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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夢春心(之二)

      2018-07-19 07:53:46
      東方劍 2018年5期
      關鍵詞:周洋安然

      第二章

      秦歌到達紐約后,按照宋仁浩的預定,直奔紐約大學附近的馬爾頓酒店入住。

      那天下飛機時,秦歌是跟安然同乘一輛出租車出的機場。秦歌在車上說起他已經(jīng)訂好了酒店,安然就說馬爾頓酒店我知道,古樸,典雅,歷史悠久,很有品位,我喜歡。

      聽到這些話,秦歌就隱隱猜測到了些什么。果然,安然隨后也決定入住馬爾頓酒店。這個舉動馬上讓秦歌有了些聯(lián)想。

      當秦歌在大廳等待取鑰匙時,安然也在辦理入住手續(xù)。此時安然很想知道秦歌的房間號,但一番躊躇,最后還是沒開口問。

      倒是秦歌,拿到鑰匙后一臉興奮,主動拎著鑰匙在安然跟前搖晃說,巧不巧,我住在1314號房間。

      安然吃不準秦歌故意把房間號告訴自己,是不是有某種用意。她有些忐忑。等秦歌離開柜臺時,她就向服務生小聲提出,希望可以住在離1314號房間盡量靠近的房間。結(jié)果因為客人多,安然的房間還是離秦歌有一段距離。

      秦歌安頓好以后,隨即趕往紐約大學。要說宋仁浩手中的資源,還真是深不可測。秦歌沒怎么費勁,就順利插班進入一個剛剛開班的Special Master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培訓班學習。

      秦歌對于這個培訓班也不敢輕視,對于每一門功課他都全力以赴。好在他英語過關,因此交流還算比較順暢。

      其間他經(jīng)常會在其他學院內(nèi)徜徉,但始終找不到宋曉雨的影子。他知道自己這樣尋找宋曉雨,無異于大海撈針。但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沒別的好辦法。

      秦歌希望從學生名單上查找。但有人告訴他,一般人到這里念書時,都會給自己起一個英文名字。如果你不知道英文名字,那就無法檢索。而且個人資料從不對外公開,除非特殊情況,根本無法得到校方同意。

      秦歌一時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惆悵不已。他打開手機里宋曉雨的照片,反復端詳,卻沒法從側(cè)影里看清她的目光,從而無法確定宋曉雨近期的狀態(tài)和情緒。

      “曉雨,你究竟在哪里呢?”

      有天他在端詳宋曉雨的照片時,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手里拿著一個很精致的本子。他就把照片給同學看。有人告訴他,宋曉雨手里捏的是一個畢業(yè)證書,而且正是紐約大學工商學院的MBA畢業(yè)證書。

      也就是說,宋曉雨在被拍到這張照片時,已經(jīng)獲得證書,學成畢業(yè)?,F(xiàn)在她應該早就不在學校了。

      秦歌吃驚。他猜測宋曉雨就算畢業(yè),也未必就會回國。即便她還留在美國,那么尋找到她的可能也很渺茫。她有可能在美國的任何一個角落,怎么找啊?

      那一天秦歌悶悶不樂,很早就回了酒店。這個時候,安然給他打來電話,詢問事情進展。秦歌有些氣餒,就說沒法找到宋曉雨了。安然在電話那頭聽出秦歌情緒低沉,當即就把秦歌約了出來。

      安然跟秦歌一起入住酒店后,一個忙著入學,一個忙著處理公務。這些天來兩人早出晚歸,基本上沒有好好見過一面。秦歌心里牽掛著宋曉雨,還要應付功課,適應新環(huán)境,也基本上無暇顧及安然在干什么。

      而安然一邊忙著自己這頭,卻時常會惦記秦歌能不能適應新環(huán)境,順利找到宋曉雨。

      她對宋曉雨充滿了好奇,時常想象她會是怎么樣一個女孩,她身上究竟有哪些迷人之處,究竟有多漂亮,才會令秦歌這樣著迷。本來安然已經(jīng)看出來,秦歌在面對自己的邀請時,多少還是動心的。但后來一有了宋曉雨的消息,他馬上果斷回絕了她。

      她還記得那天傍晚,自己在秦歌家門口截住他的情景。那天回家后,安然著涼感冒,還有些發(fā)燒?;杷兴龓状螇粢娮约焊馗栩榭s在小雨傘下的情景,但夢醒后就難免有些遺憾。

      安然設身處地,覺得秦歌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她沒理由去指責一個對女友一往情深的男子。恰恰相反,這樣的男子在安然眼里,格外有魅力。

      安然這樣想著,也就能夠接受秦歌的拒絕。

      同時,安然又突然想起,在入住酒店時,秦歌曾經(jīng)興奮地舉著他的房間鑰匙,對自己說太巧了,我居然入住的是1314號房間。當時安然并不清楚秦歌這樣做,是不是在變著方式告訴自己他的房間號,這件事后來她也沒怎么多想。但現(xiàn)在安然覺得,秦歌當時之所以那么興奮,只是因為那個房間號碼的獨到之處。

      1314,一生一世。

      既然秦歌此行的重要目的是尋找宋曉雨,那么這個房間號碼,可以說是給了他一個強烈的吉祥暗示,所以他才那么興奮吧。

      想到這些,安然隱隱覺得有些失意。如果秦歌看到這個房間號碼以后,能夠想起他此次來紐約,是跟誰一起同行的,那安然就會感到舒爽很多。但這可能嗎?

      安然當然也不會輕易罷休。因為撇開個人情感,她更覺得秦歌是個人才,能夠拉他進萬隆,無疑最好不過了。何況這樣的人,也理應獲得更大更廣闊的施展舞臺。以宋仁浩這樣的性情,即便擁有秦歌,那也是一種浪費一種踐踏。更何況秦歌要不是因為宋曉雨,或許也早就加入萬隆。所以說秦歌不肯離開天宇的原因,或許僅僅是因為宋曉雨,而不是天宇本身。

      所以安然覺得自己依然有機會,自己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確認這個猜測。

      因此她每隔幾天就會給秦歌打電話,看看他是否需要某些幫助。而每次秦歌接到安然電話時,往往都心不在焉,這讓安然多少有些不快。

      但這一次不同,秦歌在電話里的語氣無助,還愿意把情況跟她說得非常詳細。安然就知道,自己必須得幫他做點什么。

      馬爾頓酒店有百年歷史,即便是最新的內(nèi)部裝飾,也秉承傳統(tǒng),修舊如舊。一走進底層咖啡吧那扇彩色玻璃門,就見到大面積古色古香的木質(zhì)護墻板,并鑲嵌有流暢而華美的木線條。另外還有沉重的皮墊椅子、橡木桌子,古樸的馬賽克地面,以及墻壁上、桌上那些黃銅飾品,一下就把人拉回到那個遙遠的舊世界,恍若隔世。

      兩人在一個安靜角落坐定,要了兩份咖啡及點心。秦歌把情況詳細說了一遍,安然凝神傾聽,卻也沒有什么好的建議。

      “宋曉雨究竟為了什么,這么多年來躲在外面?她要怎樣才肯回家呢?”安然不知內(nèi)情,覺得很不可思議。那么多人都盼著她回家,而她卻千方百計躲著大家。

      秦歌喝了口咖啡,望了望安然,便把幾年前自己跟宋曉雨之間的事,有選擇的,大致說了一下。

      安然靜靜聆聽完秦歌的講述,恍然大悟,心中很有些糾結(jié)。

      “現(xiàn)在我有點理解宋曉雨了?!卑踩蝗粲兴?,喃喃自語道,“這些年你始終跟隨宋仁浩打拼,就是想期待有天宋曉雨回到你身邊吧?!?/p>

      秦歌目光悠遠,沉默了片刻。這個時候,咖啡吧里傳出一陣悠揚的薩克斯。有兩個樂手在一個角落,吹奏起一首舒緩而傷感的樂曲。秦歌覺得這首樂曲很應景,很契合自己眼下的心境。

      “或許吧。我如果不承認這一點,就是在撒謊,在騙自己?!蹦┝耍馗韪袊@道。

      “偉大的愛情大同小異,悲傷的愛情卻各有不同。”安然喃喃自語,神情黯然,喝了一大口咖啡,只覺得滿口苦澀。

      秦歌有點奇怪安然的這句話,但此時也無心深究。

      安然深深嘆息了一聲,很快又恢復神態(tài),繼續(xù)問道:“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宋曉雨,那怎么辦?”

