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變局中的中國外交：定力與進取

沈雅梅

中國外交置身于世界秩序發(fā)生歷史性重塑和轉型的大變局之中，迫切需要通過理論和實踐創(chuàng)新，提供一種“理解力”，引導大家對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做出準確判斷，抓住國際事務發(fā)展的本質；提供一種“規(guī)范力”，促使外交活動言有所規(guī)、行有所止，并能形成共識；提供一種“批判力”，推動及時反思，進行自我完善和調整，從而把穩(wěn)前進的航向。

世界之變的未來演進可能有三種前景

從歷史的角度看世界變局，冷戰(zhàn)結束后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國際政治經濟力量的平衡深刻演變，使得基于二戰(zhàn)結果的均勢結構不斷受到沖擊，越來越難以為繼。國際風云變幻中的幾乎所有重大熱點問題，從朝鮮半島到南海，從中東亂局到歐洲的分合，從美國的“退群”到逆全球化思潮的興起等，都反映出新舊秩序轉換之間的摩擦和碰撞。特別是主導戰(zhàn)后國際體系的美國，與世界接觸的動力在減弱，其國內貿易保護主義在上升，與盟國圍繞政策、利益及價值觀的裂痕在擴大，以至于很多美國以外的西方國家都開始嚴肅思考“后美國”“后西方”世界的“B方案”。變化是深層次、根本性的，對世界的顛覆性效應還在加速釋放，中國難以在這場變局中獨善其身。

世界之變的未來演進可能有三種前景：一是國際體系做出“美容式”修補，現(xiàn)狀得以維持；二是國際體系在內部重壓之下，經各方共同努力脫胎換骨，形成新的力量平衡；三是美國退出現(xiàn)行體系，國際秩序崩潰，世界陷入普遍混亂。目前看，三種軌跡都存在，呈現(xiàn)出分層次、碎片化發(fā)展的趨勢。例如，北約把增加防務開支提上議事日程，美國、加拿大、墨西哥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NAFTA），屬于第一種，顯示國際體系朝著修修補補的方向邁進。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歐盟和日本達成自貿協(xié)定、中國倡導“一帶一路”建設等，屬于第二種，同時也反襯出美國的“自我淡化”。美國將駐以色列使館遷至耶路撒冷，中東和平進程中斷，巴以持續(xù)沖突，可被視為第三種前景的縮影。

中國與世界的關系正在發(fā)生結構性變化

中國并非世界變局的被動承受方，而是其中的重要參與方，既是“因變量”，也是“自變量”。自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國際局勢里，中國成為世界經濟增長和政治穩(wěn)定的源頭。黨中央決策提升了外交在國家總體戰(zhàn)略中的地位，并從治國理政的思路中獲得動力，生成了與內政相統(tǒng)一的外交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形成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創(chuàng)新全球治理理論體系、豐富和平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思想等一系列新思想、新理念、新戰(zhàn)略，構成了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精髓。這些努力促使中國與世界的關系正在實現(xiàn)從“吸納學習”到“合作互鑒”的升華，是一個從單向融入轉為雙向建構的互動過程；也說明，中國正尋求從過去的“抓住機遇謀發(fā)展”轉向“創(chuàng)造、分享機遇共發(fā)展”，有意愿、有能力提供更突出價值貢獻的“高附加值”外交。

具體而言，中國外交對國際議程不是被動接受，而是主動塑造，比如中方在數(shù)輪中美經貿談判中積極謀劃解決問題的路徑；對國際分歧不是含糊其辭，而是拿出態(tài)度，比如習主席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密集會晤，助力乃至塑造半島形勢的緩和；對國際合作不是“唯經濟論”，而是向綜合維度擴展；比如倡議舉行巴以和平人士研討會，為巴以雙方提供交往動力?？傊?，中國外交以更加鮮明的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積極爭取各國的理解和支持，但又不強加于人。

中國外交回應了世界的期待，但也遇到一些質疑。例如，自今年初以來，美國特朗普政府把中美關系推入到一個經貿摩擦常態(tài)化、戰(zhàn)略互信受損的曲折時期。美國媒體公開宣稱對華“接觸”政策已經失敗，懷疑中國“前所未有地靠近世界舞臺中心”的提法意在取代美國成為新的世界領袖，認定“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使美國再度偉大”這兩個戰(zhàn)略目標之間存在根本沖突。

最大的挑戰(zhàn)是，中美均從未經歷過在一個多極化的世界里競爭主導地位的形勢，雙方都需要適應國際力量對比深刻變化引起的秩序變革。因此，如何管控好國際體系和秩序的變動，對雙方來說都是新問題。現(xiàn)實的出路是重新洗牌，形成新的利益切割、交換和讓渡，而非陷入你死我活的決斗之中。另外要看到，雖有西方學者開始反思民主制度，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對中國的國情、制度、文化等缺乏基本了解、耐心和包容的狀況就會有所改善，二者之間沒有必然關聯(lián)。西方意識形態(tài)偏見仍是中國外交回避不了的一道難題，將伴隨中國發(fā)展全過程，中國應當保持戰(zhàn)略定力和自信，盡力化解外部壓力，同時不受制于人。

新形勢下，中國外交承載著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歷史使命，有必要進一步提升素質，堅定維護國家利益，增強在國際上說話辦事的能力。在定位上，需主動闡明自身所希望參與塑造的世界是什么面貌和性質的，制定科學的路線圖，明確在哪些領域發(fā)揮引領作用，哪里打造合作，何處提供支持，提高外交政策的透明度，增加信任。在戰(zhàn)略謀劃上，拒絕“權力的誘惑”，圍繞戰(zhàn)略目標營造出充分的緩沖空間和回旋余地，兼顧前瞻性和包容性，體現(xiàn)普遍的人文關懷，擴大“朋友圈”。與國際社會對話時，既要掌握對話技巧，更要把價值維度作為對話的重點內容來運籌；既理直氣壯地講好中國故事，也要避免陷入意識形態(tài)之爭，防止滑向情緒對立，用理性來約束大變局給世界和中國帶來的震蕩。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