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長安與羅馬之間并沒有城際間的直接橫向聯(lián)系，但作為東西文明的中心，他們分別呈現(xiàn)出歐洲海洋文明與亞洲內陸文明的文化特質，它們的興起離不開各自的政治、經濟、軍事等人文因素，更離不開城市所在的地域自然環(huán)境影響，兩座城市的發(fā)展壯大既有相似性，也有差異性，解讀長安與羅馬在相同時間內的城市建設發(fā)展的軌跡的異同，是探索當時中西文化間差異根源的最好模本。

長安城

皇權威力的凸顯：城市的興起與美學向度定位

長安位于渭水之濱，史上有“八水繞長安”之說，沃野千里，又有崤函之險，此外南部還有豐饒的巴蜀支撐。因此漢高祖定都于此。險要與富麗是長安建都號令天下的資本，是皇權物化的標志?！熬煛币庾R是當時士人世界觀的一種呈現(xiàn)，京師一詞在《史記》中頻頻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司馬遷對皇權的認同，而且《史記》的敘事結構也參考地方諸侯、少數(shù)民族與京師地理和行政關系的遠近進行安排。

“西漢長安城內，宮室、宗廟和官署占全城的三分之二以”上，大規(guī)模的宮殿面積已經超過整個長安成面積的二分之一。據(jù)《史記·高祖本紀》記載，“蕭丞相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高祖還，見宮闕壯甚，怒謂蕭何日‘天下匈匈苦戰(zhàn)數(shù)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日‘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

的確，“壯麗以重威”是長安城的美學向度。首先，城市規(guī)模巨大，大約是羅馬城的三倍以上；其次，高臺建筑群構化出長安崇高至偉的形象；第三，裝飾華美，以彩繪、貴重金屬與珠寶鑲嵌、雕刻三中元素為主?！熬摞悺钡膶徝涝瓌t鑄就了長安城門高聳森嚴、深宮庭院的鋪陳華麗，這就造成了城市與普通民眾之間的距離感和強制力，從而實現(xiàn)了權威的輻射。

關于西漢長安附近諸陵社會生活，《漢書·地理志》記載，西漢前期關中移民。大多圍護于帝陵附近，“漢興，立都長安，徙齊諸田，楚昭、屈、景及諸功臣家于長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諸陵?！边@些陵邑不僅拱衛(wèi)和供奉陵園而且形成相對集中的文化中心。

皇權的神圣性：傳統(tǒng)倫理與宗教信仰維度的彰顯

“禮制理想”在漢代長安城建設中也有體現(xiàn)，興建城墻、城門、規(guī)劃城市大道、城市功能分區(qū)等領域均能發(fā)現(xiàn)對《周禮·考工記》中理想都城的模仿。西漢后期，統(tǒng)治階層興起的“改制運動”，使得長安城的禮制化改造成為現(xiàn)實政治改革的物化呈現(xiàn)。元帝、成帝、哀帝及新莽時期，新建或改建的工程主要集中在宗廟、明堂辟雍、太學等禮制建筑。

漢代宗廟設置來看，皇帝生前為自己建廟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漢書》記載，文帝四年建立顧成廟，景帝建德陽宮，武帝建龍淵宮，昭帝建徘徊宮，宣帝建樂游宮，元帝建長壽宮，稱帝建陽池宮，漢代宗廟異處，互不關聯(lián)，沒有統(tǒng)一規(guī)劃的布局和相對固定的地點。盡管后來東漢定都洛陽，但高祖廟仍在長安，經過修繕，發(fā)揮作用。

西漢初年，政府奉行黃老思想，促進了社會經濟的恢復發(fā)展，但“無為而治”也給社會帶來了一些負面的影響，漢武帝時采納董仲舒的意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創(chuàng)建太學，設置五經博士，招收博士弟子，開創(chuàng)以讀書取功名的途徑。太學規(guī)模逐漸增大，漢成帝末期已經增加到3000人，據(jù)《漢書》記載，元始四年（公元4年），“莽奏起明堂、辟雍、靈臺，為學者筑舍萬區(qū)，作市、常滿倉，制度甚盛?！蓖趺е赃@樣做，目的在于網羅天下異能之士，為奪取權力做準備。

“溝通陰陽的圣城”所凸顯的是長安的神學意義。首先，長安作為首都被賦予了神秘色彩和“天命”象征。其次，都城的首要價值在于祭祀，祭祀是溝通陰陽消息的重要途徑?！拔宓邸迸c“太一”是西漢中期以前重要祭祀對象，到漢成帝時，對“郊禮”進行改革提出祭天于南郊，祭地于北郊，至王莽時期這套制度方得確立，形成了諸神一五帝一天（地）這樣從低到高的神界秩序。第三，在神仙方術的影響下，祭祀除了神圣之外，還帶有了浪漫色彩?？傮w來說，西漢有神必祭，其神學系統(tǒng)有天神系統(tǒng)、地神系統(tǒng)，還雜人了其它各路主要神靈。這些巫祠雜神，除了太一經過改造轉化為正神，其余大多數(shù)時廢時立，這主要由于統(tǒng)治者的態(tài)度影響。