      “我還能怎么辦。先把MBA修完吧,畢竟機會難得。說句大實話,很多時候,我已經(jīng)作好一輩子見不到宋曉雨的心理準備。她也完全做得出來這種事?!?/p>

      “宋曉雨身上有股子邪邪的勁道?!卑踩徽f罷,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因為她剛才親耳聽見秦歌承認,他之所以要留在天宇,宋曉雨的因素占很大比重。有了這一點,秦歌跟天宇之間的關系,就并非牢不可破。她還有機會。

      “你恨宋曉雨嗎?她這樣做,太偏激,傷害了一群人。包括你,宋仁浩,還有她自己?!卑踩焕^續(xù)問道。

      “我喜歡宋曉雨。當初我為了這份愛,可以說是義無反顧,甚至不惜鋌而走險,觸犯法律,所以我從來都沒恨過她,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鼻馗鑴忧榈卣f。

      安然聽罷,忍不住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也突然動情,差點當場失態(tài)。

      主要是當她聽秦歌說自己為了宋曉雨而義無反顧時,內(nèi)心怦然,同時又有一股深深的委屈涌起。她馬上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在絕境面前,是何等希望自己所愛的人,也能夠為自己挺身而出,奮不顧身幫助她一次??上У氖撬龥]有等到這一刻,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到最后還是選擇了茍且自保,并從此放棄了她。

      想到這些,安然又馬上對秦歌增添了一份敬意和欣賞。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總是會特別招惹女人好感。

      “如果你注定一輩子見不到宋曉雨,那你還會留在天宇嗎?”安然依舊沒忘記自己的初衷,繼續(xù)把話題帶到自己的主題上。

      “那要看我會不會絕望。我不敢保證我一定能戰(zhàn)勝時間?!鼻馗柘肓讼胝f。

      “嗯,你很誠實,秦歌?!卑踩毁澚艘痪洹G馗璧幕卮?,令她既看到了爭取秦歌的希望,又覺得秦歌為人相當成熟和客觀。

      “你一定會找到宋曉雨的。”最后安然發(fā)自內(nèi)心地祝福秦歌,盡管她覺得秦歌根本無需安慰??吹贸鏊呀?jīng)不是大男孩,對待很多事既有情有義,又足夠冷靜。

      而一說完這句祝福,安然心里就開始打鼓。因為站在她的立場上,她倒是希望秦歌找不到宋曉雨。因為只有這樣,秦歌才有可能離開天宇,會被自己挖走。而一旦秦歌把宋曉雨帶回家去,那么他離開天宇的可能性就基本沒有了。

      這樣一來安然就開始糾結(jié)。出于對秦歌的欣賞和好感,她挺想祝福秦歌心想事成。但出于私心,她又不希望秦歌能順利找到宋曉雨。

      談話到了這個時候,兩人都開始沉默起來。

      “對了,天宇以前有個叫馬致遠的人,你熟悉嗎?”安然突然發(fā)問。

      “當然熟悉。”秦歌道,“怎么,你也認識他嗎?”

      “生意圈內(nèi),有所耳聞罷了?!卑踩磺榫w低沉,搖搖頭說著,拿起杯子把剩余咖啡一飲而盡。隨后又扭過頭去,面朝那兩名薩克斯樂手,安靜聆聽著那首淡淡哀傷的曲子,一時浮想聯(lián)翩,內(nèi)心幾乎不能自已。

      秦歌留意到安然的神色變化,不免疑惑,但自己現(xiàn)在滿腹心事,哪還有心思去深究別人。

      尋找宋曉雨受阻,秦歌極度失望。他只有把心思全部投入到修學中去。學習閑暇期間,大家都結(jié)伴去游玩,瀏覽紐約市容,而秦歌卻一個人悶在圖書館內(nèi)。時間一長,他反而養(yǎng)成了閱讀習慣,學習成績也慢慢拔尖。

      安東尼教授也開始注意到秦歌這個勤奮好學的中國學生。但他總覺得秦歌眉宇間有一股憂愁,于是就主動跟他聊天。秦歌就說自己尋找女友不遂,并把宋曉雨那張側(cè)面照給安東尼看。

      “天哪,這不是諾拉嗎?”安東尼看到照片,喊了起來。

      “諾拉?你能確認嗎?安東尼先生。”

      “當然,諾拉是她的英文名字。她的中國名字,叫宋曉雨。諾拉跟你一樣,學習很勤奮,不太愛參加集體活動,這也是你們中國學生的特點。”安東尼說。

      “那安東尼先生,你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兒嗎?”

      安東尼搖搖頭,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秦歌道:“秦,你剛才說,諾拉是你女友?”

      “是的,安東尼先生?!?/p>

      “哦不,我記得諾拉在學校時,身邊一直有個男朋友的。”安東尼說著,聳了聳肩。

      秦歌大驚,追問道:“不可能吧,安東尼先生。”

      安東尼遺憾地搖搖頭說道:“是真的。那個男孩我也認識,是我們學校金融學院三年制的學生,他的中文名字叫……叫周……洋?!?/p>

      秦歌的腦袋“嗡”的一下,有點無法接受。宋曉雨已經(jīng)結(jié)識其他男友,這是他絕沒有預料到的意外。

      “哦,我可憐的孩子……”安東尼拍了拍秦歌肩頭道,“不過你可以試試去找找周洋,他應該知道宋曉雨的去向?!?/p>

      秦歌點點頭,當即起身,告別安東尼。

      “喂,秦,你這是準備去跟周洋決斗嗎?嗨嗨,加油啊,給對方些顏色看看……”秦歌走出老遠,沒心沒肺的安東尼老頭還在他身后鼓噪著。

      秦歌哪里會是去跟周洋決斗。他此時正站在紐約大學大草坪上,眺望著整個校園,被一股無盡的傷感所彌漫。

      秦歌之前已經(jīng)想到過,宋曉雨從來都沒給過自己任何承諾。兩人之間的前因后果,宋曉雨的出走原因,林林總總,全都出自秦歌個人的主觀臆斷。宋曉雨究竟是怎么看待她跟秦歌之間關系的,恐怕只有她心里最清楚,而秦歌手里同樣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證據(jù)。

      所以,倘若宋曉雨真的已經(jīng)有男友,那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么多年下來,什么都可能發(fā)生。即便是海誓山盟志如磐石,也難敵時間的洗滌。

      秦歌想到這些,感覺周身疲乏,就找了張椅子坐下。微風吹來,草坪碧綠,有很多學生從他身邊經(jīng)過。

      最后秦歌決定去找找周洋。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總要弄個明白吧,何況真相觸手可及。即使是最壞的結(jié)果,秦歌覺得也能接受。宋曉雨是他的心結(jié),也是他一段歲月的記憶,他怎么也要從容越過。

      在金融學院里去找一張中國人的臉,并不困難。而周洋在第一眼看到秦歌時,很是驚喜。他鄉(xiāng)遇故知,小小激動了一下。

      秦歌沒有單刀直入,他想先了解一下對方。兩人就在校園里找個地方坐下,竟然聊得很盡興。周洋比自己小兩歲,應該是還在念書的緣故吧,他看上去還保留了幾分大男孩的陽光。周洋很健談,長得也挺英俊,難得的是,周洋說他家也住在江城,家里人隨便做些小生意。

      說了好久,秦歌也沒把談話切換到正經(jīng)話題上去。主要原因是他一見到周洋,就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所以話特別多,對周洋居然還隱隱有些好感,就跟見到自己兄弟一般。這可真有點不可思議。

      秦歌終于把話題扯到正題上:“周洋,一個人在國外念書,也挺寂寞,交女朋友了沒?”

      周洋笑笑道:“身邊年齡相仿的,基本全是老外,我可沒心思帶個洋妞回家?!?/p>

      “就沒有國內(nèi)留學生什么的嗎?”

      周洋遲疑了一下,“呵呵”一笑道:“國內(nèi)留學生,倒是認識一個。不過這女孩不太好相處。模樣挺好,看上去很安靜,也很神秘。”

      秦歌一聽,馬上想到這女孩很可能就是宋曉雨。自己第一眼看到宋曉雨時,也不就是這種感受么?

