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敏,1997年生于江西,現(xiàn)為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2015級本科生。
你又瘦了。原來健康這樣難以忍受,
這使我痛恨我。我的匱乏的善良。
齒輪的轟鳴聲磨損我。我是愚蠢的、
矛盾的、動蕩的。我是一只滲血的梨。
我們居住在陌生的年份里。
世界衰朽得更快了。它們降臨時,
不具有紅色動物兇猛的形體,
只是隨著數(shù)字的轉(zhuǎn)動,使一種虛空
充盈我們的內(nèi)臟、骨骼、血管。
下雪了。你微微發(fā)抖,像透光的絨毛
那樣澄明、可愛,甚至令人憂懼。
因為風(fēng)正變得鋒利,巨大的冬天
要穿過墻壁,切割你。
我想帶你回去。沿著鐵軌,
我們涌向一個腥甜的黃昏。
母雞在院子里溫柔地走動。
那里沒有時差,墻壁也不再淌水。
醒來后,我獲得一張苦澀的嘴。
黑色的影子跟隨我們。我想告訴你,
面對死,你要勇敢地張開眼。
而你說了多么不尋常的一句話
教會我要緩慢而有耐心,有足夠
厚重的力量,來完成一個彎鉤,一段
平穩(wěn)的曲折。似乎你已經(jīng)先于我
具備了水的堅硬與柔軟。
2017.10.20
紅色星期五,日落前的一個片斷。
走下第二級臺階時,她停住了
暮色中的女人,衣衫在晚風(fēng)里拂動
路過這鵝黃色的春天
茫然的片刻,飛機閃爍著劃過
空氣里仿佛真有透光的寂靜
她想起早些時候,艱難地
吃下最后一個蘋果,
過于鮮艷的顏色
明天也有人要離開嗎?
在夢醒般的沉默里,
在遺忘帶來的悲傷里,
她站在那兒,
感到時間正流過她
就像車流華麗地穿過街道
在近乎凝滯的喧嘩中
厄運正向她撲來,
如同眼前驟臨的黑夜。
她洗手時注意到這面鏡子
雙馬尾的女孩,一張困惑的臉
那是她自己嗎,為什么在和別人說話?
水涼涼的,有光在墻壁上來回閃動
這一幕是否足夠平淡?她不知道
很快,她的家人會來接她,
在黃昏中離開這所新學(xué)校
她也不知道,再過幾年,
會有一個孱弱的弟弟降生
有時她深夜在大街上奔跑,沒來由地
記起很多事情,比如一條曬干的蛇
比如炎夏里潮濕的閃電
或者是現(xiàn)在,這個她認出自己的時刻
她將不斷回想起這一幕,在入睡前
在玻璃窗的倒影里,在酒醒之后
直到將它視作一生的開始
而她只是洗好了手,轉(zhuǎn)身出門
讓太陽輕輕照耀在身上
我看到天花板上流動的影子
屋里還能聽到人的呼吸嗎?
我夢到我在草地上散步,整個晚上
沒有遇見一個人
太陽消隱太久了
我醒來也沒有見到太陽
貓在外面狠命地撓
窗外有火車呼嘯而過
有救護車帶著女人的哭聲穿過
也許有人在回去的路上走丟了
明天他們會去放風(fēng)箏,那將是一年中
為數(shù)不多的幸福景象
但不是這樣的
一個人不能決定他的出生
正如他不知道,會醒在哪一場夢里
可是你不要害怕,天已經(jīng)亮了
門外也沒有陌生的人
先是顫抖的火,
然后是黑色。很快,
冰融化了,在夢里。
在霉?jié)竦慕锹淅铮?/p>
慢慢發(fā)芽的土豆
它們是尚未停止的晝夜
是將為我們吞咽的
有害的重復(fù)。
雨將會漫過門檻,
報紙從墻上剝落。兔子們
要回到它們的洞穴
一切將流動。
而我們留下,
留在這些我們熟見而
不親近的事物中。
媽媽,言語使人孤獨。
2017.09.22
一天要如何結(jié)束。熄燈后,
熱水器上、空調(diào)上、電視機上,
有微弱的紅點,不會呼吸的眼。
陽臺外,小樓房睜著方形的眼
白,填滿這些格子,不知疲倦。
深細的巷道隔開高樓,黑
猶如局促的氣口。
高速公路像一條條發(fā)光的
血管,穿過整座城市。
汽車在其中滑行,輪胎
與路面摩擦的聲音,混合著
發(fā)動機的轟鳴,被樓
與樓的距離,放大。好像
摻進了砂粒,好像那些孤獨的
馬達,前赴后繼,卷起一道道
粗糙的海浪,永無寧日。
2017.08.15
父親,今天我在回去的路上
遇見了雪,那么白
沒有倒影,就像沒有過去。
我知道,時間會消耗一切
可是如果我能倒過來走呢?
往昔的星辰閃耀,我又會如何失去
這里的生活很好,父親
我見到了許多名字,過了很久
也沒有什么可以記起的人
人們在集市上為節(jié)日走動,
那么匆忙,沒有一點分離的預(yù)兆
父親,煙花在夜里升起來了
雪一樣刺眼
我看著那舊日的遺跡
那么隆重,仿佛在等待
那枯竭的一刻。
2018.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