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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狼

      2018-07-09 18:45菊韻香
      上海故事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畜生羊腸野狼

      菊韻香

      1.色狼

      在東北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個(gè)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村,叫羊腸屯。羊腸屯屯如其名,山路坑坑洼洼,曲曲彎彎,確實(shí)像極了羊腸子,要多難走有多難走。住戶也不多,稀稀拉拉地散居在山坡上洼地里。時(shí)年28歲的周翠枝就住在這個(gè)屯子的東頭。

      周翠枝長相清秀,心地樸實(shí)善良,但身世頗有些不幸。就在年前,男人好端端的突然生了場急病,不等送到醫(yī)院就閉了眼。周翠枝和男人雖是經(jīng)媒人介紹走到一塊的,可感情非常深,以致大半年過去,她都沒能從傷痛中走出來。

      且說這天,晌午時(shí)分,周翠枝得知娘身子不舒服,就急匆匆往娘家趕。剛翻過一道野嶺,便聽不遠(yuǎn)處的灌木叢里傳出了一陣窸窣亂響。

      “誰?”周翠枝不由得心頭一緊,慌問。

      也難怪會發(fā)怵,這一片時(shí)有灰狼野豬出沒,聽說前些日子,還有人撞上了傻大黑粗的熊瞎子,差點(diǎn)被熊掌拍出尿。

      “別怕,是我。”隨著應(yīng)答聲起,周翠枝很快看清弄出動(dòng)靜的非狼非豬,而是一個(gè)男子,邊嘻嘻笑邊往前湊,“翠枝妹子,你認(rèn)識我吧?”

      平時(shí),周翠枝不愛扎堆,也不愛打聽事,只隱約聽街坊鄰居嘀咕說,同村村民老劉頭的外甥來了,是從千里之外的大城市來的,名字叫蔣太保。大城市里人多車多,天天霧霾,憋得喘不過氣,就來了這天高云淡的深山溝里尋清靜。

      “我不認(rèn)識你?!敝艽渲o意搭理他,簡短回罷加快了腳步。

      “別走啊,咱們在屯子里碰過面的?!笔Y太保三步并作兩步追過她,堵在了路中間,“再過幾天,我就回家了。這窮山溝里沒酒吧沒KTV,也沒按摩屋,在這兒活一輩子多虧,多沒趣,還是跟我進(jìn)城吧。去了城里,我保證給你找份輕巧活兒,一個(gè)月至少能賺五六千的那種。”

      “我不去。嶺那面是我娘家,這面是我婆家,兩家三個(gè)老人,我得照顧他們。我哪兒也不去?!?/p>

      周翠枝說的是實(shí)情,爹媽和婆婆都沒兒子,都需要她伺候。蔣太保碰了軟釘子遭了拒絕,卻仍沒讓路,又從兜里掏出一串泛著賊光不知真假的珍珠項(xiàng)鏈,也不管周翠枝樂意不樂意,抬手就往她脖子上掛:“這是我從城里帶來的深海珍珠,貴著呢。我看整個(gè)羊腸屯,也就適合你戴?!?/p>

      周翠枝見狀,臉騰地紅了,本能后退想躲開蔣太保,可蔣太保順勢一抓,就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帶進(jìn)了懷里:“妹子,我的親妹子,我來都半個(gè)多月了,都快憋瘋了。聽說你也一個(gè)人守了半年多,也一定悶得慌,對吧?”

      “滾開啊,別碰我!”情知蔣太保沒安好心,且愈發(fā)放肆,周翠枝又驚又氣,連喊帶罵著揚(yáng)起巴掌抽上了他的臉。重?fù)澲?,蔣太保登時(shí)惱羞成怒,惡叨叨一摔,就將周翠枝壓倒在了地上。

      “你會遭報(bào)應(yīng)的?!敝艽渲λ浪赖芍Y太保,一字一頓地說。

      “去他的報(bào)應(yīng),老子從來就不信這一套。”蔣太保獸性大發(fā),刺啦,撕破了周翠枝的衣衫,“老子給你項(xiàng)鏈給你錢,不白玩你!”

      周翠枝掙脫不得,頭一歪,滿眼淚水頃刻奪眶而出……

      2.野狼

      也便是在這日傍晚,羊腸屯又爆出一檔子令人心驚膽戰(zhàn)膽突突的驚險(xiǎn)事:一頭孤狼冷不丁躥出,從背后襲擊了老劉頭的外甥蔣太保!