      “哦。這女孩哪里人,叫什么呀?”秦歌裝著不經(jīng)意地問。

      “她沒說起她是哪里人。我只知道她姓宋,叫宋曉雨……”

      “那挺好啊。怎么樣,關系確定了嗎?”秦歌一陣揪心,繼續(xù)打探。

      周洋搖搖頭道:“我倒挺喜歡她,不過她對我并不怎么熱情,但也不拒絕我接近她,幫助她。帶她出去玩她從來都不說她的個人情況,似乎有意跟我保持距離,我有點吃不準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對了,她讀的也是MBA,剛剛畢業(yè)。”

      “哦。那她現(xiàn)在是回國了,還是留在美國工作呢?”秦歌接著問。

      這個時候,周洋似乎有些感覺到了什么,抬頭仔細打量著秦歌。

      秦歌馬上掩飾,笑笑道:“既然看得上她,那你還不一鼓作氣?”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自從畢業(yè)后,我好久沒跟她聯(lián)系了。”周洋注視著秦歌,搖搖頭道。

      秦歌不再提問。因為周洋顯然有些懷疑他這樣急切打聽宋曉雨的動機。

      “我得上課去了。”周洋看了看表說,“很高興認識你?!?/p>

      秦歌點點頭說:“我也一樣。我們留個手機號吧。以后有空多聊聊?!?/p>

      于是兩人交換了手機號。

      “你在國內(nèi)是做什么的?”周洋不經(jīng)意地問。

      “嗯……我在一家民企打工,做些管理工作。”秦歌說得有些含糊。

      “看你特地趕到紐約來進修MBA,起碼是個帶總的角色。”周洋打量著秦歌道。

      秦歌含糊地笑笑道:“你家里也不會是做小生意的。紐約大學金融學院三年制,不是誰都能進得來?!?/p>

      周洋也笑笑,而且笑得有些傲氣。兩人各懷心事,就此別過。

      憑著直覺,秦歌感覺周洋對自己追問宋曉雨的舉動,多少已經(jīng)有了些戒備。他埋怨自己心急,但又一想,即便他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不管周洋跟宋曉雨是什么關系,他們之間,攤牌是遲早的事。

      想起剛才周洋的神態(tài),秦歌隱隱覺得,有些事周洋似乎在有意回避,或者說是隱瞞,特別是剛才自己問起宋曉雨的去向時,周洋明顯有些戒備。周洋知道的一定會比他說的多。

      所以秦歌接下去一直暗中留意著周洋。特別是他放學后以及休息日里的去向。他發(fā)現(xiàn)周洋外出喜歡騎自行車,他也去弄了一輛自行車。每天放學后他不再回馬爾頓酒店,而是守在金融學院外面,專等周洋出現(xiàn)。見周洋出來,他就悄悄一路尾隨。

      那天中午,周洋跟幾個同學帶著大包小包,騎車出了校門,秦歌緊隨其后。過馬路時周洋他們剛過去,紅燈亮起,秦歌被攔在路口,眼見著周洋一幫人進了對面的華盛頓廣場公園。等綠燈亮起后,秦歌進入公園,卻早就不見周洋的人影。

      秦歌站在高大的拱門下面,有些遺憾。一抬頭時,就看到拱門一側(cè)豎立著華盛頓在戰(zhàn)爭時期的戎裝造型雕像。此時的華盛頓先生高高在上,仗劍挺立,注視著秦歌,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笨拙。而在拱門的另一側(cè),是華盛頓在和平時期的造型雕像。就在拱門的正前方,就是那個著名的圓形噴泉。

      秦歌還沒來過華盛頓廣場公園,頓覺新鮮。他想既然跟丟了周洋,不妨就去公園走走吧。

      早就聽說華盛頓廣場公園是紐約最前衛(wèi)的文化活動中心,代表著紐約的狂放不羈和反叛氣質(zhì)。今天秦歌總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公園各個角落有很多藝術家在里面隨性表演,唱歌、舞蹈、畫畫,甚至還有雜耍,形式標新立異,匪夷所思。不同文化,不同膚色,不同宗教,不同語言,全都能在這里共生共存,顯示著紐約這個城市的包容、博大和豐富。秦歌在他們跟前挨個駐足瀏覽,心里頗有些感嘆。

      同時秦歌還看到有不少行為藝術者也在展示才華。其中有個行為藝術者用布條把自己纏了個密不透風,只在鼻孔眼睛和嘴巴處留了少許縫隙,整個打扮成木乃伊的樣子,坐在一條長凳上,一動不動。那些布條全被染成黃金的顏色。秦歌從旁觀者的評論里隱隱獲知,這個行為藝術的主題,跟金錢有關,表達了人類在金錢面前的某些狀態(tài)。

      秦歌不想再亂跑,四周長凳又全被占滿。無奈之下,他將就著在金色木乃伊旁坐下,安靜地看著公園內(nèi)景致。

      而這個時候,那個木乃伊突然動了一下,并慢慢朝秦歌移動過來。秦歌察覺時,木乃伊身上的布條差不多已經(jīng)能夠在微風里甩到秦歌身上。

      秦歌斷定這是行為藝術者對游人善意的惡作劇,并不在意。但隨后木乃伊突然說話了。

      “秦歌,你是在找我嗎?”

      秦歌一驚,忽地站起身來,警惕地打量起來。

      “坐下,坐下,別大驚小怪,跟個鄉(xiāng)巴佬似的,我是周洋。”木乃伊的嘴巴微微嚅動著說。

      “周洋?”秦歌大驚,連忙坐下,仔細打量,“你這是干什么呢?”

      “閑得無聊,跟同學玩玩,解解悶。這些天你一有機會就跟蹤我,辛苦了?!敝苎筝p聲說著,語氣鄙夷。

      秦歌無話可說。

      “秦歌,告訴我,你上次這么詳細打聽宋曉雨的情況,然后又一直暗中跟蹤我,究竟是什么目的?”周洋依舊保持姿勢,鎮(zhèn)靜地問。

      秦歌覺得既然周洋主動提及,不妨開門見山也好。

      “周洋,我正在找宋曉雨,我以為你跟她還有聯(lián)系,又不肯告訴我,所以我就暗中跟著你?!鼻馗枵f。

      周洋聽罷,遲疑了片刻。由于整張臉都被布條纏繞,因此秦歌無法看清周洋此時此刻的表情。大概也會很驚訝吧。

      “你跟宋曉雨是什么關系?”周洋繼續(xù)問道。

      “她是我女朋友。她很久以前不告而別。這次得知她在紐約大學念書,我準備找她,帶她回家?!鼻馗栌X得再也沒有必要對周洋隱瞞什么。如果他跟周洋之間存在沖突,那就盡快來吧。

      “真的?”周洋似乎還不相信。

      “這種事能拿來開玩笑嗎?”秦歌打量著周洋身上的布條,針鋒相對地說。

      一個男子跟一個木乃伊在對話,很快引起周遭游客的好奇。有人開始駐足,圍觀。

      “周洋,如果你知道宋曉雨在哪,請你告訴我。我非常感謝你?!鼻馗栌芍哉f道。

      周洋盯著秦歌,緩緩搖頭道:“不可能?!?/p>

      “是不是因為你也喜歡她的緣故?”秦歌直截了當?shù)貑枴?/p>

      “不全是。”周洋也不含糊,道,“我絕不會幫你做任何事,秦副總?!?/p>

      秦歌意外道:“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了?”

      周洋點點頭說:“對。因為你說你也是江城人,所以我打電話去問我母親。她對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情況。對了,我母親叫周海蓉,我父親叫周渺,我是他們的兒子,周洋?!?/p>

      秦歌聞聽,非常吃驚。他上下打量著周洋,突然神態(tài)有些復雜。

      眼前這個周洋,原來是他的同父異母兄弟呀。難怪第一眼看到周洋時,秦歌總感覺很有些莫名的親切感。

      “秦歌,你把我們家害得很慘?!敝苎蟮恼Z氣變得很憤怒。

      “周洋,你對我肯定有些誤會,我并沒有害你家……”秦歌解釋道。

      “住嘴!你還想狡辯。我父親不就是為了幫助你,這才跟我母親發(fā)生矛盾,最后離家出走的?這,你能抵賴嗎?”周洋憤怒道。

      “你父親的確幫助過我很多次。但他的離家出走,跟我真沒有關系,是他自己的選擇。再說了,他也是我的父親啊?!鼻馗枵f到最后有些動情。

      “你就是利用你跟他的親情,一次次逼迫他幫助你,最后導致他無顏面對我母親和我,所以才離家出走的。秦歌,你別在這裝好人。”

      聽到周洋這樣一說,秦歌細細思量,隱隱覺得周洋說的也有些道理。當年父親的確是因為多次幫助自己,才覺得無顏面對周海蓉母子,左右為難之間,終究無法平衡,這才凈身出戶,一走了之。

      可是自己當年多次求助父親,也絕不想看到這個結(jié)局呀。

      “有關父親的情況,容我以后慢慢跟你講好嗎?”秦歌緩緩地說。

      “沒什么好講的。我不會給你狡辯的機會。這些我母親跟我說過無數(shù)遍了?!?/p>

      “周洋,你母親的話不見得沒有偏頗。”

      “別說了。你滾,我不想見到你?!敝苎髴嵟?/p>

      秦歌眼見再跟他說下去,只會越來越糟糕,便也準備作罷。

      “那你告訴我,宋曉雨在哪?”最后秦歌依然不放過這一點。因為周洋或許是他唯一能找到宋曉雨的渠道。

      “你慢慢找吧。想讓我告訴你,做夢!”

