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飛
美編約圖:小孩子(女)穿著跆拳道服踢腿,男人舉著木板。
作者有話說:我總覺得對女孩子來說,成長的過程就是一個跟父親漸行漸遠的過程。靈感來源于某天跟父親爭吵,事后懊悔地構(gòu)思了一份大綱,然后跟寫懺悔書一樣寫完了全稿,希望每個看到這篇文的少女都少跟家里人吵架,反正吵完會后悔。
那個全世界最愛你的男人,絕不容許你受一點傷害,所以,在他老去之前,請讓他看到你強大的樣子。
那個全世界最愛你的男人,絕不容許你受一點傷害,所以,在他老去之前,請讓他看到你強大的樣子。
【01】尚武
“禮儀,廉恥,忍耐,克己,百折不屈!”
“好,今天的訓(xùn)練就到這里,解散!”
隨著一聲令下,原本表情肅穆的眾人頃刻間放松了下來,他們筋疲力盡地走到自己的儲物柜旁開始換下訓(xùn)練服,或拿過水壺一通猛灌,有的還站在原地跟同伴爭論著直拳的角度。結(jié)束了一天的辛苦訓(xùn)練,大家的心情總是輕松愉悅。
那穿著白色道服、身材高大的男人赤腳站在地毯上,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他慈愛地看著他的學(xué)生們,神情有些驕傲。
廉羽本來就站在角落的位置,在解散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柜子旁換下了道服,連同腰帶胡亂地塞進了包里,想要趁著他不注意溜出去,然而還是沒能逃過那雙銳利的眼睛。
“廉羽,站住?!?/p>
一聲厲喝成功地讓她停在了離門三米遠的地方,她的師兄弟似乎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在收拾妥當后三三兩兩地走了出去,只有陸以凡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遲疑著出了門。
陸以凡只是她的師兄,而那個叫住她的人不僅是她的教練,還是她的父親。
見人差不多走光,廉羽才遲疑著抱著包走到了他的面前:“干嗎……”
廉澤似乎只有對她才會那么嚴厲,在廉羽的印象里,她似乎從沒見他好聲好氣地對自己說過話。幾分鐘前,他還是那個和顏悅色的跆拳道教練,那張蒼老卻不失英俊的臉似乎瞬間便陰沉下來。
“你今天走神了一天,我敢保證,我教的動作,你一個也沒記?。 绷疂申幊林樋粗?,聲音持續(xù)回蕩在空空的訓(xùn)練室內(nèi),“你剛剛踢靶踢成什么樣?腿都不伸直,踢氣球嗎?人家小琪小你四歲都能踢好,為什么你練了三年,還是花拳繡腿?”
廉羽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呵斥,此刻面無表情地抱著包站在他的面前,只期待著他快點訓(xùn)完,她好去準備明天開學(xué)報到要用的東西。即便她馬上要接觸新環(huán)境,這個與她朝夕相處了十五年的男人仍然有辦法讓她感覺不到半點喜悅。
廉澤看著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揉了揉眉心,從皮夾里抽出幾張鈔票塞到她的手里:“別以為你變成高中生,我就不敢說你,以后每周末的訓(xùn)練繼續(xù),聽到了沒?”
