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云路
兒子從小受爺爺影響,是個標準的球迷。他五六歲時,我?guī)タ辞?,他不停地轉(zhuǎn)動著身子,探頭去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寬廣的球場。他以前沒見過這么大的場面,內(nèi)心一定很震撼。
球賽進行中,兒子突然很熱切地提問:“爸爸,你說爺爺奶奶能在電視上看到我們在這里看球嗎?”此前兒子多次在電視上看球賽,球迷們歡呼雀躍的場景給了他很深的印象,他以為坐在體育場里,就一定會上電視,而只要上了電視,爺爺奶奶就一定能看到他。其實,那場球賽不過是我們和非洲一支并不出名的球隊之間進行的一場很普通的賽事,根本沒有電視轉(zhuǎn)播。我不忍掃了兒子的興,猶豫了一下,說:“應該能。”
兒子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真的嗎?”我肯定地點點頭:“真的?!?/p>
這個回答顯然讓兒子非常滿意,也使他在吶喊助威時有了某種“鏡頭感”。
兒子越來越熱愛足球,也因為足球,我們有了爭論。
兒子說,他長大了要當足球運動員。以我對兒子的判斷,他雖然在同齡的孩子中球技很好,也很會用腦子,但與職業(yè)球員相比還有差距。于是我說:“如果你當了球員,可能二十多歲就得退役,那時該怎么辦?”兒子說:“我還可以再學習?!?/p>
我再勸:“那么多人熱愛足球,但能當職業(yè)球員的只有極少數(shù)人,萬一中途你被淘汰了怎么辦?”兒子當時很激烈地反駁我:“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想,那誰還會為國爭光?”這句話竟使我一時語塞,此后我們再沒有就此發(fā)生過爭論。成年后的兒子常會提起這件事,覺得沒有實現(xiàn)當運動員的夢想是人生的一大遺憾,而在這件事情上作為父親的我負有責任。我每次只能笑著搖搖頭。
兒子上中學后參加了校足球隊,并且擔任隊長。那年暑假,兒子所屬的球隊一路過關斬將,從海淀區(qū)踢到了北京市,憋足了勁兒要拿第一。不想他在爭奪決賽權(quán)的比賽中腳踝受傷,妻子心疼,勸他別再上場,說腿傷了是一輩子的事。一向聽話的兒子這次說什么也勸不住,認為這是“集體榮譽”,要勇于站出來。無奈之下,妻子只好把我搬出來,說這樣的大事要“聽聽爸爸的意見”。
兒子稍大些后,我們之間常會有一種“游戲”,比如一件事他不大拿捏得準時,會讓我?guī)兔Α邦A測”一下。以我的人生經(jīng)驗,“預測”通常會應驗,這也使我在兒子的心目中很有“權(quán)威”。在妻子的各種道理都窮盡之后,我出場了。
兒子的問題是,如果他不上場,他的球隊能否贏得這場比賽?
我很認真地告訴兒子,即使他不上場,他的球隊還是會拿到冠軍。但這次我的“預測”錯了,那場球賽,兒子的球隊只得了亞軍。為此,兒子埋怨我,說早知道這樣,無論怎樣他都會上場,即使受再重的傷也愿意。作為父親,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并不為此辯解。
從小到大,我對兒子的教導是誠實做人,只有誠實的人才能得到他人的信任。我記憶中只有這兩次沒有對兒子說真話,都是出于父親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