      不知不覺間,他們四周已經(jīng)圍滿了游人。

      “你到底說不說?”秦歌見他軟硬不吃,也有些火了。

      周洋忽地站起,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他小步挪到秦歌跟前,用腦袋頂了秦歌一下:“我就不說,怎么,你還想動手不成?”

      秦歌被撞了一下,心里這火氣也就被捅開了。周洋繼續(xù)拿腦袋頂他,他一伸手就去擋。但周洋頂?shù)靡淮伪纫淮蝺春?,就把秦歌也惹急了。他眼見周洋再次向自己頂撞過來,就順勢抓住他身上的布條,狠命一扯,周洋的膝蓋以上全被布條纏著,站立不穩(wěn),應聲倒地。

      圍觀的游客不知真假,還以為眼前的狀況,也是行為藝術的一部分。又見兩人表演賣力逼真,就紛紛鼓掌喝彩。

      秦歌不想過分,主動去把周洋扶起。周洋惱羞成怒,不肯罷休,繼續(xù)拿腦袋頂秦歌。

      “周洋,得了,住手?!鼻馗柽呁诉吅啊?/p>

      這個時候,周洋的同伴趕來,看到周洋吃虧,不由分說,圍著秦歌就是一頓胖揍。秦歌哪里是對手,挨了不少拳腳,落荒而逃。

      在他的身后,圍觀游客一如既往,毫不吝嗇他們的掌聲和熱情。

      這幾天都不見秦歌的影子,安然一直心有牽掛。而她也沒主動再給他電話,因為她覺得秦歌忙忙碌碌,一準是在尋找宋曉雨。而且她自己的事也還沒辦完。

      但那天下午秦歌卻出人意料給她打電話,并且還讓安然去他房間。安然有些猶豫,秦歌說他受了傷,讓她順便買些藥品過來。安然緊張地追問,秦歌說一言難盡。安然說要么去醫(yī)院,秦歌拒絕,說小傷而已。

      安然帶著藥品進到秦歌房間時,看到秦歌鼻青臉腫,連忙給他清洗包扎。其間秦歌斷斷續(xù)續(xù),跟她說了事情經(jīng)過。

      “這個周洋,太過分了。他那幾個黑人同學也是,下手這么重?!卑踩恍⌒囊硪戆裨沟?。

      “都是些街頭混子,垃圾?!鼻馗柰吹谬b牙咧嘴。

      “你少說兩句,嘴上有傷口,別又裂了。”安然心疼他道,“以后見著這些街頭混子,你盡量離遠些。出門在外,凡事忍著點?!?/p>

      “怕什么?美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哎呀,輕點呀?!鼻馗韬疤?,捂著臉,又道,“今天這事,真不是我想打架,而且我根本沒動手打周洋?!?/p>

      “算啦。周洋恨你入骨,以后別想讓他幫你忙了。”安然包扎停當說。

      “我一定要找到宋曉雨?!鼻馗璨桓市牡刈哉Z道。

      安然把藥品收拾起來,望著秦歌的神色,若有所思地問:“可你怎么找呢?美國這么大?!?/p>

      秦歌犯難,愁眉不展。安然望見,欲言又止。

      “安然,你有什么好辦法嗎?”秦歌突然開口問。

      安然呆呆望著秦歌,心里矛盾極了。

      “現(xiàn)在情況有變,秦副總。周洋已經(jīng)是宋曉雨的男朋友,你的計劃看來要落空?!卑踩还室膺@樣刺激秦歌。

      “所以我更要找宋曉雨問清楚。如果她愿意跟著周洋,我也斷了念想,讀完書就滾蛋?!鼻馗锜o奈地說。

      “真的?”安然打量著秦歌,似乎是想找到秦歌口是心非的蛛絲馬跡。

      “那當然。要不然我還賴著不成?”秦歌滿不在乎地說。

      安然繼續(xù)打量著他,想了想說:“好吧,我替你想想辦法。不過不一定成的?!?/p>

      秦歌高興道:“我就知道你肯幫忙,你準備怎么找宋曉雨呢?”

      安然注視著秦歌的興奮勁,譏諷道:“就你這模樣,怎么可能斷得了對宋曉雨的念想?”

      秦歌笑笑,拱手道:“有勞安然姐了。費心,費心。”

      “我走了?!卑踩煌蝗桓杏X有些失落,匆匆告別出門。

      出門后安然沒回自己房間,而是出了酒店,來到街上。這個時候,夜幕降臨,街道上燈火璀璨,呈現(xiàn)另一個別樣的紐約城。安然深深呼吸,信步前行,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不覺就拐進了第五大道。

      在安然眼里,第五大道并不算寬敞,再加上兩邊高樓的間距都很小,讓整條街看上去有些狹窄、壓抑。那些高樓大多有些年代,就在暗淡燈光下聳立著,奇形怪狀,像是一頭頭猙獰巨獸。

      安然有些奇怪。明明這第五大道是世界最繁華頂級的購物街之一,沿途充斥著許多頂級品牌商店,時尚、繁華而高貴,可是自己怎么會滋生出那么不堪的感受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剛竟然就答應了要幫助秦歌尋找宋曉雨。這個事實讓她頗感無力,甚至耿耿于懷。同時她心里也很明白,自己之所以爽快答應幫秦歌忙,是因為她聽說宋曉雨已經(jīng)是周洋的女朋友這個事實。

      因為既然宋曉雨已經(jīng)在跟周洋戀愛,那么秦歌即便找到宋曉雨,也未必能夠帶宋曉雨回家。宋曉雨原本已經(jīng)有了秦歌,卻又在海外選擇了周洋,這種決定也必定是慎重而堅定的,所以秦歌想翻盤的幾率基本沒有。

      何況即便宋曉雨有天回了家,但眼看著自己的女友另有所屬,秦歌在天宇的日子也必定不會長久。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有利于安然順利把秦歌挖走。

      她之所以愿意幫助秦歌找到宋曉雨,也只是想幫助秦歌了卻心事。說得再直白一些,就是讓秦歌盡早直面宋曉雨,直面冰冷的現(xiàn)實,盡早了斷情絲,死了這份心思。

      這樣一來,他秦歌就會成為一個全新的秦歌。這一點很重要。

      想到這里,安然內(nèi)心深處有種異樣的氣息在涌動,令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里,油然滋生出這樣細密柔軟的念想,足以讓安然慢慢平靜下來,漸漸認可第五大道的夜色是那么的璀璨美好,并慶幸自己此時身處異地的夜晚,而且是獨處,不會有人察覺到這種私密念想。

      安然了解到,很多求職者會通過紐約一些中介機構(gòu)尋找工作。她猜測宋曉雨畢業(yè)后如果想留在美國,肯定會去找一份工作。那她是否也會去那些中介機構(gòu)嘗試呢?

      為此她通過在紐約的一些人脈,委托熟悉這個行業(yè)的朋友,去核實最近在機構(gòu)里登記過的人員資料。宋曉雨才畢業(yè)不久,于是她就請朋友多多關注近三個月來在機構(gòu)里登記的那些人。結(jié)果朋友回復說,他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核實了三個月內(nèi)所有登記人員,沒有發(fā)現(xiàn)宋曉雨的蹤跡。

      那么宋曉雨多半是通過其他渠道在找工作,或者她還有其他打算。這樣的話,事情就不太好辦了。

      安然想把情況告訴秦歌,讓他另想辦法。但又一想,這件事對秦歌和自己都很重要,萬一秦歌灰心了,放棄尋找,那這事就又會變得拖拖拉拉。何況安然愿意替秦歌辦這件事,還是因為她覺得秦歌對宋曉雨多年來這樣一往情深,有些了不起,讓她敬仰和感動。這樣的男人,她很愿意幫助他達成心愿。要是自己幫不了秦歌任何的忙,那這次美國不是白來了?