“聽到了?!绷饜灺暤?,在得到廉澤的手勢許可后連忙抱著包跑了出去。
站在空曠的大街上,她總算舒了一口氣,尋了街邊一家文具店走了進去,挑了鋼筆、墨水、練習本、包書紙。在結(jié)賬的時候,她看到掛在門口那串貝殼風鈴,順便也摘了下來放到了柜臺上,毫不猶豫地用廉澤給的鈔票結(jié)了賬。
回到家中,她才將潔白的道服仔細鋪展掛回了衣柜里,掛在清一色的半袖和過膝牛仔褲中間,柜門關(guān)上,鏡中映出的是一個短發(fā)女孩子秀氣的臉龐。她的眼睛很大,皮膚略黑,嘴巴緊緊抿著,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
廉澤總是很晚才會回家,他要去另外幾個跆拳道館跟其他教練進行集訓(xùn),大多數(shù)時間廉羽都是一個人待在家里聽著掛鐘嘀嗒的聲響,跟客廳墻壁上那被相框封存了很久的照片上的女人面面相覷。
貌似從母親過世后,廉澤對她便嚴厲了起來。他是一名跆拳道教練,他的世界似乎只有緊握的拳頭和打擊時發(fā)出的吼聲,她時?;孟胫?,如果母親還在,一定會給她買想要的裙子,給她梳漂亮的馬尾。
毫無疑問,廉羽原本是不喜歡跆拳道的,她認為這項屬于男孩子的運動只會讓她原本纖細的四肢變得粗壯難看,但在跆拳道無疑讓她度過了很酷的初中三年。當有一次放學(xué)她徒手把三個收保護費的混混打趴下,救出那個哭哭啼啼的男生時,她突然覺得會跆拳道其實也不錯。
【第二章】廉大俠
那天一直等到很晚,廉澤都沒有回來,廉羽看著墻上指向十一的時針打了個哈欠,摘下耳機放到桌上放平枕頭,將燈光調(diào)到最暗,然后昏沉地睡了過去。
廉澤的晚歸直接導(dǎo)致了廉羽的晚睡,而晚睡的后果便是第二天她的精神很不好,在正式上課的第一天,她遲到了。
當她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狼狽地跑到高一(三)班的門口時,瞬間吸引了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班主任是個慈祥的中年女人,她并沒有責怪她,而是笑意盈盈地讓她做自我介紹。
廉羽硬著頭皮走到講臺上清了清嗓子:“同學(xué)們好,我叫廉羽?!?/p>
大概是長久以來練跆拳道擊打時嘶吼所致,她的聲音明亮而有磁性,有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加上那干凈利落的短發(fā),底下的同學(xué)們竊竊私語,很快有人認出了她。
坐在第一排的女孩子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她看著廉羽,聲音很輕地說:“我好像見過你穿跆拳道服的樣子……”
廉羽沖她微笑示意,在全班再次引起了一陣規(guī)模不小的轟動,一個練跆拳道的女孩子,足以引起所有人的興趣。
她的自我介紹雖短,但還是耽誤了幾分鐘上課的時間,班主任給她分配了第三排靠窗的一個座位,她周圍的同學(xué)都表現(xiàn)得有些激動。
她的同桌叫梁信,是一個戴黑框眼鏡、長相清秀的男生,他對能跟她同桌十分榮幸,并在第一時間給她取好了外號——廉大俠。
梁信是個話癆,即使第一節(jié)課是班主任的語文課,仍然阻擋不了他對廉羽的好奇,將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持續(xù)不斷地問出。廉羽努力想給班主任留下個好印象,又不想對這位同桌不友善,回答得無比言簡意賅。
“廉大俠,你現(xiàn)在是什么段位?。俊?/p>
“二級,紅帶?!?/p>
“厲害,厲害,你能騰空飛起來踢碎木板嗎?”
