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宗不爭

25歲的馬克思發(fā)現(xiàn)，“猶太精神”除了宗教意義上的猶太教，還有世俗基礎，即唯利是圖、追逐金錢的思想和習氣。在現(xiàn)代，猶太人的問題其實就是資本主義的問題。他由此從政治解放和人類解放的關系角度，論述猶太人的解放問題。

他那影響世界的對民主、資本主義、勞動異化、無產(chǎn)階級等話題的思考，此時已呼之欲出。

波普藝術大師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1928—1987）版畫作品，《10位20世紀猶太裔名人》（1980年作）

在美國教育部公布的“美國中學生必讀書目”之中，《共產(chǎn)黨宣言》赫然在列。不過，吊詭的是，在我國，這份共產(chǎn)主義最為重要的宣言書卻并未納入任何科目的課本閱讀篇目之中，僅有高中的歷史課程會涉及“馬克思主義的誕生”，語文課本中也只是選入了恩格斯的《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今天，我們向高中階段的師生推薦這篇《論猶太人的問題》，這是青年馬克思第一次論述政治解放、人類解放、公民權、人權、宗教、民族等問題之間的關系，希望這能夠令學生初窺馬克思的思想脈絡與現(xiàn)實關懷，了解馬克思主義的真正面貌。

猶太民族是一個古老而又特殊的民族。猶太人富有智慧，據(jù)稱是世界上平均智商分數(shù)最高的民族，很多偉大的科學家、哲學家、思想家都是猶太人，如愛因斯坦、弗洛伊德等。猶太人善于經(jīng)商，尤其是金融資本行業(yè)，億萬巨富洛克菲勒、華爾街超級富豪摩根、金融大鱷索羅斯、股神巴菲特等眾多商業(yè)奇才也都是猶太人。

通常，我們也將馬克思視為猶太人，或者說是一位猶太裔德國人。馬克思的祖父洛賓·列維（Rabbin Marc Levy），是一名猶太人律法學家，但他的父親希爾舍·卡爾·馬克思，改宗皈依基督教路德教派，并改名亨利?！ゑR克思（Heinrich Marx）。在血緣上，猶太人以母系而非父系作為認同的標志。父親是猶太人而母親不是，那么這個子女即非猶太人。但若父親不是猶太人而妻子是猶太人，則子女也算猶太人。而幼年馬克思亦接受了基督教洗禮，所以他并非猶太人。也正因為這種身份的特殊性，馬克思才能夠相對客觀地看待猶太人的問題。

1843年，德國哲學家布魯諾·鮑威爾接連發(fā)表了《猶太人問題》和《現(xiàn)代猶太人和基督徒獲得自由的能力》兩篇論文，在鮑威爾看來，解決猶太人問題的惟一前提是讓猶太人放棄猶太教，在基督教占統(tǒng)治地位的國家中，猶太人無法自我解放，而且基督教徒和德意志國家本身也無力解放猶太人。這兩篇文章發(fā)表后，科隆的猶太社團的代表找到馬克思，希望他給當?shù)氐恼畽C構(gòu)寫一份請愿書，呼吁改善猶太人的處境，馬克思欣然同意。這年秋天，他寫成了《論猶太人問題》，作為對鮑威爾的直接挑戰(zhàn)與反擊。

所謂“猶太人的問題”，就是“猶太人如何獲得解放的問題”。之所以有此一問，恰恰是因為歐洲長期以來存在著對猶太人的歧視和區(qū)別對待。我刊“正歷史”欄目曾專門討論過歐洲的猶太人問題，除了二戰(zhàn)期間希特勒主導的對猶太人的屠殺和虐待，歐洲歷史上至少還有兩次大的屠猶事件。毋庸置疑，在歷史上，歐洲人對于猶太人的態(tài)度一向不太友好，在國家或政權層面對猶太人的歧視或區(qū)別對待，幾乎是一種慣例。有國外學者曾如此形容猶太人：對于活著的人，猶太人是死去的人；對于當?shù)厝?，他們是異己者和流浪者；對于有產(chǎn)者，他們是乞丐；對于窮人，他們是剝削者和百萬富翁；對于愛國者，他們是沒有祖國的人；對于社會上各階層的人，他們是令人憎惡的競爭對手。

鮑威爾給出的藥方簡單粗暴，他認為，猶太人要獲得解放，在基督教國家獲得平等的公民權利，只能依靠擺脫宗教桎梏來完成，不僅國家廢除宗教，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國家，成為尊重公民權的國家，而且猶太人和基督徒作為個體也別信宗教，共同作為公民得到解放。

鮑威爾的解決方案圍繞著宗教，而馬克思則敏銳地發(fā)現(xiàn)，猶太人問題的核心并不在于宗教。同時期的美國，實行共和制，猶太人就獲得了公民權，而且保留了其信仰，并沒有通過消滅宗教的方式。

“我們不是到猶太人的宗教里去尋找猶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現(xiàn)實的猶太人里去尋找他的宗教的秘密?！瘪R克思的發(fā)現(xiàn)是，猶太人在現(xiàn)實中表現(xiàn)出來的是“猶太精神”，是唯利是圖、追逐金錢的思想和習氣?！蔼q太教的世俗基礎是什么呢？實際需要，自私自利。猶太人的世俗禮拜是什么呢？經(jīng)商牟利。他們的世俗的神是什么呢？金錢?！边@才是現(xiàn)實的猶太人的真正本質(zhì)。如果說猶太人的問題在古代社會還表現(xiàn)為一種宗教問題，那么在現(xiàn)代，猶太人的問題其實就是資本主義的問題。

資本主義催動了人的“異化”，“拜物教”已經(jīng)成為了新的宗教，一切原有的宗教也都在向這種宗教靠攏，被它同化?！敖疱X是以色列人的妒忌之神；在他面前，一切神都要退位。金錢貶低了人所崇奉的一切神，并把一切神都變成商品。金錢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獨立自在的價值。因此它剝奪了整個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價值。金錢是人的勞動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異化的本質(zhì)；這種異己的本質(zhì)統(tǒng)治了人，而人則向它頂禮膜拜?！庇纱?，馬克思將猶太人的問題轉(zhuǎn)化為了資本主義自身的問題，他筆下的“猶太人”也不是一個族群概念，并非一個具有特別的種族和文化特征的民族集團，而是一切以追求利潤和金錢作為最高行為準則的人群的共同名稱。猶太人就是資本家。猶太世俗文化就是成為資本主義精神。而“猶太人的解放，就其終極意義來說，就是人類從猶太精神中解放出來?！边@并不是某個族群獲取政治解放的問題，而是在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人的解放”的問題。

這篇檄文，雖然是25歲的馬克思第一次論述政治解放、人類解放、公民權、人權、宗教、民族等問題，但表現(xiàn)出思想上極大的魄力和穿透力。馬克思在整個西方思想史上的地位舉足輕重，首先也是因為他開辟了一種新的觀照世界的方式，馬克思主義這種高端掃視式的現(xiàn)實批判，輔之以無往而不利的辯證法思維，令其成為了20世紀最為強大的思想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