      本來這次赴美公干,根本就不是安然的分內(nèi)事。但她在獲知秦歌準備赴美尋找宋曉雨以后,就改變主意,托人打聽秦歌所訂航班,然后親自跑這一趟。

      好在朋友很快又傳來消息,說他擴大了檢索時間范圍,終于查實宋曉雨在一年半前,曾經(jīng)在職業(yè)中介機構(gòu)登記過,并且成功被一家公司錄用。同時也查實了宋曉雨使用的英文名字,就叫諾拉。

      安然喜出望外。她忽然想起,宋曉雨念的是MBA短期培訓班,而她來美國已經(jīng)很久,在上學之前,她很可能早就在美國工作。

      安然馬上就想把消息告訴秦歌。她想象著當秦歌獲知宋曉雨有下落了以后,該會是一種怎樣的喜悅。

      不,現(xiàn)在秦歌既然獲知宋曉雨已經(jīng)另擇男友,那么喜悅是談不上了。

      這一剎那,安然很想好好揣摩一下秦歌見到宋曉雨以后的心態(tài)。但她發(fā)現(xiàn)這很難,因為自己摸不準秦歌經(jīng)歷過的那份執(zhí)著、堅守,所以無從感知,至少很模糊。

      而且此時此刻,安然突然又有了一個新想法。她很想馬上見識一下宋曉雨。她想知道,宋曉雨身上究竟有著怎樣的魅力,會值得秦歌這樣百折不撓,執(zhí)著守望。

      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變得這樣好奇心泛濫,但這種想法卻在她心里越來越強烈。其實只要秦歌見到宋曉雨,安然也必定看得到宋曉雨是個什么樣子。但安然一刻也不想等,而且她要先于秦歌見到宋曉雨。她覺得自己突然產(chǎn)生這種莫名其妙的偏執(zhí),也是沒救了。

      安然在網(wǎng)上查到宋曉雨所在的貝爾(美國)投資公司的網(wǎng)站,并順利在分列機構(gòu)內(nèi)找到了宋曉雨的英文名字諾拉。原來這家公司總部設在華爾街,而宋曉雨被派駐在位于格蘭街的分部工作。

      安然沒有猶豫,直接趕往格蘭街331號,很快到了貝爾公司分部。

      安然站在貝爾公司門口街對面,突然有些緊張起來,并有了一些奇妙的顧慮。安然不敢正視這種顧慮,就想著看一眼宋曉雨以后,馬上離開。

      她鼓起勇氣,穿過馬路,直接站在了格蘭街331號門口,卻再也不敢進去。她在街邊徘徊了片刻,買了一杯冰鎮(zhèn)飲料,喝了幾口定定神。

      就在這時,從331號門里走出一個姑娘,急匆匆走下臺階,抬腕看表,似乎是在等人的樣子。安然在附近定睛細看,感覺這就是宋曉雨。

      安然曾經(jīng)在秦歌的手機里見到過宋曉雨的好幾張照片。原來秦歌一直把照片存在手機里,為此安然還有過一些感慨。此時稍加對照,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原來宋曉雨是這個樣子。嗯,看上去的確不俗,人也標致,身材也好,舉手投足,透著一股別樣的韻味,難怪秦歌要對她念念不忘,魂牽夢縈了。

      這一刻,安然的內(nèi)心似乎有了些波動。她趁宋曉雨左顧右盼的時候,仔細端詳對方。片刻以后,她覺得心愿已了,就準備離開。

      就在她一轉(zhuǎn)身的時候,冷不防就跟身后走來的一個人影撞在一起。更要命的是,她手里的飲料倒出,直接傾倒在了對方身上。

      “I am sorry……”安然用英文下意識說了聲。

      對方是個高大男子,連忙抖了抖衣服,想把飲料抖落,但飲料早就被吸進布料。

      “對不起,先生,我太不小心了?!卑踩谎銎痤^道歉。她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也有一張典型的亞洲臉。

      對方似乎對安然的毛手毛腳頗為不滿,但還不至于翻臉發(fā)作。他面露厭惡,拿出紙巾,反復擦拭自己的衣服。而這個時候,宋曉雨也跑了過來。

      “莫總,你沒事吧?!?/p>

      “倒霉。”男子嘀咕著。這兩個字,似乎是在說給安然聽。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呀?”宋曉雨望著安然,用英語說。

      “實在對不起,先生?!卑踩宦牭剿麄兌荚谡f中文,也脫口而出一句中文。

      那個男子聽見安然說中文,也抬起頭來,看了安然一眼。當他看清安然以后,突然整個人就凝固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只是死死盯著安然,流露出一種看到鬼魅后才會有的目光。

      安然迎著這種目光,也開始仔細打量對方。不知何故,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些。

      “不要緊的。”男子繼續(xù)盯著安然,失魂落魄一般,柔聲說道。

      安然注意到對方的男中音醇厚沉穩(wěn),不急不慢,還透著一股彬彬有禮的紳士氣質(zhì),更有一種能令安然慌亂心情馬上鎮(zhèn)靜下來的魅力。

      “那我可以走了嗎?”安然如坐針氈,說道。

      男子想了想,卻搖搖頭,微笑著說:“那不行。我這件衣服很貴的,你要賠償?!?/p>

      安然有些不快。這個男人,怎么一點氣度都沒有,好意思讓女士賠錢。

      但安然卻也不好發(fā)作,因為確實是自己理虧在先,也怨不得對方不依不饒。或許這就是美國人的典型風格,風度歸風度,錢歸錢,一碼是一碼。這跟國內(nèi)情理混淆、打腫臉充胖子,或者先君子后小人的習慣完全不同。

      “我沒帶夠錢,要不你留個電話,我回頭給你送來?!卑踩怀鲩T時,急匆匆的,也確實沒多帶錢。

      “好。這是我的名片?!蹦凶幽贸鲆粡埫?,交給安然。安然接過,見姓名處寫著Anderson字樣。另外還有一個中文名字:莫非。

      好奇怪的名字。

      就這樣安然狼狽離開。走出一段距離后她回頭看去,意外看到莫非仍然站在格蘭街331號門口,朝自己眺望。甚至在他看見安然回頭時,還趕忙舉起胳膊,緩緩朝她揮了幾下手。

      安然加快腳步。

      半路上她回憶著宋曉雨的模樣,有些莫名的糾結(jié)。不知道怎么的,這一刻,秦歌和宋曉雨的影子一直縈繞在她腦海里,而且兩個人影始終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和諧。一路上安然怎么努力,都甩不掉這個念頭。

      她突然又感覺今天自己這樣特意趕來,只是為了看宋曉雨一眼,是做了一件非常無聊而好笑的事,一件跟自己年齡和閱歷不相符合的事??捎忠幌?,幸好沒人知道,做了就做了唄,就當是逛街了,我愿意。

      還有那個莫非,更是給安然留下很深影響。尤其是對方注視自己的那種目光,令安然不由得顫栗。

      她有種模糊而神奇的直覺,這個男人似曾相識,可是卻根本記不起來。

      對于秦歌的出現(xiàn),周洋清晰地感覺到了某種威脅。

      秦歌竟然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這一點令他非常意外。他不是不知道父親另外還有一個兒子,但之前從來都沒有認真對待過。母親好幾次提及,他都當作是在聽一個故事,根本沒有入心。他覺得這是長輩們的問題,跟自己無關,根本不值得關注。

      而當年秦歌在跟自己父母爭斗時,他還在國內(nèi)讀書,很少回家,可以說還是個大男孩,根本不懂要多關注自家公司的經(jīng)營情況和發(fā)生過的大小事件。當父親離家出走后,他也只知道父親因為一直在暗中資助他跟前妻的兒子,同時這個兒子又是他們的競爭對手,所以母親才翻了臉,并導致父親出走。

      他當時只知道悲傷,并從母親的哭訴中記住了父親出走的原因。他甚至都不知道父親的另一個兒子叫什么,只是覺得這個人很討厭,如果不是他纏著父親要幫助,父親何至于左右為難,最終不僅導致競爭失利,還離家出走了。周洋從小對父親很崇拜,也很尊敬,非常喜歡聆聽父親的教誨,因此這些年特別記恨父親的那個兒子。

      何況秦歌這次出現(xiàn),竟然還自稱是宋曉雨的男友,是準備帶她回家的。這種赤裸裸的挑釁,無異于舊仇未消,又添新怨,令周洋忍無可忍,又必須嚴陣以待。

      他覺得他們周家再也不能輸給秦歌。

      所以這些天來,周洋幾乎每天放學后都會去找宋曉雨。他有一種緊迫感,并預感秦歌隨時會出現(xiàn)在宋曉雨身邊,必須在這次競爭中搶得先機。

      他也多次旁敲側(cè)擊,問起宋曉雨以往的情感生活。無奈宋曉雨對他始終忽近忽遠,時親時疏,更是閉口不談她的過往。周洋甚至還不知道她是哪個城市的人,之前是做什么的。對于這一點,周洋曾經(jīng)有些不快,但因為他喜歡著宋曉雨,因此也只能忍了。他覺得宋曉雨是個不輕易向別人開啟內(nèi)心的人,這一點周洋倒不覺得什么,他有這個耐心,也愿意等待。