“腳疼?!?/p>
廉羽揉了揉太陽穴,對梁信的喋喋不休終于表現(xiàn)出了些不耐煩。她正想著以后的日子要拿什么借口堵住他的嘴,卻得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驚喜,那便是下午的班會選班委的時候,她竟然以絕對高的票數(shù)當選了紀律委員。
的確,開學(xué)第一天,大家誰也不認識,唯獨知道有個會跆拳道的女同學(xué)叫廉羽。
她上臺發(fā)表任職感言時,大家都在鼓掌,其中梁信鼓得最響。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廉羽不懂為什么自己當選紀律委員,他會這么開心,又不是當了武林盟主。他當選班長的時候,她都只是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而已。
“梁信是以全市第七名的成績考進來的,聽說他的數(shù)學(xué)只扣了兩分。”很久后,廉羽才從坐在第一排的蘇蓉蓉嘴里聽到這么一段傳奇。
“厲害,厲害?!绷鹦α诵?,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梁信這么絮絮叨叨還能考得這么好。好在她當了紀律委員,每當上課梁信按捺不住地轉(zhuǎn)過頭來時,她便會面無表情地揚揚手中負責記名的小本子,將他的欲言又止扼殺在喉嚨里,看著他糾結(jié)的表情十分好笑。
【03】家長會
逐漸熟悉了新環(huán)境后,大家也便得知了各自家中的情況,唯獨廉羽對自己的家境守口如瓶。她很羨慕那些父母雙全的家庭,她沒有見過父母吵架的樣子,也不知道被母親數(shù)落的滋味是不是真的有蘇蓉蓉說的那么委屈,每當他們說起這些,她只是埋頭記著筆記安靜地聽。
每周一次的跆拳道訓(xùn)練,她從來沒有間斷。聽說她當了紀律委員,廉澤特意給她做了一桌子菜慶祝。他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夾著菜,一臉心滿意足:“多吃牛肉,有力量!你這段時間進步得特別快,到時候就能打比賽啦,讓你陸師兄好好指點指點你……”
“誰說我要打比賽了……”廉羽面無表情地放下筷子,臉色有些不悅,她不明白為什么廉澤如此執(zhí)著于讓她打比賽,那一堆破銅爛鐵真的很重要嗎。
話題進行到這里氣氛總是很沉寂,二人在《新聞聯(lián)播》的背景音中安靜地吃完飯,廉澤換上道服去武館,廉羽在洗好碗后開始復(fù)習一天的功課。她的余光瞟到一身白色的道服安靜地掛在墻上,掛在母親的遺像旁邊,就像是一團云朵。
廉羽從未提起過自己家里的任何人,即使梁信百般旁敲側(cè)擊也無濟于事,她對自己的保密能力十分得意。
梁信的數(shù)學(xué)的確很好,在學(xué)霸同桌的幫助下,開學(xué)的第一次月考,她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隨之而來的便是新學(xué)期的第一次家長會,班主任要求每位同學(xué)的家長都要到場,她沉默著,回家還是如實轉(zhuǎn)達,并叮囑廉澤那天不要遲到,廉澤滿口答應(yīng)。
然而,家長會那天還是出了問題,當所有家長在孩子的指引下紛紛就坐時,廉羽的位置還是空的。她無數(shù)次看手表,表現(xiàn)出了從未有過的緊張。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p>
當廉澤終于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時,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除了就坐的家長,驚呆的還有班主任和在教室外面偷看的學(xué)生們,其中,嘴巴長得最大的是梁信。
看得出廉澤來得很匆忙,匆忙到連道服都沒來得及換下,那條黑色腰帶十分醒目,高大挺拔的身材加上常年習武堅毅的面容,跟那些正裝就坐的家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是廉羽的爸爸嗎?好帥啊,真年輕……”
“我也想有一個這樣的爸爸!”
聽著身后女同學(xué)們的竊竊私語,廉羽毫不留情地丟給廉澤一個白眼,廉澤沖她歉意一笑,下頜微揚,一臉無畏。
“那是……廉巨俠!”梁信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一臉崇拜地說,“廉羽,太不夠意思了,有這么好的爸,都不跟我們說,你媽呢?”