      在出事前,蔣太保捉了老劉頭養(yǎng)的一只下蛋老母雞,剁掉雞頭拔了雞毛,扔進(jìn)鐵鍋撒了把蔥姜蒜,燉到脫骨后滋滋溜溜喝起了酒。山鄉(xiāng)酒勁大,三杯下肚,蔣太保瞅東西就有些重影。趕上內(nèi)急,便搖搖晃晃走出籬笆院,去樹林子里解手。

      老劉頭家的東墻根下有廁所。是那種木柵欄一圍,兩塊板一搭的蹲坑旱廁,冬天凍屁股,夏天臭烘烘,綠頭蒼蠅滿廁飛,再加上踏板顫悠悠一個(gè)勁地晃,在城里坐慣了馬桶的蔣太保蹲不下去,就把屋后的一片小樹林當(dāng)成了天然茅房。可這廂褪了褲子剛蹲下,打個(gè)熏人酒嗝正欲暢快一番,余光里突然瞄見一道黑影“嗚”的直撲過來。

      兩腦袋,四只眼,八條腿,是什么東西?蔣太保使勁一晃腦袋,當(dāng)即蹦跳起來,也嘩啦啦尿了一褲子。

      敢情,看重影了,是狼!一只雙耳直豎、齜牙咧嘴的野狼!

      “大舅,救、救救我,狼來了——”

      蔣太保駭?shù)没觑w大半,哭爹喊娘發(fā)一聲嚎,撒腿就逃??裳澴油颂崞饋?,腳下一絆,“噗通”摔了個(gè)狗搶屎,啃了滿嘴的臟土亂草。那野狼業(yè)已縱身躥至,張開狼口照著他的后脖頸狠狠咬下。

      這一下如果咬正當(dāng)了,蔣太保一準(zhǔn)兒得去陰曹地府報(bào)到點(diǎn)卯!說來當(dāng)算他命大,緊要當(dāng)口,老劉頭手拎土制老洋炮,大步噔噔地奔了過來。搭眼一瞧,見一頭灰狼已撲倒了外甥,頓時(shí)驚得肝兒顫?!靶笊?,找死!”緊接著沖天開了槍。

      只能沖天開槍啊,外甥和野狼纏在一起呢,萬一手抖失了準(zhǔn),轟爆了外甥的腦袋,可沒法子和妹妹交代。萬幸那野狼忌憚老劉頭手中的家物什,丟下蔣太保逃向山野。老劉頭年輕時(shí)打過獵,槍法不賴,緊追兩步再次扣動(dòng)了扳機(jī)?!班獭?,一炮轟出去,好像打中了狼頭。野狼折了兩個(gè)跟頭,逃之夭夭。

      危險(xiǎn)化解,老劉頭陰了臉:“你咋招惹到它了?幸虧來的是孤狼,不然,哼?!?/p>

      盡管只說了半句話,可剩下那半句,蔣太保用腳后跟都能猜得到:如果群狼來襲,哪怕三只兩只,也會把你撕個(gè)腸破肚爛,送你去鬼門關(guān)。如此一想,蔣太保的冷汗便冒了一腦門,一褲兜子。不對,褲兜子是尿?!拔?、我沒招惹它啊。我正蹲便呢,它就從后面摸了過來。”

      “真的?你別扯淡。”老劉頭追問。

      “真的真的,我發(fā)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笔Y太保觍臉訕笑道,“大舅,它不會想吃屎吧?”

      老劉頭冷哼一聲,掉頭回走:“狼到天邊吃肉,狗才到處吃屎。以后,你給我小心點(diǎn)。”

      蔣太保急忙跟上,捂著怦怦狂跳的心口發(fā)狠說,以后要讓我碰上它,我就掏出它的狼心狗肺來瞧瞧是啥顏色。嘴上雖說得強(qiáng)硬,可短短兩日不到,他又嚇得雙腿抖成了麻花——

      在村口的山坡上,一眼沒照顧到,那只野狼又躥了出來!

      它的樣子很慘很狼狽,被老劉頭的老洋炮轟破了腦袋,打斷了一只耳朵,滿頭血痂,但狼眼里卻閃射著駭人兇光!

      3.傷狼

      “大舅,狼、狼又來了——”

      蔣太保雙腿不聽使喚,只能嘶聲大叫,野狼則腰身一弓,直叼蔣太保的喉嚨。幾乎與此同時(shí),只聽“嗵”的一聲轟響,野狼被打得橫飛出去,骨碌碌滾下了山坡。

      開槍的,仍是老劉頭。老劉頭在山里住了一輩子,深知狼的習(xí)性,知道它定會再次來找蔣太保的麻煩,便藏身暗處悄悄跟隨。震耳槍響過后,幾個(gè)村民聞聲趕來。這其中,也包括周翠枝。周翠枝就站在人群外,冷眼斜瞥著失魂落魄的蔣太保。

      “老劉,快看,那狼還沒死呢?!币粋€(gè)村民指著遠(yuǎn)處,驚驚乍乍地嚷。

      老劉頭抬眼看去。果然,那只野狼沒死,瘸瘸拐拐、踉蹌?dòng)沟劂@進(jìn)了灌木叢中。不過,前日一槍,正中狼頭,今日又一槍,打穿了它的肚子,打殘了它的一條腿,血流一地,估計(jì)都難撐到天黑。