      另外周洋也不敢在宋曉雨跟前提及秦歌,他有些拿捏不住,害怕弄巧成拙,反而會適得其反。

      周洋知道盡管宋曉雨對他不冷不熱,但畢竟她沒有拒絕自己,這就好辦。所以現(xiàn)在他一方面試圖加快跟宋曉雨的感情發(fā)展。另一方面,他又祈禱秦歌沒有能力找到宋曉雨。

      但俗話說怕什么就來什么。沒過幾天,秦歌就出現(xiàn)在了宋曉雨身邊。

      那天秦歌從安然嘴里獲知宋曉雨的蹤跡后,欣喜若狂,當天就趕到格蘭街331號。進門后他跟類似前臺的一個女職員說自己找諾拉小姐,對方就請他在對面沙發(fā)上稍候。沒過多久,就看到宋曉雨從里面走了出來。秦歌忽地站起身,呆呆望著她,思緒翻涌。

      宋曉雨也同時看到了秦歌,大吃一驚,愣在那里。

      “曉雨?!鼻馗韬傲艘宦?,慢慢走近,眼眶濕潤。

      宋曉雨明顯有些慌亂。她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卻已經(jīng)被秦歌搶步上前,一把捏住了胳膊。

      “曉雨,你更瘦了,不過還是那么漂亮?!鼻馗栉⑿χf。

      宋曉雨使勁回縮胳膊,卻哪里掙脫得了。她一直低著頭,始終不敢正視秦歌。

      “終于找到你了。曉雨,這次跟我回家吧。宋先生一直念起你,他很擔心。”秦歌繼續(xù)說道。

      不時有人從兩人身邊走過。宋曉雨趕緊扯掉秦歌的手,轉(zhuǎn)身朝自己辦公室走去。秦歌緊跟著進入。

      宋曉雨的辦公室不小,里面的擺設也很別致。宋曉雨示意秦歌坐下,默默給他倒了一杯水。秦歌接過,欣喜地望著宋曉雨,微笑。兩人沉默了一小會。

      “你怎么來了?”宋曉雨終于開口問。

      秦歌笑笑道:“我來接你回家呀。順便讀一個MBA?!?/p>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宋曉雨神態(tài)冷淡繼續(xù)問。

      “我在FBI有朋友,找個人,小意思?!鼻馗柘胱寶夥蛰p松些,開著玩笑。

      宋曉雨并不理會他的玩笑,自顧坐進辦公桌后面的椅子里,低頭沉思,心事凝重的樣子。

      秦歌見狀,起身走到辦公桌跟前,夸張地打量著她,嘀咕道:“呀,你這個姿勢真酷。在想什么呢?”

      宋曉雨抬起頭,冷冷瞪了他一眼,直截了當?shù)卣f:“秦歌,我不回家。你別白費心思,趕緊念書去吧?!?/p>

      “唉,說起念書,我更得來找你啦。”秦歌笑著說,“你不是剛剛MBA畢業(yè)嗎?有些課程我不太明白,想找你輔導輔導。你是我?guī)熃悖@個忙你一定得幫?!?/p>

      宋曉雨有些不耐煩,盯著秦歌道:“你什么時候?qū)W會嬉皮笑臉了?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

      秦歌拉過來一把椅子,挨著宋曉雨坐下,誠懇地說:“曉雨,跟我回家吧。那么多年沒見面了,我很想你?!?/p>

      秦歌說著,再次捏住宋曉雨的手。宋曉雨掙扎了幾下,也就放棄了。

      “秦歌,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愛。”宋曉雨輕聲說。

      “瞎說。這輩子我愛定你了。你注定跑不了?!?/p>

      “我當年對你那樣過分,你應該恨我才對。”宋曉雨有些激動起來。

      “我偏不恨你?!鼻馗杈o緊握住她的手,笑笑,隨后又一臉誠懇道,“曉雨,這些你都別再說了,我理解你當時這么做的難處,我也愿意用一切方式來替你分憂。不管我會遭遇什么,我都無怨無悔。我當年就是這么想的,現(xiàn)在我依然這么想。這些年我始終深愛著你,期待你回家,也非常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曉雨,聽話,跟我回去,我要向你求婚?!?/p>

      宋曉雨凝視著秦歌,輕咬著嘴唇,目光里隱隱有些閃爍。

      秦歌知道宋曉雨有些動心,湊前一步,蹲在宋曉雨跟前,仰起頭,捏著宋曉雨放在膝蓋上的小手,正視著她,眼含期待道:“曉雨,我愛你,我一直深愛著你。這次能夠找到你,是上天的恩賜,也是天意。我們別再分開了好嗎?”

      宋曉雨的雙手開始有些顫抖。

      秦歌抬起手腕,露出手表,微笑著說:“曉雨你看,你送我的表,我一直戴著。這些年我想你的時候,全靠它緩解相思之苦?!?/p>

      宋曉雨的眼淚終于沒有忍住,簌簌落下。秦歌捏著她的手,也陪著一起流淚。這樣的重逢,秦歌期待得實在有些久了。

      突然宋曉雨奮力擺脫秦歌的手,忽地站起,擦干眼淚,憤怒地望著秦歌。秦歌納悶,不知道宋曉雨又要怎么樣。

      “曉雨,你怎么啦?”

      “秦歌,你別做夢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家的,更不會答應你求婚?,F(xiàn)在你給我出去?!彼螘杂暌恢搁T口,突然聲色俱厲道。

      秦歌一臉茫然:“可是曉雨……”

      “別說啦??旖o我滾出去。不然我喊保安了?!彼螘杂晏鰩撞剑钢T口,沖著秦歌大喊大叫,近似歇斯底里。

      秦歌覺得宋曉雨剛才還好好的,怎么一轉(zhuǎn)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剛才宋曉雨流淚時,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說服她。不行,這次我一定要帶她回國。

      秦歌這樣想著,上前幾步,一把拉住宋曉雨的手,堅定地說:“曉雨,我一定要帶你回家。你別忘了,宋先生身體一直不好,你難道不擔心他嗎?”

      宋曉雨奮力掙扎著,繼續(xù)哭著喊:“我不管,我不要跟你回家。你快滾?!?/p>

      “曉雨……”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進來一個人大喊:“秦歌,沒看到人家不愿意么?你這是干什么呢?”

      秦歌一看,進來的居然是周洋。

      “我干什么,關你什么事?”秦歌也不客氣。他很清楚,要想把宋曉雨帶回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洋從宋曉雨的生活中剔除出去。這件事做起來不容易,但他沒有第二種選擇。

      一想到自己要跟同父異母的兄弟爭奪同一個女人,秦歌胸口就隱隱發(fā)悶。但除此之外,他還能怎么做?

      這時宋曉雨已經(jīng)掙脫秦歌,退到一邊。周洋徑直走到宋曉雨跟前,關切地問:“曉雨,他沒把你怎么樣吧?”

      周洋邊說邊伸手去扶宋曉雨瘦弱的肩頭。宋曉雨一側(cè)身,躲過周洋的手,只顧著擦淚。

      周洋轉(zhuǎn)過身,盯著秦歌打量道:“秦歌,曉雨根本就不愛你,這你還看不出來嗎?”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們倆戀愛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呢?!鼻馗璨恍嫉馈?/p>

      “那是過去,你還好意思提?她現(xiàn)在是我女朋友?!?/p>

      周洋這話一出,宋曉雨瘦弱的肩頭微微顫栗了一下,猶如微風里的柳梢。這一切,秦歌全部看在眼里,他的心臟也隨即顫了一顫。他凝視著宋曉雨,當時就有一股難以表述的氣息,堵在他的心口盤旋,讓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擊周洋。

      周洋見秦歌不說話,覺得是自己在氣勢上已經(jīng)蓋過秦歌,不免得意。

      “那,曉雨接受你了么?”秦歌緩了一緩,冷冷地問。

      周洋一愣,未免就有些心虛。他瞪了秦歌一眼,又回頭望了望宋曉雨。

      宋曉雨低垂眼簾,盯著地面。

      秦歌一見,心里就有了底。他盯著周洋,輕松一笑道:“別自作多情了。感情的事,量你也沒經(jīng)歷過多少。”

