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威寧牛棚鎮(zhèn)牛棚中學/潘 梅
留住了,來來往往的雨水,魚群和勤勞的布卡,也將一場聚散離合橫在族人心間,上映千年。
對月而飲,相望成鄉(xiāng)。清水江這頭是我,那頭是你。行歌坐夜,一次眺望便是一次滂沱,一次回眸便是一生的承諾。多年的等待,你應該用一幢歷經(jīng)久遠的木板老屋來迎娶那個嗓音清脆的女子。站在古老的望江樓上,看她如何換上阿媽的繡花鞋,慢條斯理地從風雨橋頭向你走來,看她如何褪去紅妝與羞澀,生兒育女。在朝夕相處中,喂養(yǎng)心愛的馬匹,牽牛、劈柴、織錦,與你形影不離。
百年風雨橋,始終以巨龍臥江的姿勢沉默著。橋檐上的雄獅、蝙蝠、鳳凰、麒麟與祥瑞一起,在陽光燦爛的時候,令守候的紅燈籠臉頰通紅。那過往的人和事,也在一江春水中變得心靈通透,并且熱愛昨夜風雨。
不必顧慮,是否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入境。在鐘鼓樓上,你要以王者的姿勢俯視,那些屬于你的城池與疆土,用包容之心接納不同地域的人群??此麄?nèi)绾螐鸟R背上一躍而下,如何由市井的吵嚷轉入吊腳樓的安寧,或者以一葉漁船徐徐涉江而過。
而你,只需穩(wěn)步于亭臺樓閣間,屹立成整個古鎮(zhèn)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任由一場場暴風、驟雨、愛恨、情仇,不斷上演。
百年之后,你將不會記得我泛舟江面清澈的樣子。我也絕對會忘卻,你與湖水交相輝映動情的瞬間,然而鼓樓猶存,她勢必會以恒久的沉默,繼續(xù)擁有日落時光。
只有清水江知道,我在碼頭送別的愛情沒有如期歸來!細雨朦朧一個人的路途,從一道水痕里,看得見風的倩影,卻看不見早已遠走的眼神。思緒翻山越嶺,疼痛的記憶窖進深冬,發(fā)酵為那壇封存于地下多年的老酒。舉杯,飲盡風雪,卻飲不盡心田里觸碰不到的遠方。獨立碼頭,握不住你的手,也握不住你邊哭邊隱去的冰涼。而昨夜的老酒,仍然叩擊著今夜的昏昏欲醉。我坦白所有酒后的真言,就如同承認毫無準備的情感,只不過是子夜里你我寂寥的曇花一現(xiàn)。
你總是那么早,在我剛好醒來時,就聽見了靈魂跳動的聲音。柔婉的一抹笑顏,在腦海里回蕩,覆蓋了我視線中的所有事物。這些跳動的音符,透過杏紅的窗簾,在山間奔跑,在樹梢飛躍,在青石小路間回旋……
我忍不住流露歡喜,跑近江畔鏤空的小徑。采摘露水的吟唱,用青草翠綠的繁體一遍又一遍靜靜地書寫“愛你”。啊!歲月太慢,而相逢的日子,總是過得如此匆忙。我要記下柔柔的水聲里,那些細小的事物,蝦米、細魚和碧水中波光粼粼的這些來不及相認的姊妹。
一整天都沒有推開門,窗外冬天的風,吹來商埠上一連串的馬蹄聲。不遠處,有人在柜臺旁爭論一瓶藍莓酒的去向。后來的馬幫,高高揚起了鞭子,將困在身子里的粗礪脾氣鞭擊出來,使之迅速躍過那些在日子里羞澀著的紅燈籠。
雨水進不來,風吹不進來,南飛的候鳥、忠誠而勇猛的下司犬進不了。一年四季,木制的老木屋從不走漏半點關于發(fā)酵酸湯的信息。辣椒玉米棒蒜頭所有陳舊的事物,都被逐一封存在屋檐下隱忍。
巷口,雪的腳印也透著云朵的白。在腰門外,它總能容納左顧右盼的目光和川流不息的是是非非。在一道腰門之外,昨天都流逝得像江水那樣快,而今天都來不及告訴別人。至于明天,奶奶定會從容不迫地,每日到古井旁汲水、劈柴、生火,依著月兒的圓缺做月亮粑粑。或者關上腰門,雙手合掌,繼續(xù)給祖上焚香,替我答謝一生平安風雨。
沒有風,垂柳、船只、落日,都有著通透的美。我們趕到的時候,河流正以一位母親的身份交出慈悲。允許游艇、人群、草木依附,允許矯情的野鴨飛鳥徐徐散去。而江面冬風細小,兩岸的山巒因為小分歧便將彼此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遠。我們隨船只進入的時候,船槳制造出的水紋又將落日里的群山迅速變得龐大起來。那些搖曳著的水中倒影翻來覆去演繹她們一種晃動的美麗。