“去世很久了?!绷鹫f完便轉(zhuǎn)身離開,無視梁信僵在半空的手。
她忽然莫名有些反感廉澤的做法,穿著道服參加家長會,這并不是第一次了。
記得小學(xué)三年級她被高年級的男生扔石頭欺負,哭哭啼啼地回到家時,他怒不可遏的樣子,然后他便穿著道服去參加了家長會。從那以后,再也沒有調(diào)皮的小男孩敢欺負她,那象征著無上力量的黑色腰帶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他總想以各種方式保護她,但隨著年齡漸長,她早已從原先的依賴變成了厭倦,她將勝利者的姿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卻以失敗者的姿態(tài)保持著沉默,然后用一桌子好吃的菜堵住她的嘴。
廉羽經(jīng)常在拿著筷子大快朵頤的同時自我調(diào)侃,廉澤的一手好廚藝大概才是維持他們父女關(guān)系最牢固的紐帶。
【04】花海旋律
偌大的練習室內(nèi),十幾名身著白色道服、系著各色腰帶的學(xué)員正賣力地踢著對面同伴高舉著的靶。他們將雙手握成拳放在胸前,臉漲得通紅,在大腿發(fā)力的同時往往會伴隨著一聲霸氣的嘶吼,腳背和靶接觸時發(fā)出的啪啪聲回響在整個練習室內(nèi)。廉澤雙手叉著腰,嚴肅地環(huán)視著每個人的動作,時不時上前親自指導(dǎo)。
歇息的時候,一些段位較低的學(xué)員已經(jīng)三三兩兩地靠墻休息,但凡是紅帶往上的學(xué)員仍然在賣力地練習著動作。廉羽坐在墻角拿著一瓶開了口的礦泉水,悠哉地靠在墻上,她知道他們這番賣力所謂何事,無非就是三個月后要舉行的凌風杯比賽——楓城一年一度的跆拳道比賽,國家級教練當裁判,取得名次者有機會直接進入國家隊訓(xùn)練,相當于給整個人鑲了層金邊。
一聲大吼后,一名師兄手中的靶子不慎脫落,被極快的一腳踢中,直直地沖著廉羽飛了過來。
廉羽低了一下頭,輕松躲過,看著那走來的始作俑者沒好氣道:“陸師兄,人家都拿靶子練習的,你當暗器使???”
陸以凡笑著揉了一下她的頭,拾起靶子后坐到了她的旁邊,看了看正在指導(dǎo)學(xué)員的廉澤道:“今年的凌風杯,你還不參加?”
廉羽喝了口水,沒有回答。
“我在你這個段位的時候,獎杯獎牌都不知道拿多少了,你雖然年紀小,但是底子不錯,要是參加的話,絕對能有個好成績?!标懸苑操澷p地看了她一眼,又擔憂地看向廉澤,“教練很希望你拿個名次呢?!?/p>
“我要是不聽他的話,就不會練跆拳道了?!绷饠Q上瓶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至于打不打比賽,那是我的自由,任何人都無權(quán)干涉。”
陸以凡看著她一臉傲嬌的樣子頗為無奈,只好拾了靶起身跟同伴繼續(xù)訓(xùn)練。
廉羽的功課并不繁忙,楓城七中一向以悠閑著稱,老師從不會留需要熬很晚才能完成的作業(yè),同學(xué)中也不會出現(xiàn)為所欲為的小霸王,每個人安分守己地消化著知識,廉羽跟同學(xué)們相處頗為愉快,自從廉澤在家長會那天出現(xiàn)過一次后,她的人緣似乎一下子好了許多。
為了對抗廉澤,為了逃避比賽,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要消極上一陣子,往年是去姥姥家逗院子里的三花貓,今年她交到了新朋友,叛逆的方式自然也要新穎起來。
這個周末,她沒有去參加訓(xùn)練。夜幕即將落下,當廉澤找到她時,她正坐在KTV包間里拿著麥克風唱著周杰倫的《花?!?,屏幕上的一男一女正伴隨著旋律深情凝視著對方。
蘇蓉蓉、梁信,還有其他同學(xué)在看到廉澤走進來時瞬間慌了神,廉羽閉著眼,仍然唱得十分陶醉,對已經(jīng)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
廉澤走到桌前,猛地奪下她手中的麥克風狠狠地摔到了墻上,發(fā)出一聲爆裂的脆響。
優(yōu)美的旋律仍在繼續(xù),回蕩在整個包間,廉澤雙手握成拳頭,眼中寫滿了痛心疾首:“跟我回去?!?/p>