      周洋馬上就有些尷尬,一時間也找不到適合的話來反擊秦歌。沒錯,宋曉雨究竟有沒有接受自己,他心里也沒底。

      “我已經(jīng)接受周洋了。”這個時候,宋曉雨突然開口。這句話她說得不徐不疾,平靜而穩(wěn)健。說完之后,她緩緩走近周洋,跟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秦歌愣住了。

      周洋心里一陣感動,差點就沒掉淚。原來宋曉雨看上去不冷不熱,始終跟自己保持距離,但內(nèi)心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她真的是一個外冷內(nèi)熱的女孩,心里的的確確裝著自己,不枉自己對她一往情深。

      想到這些,周洋欣然,得意地望著秦歌,同時再次伸出手,繞過宋曉雨的后頸,輕輕扶住她另一側(cè)的肩頭,挑釁似的,站在秦歌跟前。

      宋曉雨一如既往地低垂眼簾,沒有拒絕周洋的舉止,也沒有任何表情。

      秦歌被宋曉雨的表態(tài)猛烈擊中,猝不及防,望著兩人的親密舉止,終究無法抑制,當即有些傷感。他打量著宋曉雨的表情,似乎是在尋找宋曉雨身上的某些蛛絲馬跡。

      “秦歌,安心念書去吧。曉雨心里早就沒你了,否則她怎么可能接受我呢?”周洋繼續(xù)補刀。

      秦歌不甘心就這樣落敗,但又實在找不到反擊的理由。最后他深深嘆氣,慢慢后退,出了宋曉雨辦公室。

      秦歌整個離開的過程中,宋曉雨始終沒有抬頭,耳朵嗡嗡作響,頭疼得厲害。周洋在她耳邊喋喋不休說著什么,她一句都沒有聽清楚。

      兩個小時前,安然一個人坐在馬爾頓酒店的露天大陽臺上,喝著咖啡,曬著太陽,接聽了兩個工作電話。

      到今天為止,她需要處理的業(yè)務基本告一段落。再過兩天,她將跟人簽署一份文件,然后本次公辦就差不多結(jié)束了。

      紐約的空氣里,隱隱透著一股海的味道。南風攜帶著大西洋的清新和濕潤,掠進紐約灣,一路撲來,最后繞過自由女神像,登陸紐約。身處這樣的地方,不免容易讓人對很多事浮想聯(lián)翩。

      現(xiàn)在這個時候,想必秦歌已經(jīng)找到宋曉雨。這個情圣,將如何面對他那個已經(jīng)另擇佳婿的前女友呢?他將如何處置這份興沖沖而來,失意而走的尷尬?安然思緒飄忽。

      安然想起幾天前,自己把宋曉雨的信息告訴秦歌時,大情圣開心得跟個什么似的,連聲謝謝都來不及說,拔腿就走。看來他雖然知道宋曉雨已經(jīng)有了新男友,可依舊抱著一份希望,期待可以驅(qū)走周洋,然后跟宋曉雨鴛夢重溫。這幾天她都沒跟秦歌聯(lián)系過,不知道事情怎么樣了。

      想到這里, 安然喝了一口咖啡,卻品不出什么滋味。紐約的咖啡,好像一直不對她的口味,還是自己這幾天的味覺或者是心境出了問題?

      一個女人,要是身邊有不止一個男人追求,或許真是件麻煩事。不過這個時候的女人,對此除了頭疼以外,應該還有一份暗暗的愜意吧。

      安然想到這里,打開手機里的鏡子,仔細打量自己。一側(cè)臉時,她便在左耳朵上方,找到一根白發(fā)。安然把白發(fā)挑出,留在兩指間來回摩挲,目光悠遠,有些出神。

      片刻她開始去揪這根白發(fā),試了幾次,自己手卻軟了。最后她決定把白發(fā)留著,并順勢把白發(fā)攏回耳朵上方。

      “蒼天何曾饒過誰”。安然灑脫一笑,在心里暗說,然后合上手機。

      忽然又想起了那個莫非。自己還欠他一件衣服的錢。安然想著,就把莫非的名片拿了出來。半分鐘后,安然決定打電話給莫非,說要賠給他錢。

      兩個小時后,她就按照約定,來到了位于中央公園旁邊的川普國際酒店大廈。

      安然在跟莫非約定會面地點時,曾經(jīng)對這個酒店提出異議,說干嗎要約在酒店里?莫非就說他跟幾個客戶正在酒店開會,離散會還要一段時間。他還讓安然放心,這個川普國際酒店大廈是個綜合性大廈,不是你想象中的單純酒店。

      安然就說那好吧。莫非就說你過兩小時再來好了。到酒店后你在大堂休息會,給我電話。安然也答應了。

      現(xiàn)在安然就坐在大堂休息區(qū)域里,剛剛給莫非打了個電話。沒過多久,她就看到莫非急匆匆從電梯里出來,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對不起,安然,讓你久等了?!蹦钦镜礁埃瑴睾偷刈⒁暳税踩缓靡粫?,才微笑著說。剛才安然給他電話時,已經(jīng)報過名字。

      “我也是剛到。”安然起身說,“哦,對了,我應該賠給你多少錢?”

      莫非似乎想了想,就說:“不急,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對不起,我打個電話。”

      說完之后,莫非就跑到門口去打電話了。

      安然遠遠望著打電話的莫非,內(nèi)心一陣好奇。

      這個人真的是像在哪里見過。安然第一眼看到他時,甚至還有幾分親切。她一直覺得莫非注視著自己時,目光里有種久別重逢的驚喜,只是這種驚喜極其隱蔽,而安然卻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也正是這種非同一般的感覺,才使得安然今天欣然赴約。

      他看上去四五十歲的樣子,年富力強。他的臉龐清瘦,但很精神,甚至還有幾分中年男子少見的俊朗。他神態(tài)溫和,但目光卻異常銳利,這顯示出他既是個醇厚穩(wěn)健的人,同時又具備某種果敢、堅毅和敏銳的氣質(zhì)。只不過這股銳氣,顯然被他深深裹挾在溫潤謙和的外表之內(nèi),這樣更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這種感覺令安然有些忐忑,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同時也正是莫非的魅力所在。

      安然想到這里,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赊D(zhuǎn)念又一想,這些都是她的真實感受,她無法否認,更無法驅(qū)趕。歲月顯然讓莫非變成了一壇陳釀,只要不經(jīng)意揭開一點點口子,那股醇醇的味道就會自然而然散發(fā)開來。

      而就在這時,莫非結(jié)束通話,過來說是帶她去一家餐廳坐坐,邊吃邊說話。

      安然有些警覺,有心試探他一下,就說:“請我吃飯?說個理由行不行?”

      這句話似乎把莫非給難住了。他一臉認真地思考片刻,然后緩緩說:“有勞一位小姐特地送錢過來,我怎么能怠慢?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飯時間。”

      安然想了想道:“你這件衣服多少錢?”

      “衣服三百美金。不過我看過了,你那杯飲料顏色不深,洗洗就行。你就付二十五美金干洗費吧。”莫非說。

      “二十五美金?你為了拿到這二十五美金,還要搭上一頓飯,合算嗎?你覺得呢?”安然驚訝地說。

      “一碼歸一碼。有些事不能用合不合算來考量。大家履行好各自的義務,這世界就會更加有序、美好。這是我們美國人的風格。你既然來了美國,我看還是客隨主便好一些?!蹦怯行┌翚獾馈?/p>

      安然不免對他的這股強硬有些反感。她想了想,拿出二十五美元,遞給莫非道:“入鄉(xiāng)隨俗,我尊重你們美國人的習慣?!?/p>

      莫非接過錢,笑笑說:“那請你賞個臉,一起吃頓飯吧。這邊有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國餐廳不錯?!?/p>

      安然沖他笑笑說:“莫非先生,你到美國多久了?”

      “嗯……念小學時,哦不,念中學時,我就隨父母到了美國?!蹦钦f這話時,似乎有些猶豫和忐忑。

      安然好生奇怪,看他為人爽朗,怎么回答這種問題,還吞吞吐吐起來?

      “看來你除了外貌,渾身上下已經(jīng)全盤美國化了。我提醒你一下,你我萍水相逢,甚至還算不上朋友,你就這樣請我吃飯,這在我們看來,也算是一種冒犯和輕薄?;蛟S你們美國人這樣做習以為常,可惜我是中國人。按中國人的習慣,不熟悉的異性請吃飯,一般不會隨便答應。所以請你也尊重一下中國人的習俗禮節(jié)。”安然說著,自顧站起身來。

      這下子輪到莫非驚訝了。還沒等他醒悟過來,安然已經(jīng)朝大門口走去。莫非無奈,只能趕上來,跟她匆匆告別。最后竟然還提出要安然的名片,但是慘遭拒絕。安然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時機。

      回來的路上,安然回顧剛才的情景,頗有些快意。

      莫非給她的感覺很特別,自己甚至有些被他吸引。但這個人身上的毛病也不少。今天她狠狠剎了一下他的傲氣,誰讓他自以為是,動不動就拿美國風格來顯擺?