水,每一滴都是有別于其他事物的存在。我由此想到,它滲入一尾黃辣丁的身體里,該發(fā)酵出何種滋味,才能令我有赴死的種種沖動。當然,我必須承認一些身不由己,說出羞愧的蜜語。比如一邊浮光掠影地去愛,去拋棄,一邊奔流不息地不斷犯錯,又不斷原諒自己。
江面總是那么包容,有著不露痕跡的壞當群山傾慕下來,送信的人還沒有離開,山野、俗世、迷霧、燈火,便將北風里裹挾著的馬蹄聲、一群男人與河流的碰撞聲、犬與犬的搏斗聲、念佛之人的誦經(jīng)聲逐一調(diào)和。在清水江岸,我羞于承認聲聲悅耳,但我會告訴你,江面遼闊,月光總是傾瀉下來。
正文
云朵棲息的村莊
(外三章)
甘肅徽縣教育局/劉彥林
從一棵柳樹的枝丫間找到一絲嫩綠,從一株蔥蘢的刺藤上找到山花所有的鮮艷,從一條小溪的波瀾上找到清純的涼爽,從一綹細長的天穹下找到悠然散步的白云;
從一個高聳的麥草垛上留住云朵的溫情,從一片蓊郁蒼茫的山林上拴住云彩的雙足,從一座村莊茂盛的炊煙上嗅出白云的芬芳,從一道逶迤的山梁上牽住云朵的衣裙;
從一抹燃燒的晚霞上對比出云的純粹從一輪皎潔的月光上讀出云似水的柔美,從一滴晶瑩的露珠上分離出云的歡愉,從一聲嘹亮的情歌上攥住云難以梳理的渴想和執(zhí)念;
從一塊碾麥場上翻曬云的富有,從一口水井中打撈云的鄉(xiāng)愁,從一只楊樹的鳥巢中掏走云的美夢,從一方鄉(xiāng)土上挖出云遠離又返回的理由;
這么多年,故鄉(xiāng)披在身上的那件云彩的紗裙,仍在老屋門前柳樹梢頭守望,這多么令身在異鄉(xiāng)的游子心懷感念,牽掛不已??!
已經(jīng)很難說清,這是第幾次攀上故鄉(xiāng)的山梁,那闖進夢里的幾穗麥子還等在田埂。
那些年的炎夏,陽光之焰舔舐得肌膚生疼,很多童年的往事也平淡無奇,我們憑借成熟的杏子打發(fā)寂寥;田地身著金黃,麥子臨盆待產(chǎn),所有鐮刀在磨刀石上銳利自己的鋒芒。
甩開晨霧,抱緊體香獨有的麥子;扯來月光,照耀夜晚的馱運;一捆又一捆的麥子,那是父老鄉(xiāng)親眼里的幸福,全是汗水澆灌出的繁茂的好夢。
那些年,我忍住鐮刀割下的痛,忽略麻繩捆綁的肩膀,趕赴每年一場收成的儀式——莊嚴肅穆,疼愛有加;那些躲過鳥喙的麥穗,總是要顆粒歸倉的,一度在連枷下被掀開生命的紅蓋頭,標識了農(nóng)人夏收驚喜具有的重量。
寒露下種,霜降出苗,開春施肥,只要不誤時令,成片的嫩綠就鋪展出綢緞的韻致,路旁等到秋天末尾的幾穗麥子,至今還在盼著那雙掏過鳥窩捉過螞蚱的小手撿拾。
那幾根麥芒,就扎得——心里發(fā)疼,淚水咸澀。
鄉(xiāng)愁打開的窗向著春光,向著思念的角度,我已備好一個村莊的春暖花開和鳥語花香。
托晨風清掃干凈寬闊的庭院,邀請?zhí)璧穆吨橄吹舨萸o上的塵埃,央告高擎小太陽的蒲公英傳送千里之外的消息,只為迎迓靠近你時的心跳。
梨花白、杏花紅、菜花黃的景象姑且隱藏,積攢下足夠的馬蘭花來為你裝點天空,珍藏滿山滿坡馬刺芥的粉紅來映亮你臉頰上的喜悅,用攀上最高山巔的七里香保持發(fā)絲間你迷戀的味道。
羊角刺上懸掛的一串串白項鏈——這份心里的甜陶醉過你干渴的心靈,洋槐樹上蓄謀已久的盼望,都是你每年執(zhí)著于要摘取的一壇白銀。
我已備好了一個村莊的花香和鳥語,請趁著好時光,讓你擁抱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廣闊世界!
在以步代車的年代,在僅有的那塊坡地上,你把時光耕耘得越來越像一匹綢緞。
我永遠記得,拉動犁鏵的動力原是母子倆,孩子高大壯實,母親年老體弱,它們都是誠實的?!豢谇嗖?,一口清水,就心甘情愿地拉動犁鏵,把板結的泥土翻曬在太陽下來接納莊稼迷戀的溫情。
多年來,你對于田土胸裝的暖意,以鋒利的鏵尖進行觸摸;對于田地的幽怨,你以長久的沉默化解;對那些混跡于土壤的石塊,你也毫不客氣地排除異己,而淘氣的草根和慣于偷竊的田鼠,你全都驅趕殆盡了。
春播,秋耘;夏孕,冬藏。你從沒誤過時令,一步步走得從容,不論丈量農(nóng)事的深度,還是親吻土地的肌膚??墒牵愫卧脒^——自己老得比一鉤彎月還要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