“你做夢!我不會去打比賽的!”廉羽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噌地站了起來,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你為什么這么虛榮,要是媽媽還在,肯定不會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绷鸷鹜瓯懔嗥饡芰顺鋈?,她的眉頭皺成一團,似乎是想哭,又忍了下來。
KTV的老板似乎跟廉澤熟識,他拍了拍廉澤的肩膀示意廉澤消氣。廉澤揉著太陽穴嘆了口氣,兩個大人也走出了包間,徒留四名驚魂未定的少年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花?!返男扇匀辉诶^續(xù)。
“那個……咱們切歌吧,下一首是我的?!绷盒磐屏送萍茉诒橇荷系难劬?,一臉認真。
【05】一諾千金
仿佛是感受到了廉羽的悲傷,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漸少,只有她失魂落魄地走在人行道上。頭頂?shù)臉涫a將她頭頂那片陰郁的天空遮擋得嚴嚴實實,直到她走到路的盡頭,才茫然地抹了把掉在臉上的雨滴。
她不想回家,似乎又無處可去,思索后,她冒著小雨去了外婆家。外婆很疼她,對她突如其來的造訪顯得有些驚訝,但外婆看著她有些泛紅的眼圈,沒說什么,只是推了推老花鏡走進了廚房,片刻后端著一盤削好的水果放到了她的面前。
“是不是又跟你爸爸吵架啦?你還小,要多聽他的話……”
廉羽吃著水果,聽著外婆喋喋不休的教導(dǎo),原本煩躁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也許在這個慈祥的老人面前,她能看到一點母親的影子。
在她提出要在外婆家小住一周后,外婆沒說什么便答應(yīng)了下來。
祖孫二人寒暄了一會后,外婆走進屋內(nèi)很低聲地打著電話。廉羽知道她在給誰打電話,并未阻攔,而是看著桌子上玻璃板下壓著的老照片出神。
那時候的廉澤和林婷還很年輕,他們穿著當下最時髦的牛仔褲和白襯衫依偎在石橋上,兩人都笑得很甜,媽媽長長的披肩發(fā)攏在耳后,一臉幸福。廉羽看著看著,眼睛又有些發(fā)酸。
外婆走到她的身邊,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抬起頭來一臉認真道:“他們認識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在練跆拳道了嗎?”
外婆笑著搖了搖頭:“你爸爸,他是個英雄?!?/p>
廉羽捧著茶杯坐在凳子上,看著不斷冒出的熱氣發(fā)怔,她已經(jīng)隨著外婆蒼老的聲音走進了那個年代,走進了那個故事。
那個時候,林婷在市里的紡織廠工作,每天都要很晚才下班,而廉澤則在一間工廠里打著零工,十八九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某天林婷下班,那條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卻一片漆黑,路燈壞掉了,她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黑暗,在她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跟蹤時加快了腳步。
這一帶治安很差,時常有夜晚出來打劫的小混混,林婷今天剛發(fā)了工資,她攥緊了手袋一聲不吭地走著,接著頭發(fā)猛地被揪住,身后傳來惡狠狠的要錢聲。她簡直恐懼到了極點,卻又無能為力。
就在爭奪手袋的工時候,街口出現(xiàn)了一個青年,他大吼著沖了上來,他很瘦弱,但偏偏讓林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然后呢,他把混混打跑了嗎?”廉羽睜大了眼睛好奇道。