      “這畜生竟敢進(jìn)屯子添亂傷人,真是該死。”又一個(gè)村民接茬道。

      “它死不了,還會回來的?!笔冀K沉默的周翠枝不冷不熱地撂下句話,轉(zhuǎn)身走遠(yuǎn)。老劉頭聽得一咯噔,嘎巴嘎巴嘴想叫住她,卻終沒喊出聲。

      接下來的三天,野狼再沒現(xiàn)身。左鄰右舍紛紛猜測,那畜生連挨兩槍,且全是要害部位,指定死在山溝里了。聽大伙兒這么一說,蔣太??偹汩L出了一口氣。不,是半口,又來事了,這回,比遇上狼還要命——

      “太保,你真是混賬。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為什么瞞著我?”老媽打來了電話,一接通就拖著哭腔喊上了,罵上了。蔣太保一聽,禁不住暗叫糟糕:肯定是哥們凱子露了馬腳,落網(wǎng)了,被抓了!

      原來,蔣太保跑到這地處深山老林之中的羊腸屯,并非為了看望大舅,呼吸幾口新鮮空氣,而是躲案子來了:上個(gè)月,他過生日,叫上凱子等幾個(gè)哥們?nèi)ム烁?。嗨著嗨著,女服?wù)員來送啤酒,他纏住人家不讓走,非要嗨一段《你是我的女人》。吵鬧聲起,女服務(wù)員的男朋友沖進(jìn)解圍,雙方發(fā)生了爭執(zhí)。蔣太保自覺丟了面子,先是破口大罵,后又大打出手,頃刻間啤酒瓶子滿天飛。最終,他和凱子痛下狠手,把女服務(wù)員的男友給打成了植物人。見闖下大禍,兩人分頭跑路,打算避過風(fēng)頭再回去??煞ňW(wǎng)恢恢,疏而不漏,老媽說凱子被逮住了,勸他馬上去就近的派出所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明擺著,回去就會被判刑,會坐牢,你以為我傻啊,我才不自投羅網(wǎng)呢。蔣太保氣哼哼掛斷電話,轉(zhuǎn)念想到警察一定會來羊腸屯抓他,說不準(zhǔn)這工夫已在來的路上,于是忙三火四收拾了一背包吃的、用的,急慌慌就往深山里跑。但令他萬萬沒料到,就在跑到扇子崖的時(shí)候,那頭孤狼居然又頂著一顆化膿腫脹的腦袋,拖著一條斷腿,虎視眈眈地?cái)r住了去路!

      4.母狼

      “畜生,你有九條命啊,天天陰魂不散地纏我?我砸死你!”蔣太保彎腰抄起塊石頭,邊罵邊撲了上去。

      那野狼受傷太重了,連行動(dòng)都變得異常吃力,緩慢,可它沒躲沒閃,無畏無懼,倔強(qiáng)地迎向了蔣太保。此時(shí)的蔣太保已形同兇神惡煞,狂躁發(fā)瘋,掄圓石頭重重砸下。

      “咣”,野狼被砸個(gè)正著,側(cè)歪仆倒。蔣太保正要再砸,送它歸西,野狼卻已使出最后的力氣,張口咬住了他的小腿肚子,緊跟著身子一滾,硬生生拖著他跌下了數(shù)十丈高的扇子崖。

      扇子崖,是羊腸屯周遭最為陡峭的一道山崖。當(dāng)蔣太保和受傷野狼殊死一搏時(shí),老劉頭也接到了妹妹的信兒,讓他務(wù)必看住蔣太保,并好好勸勸他,千萬別逃別犯傻??梢慌ゎ^,外甥沒了。情知山里危險(xiǎn),狼熊出沒,老劉頭忙招呼上十幾個(gè)身強(qiáng)力壯的街鄰,循跡開追。剛追到扇子崖下,就見一人一狼從上面滾了下來。

      狼死了,腦漿迸裂,一命嗚呼。蔣太保雖沒死,卻和那個(gè)遭他和哥們痛毆的被害人一樣,變成了植物人。落得這般下場,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讓老劉頭和一眾街坊納罕不解的是,一頭野狼,為啥冒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蔣太保過不去?難不成因?yàn)樗浅抢锶?,皮薄肉嫩,是香餑餑?

      見大伙兒猜來猜去,說啥的都有,周翠枝哼出了兩個(gè)字:“活該。”

      “翠枝,我早想問你了,你是不是知道點(diǎn)啥事?”老劉頭問。

      “你那外甥,畜生不如?!敝艽渲K于道出了個(gè)中原委:那日,蔣太保欲火焚身,把她壓倒在地,欲行不軌。恰恰彼時(shí),身邊的灌木叢里探出了兩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好奇地盯著他們瞅,為啥廝打?是兩只狼崽子。蔣太保嚇得一激靈,周翠枝則趁此機(jī)會,抬膝頂中他的下腹,隨后跑回了村子。

      美事泡湯,還挨了一擊,命根子差點(diǎn)報(bào)廢,蔣太保既窩火又氣憤,探手抓起狼崽子,惡狠狠全摔死在了石頭上。

      結(jié)果不用說,野狼來了。

      正確的說法是,母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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