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照

勞拉在這條公路上被警察攔截，然后走上了“不歸路”

2009年6月9日凌晨2點，勞拉離開她工作的得克薩斯州法爾餐廳，開著她的白色雪佛蘭。她滿懷著一種異常激動的心情，內(nèi)心滿是希望。還有九天，她就要度過自己23歲的生日了；她和19歲的表妹伊麗莎自這幾天一直在法爾餐廳討論派對計劃。她們決定弄點啤酒，然后找個專業(yè)的DJ，在把三個兒子哄上床睡覺后就去跳舞?，F(xiàn)在他們正在回家路上，讓勞拉的兩位朋友搭個順風車，然后再快速繞道去買漢堡。

噩夢般的遣返

據(jù)伊麗莎白后來回憶說，當他們靠近高速公路時。一名警察向他們這邊亮了燈。這個名叫納扎里奧·索利斯的警官聲稱勞拉一直在車道之間行駛，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并要求查看她的駕照和社保卡。

勞拉這倆證都沒有。她在美國住了這么久，可從來沒有任何身份證明。

“你有居留證嗎？”索利斯問。

“沒有，”勞拉說著，一邊焦急地看著她的表妹和她的朋友。索利斯又問他們，最后只有伊麗莎白有一個簽證，她從錢包里找出來的。索利斯指示其他人離開汽車?！拔掖螂娫捊o邊防巡邏隊?！彼f，這在當時對于一個南得州的小鎮(zhèn)警察來說可是個不尋常的舉動。

勞拉驚慌失措。她身高158厘米，體重45公斤，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還年輕。她經(jīng)常穿著上衣和短褲，并將她的頭發(fā)扎成少女裝。勞拉的哥哥告訴記者，她深受童年習慣影響，喜歡收集瓷娃娃。并喜歡日本動漫和周六早上的卡通片。勞拉的朋友看到她在顫抖。跟勞拉一樣，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取得美國國籍。他們自己還有不想失去的穩(wěn)定工作。但他們知道勞拉怕的不是丟掉美國的一切，她怕的是住在美墨邊境小城雷諾薩的前夫，如果她被遣返的話，他會殺了她。

“我不能被送回墨西哥，”勞拉告訴索利斯，邊說著邊開始哭泣。“我有針對我前夫的保護令，請讓我給我媽打電話，她會幫我把文件拿過來的?！?/p>

勞拉還告訴索利斯，她的兩歲孩子在那個星期晚些時候進行手術，去除脖子上的膿腫?！拔倚枰粼谶@里，”她用西班牙語哀求著。伊麗莎白用英語詳細描述了勞拉的前夫塞爾吉奧的威脅?！澳悴荒苓@樣做，”伊麗莎白說，“他會殺了她的?！?/p>

“對不起，”索利斯回答，聳聳肩，“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了。”（索利斯后來因其他事件定罪被判入獄，包括賄賂、敲詐勒索和毒品犯罪）。

勞拉18歲時開始與塞爾吉奧交往，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塞爾吉奧是個虐待狂。在去年春天的一個特別可怕的夜晚，當塞爾吉奧再度毆打她時，勞拉終于打電話給警察，并與他們合作以確保塞爾吉奧被逮捕。塞爾吉奧后來被美國政府驅(qū)逐出境，從那以后的一年，勞拉試圖為她的兒子創(chuàng)造一個正常的童年。她與伊麗莎自在莎莉蘭種植園附近給孩子們搞來了一個小型拖車，那里成了孩子們的樂同。

有時候，她會給孩子們穿上牛仔服，并使用鄰居的羊和馬組成他們的寵物動物園。到了晚上，她會潛入柑橘園，偷幾個橘子作為早餐，哼唱她最喜歡的歌曲《單身媽媽》：“一個不擔心的單親媽媽，總是會變成一名合格的媽媽?！?/p>

然而，塞爾吉奧依然困擾著她。據(jù)說，在墨西哥，他加入了當?shù)氐亩酒芳瘓F。他經(jīng)常發(fā)死亡威脅短信給勞拉。

勞拉和她的朋友在路邊等候，直到一個名叫拉米羅·加爾扎的美國邊境巡邏特工趕到，并將他們?nèi)藥狭俗约旱钠?。勞拉懇求加爾扎，因為他把車開到附近的處理中心；勞拉的朋友們看到她迫于壓力簽下了一份“自愿遣返”的文件。三個小時后，加爾扎帶著她們出門，他后來解釋說：“因為有婦女同行，出于安全考慮才等了三個小時。”加爾扎把他們帶到了麥卡倫·伊達爾戈國際大橋，該大橋橫跨格蘭德河并通向墨西哥的雷諾薩。雷諾薩是個暴力泛濫的城市，美國國務院禁止其駐當?shù)氐膯T工在午夜后出門。

就在勞拉過橋前的最后一刻，她轉(zhuǎn)頭對加爾扎說：“如果我死了，你的良心會被譴責一輩子?！?h3>“你這是把我送去屠宰場”