外婆笑了:“那倒沒有,他那時候那么瘦,哪里打得過,他被那個壞人打得很慘,頭都破了。”
二人打作一團,在廉澤被那板磚拍頭之前,他還大叫著讓林婷快跑。
后來,他怕林婷再受到欺負,去了市里唯一的跆拳道館,那白色的道服,一穿就是十五年。即使她已經(jīng)因病不在,但他知道,她的生命仍然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著,需要他去保護。
外婆講完了故事,廉羽捧著茶杯久久沒有吭聲,外婆聽到門有響動起身去看,透過窗子,廉羽看到了廉澤拎著大包小包的食物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正在跟外婆寒暄。
他沒有進屋,只是隔著窗子看了廉羽一眼,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那一刻,廉羽很想叫住他,他是個英雄,英雄應(yīng)該被人敬仰、受人尊敬,他保護了她這么多年,她是否也應(yīng)該用自己的拳頭為他做點什么。
【06】我,廉羽
廉羽在外婆家度過了極其安逸的一周,其間廉澤來探望過兩次,父女二人沒有任何交談,仿佛陷入了一場莫名的冷戰(zhàn),外婆看在眼里,連連搖頭。
這個周末是沒有訓(xùn)練的,因為隨著凌風杯比賽越來越近,楓城各大武館都在忙著參加各種熱身賽,讓自家的選手進行賽前熱身,順便打探對手的實力。作為尚武的首席教練,廉澤也變得忙碌起來,青年組的冠軍很大機率仍然是陸以凡,但少年組的空缺總是讓廉澤分外惆悵。
難得空閑的周末,廉羽尚在熟睡中時卻被一股大力搖晃,迷糊中她還在納悶為什么外婆突然這么粗暴地對待自己,卻聽到耳邊傳來一陣笑聲:“廉大俠,太陽都曬屁股了,別睡了,帶我們?nèi)タ幢荣惏?!?/p>
她將頭伸出被窩,睡眼惺忪地看著蘇蓉蓉一臉期待的笑臉:“今天是凌風杯的預(yù)賽對吧,好大俠,帶我們?nèi)タ纯磫h!”
“你們?”廉羽一臉蒙地打了個哈欠。
蘇蓉蓉指了指外邊:“嗯嗯,梁信、米楊他們騎著車子在外邊等著呢,我被派來叫你起床!快點收拾!”
雖然知道今天過去百分百會碰到廉澤,廉羽還是沒有辜負小伙伴們的期待,硬著頭皮帶他們?nèi)チ吮荣悎鲳^。圍觀的人很多,四個穿著便裝的中學(xué)生絲毫不起眼,身著白色道服的選手來來往往,讓花癡的蘇蓉蓉捧著臉尖叫不斷。
在不遠處一片白色高大的身影中,廉羽看到了廉澤,他似乎與一名染著黃發(fā)的年輕選手發(fā)生了爭執(zhí),看得出,他不想引人注目,聲音很低,眉頭緊緊地蹙起,而那黃發(fā)年輕人卻不依不饒,嘹亮的嗓門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片刻后,廉羽只覺得一股怒意直沖腦門。
那黃發(fā)年輕人竟然推了廉澤一下。
廉澤沒有對這個跟他相差太多歲的狂妄少年出手,廉澤也不能對他出手,廉澤是楓城首席跆拳道教練,眼前這個黃發(fā)少年是楓城青少年組的種子選手,也是最有希望晉級的。面對他直接要求晉級的無理要求,廉澤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也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忽然自廉澤的身側(cè)出現(xiàn),一記側(cè)踹準確地踢到了那黃發(fā)少年的脖頸處。
黃發(fā)少年當即捂著脖子摔倒在地,跟圍觀的所有人一樣,盯著那穿著牛仔褂、運動褲、平平無奇的短發(fā)少女,一臉不可置信。
在場的很多前輩對她并不陌生,他們都知道她是廉澤的女兒,而她剛剛那記漂亮的側(cè)踹讓人們記住了她是廉澤的女兒。
“多管閑事,你誰啊?”那黃毛少年看著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揉了揉脖子,眼神竟然有些畏懼。
“廉羽。不服的話,我們過段時間那里見?!绷鹬噶酥咐夼_的方向,一臉無畏。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廉澤,微微一笑:“我剛剛踢得好嗎?”
