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衛(wèi)華,女,新疆作協(xié)會員,多年來筆耕不輟,已出版的主要作品:長篇小說《歲月天山》《木商小傳》《冷暖人生路》,作品散見《參花》《北方文學(xué)》《散文百家》《牡丹》《北極光》等文學(xué)期刊。
阿不力孜一家人正在屋里吃飯。忽然,屋后吵架聲大起。他們靜聽了一會兒,母親木巴來提說:“是后邊鄭興海的吵架聲。他和誰吵得這么厲害?”
兒子阿不力孜說:“估計是鄭興海又在打罵他兒子吧,要不他還能和誰吵呢?”
媳婦布愛佳爾看了一眼小姑熱孜婉愛看熱鬧的樣子道:“沒有聽見桂生的聲音,鄭興海和誰在吵?”
熱孜婉聽到外邊的吵鬧聲,早就坐不住了,趕忙放下飯碗,跑出去看熱鬧。
吃罷飯,布愛佳爾收拾完畢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后的人還在吵吵鬧鬧。原來,桂生又被他爸爸用皮帶打得跑出了家門。鄭興海在后邊追打他,桂生跑不過,被他一腳踹倒在地上。鄰居們把他拉開,桂生趴在地上傷心地嗚嗚哭著。他的衣服又臟又舊,背上被鄭興海抽打得開了一道大口子。
趙老太太看了,寒心地嘆了口氣:“桂生啊,桂生!你媽媽死了撇下你有三年多了??赐尥奚砩洗┑倪@衣服,都看不出來是什么色了。興海呀,娃娃的衣服臟了破了,你應(yīng)該給他洗洗補補,你怎么還把他的小衣服往破里抽呢?!你這又是為了什么?人家都說,娃娃沒媽了,當(dāng)爸的應(yīng)該又當(dāng)媽又當(dāng)爸,把自己的娃娃養(yǎng)大,你三天兩頭的把他往死里打。他總歸也是你的兒子呀!這娃娃實在是讓人好可憐呀!你的心太狠啦!”
趙老太太用難過的語氣數(shù)落著鄭興海。站在人群中的鄭興海朝趙老太太白了一眼,目光仍兇狠地盯著桂生。
趙老太太又看了看破衣殘貌的桂生,頭發(fā)蓬亂,瘦小的身子黑黢黢的。他頭也不抬地趴在地上嗚咽著,嘴里不時地發(fā)出乞求聲:“爸——我再也不敢了!爸,我不敢了——”
“起來!給我滾回去!我叫你出去玩,誰叫你出去和人家打架了?你個畜牲……”
鄭興海氣急敗壞地罵著,又要向前躥動著身子撲打他。這時,鄭興海在桂生的眼里簡直就是個魔鬼。桂生嚇得雙手捂著臉,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阿不力孜使勁抓住鄭興海的胳膊,在旁邊早已氣憤至極的王喜梅說:“阿不力孜,你松開手,別抓他。這次,咱們就看看他的心是鐵打的還是鋼鑄的!”
抓著鄭興海的阿不力孜看了她一眼,說:“看你說的,不拉住他,他還不把娃娃給打壞了?!?/p>
王喜梅怒道:“鄭興海,你是個傻郎(維吾爾語:傻瓜、傻子的意思)嗎?小娃娃打架就是個狗臉貓臉的事,打完了過會兒又好了。洋洋的媽媽也沒有說什么。你為了這么一點兒小事,在屋里把娃娃打得都沒了聲不說,別人過去給你拉架,你還踹人家一腳。你厲害得很嘛!你今天又追到外邊打,你打給誰看呀……”
阿不力孜壓著火說:“就是你家的娃娃你也不能往死里毒打!不聽別人勸,你就看著吧!”
人群后邊的木巴來提聽了這些話,向前走了幾步,對鄭興海說道:“桂生這么小的娃娃,他妨礙不了你的事情。你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回家向娃娃發(fā)脾氣。你也用腦子好好地想一想,你每次把娃娃打得狠哭,別人勸你,你一次也不聽,你啥人嗎!桂生是你的兒子,他不是你的仇人……”
木巴來提越說越生氣。
鄭興海雙手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說:“天呀,天呀!我的事用不著你們來管!你們別管閑事行不行!”
王喜梅說:“你不打他,誰吃飽了撐的來管你的事呀?”
木巴來提又說:“你沒有親戚,娃娃也沒有人管,你不對他好能行嗎?以后你心里有了煩惱,千萬不要向娃娃發(fā)脾氣。人嘛,生活起來,每家都有難處,等娃娃長大了一切也就好了?!?/p>
人們都勸鄭興海,他卻瞪著他那毫無理智的血紅眼睛,撥開人群走到桂生面前,用腳觸碰他道:“滾起來,給我回家去!”
桂生蹲在地上不起來,聲音嘶啞而低沉地哭著。
木巴來提拉起桂生,安慰他道:“桂生,你是個好娃娃。你不哭了,回家吧……”
木巴來提憐憫地哄著他起來,桂生哭腫的眼睛像兩只水泡似的,他光是點頭應(yīng)著,跟在鄭興海的后面回家了。
早晨,東方的地平線上漸漸地發(fā)白了,天也越來越亮。
人們都陸續(xù)地起床了。有的人在大院里散步,有的人則出了單位的大門,沿著馬路邊晨跑,早起的人們天天都是如此。
潘興光跑出去很遠之后又轉(zhuǎn)身往回跑。他跑著跑著,忽然望見前方的拐彎處,在那孔被廢棄多年的破磚窯邊的一棵樹上掛著個異物。他想等跑到跟前時,再去探個究竟。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瞇起眼睛看去,那是一件大衣掛在樹杈上。誰的衣服會掛到那里?誰到那里去干什么呢?他遲疑了片刻,心想,不管怎樣,還是過去看看的好。接著,他就朝那里走了過去,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覺。當(dāng)他到了跟前看清楚之后,頓時他像驚夢般似的“?。 钡亟辛艘宦?,嚇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很快,他醒過神來,撒腿朝單位的方向跑去。
正在大院里晨練的人們見潘興光急急忙忙地從外邊跑回來,看著他那神色慌張的模樣,有人喊他道:“興光!你咋了?外邊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叔叔,快,快點兒吧!鄭興海家的桂生在磚窯上吊了!”
“?。坎哦嗝创簏c兒的孩子呀,怎么就這樣尋短見了,這還得了!”
晨練的人們都驚呼起來,消息很快在單位引起震動。很多人飛快地跑到磚窯,人們看見吊在樹上的桂生,穿的還是昨天他爸爸打他時的那身破衣服,細(xì)細(xì)的兩腿,一只腳光著,鞋掉在了地上。桂生用一段小繩結(jié)束了自己像棵小草般的生命。人群里,有個心軟的婦女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桂生兩只圓睜著的眼睛和被拉長脖子的慘狀,讓人不忍再看。他那被夜風(fēng)吹干了的小臉,仿佛還在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鄭興海:爸,我不敢了,爸……
鄭興海愣了一會兒,面對大地,他不敢向大地乞憐一句;面對蒼天,他更不敢向蒼天哭訴他半句的慘情。他這種深深的抑怨,使得鄭興海完全像瘋了一樣,他沒點兒人聲的大聲號叫著猛撲上去,一把將桂生拽下樹。
從那以后,鄭興海不斷受到人們的譴責(zé)與議論,他尤其害怕別人看他時的那種眼神。沒過多久,他不辭而別,悄然離去,誰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