當唐納德·特朗普宣布競選總統(tǒng)時，他在白人群體中不斷制造著焦慮感。在競選活動中，他承諾“驅(qū)逐所有犯罪的外國人并拯救美國人的生命”。國土安全部在其就職典禮后成立了一個辦公室，專門服務被無證移民犯下的罪行侵害的受害者，而這批人有個專有名詞“VOICE”——移民犯罪活動受害者（取首字母，譯者注）。該辦公室正在編制一個在線數(shù)據(jù)庫，以追蹤“非法外國犯罪者”（諷刺的是，數(shù)據(jù)顯示，移民實際犯罪率低于美國公民）。然而，白宮方面并沒有主動追蹤更為龐大的法律涉及移民的違規(guī)行為，而這些本該是美國政府來負責。

在過去的十年中，越來越多擔心自身安全問題的移民來到了美國，由于生活受到威脅而來到美國的移民人數(shù)也在不斷飆升。據(jù)聯(lián)合國數(shù)據(jù)，自2008年以來。中美洲的北部三角——洪都拉斯、危地馬拉和薩爾瓦多的尋求庇護者人數(shù)增加了五倍。根據(jù)聯(lián)合國統(tǒng)計。2014年洪都拉斯的謀殺案發(fā)案率居世界第一，薩爾瓦多和危地馬拉緊隨其后。

勞拉的母親還保留著女兒出事當天穿的紅色襯衣

在勞拉和塞爾吉奧離開雷諾薩的那幾年里，這個鎮(zhèn)子已成為販毒集團的修羅場。2008年，至少有5000名墨西哥人在毒品戰(zhàn)中死亡，死亡人數(shù)比美國在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的士兵陣亡人數(shù)還要多。那年，一個大毒梟在勞拉童年住宅附近的一場槍戰(zhàn)中被抓獲，軍方繳獲了540支步槍、156枚手榴彈和14管TNT炸藥。隨著這個大佬被抓，圍繞他的接班人資格的爭奪戰(zhàn)又再度開打。在塞爾吉奧回到雷諾薩之后，他便為毒販打工喪命。勞拉的媽媽瑪利亞告訴記者，塞爾吉奧繼續(xù)威脅勞拉，說如果她回到墨西哥，他就會把她架到火上烤。并發(fā)短信威脅說：“我要讓你徹底冒煙?！?/p>

在6月的某個周二早上，勞拉下班后沒有回到家，瑪利亞馬上就考慮到了最壞的情況。接著電話響了，電話那頭是遠在墨西哥雷諾薩的勞拉?！拔乙驯M我所能，”她哭著說，“我甚至告訴警方?！段?，我會給你看我的文件?！憋@然，這里的文件指的就是緊急保護令。

勞拉也給伊麗莎白打了電話，姐妹倆計劃在雷諾薩見一面。伊麗莎白試圖緩解一下沉重的氣氛，她問驅(qū)逐勞拉的邊防工作人員長得帥不帥；勞拉則回答說還是蠻帥的；伊麗莎白又問她要不要去撩一下；勞拉則回答說：“我告訴他，‘你這是把我送去屠宰場?！?/p>

多年來，大多數(shù)在美國被驅(qū)逐出境的無證移民都有機會到法官而前去出示證據(jù)，傳喚證人，并說明為什么應該允許他們留下來。然而到2013年，超過80%的驅(qū)逐出境案例都沒有經(jīng)過司法途徑，其生死結果通常由邊境的移民當局掌握。

即使尋求庇護者有機會見到法官，也很難證明他們值得法律救助。尋求庇護者無權請律師，三歲以下的兒童還被告知在移民法庭得自己代表自己。根據(jù)相關信息，能不能得到庇護，地理位置是決定性因素。研究發(fā)現(xiàn)，在幾乎相同的情況下，不同的案例明顯存在地域差異。從2007年到2014年，約有60%的庇護申請者在紐約市贏得了官司，而在奧馬哈和亞特蘭大的法院中，這一比例不到5%。

被殘殺的勞拉

塞爾吉奧很快便知道勞拉回來了。他開始在勞拉的住所附近開車遛彎，大聲嚷嚷。在她抵達墨西哥的幾天后，勞拉、伊麗莎白和她最小的兒子一起去了藥房。當她將車從車道上開出來時，另一輛車沖出來，擋住了出口。塞爾吉奧跳下車，把勞拉從座位上拖了出去。喊道：“你這個婊子！”他試圖掐死她，孩子在后座嚇得直哭。伊麗莎白抓住一個倒下的樹枝，打了塞爾吉奧的頭。塞爾吉奧威脅道：“你最好別摻和進來。”

勞拉的母親抱著女兒的遺像

“我要報警了，”伊麗莎白警告塞爾吉奧，說著就翻開自己的手機。伊麗莎白完全是在詐他，她的美國手機在墨西哥根本沒信號，而且當?shù)鼐礁矩溣腥?。不過這一招還是挺管用的，塞爾吉奧丟下她們揚長而去。