      安然又想到幾天后自己就要回國,有可能這是他跟莫非的最后一次見面。她承認自己對這個人有些好奇,不知何故。但她更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把他忘記,不然她還想怎樣,又能怎樣?

      莫非給自己的體驗,是美好的,卻也虛妄,因此安然也對此保持了足夠警惕。她熟知自己的弱點。她今天赴約,一是還錢,二是好奇使然。她挺希望弄明白,對方給自己的那種奇怪感受,究竟出自哪里?但現(xiàn)在她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當你特別渴望某些事情,而卻遲遲沒有遇見時,內(nèi)心就往往容易滋長幻象,人為制造一些海市蜃樓,并信以為真。

      自己畢竟不是個小姑娘了。很多年以前,她就是因為被幻象蒙蔽,對一個自己并不了解的男人產(chǎn)生錯判,從而被他傷害,深入骨髓,至今還有陰影。

      安然喊了一輛的士,趕回馬爾頓酒店。車至中途,司機突然說好奇怪,有輛黑色轎車一直跟在我們后面,能超車他也不超,憑我的經(jīng)驗,對方肯定是在跟蹤你。

      安然驚異地朝后面望望,果然看到一輛嶄新的福特跟在后面。她一陣緊張。

      “女士,你是不是有麻煩,需不需要幫忙?”司機問。

      安然想不起自己會有什么麻煩,茫然搖搖頭。來美國這些天,她沒招誰惹誰呀。

      這個時候司機拐了個彎,轉(zhuǎn)眼就到了馬爾頓酒店門口。而那輛神秘的福特也隨之消失。這個時候,街燈已經(jīng)亮起。

      安然心有余悸,付完錢走下車,深深呼吸了幾次,站在街邊,并不想馬上回酒店。

      她回憶起剛才跟莫非的見面,不免還是有些悸動。莫非這個人,怎么就那么招惹自己想去對他一探究竟的欲望呢?

      她偶爾一抬頭,就看到秦歌從前面酒店里走了出來,急匆匆朝前。他走路時,一雙手插在褲袋里,低著頭,身影寂寥。

      安然遠遠望著那個身影,忽然有了些感想。好幾天都沒碰見秦歌,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況。他眼下是不是要去跟宋曉雨約會呢?看他那種樣子,似乎又不像是興沖沖去跟戀人見面的樣子。

      安然決定悄悄跟在后面,一探究竟。從秦歌的身影里,她似乎感受到了某種不和諧。另外她又想起剛才那輛盯梢的福特,也不敢一個人進酒店房間去。他希望秦歌可以幫她出出主意。

      安然就這樣悄然跟在秦歌后面。走出了一條街后,就見到秦歌走進一家酒吧。她也跟了進去,很快就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秦歌在獨飲。

      “想見識一下紐約的酒吧風情,時間還有些早?,F(xiàn)在剛剛才是晚飯時間?!卑踩辉谒麑γ孀?,笑著說。

      “你怎么來了?”秦歌喝了一口問,“想喝什么?”

      “跟你一樣?!卑踩豢戳丝辞馗韪暗木票f。

      秦歌招呼侍者,給安然要了瓶啤酒,道:“你少喝烈酒?!?/p>

      “這個時候,你應該跟宋曉雨在一起喝酒?!卑踩画h(huán)顧四周,漫不經(jīng)心說道,“對了,你去找她了沒?”

      秦歌點點頭,聲音低沉:“找了,也見到了。她現(xiàn)在應該跟周洋在一起。”

      安然馬上意識到不對勁,追問道:“怎么,宋曉雨真的……”

      “沒錯?!鼻馗璐驍喟踩坏脑?,擺擺手道,“唉,我真是太幼稚了?!?/p>

      隨后秦歌就把自己去格蘭街331號找宋曉雨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安然聽到最后,有些不忍心再讓秦歌說下去。

      “那天我離開時,宋曉雨和周洋并肩站在一起,冷冷看著我離開格蘭街331號,沒有半點挽留和不舍的跡象?!鼻馗桦y過地喝了一口酒,辣得他齜牙咧嘴。

      “你也喝啤酒吧?!卑踩幌胱柚?,卻被秦歌拒絕。

      “在這幾年里,我偶爾也有預感,我跟宋曉雨可能不會有結(jié)果。但落到這樣尷尬的下場,我絕沒有預料到?!?/p>

      “宋曉雨也真過分。她明知道你對他一往情深,不想接受也就算了,還要拿周洋來刺激你?!卑踩灰灿行嵢?。

      秦歌把杯子里的烈酒一飲而盡。安然也沒有去阻止。

      “宋曉雨只要對我還有半點留戀,就不會接受周洋。所以我現(xiàn)在想想,我之前對宋曉雨的種種揣度,真的是一廂情愿,愚蠢透頂。什么她是因為愧對自己才離家出走,什么她是因為無法負擔我對她的深情才不肯回家,現(xiàn)在看來,全都是笑話,天大的笑話?!鼻馗柙秸f越難過。

      安然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實在找不出安慰秦歌的話。

      “哎,讓你見笑啦。”秦歌擺擺手,沖著安然微微一笑。而安然看到秦歌笑得這樣勉強,苦澀,就更加揪心,也拿起酒瓶,灌了自己幾口。

      秦歌看到安然喝得那么爽快,心里舒坦,連忙喊來侍者,又添了幾瓶。

      “我絕沒有想到,滿心期待了那么多年,最后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宋曉雨選擇的,居然還是我的同父異母兄弟?!鼻馗枥^續(xù)嘀咕。

      “真的???這到底怎么回事?”安然很意外。

      “一言難盡?;仡^再跟你細說?!鼻馗枘闷鹁破?,輕松一笑。安然拿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聲音清脆。

      “秦歌,算了,宋曉雨既然是這種人,也不值得你這樣對她。人各有志,別再介懷了?!卑踩粍竦馈?/p>

      秦歌注視著安然,若有所思,不停地搖頭道:“這事鬧到這個份上,我真是太失敗了。丟人哪。”

      “不是這么說的。我真不明白,宋曉雨究竟是怎么想的?”安然很生宋曉雨的氣。

      秦歌想了想,緩緩道:“大概她是覺得,當年她站出來擔當所有法律責任,就是一種對我之前所作所為的回報,甚至是清算吧。從她出獄以后,她就覺得我跟她之間就再沒有任何虧欠。”

      安然更加驚訝了。

      “她若真這樣想,我也能接受,是我誤解了她。她如果早些把心思表達出來,我這些年也不至于像個傻瓜一樣?!鼻馗杈従彽卣f著,目光稍稍有了些平靜。

      安然望著秦歌的失落模樣,心里也很矛盾。宋曉雨拒絕秦歌,照例是正中安然的下懷。因為這樣一來,她就有機會說服秦歌。但看到秦歌這樣難過,她又挺希望宋曉雨接受秦歌,不要這樣殘忍對待秦歌。她很不忍心見到這樣有情有義的男子,竟然會被個女人擺了一道,最后落到這個地步。

      秦歌忽然注視著安然,欲言又止,似乎是在積蓄某種力量。安然留意著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安然,回國以后,我想去萬隆,你要不要我?”秦歌鼓足勇氣,輕聲說道,“天宇的大門,我是再也沒有顏面踏進了?!?/p>

      安然一愣,心中隨后就升起一股欣喜,又隱隱感受到了一股悲壯。她注視著秦歌,感同身受,差點就要落淚。

      這一剎那,安然很想伸手捏住秦歌的手掌,用力捏著,久久不放,似乎是希望能夠借此分擔一些秦歌的痛苦和失意。

      然而她也很清楚,秦歌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在被宋曉雨擺了一道以后,才不得已為之。加入萬隆并非他的首選,而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或者說只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心理補償。想到這些,安然又有些惆悵。

      但畢竟秦歌做出了這個選擇,這也就已經(jīng)足夠。畢竟天宇和宋曉雨很早就已經(jīng)進入秦歌的生活,而自己和萬隆,他只不過剛剛才接觸。

      所以安然最后完美釋懷,并沖秦歌莞爾一笑,用力點了點頭道:“歡迎加入萬隆?!?/p>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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