“好?!?/p>
她看著廉澤欣慰的笑容,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眼角不知何時已經(jīng)長出了細微的皺紋,在她毫不猶豫地沖出去踹出那一腳時,她忽然明白了當年父親義無反顧地沖出去保護母親的舉動,原來,自己珍視之人是不容其他人欺負的,比如廉羽,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惹他生氣,但剛剛看到別人欺負他,她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07】見義勇為
那天中午,梁信、蘇蓉蓉他們被廉澤邀請到了家里,在品嘗過廉澤的手藝后,他們更是對廉羽羨慕得無以復(fù)加。
下午,廉澤照舊去場館監(jiān)督,蘇蓉蓉試穿著廉羽的道服,站在鏡子前不停地擺著姿勢,要求廉羽給她拍照。
梁信、米楊則是站在玻璃柜前對著那堆獎牌獎杯贊嘆不已,他們甚至在商量著要不要也去尚武報個名,但一想到今后可能要被廉羽稱作師弟,二人不約而同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廉羽跟外婆打了招呼,說自己要搬回家去住,外婆非常高興地幫她收拾好了東西,對父女二人的和好欣喜不已。
廉羽堅定了要去參加比賽的念頭,梁信他們俱是給予全力支持,他們悄悄藏了一個雞腿靶在課桌的抽屜里,大課間時,一行人便會偷偷來到操場的角落陪廉羽練習。
梁信總是雙手拿著靶站得很遠,黑框眼鏡后的眼睛里總是裝著崇拜,蘇蓉蓉則是舉著手機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拍照:“等廉大俠成了冠軍,可不能忘了我們這群跟班的,這是證據(jù)!”
隨著凌風杯比賽越來越近,廉羽的刻苦訓(xùn)練也有了顯著的成果,周末,陸以凡會在廉澤的指導(dǎo)下陪她訓(xùn)練,靶子的高度一升再升,廉澤早已替她報好了名,過幾天便是凌風杯的初賽和復(fù)賽。
對于能否脫穎而出的問題,廉羽看著廉澤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
凌風杯比賽在即,廉澤照例會回家很晚,但在廉羽放學(xué)回家后總能在微波爐里發(fā)現(xiàn)美味的食物,在房間的桌子上能發(fā)現(xiàn)切好的水果。她會心一笑,安心享受著細膩的父愛。即使廉澤說了很多次,她還是會戴著耳機躺在床上直到睡著。她夢見她捧著冠軍獎杯站在領(lǐng)獎臺的最高處,笑得很甜。
枕邊的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美夢中的少女絲毫沒有察覺,直到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廉澤徹夜未歸,她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陡然升起一陣懼意。
就在昨夜,廉澤回家時在街角發(fā)現(xiàn)有三名持刀歹徒試圖搶劫一對母女,他絲毫未猶豫便沖了上去。母女二人趁亂逃走,而他寡不敵眾,被一刀捅在了心臟附近。歹徒逃跑,不遠處的婦女驚恐地報了警。
廉羽隔著玻璃看著躺在床上、戴著氧氣罩、一動不動的廉澤,只覺得頭暈?zāi)垦?,再也無法站穩(wěn),瞬間淚如雨下。她從未想過失去廉澤的生活,她已經(jīng)沒了母親,難道老天真要如此殘忍地對待她嗎?
“逞什么英雄啊……”她靠著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來探望廉澤的人很多,白色的道服和白色的醫(yī)生護士服,藍色的校服和藍色的警服,可惜廉澤看不見,他還沒有脫離危險。
他看不見廉羽哭花了的臉,也聽不到警察的表揚和那對母女的道謝。
蘇蓉蓉坐在廉羽身邊用手背擦著眼睛,那天的刺頭少年走上前來一臉愧疚:“對不起,我先跟你道歉好了……等廉教練醒了,我再跟他道個歉。那天不該那么沖動的,我真是太渾蛋了……”
之后又有許多人上前慰問,廉羽全程將頭埋在臂彎中一言不發(fā),周遭很亂,她卻只能聽見廉澤微弱的心跳聲。
我會努力比賽,你也要答應(yīng)我,別離開,好嗎?
