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穎
窗外的陽光慢慢爬上還帶著些水汽的花草樹術(shù),濕漉漉的,給大地染上一層金光。我被一陣飄香鬧醒,饞蟲睡飽了,腹中空空的饑餓感一下鮮明起來,于是我飛快地收拾好,端正地坐在桌前等待。
不多時,媽媽端著盤子從里屋走了出來,我定睛一看,竟是千層酥。烙得金黃的大圓餅被均勻切成八塊,露出層層餅皮中夾著的細小肉沫,它們紅艷艷地在酥黃的皮中“艱難”地生存著,餅皮間抹上了些秘制的辣醬,騰騰地冒著熱氣,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我不禁操起筷子就往嘴里塞。
早飯過后,我自覺地將碟子端進廚房。洗好后走出來,媽媽正拿著一個水壺,站在大門前,給她心愛的作物澆水。家里開了個小鋪子,她平日里沒什么別的消遣,就在門前辟了一方天地,自己種種菜,養(yǎng)養(yǎng)花,日子也就這么簡單地過。我想接過她的水壺,她卻把身子一側(cè),非要親自澆,說什么都不肯讓我動手,把那些小家伙真是寶貴得緊了。我只好作罷,站在一旁,陪她一起看穿著黃衣排成隊牽著手的叢叢桂花。她喜歡邊澆花邊聊些閑話,有時是炫耀這些小家伙的長勢,有時是把家常拿出來嘮嘮,講到動情處還兀自笑彎了腰。她說著,葉上的陽光不覺間也緩緩流動,在她的發(fā)上碎成了細金。
吃過午飯,媽媽搬出了她的小桌子,將已經(jīng)繡了好大一半的平安袋拿了出來。她的背挺得好直,仔細地將珠子串好,一顆顆不安分的珠子在她指尖的引導下服帖地躺上了紅布。我提只小凳子,坐在她身旁,支著腦袋看她如翩躚的蝴蝶般的指。我覺得媽媽的手一定施了魔法,不然怎么這樣巧,什么都難不倒。媽媽聽了這話,邊繡邊說:“這個呀繡了給你爸,他一天在外面奔波,我們這些在家的,總掛念著。你是不知道,他一出去載客,我這心里就吊著,睡也睡不好,有這個啊,算是個慰藉,心里也能安穩(wěn)些……”她還在叨叨絮絮地說著,手中動作卻一直沒停。她肯定不知道,她那會兒的神情有多溫柔,連軟軟的梔子也比不上半分。
下午的時光總是慵懶的,日光不復清晨的柔和,曬得人只想倒頭呼呼大睡。我半倚在媽媽的臂彎里,上下眼皮不顧一切地想要牽住對方。媽媽的臂彎并不寬厚,卻很溫暖,聽著她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讓我十分心安。媽媽靠在椅子上,半摟著我,手中打著毛線。雖然看起來為時尚早,但她說要給全家人,包括在故鄉(xiāng)的爺爺奶奶和外公,都打一雙能夠溫暖整個冬天的毛鞋,于是早早動手,以免時間不夠。我喏喏地念了兩句,突然大喊了一聲:“給我留雙最艷的!”這話驚得半只腳踏入門的舅舅一行皆是一愣,然后紛紛大笑起來。媽媽也忍不住笑了,我能感到她胸腔的震動。
滿堂的人笑著,害羞膽小的瞌睡蟲早不知躲哪兒去了,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跟著一起傻笑。不知怎的,竟覺得這樣的場景溫馨得恍若隔世,眼淚唰地一下滑落。
我驚醒。
沒有溫暖的臂彎,沒有笑聲,沒有陽光。
濃濃的夜挾著沉重的壓抑充斥在沖不淡的黑色里。
呆愣地坐起身,兩頰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