xù),閱讀其簡歷,才得悉他曾先后在寶雞、新疆工作,現(xiàn)為陜西師范大學教授,本名楊宏科,筆名是本名的諧音了。前段省作協(xié)征集作家近期的創(chuàng)作計劃,他竟一下子報了四五部設想,雄心滿滿。他的高產(chǎn),讓我們感知到了他的強悍和釋放出的巨大創(chuàng)造力,那充盈著飽滿激情的對這個社會悲憫憐惜濃濃的愛啊——是如此的綿長如此的熾熱!
說實話,對于紅柯,我是先讀其著,后識其人的。應該是二十幾年前,我在陜北工作的時候,感覺讀他的中短篇小說真是一種享受?!睹利惻颉贰哆^年》《吹?!?,和那部多少令我有點癡迷的《西去的騎手》,我曾慨嘆什么時候自己的小說寫到這份呢?特別是“皮芽子”這詞,是新疆對我們?nèi)粘J秤玫难笫[的叫法,是閱讀紅柯的小說中初識。所以當時我誤以為紅柯是一位新疆作家。后來因為對他作品的追索,才知他是我們陜西的優(yōu)秀作家之一。
時至今日,圈里人熟知,他是陜西繼路遙、陳忠實、賈平凹之后,最有希望為陜西摘取第四個茅盾文學獎的作家。這不取決于其中國作協(xié)全委委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身份,而是已獲首屆馮牧文學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第九屆莊重文文學獎、首屆中國小說學會長篇小說獎等多項大獎,四次入圍茅盾文學獎終評,是目前全國最受歡迎的小說家之一的實力。豈知就在他筆鋒正健,佳作頻現(xiàn)之際,天妒英才,戛然逝去,無疑是陜西文壇的重大損失。
人這一生,身不由己,死難人定。有人喻文學創(chuàng)作為愚人的事業(yè),足見文學原創(chuàng)性所耗費去的作家身心透支……讓我說,作家實在不是一份好職業(yè)!生活里,多數(shù)人看到的是成功者的榮光,而忽略了他們成功前和正在努力成功者的付出和艱辛。文學作為人類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褒揚還是貶抑,無論走高還是向低,它愉悅身心,激人奮進的潛移默化功效無人能抹殺與詆毀!
如今,那把紅色的斧柄歿了,但他給我們留下了豐富的精神文化遺產(chǎn),有待我們和后人解讀。天堂是定格,無須寫作。紅柯兄,你太累了,該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