【08】云巔之冠
當廉羽真的站在擂臺上時,她的手心沁出了汗,余光可以看到的教練席上是空著的,師伯師兄們多多少少知道了廉澤的事,此刻都在神情嚴肅地看著她,眼神里有些擔憂,又帶著鼓勵。
這是她第一次站上擂臺,之前廉澤百般要求她去打比賽,她置若罔聞,偏偏等到了今天,她站在這里,廉澤卻無法看到了。如果她輸了,怎么證明她曾來過。
一時間,她感到了無比大的壓力,她看到梁信和蘇蓉蓉站在一旁做出加油的口型,陸以凡作為助教站在一旁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對面的女孩子來自鄰市,她柔軟的長發(fā)被扎成了馬尾,明明是年紀相仿的二人,廉羽卻在她無畏的眼中看到了有些怯懦的自己。
廉羽握緊了雙拳,互相行禮后,裁判的一聲令下,二人的拳頭幾乎毫不猶豫地朝著對方揮了出去。那是個水平不錯的女孩子,幾招過后,廉羽便由進攻變?yōu)榱朔朗?,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這么弱,在對方越來越猛烈的攻擊下她很快便敗下陣來。在裁判宣布了結(jié)果后,她仿佛聽到了臺下無數(shù)聲嘆息。
“喂,其實你打得很好?!迸R下臺前,那女孩摘下頭盔朝著廉羽正色道,“之前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我很敬佩,但我并不打算對你手下留情?!?/p>
“謝了。”廉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獨自跳下了臺,神情滿是憔悴和沮喪,努力不去看陸以凡的神情。
“廉大俠……”梁信連忙跑到她的身邊。
他醞釀好的安慰卻被廉羽生氣地打斷:“別叫我廉大俠了,我這么菜,根本不是大俠!”
梁信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咬著嘴唇沉思片刻,謹慎地抬頭看了看四周,繼而低聲道:“你在我心里就是大俠……那天我被三個混混收保護費時,就是你把他們打趴下的。雖然我跑了,但我永遠記得你的樣子……”
廉羽看著眼前這個靦腆的男孩瞠目結(jié)舌,她覺得自己確實沒辦法再拒絕這個外號了,她對那天被欺負時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小男孩并沒有太多印象,此刻還是佯裝生氣地皺起了眉:“那你還不給本大俠倒杯水去,我都快渴死了!”
趁著梁信去接水的工夫,她終于鼓起勇氣看向了陸以凡的方向,陸以凡仍然安靜地坐在那,微笑著沖她揚了揚手機,眼睛有些泛紅。
廉羽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眼中似有水光,索性邁開步子朝著陸以凡跑去。
是從醫(yī)院傳來的消息,在長達半個月的治療后,廉澤醒了,他在女兒比賽這天醒來,在得知今天的日期后一怔,隨即一臉期盼地將頭轉(zhuǎn)向窗外的天空。
廉羽在病房外遲疑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走了進去,她被淘汰的消息早已由其他教練傳到了廉澤的耳中。她醞釀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看著躺在病床上仍舊憔悴的廉澤,她忍不住哭出了聲:“爸……對不起……”
廉澤看她哭鼻子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隨后又無奈地笑了:“哭什么,那天你站出來為我出頭時,就已經(jīng)是冠軍了,如果媽媽看到,也會很開心的。”
廉羽止住了哭聲,怔怔地看著他,廉澤的眼中滿是欣慰與驕傲,因為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已經(jīng)是一個最完美的冠軍,她刻苦、勇敢、堅強,并且有站出來保護身邊最重要的人的勇氣,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小女孩已經(jīng)在不經(jīng)意間長大,成為了一名優(yōu)秀的武者。
夏日涼風習習,陽光正好,廉澤痊愈出院仍就任尚武跆拳道館教練,廉羽仍然會趁周末偷偷跟梁信、蘇蓉蓉他們?nèi)コ?。只是當她打開衣柜時,她意外地看到了道服旁邊掛著一條嶄新的白色連衣裙,柔軟得就像天上的云朵。
廉羽無奈地聳了聳肩,隨即拿下了那身舊得有些泛黃的道服,她知道這才是最適合她的衣裳,沒有什么能夠取代。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