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輯】46 啟功的幽默張嘴就來
啟功先生說話慢條斯理,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其實,他平時并不是愛說愛鬧、喜歡張揚的人。他的幽默是骨子里帶出來的,反映了正直善良、豁達開朗的老北京人的本性。有一次,他和朋友逛潘家園,看到有人公開賣他的假字兒。朋友讓他當面打假。他笑道:“都不容易,給人家留口飯吃吧?!迸笥颜f:“您可太寬容了。”他笑道:“他們仿我的字,是看得起我。再說他學一手字也下了不少功夫。他要是跟我借錢,我不也得借他嗎?”
朋友拿字畫請啟功先生鑒定。他一眼就認出是別人仿他的字。朋友問他:“是您的吧?”他微微一笑說:“他們的字寫得比我好?!迸笥巡幻髌湟鈫柕溃骸昂迷谀膬耗兀俊眴⒐ο壬Φ溃骸拔业淖质橇佣粋?,他的字是偽而不劣?!蹦扑嘤哪?。
啟功先生的幽默是典型的北京人的幽默,不是像相聲小品似的,為了搞笑,才去設計臺詞,而是隨口說出來的,耐人尋味。
一個客人到啟功家造訪。他給人家倒水泡茶??腿苏f:“您別麻煩了。我出門從來不喝水。”他笑道:“你這不是進門了嗎?”
一次,啟功先生給人寫字,沒留神印章蓋反了,人家在旁邊直著急。他笑道:“我就想讓它蓋反的。”他在鈐印旁補了一行小字:“小印顛倒,蓋表對主人傾倒之意也?!蔽梗f老爺子有沒有絕的?
當然有些幽默是因人而異的,同樣的話,您說,別人不覺得可笑,但他說就能讓人笑噴了。有一次,我在國際飯店參加一個活動,正好碰上啟功先生。一個老板聽別人介紹他,趕忙跟他握手說:“您可是國寶呀!”啟功先生一聽,趕緊把手縮回去說:“國寶?我不是成熊貓了嗎?”另一次,他參加一個活動,主持人介紹他是大師。他說:“我得更正一下,她少說了一個‘犬尤兒,我是那個獅子的獅?!?/p>
朋友見了面問他:“身體怎么樣?”他淡然一笑說:“我鳥乎了。”什么叫“鳥乎”?您琢磨去吧,那不是差一點就“烏乎”了嗎?
說起來,啟功先生這輩子也挺坎坷的。他幼年喪父,中年喪母,晚年喪妻,沒有子女,但他心寬,眼寬,把人生的一切都看明白了,所以就跟煩惱無緣了。他曾對人說:“北京的小孩兒有個順口溜:手心手背,狼心狗肺。我是手心手背,沒心沒肺?!?/p>
啟功先生六十六歲那年,自撰了一篇《墓志銘》:“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許平生,謚且陋;身與名,一起臭。”
為什么六十六歲要寫這篇東西呢?因為接老北京的民俗,六十六是“坎年”。民間有“人到六十六,不死掉塊肉”的說法。怎么才能邁過這個坎兒呢?按老北京民俗,女兒或兒媳婦要買塊肉,在過年的時候扔到房頂上,讓貓吃了,“災”就解了。啟功先生不信這些東西,再說他也沒有兒女,所以在六十六歲的時候,自我解嘲地寫了這篇《墓志銘》,幽了一默。六十六,沒人給他“扔肉”,他也自嘲“六十六,非不壽”,但老爺子活了九十三歲。用他的話說:壽數(shù)是給愛幽默的人預備的。
啟功先生的幽默張嘴就來。正因為有這種心態(tài),才能讓他長壽。他的腳腫了,朋友問他怎么回事兒?他笑道:“沒想到我也會發(fā)酵了。”他的頸椎病犯了,在醫(yī)院做牽引,別人打電話問他“現(xiàn)在忙什么?”他說:“我‘上吊了。”
像那些開通的老北京人一樣,他也把人生看作是一場戲。有個“反右”時批過他的人,晚年見了他非常難為情。他卻開導人家:“那時候好比在演戲,讓你唱諸葛亮,讓我唱馬謖。戲唱完了就過去了。”多么可愛的老爺子呀!
這些幽默可不是編出來的,它們是一個老北京人在生活中的語言記錄。您如果跟老北京人接觸長了,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幽默隨處可見。啟功先生可以說是老北京人幽默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