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蓉
戶外群周末有徒步活動,預計三十公里。我刷刷地就去了,還在中午別人休息時,和“強驢”們多爬了兩座山。下山的時候,他們說你這小身板看不出來啊,練過?我笑,說打小走出來的。
四五歲,還不會背《蜀道難》,就在蜀道上走著去學校了,跟一大幫大大小小的孩子,信馬由韁地奔跑,呼朋引伴,爬坡上坎。方言里為這樣的我們備了一句話,叫“牛兒扯了索了,娃兒放了學了”。
開始是新生,有大孩子們領著,上一兩年學,變成了老油條,便底氣十足,同班住在附近的幾個孩子,就是一路呼呼喝喝著去上學,路上各種開小差。
春天摘花撲蝶采茶薅野菜,夏天玩水釣魚捉蟹逮泥鰍,秋天各色瓜果飄香時最狠,與誰家的狗都打過交道,冬天鑿冰玩,冷了就地點堆野火。上下學路上,時間有限,所以總有操作不慎惹了禍的,比如踩了青苗塌了田埂打瘸了狗點了草樹……惹得事主們一波波來學校找老師告狀。
學校前身是家地主的四合院,坐落在山腰的一塊平地上,拆了一面,留下個U型的做了學校。我當時可勁兒背課文做作業(yè),倒不是好學生,而是生怕老師給留堂,因為路上聽大孩子們講了太多版本的鬼故事,發(fā)生地無一例外,全是學校背后那個小墳山。
在村子里,開始是很多人一路走,走著走著,升學的不念的轉(zhuǎn)學的,人就少了。
初中在鄉(xiāng)里,去念書的山路從村里的二十多分鐘變成了兩個小時,下山、過河、上山、到頂,才是學校,住校,一周往返一次,一起走的人就更少了。
冬天,初一的晚自習,被老師攆回家,具體原因想不起來,大約是做錯了什么。小的十歲,大的十二三歲,高高低低的三四個孩子,在山路上往家走。就著半明半暗的月色,上上下下,要過一條河,還要過幾個小墳坡,十多里山路,清冷的夜里,孤魂野鬼般出現(xiàn)在院子里敲門,把已經(jīng)睡著的家人嚇得一激靈。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又呼啦啦地走著去學校,六點的早自習趕不上了,但得趕上八點第一節(jié)課。
等我上高中時,離家的山路已經(jīng)變成了六個多小時,上下好幾次山,過好幾條河才能到,村里能和我同路的學生已經(jīng)沒有了。放學時候,倒還能有幾個能同路個半道的伙伴。
有次上學下雨,家里的小白狗飛跑去送我,我過了河,到了這邊山腰,它還蹲在對岸的土堆上搖尾巴。那時早背過“鳥鳴山更幽”,但體會不到更深,自己在山路上往前走,偶然遇到一個人,側(cè)身讓過去,繼續(xù)走。總有同學給我講些搶劫擄掠的事,讓我小心些,可那么偏僻的山路,戰(zhàn)線又長,根本碰不到幾個人。
我就那樣一個人在山里穿行著去上學,最喜歡晴天,最怕雨天和蛇。路邊的花、河里的水、道旁的樹,發(fā)生過什么,遇到些什么,都靠它們一一丈量。
不知道從哪里看的,說起山風了,快天黑了。后來一聽到松濤陣陣,就忙不迭地趕路。
長大了,有次和奶奶聊天,說我當年一個人去念書,走在路上害怕還哭了。她說,你個小姑娘家是會害怕的。年少的自己一下子得到長輩的承認,那種孤獨的恐懼和無助的羞愧瞬間就化解了。
說真的,當時走在路上的我是不覺得有多苦的,更多是經(jīng)年后想起來對比起來才知道的。比如現(xiàn)在的小孩子坐校車去上學還不按時上車,家人就嘟囔著說,當年你念書是怎么走過的。
其實少年時有年少的一腔倔強孤勇,咬牙堅持,一定走到要去的地方。
兒時一起出發(fā)的伙伴們,雖然各自離散,但想起來,都是在自己的人生里走自己的那段路,他們和我一樣并無二致。
選了一條路,一個人走,想起同行過的伙伴時,一起惡作劇過的事,感嘆一句“記得當時年紀小”。
看過一句話,“去遠方讀書的學生,以為將來比過往深遠”,現(xiàn)在那個來到遠方的我,已經(jīng)長大到閉口不提“深遠”了。
一個人走,不用怕,因為路上會遇到很多人,無懼齊頭并進,也不吝同一段路。他們都很好,走下去,你也會很好。
(朱有良薦自《經(jīng)典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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