這件事給這對表姐妹帶來了一種危機感。伊麗莎白清空了一個咖啡罐，在上面寫著“幫助勞拉回來！”然后拿著它去找親戚朋友化緣，請大家眾籌到足夠的錢，把勞拉從這個距離得克薩斯州僅僅20分鐘車程的墨西哥小城偷渡回美國。

第二天，勞拉離開家，開著母親的福特汽車去為孩子們買食物。到了晚上，她沒有回來?！拔覀兇蚪o紅十字會，打給醫(yī)院，最后打給警察，到處找她?！币聋惿渍f。第二天早上，瑪利亞打開本地新聞，一個可怕的圖像閃過屏幕。這是一輛被燒毀的汽車，前排座椅上有一個燒焦的人體殘骸。這輛車是福特。

2009年6月17日，也就是在勞拉返回雷羅薩一周后，驗尸官在勞拉的福特車上找到了她的DNA，警方隨后將她的遺物交還給瑪利亞。第二天正是勞拉23歲生日，伊麗莎白遵照她的承諾，為勞拉舉辦了派對，她和瑪利亞準備了氣球、蛋糕，并請了一支墨西哥流浪樂隊。生日會也變成了葬禮。在下葬的墓地，勞拉的家人給她在得州的朋友打了一個視頻電話，直播這場葬禮：勞拉的大兒子給母親帶來了一件禮物：他最愛的卡通人物雕像。他把它放進了母親的棺材。

當周，塞爾吉奧被墨西哥警方逮捕。他對謀殺勞拉一事供認不諱。據(jù)當?shù)孛襟w報道，塞爾吉奧掐死了勞拉，之后將其浸泡在汽油中，點火焚尸。瑪利亞和伊麗莎白出庭作證，最終塞爾吉奧被判刑40年監(jiān)禁。

伊麗莎白在塞爾吉奧的謀殺案審判中出庭作證，她近日告訴記者塞爾吉奧曾打電話給伊麗莎白在監(jiān)獄的親戚對她進行死亡威脅。如果她失去合法身份，她也會失去工作許可證。然后丟掉工作。有些日子，焦慮讓她難以自拔?！拔胰匀辉谂?，”她最近給記者發(fā)短信說，“這很重要?！?/p>

不過，當記者問伊麗莎自如果見到特朗普總統(tǒng)她會跟他說些什么時。她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勞拉的三個兒子?！罢堊⒁猱斠粋€婦女被驅(qū)逐時，”她說。“這不僅會影響她自己，還會影響她留在美國的家人。請想想那些沒有母親的孩子們?！?/p>

去年夏天在家里，勞拉的兒子們慶祝母親的31歲生日?，斃麃営悯r艷的康乃馨裝飾了一個香草蛋糕。并在天花板上懸掛著勞拉最喜歡的顏色：紫色。粉紅色和淺藍色。她把客廳里的家人聚集在一起：三個男孩，伊麗莎白，還有阿姨、叔叔和表兄弟?，斃麃啺压P遞了出去，每個人都在一張筆記本紙上寫了一封信給勞拉，綁在粉紅色的氣球上。送上天空。

“嗨，媽咪，”勞拉的小兒子用西班牙文寫道，“我想你。”他說他希望有四個職業(yè)——“一名籃球運動員，一名納斯卡車手，一名工程師和一名YouTube博主”——這樣他可以自己掙錢給天堂的媽媽寄一個“花式冰箱”。

最大的兒子告訴記者他計劃說服說唱歌手德雷克收養(yǎng)他。他喜歡德雷克的音樂，德雷克的風格和德雷克的Instagram動態(tài)；他還知道德雷克也會喜歡他的。“嘿，媽媽，”他寫道，“我需要你照顧我?！?/p>

勞拉的二兒子一直對他的筆記保密，但他給記者看了一張他為他母親制作的海報板，上面寫著他寫的一首詩，還裝飾了一些五彩繽紛的絨球和照片：“一波又一波，擠在我的腿上/我記得媽媽說的每一個字/幫助我自己站立?！?/p>

在廚房的桌子上，勞拉的三個兒子玩著iPhone?！癝iri，千分之十是多少？”最小的兒子問道?！癝iri，我是誰？”

“我媽媽是誰？”

“唐納德·特朗普是誰？”

“唐納德·特朗普多少歲？”

最大的兒子問道：“Siri，我可以給我媽打電話嗎？”

瑪利亞告訴記者說，勞拉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在放學后站在公共汽車站，伸長脖子，等著?！澳阍诟缮?？”她問。

“媽媽什么時候回來？”他回問道。

“媽媽不來了，”她告訴她的孫子?！斑€記得我們跟她分別的地方嗎？”她溫柔地問道，把他拉近，“我們把她留在邊界的另一邊?！?/p>

勞拉的表妹伊麗莎白在接收勞拉的遺物后仍為勞拉舉辦了生日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