羅馬城

城市的神圣性書寫：各種力量聚合的基礎

關于羅馬城的建立，有一個血腥的傳說。相傳羅慕羅斯與兄弟慕瑞斯爭奪統(tǒng)治權，獲得代表神諭的飛鳥的啟示，最后殺死了兄弟慕瑞斯，取得了最終的統(tǒng)治權，這使得羅馬的城界具有神圣性，這種神圣性其實就是用來維護世俗利益的，延伸為領土的神圣性并引發(fā)愛國精神和獻身行為。但羅馬的大規(guī)模建設始于老塔克文時代，羅馬的排水設施在此時開始興修，填充大量土石方，提高地面，在人工獲得的空地上修建了羅馬廣場，并在廣場上修建了市政廳和市場，帝國時代的羅馬廣場群就是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其實羅馬的興起離不開它自身的自然與人文環(huán)境，帕拉丁山與臺伯河天險為這座城市安全提供保障，羅馬周圍火山活動頻繁，火山巖和火山灰是較好的肥料和建筑材料，為羅馬的農業(yè)和建筑發(fā)展提供資源，它的兩邊是兩個經濟發(fā)展繁榮的城邦，同時它位于古鹽道樞紐的位置為其興盛提供經濟條件，同時也為接受先進文化提供便利。城市的傳說在于說明兩方面內容：第一，羅馬的興起在于戰(zhàn)爭；第二，羅馬的戰(zhàn)爭是有神庇護的，一切都由神圣性引發(fā)，最后通過戰(zhàn)爭掠奪的財富與人口不斷增添羅馬城的輝煌。

武力成果的炫耀：戰(zhàn)爭對羅馬城市建設的作用

戰(zhàn)爭對羅馬的市政建設有深遠的影響，平民與貴族之間的斗爭，羅馬連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是羅馬共和國歷史的兩條重要線索。戰(zhàn)爭為羅馬到來了豐厚的戰(zhàn)利品，內戰(zhàn)造成的城市權利重構.奧古斯都除了自己對城市建設進行關注并投入資金外，還督促其他社會名流新建或裝修紀念碑點綴羅馬，羅馬人熱衷于公共事務和公共工程的態(tài)度非常明顯，每當杰出人士就任市政官時，大宴賓客已成為時尚。在建筑領域羅馬人的審美觀集中于世俗與實用兩個重要原則之上。羅可以說那些將軍炫耀成功促成了羅馬城的美化。這種價值觀是羅馬政治倫理作用下的結果，當時社會普遍認為，戰(zhàn)利品是依托國家的強大的軍事力量獲得的，理應用于國家和社會公共事務。西塞羅把戰(zhàn)利品上繳和捐獻當作為官清廉的基本標準。斯托夫采夫在《羅馬帝國社會經濟史》中寫道：“城市的輝煌壯麗幾乎要完全歸功于居民中的上層富裕階級的慷慨捐輸”。當然這只是表象，城市建設的承包商依然是這些功勛卓著的貴族，財富通過工程承包再次斂財，造成羅馬城貧富兩極分化。城市建設的倫理模式是部落的榮耀、家族榮耀、羅馬的榮耀的三位一體。因此富人對建筑作為如下的選擇以實現(xiàn)榮譽功能：第一，建筑要有公眾性，第二，建筑要有榮譽的壟斷性；第三，建筑要在質量上保證長期性。另外城市還是皇帝政治影響力和實力的象征，是皇帝的門面。

漢代長安城與羅馬城的布局與功能的差異

首先，漢代長安規(guī)劃以“宮殿和官署為中心”，表現(xiàn)了中國都市的專制王權的力量，職能分區(qū)比較明顯，“王宮、市、閭里、廟宇等都被嚴格地控制在某個特定地帶，其形成是由政府決定的”；羅馬城完全是由公共建筑則是自然聚集而成，諸如“裁判所、廟宇、斗獸場、劇場、公共浴池、市場、市政廳等政治、經濟、文化生活設施組織起來的”，表現(xiàn)城邦人民的自由生活。

此外，漢代長安在城市建設上除了長安城外，還有一些陵邑成為拱衛(wèi)長安的衛(wèi)星城鎮(zhèn)，這就構成了關中一代以長安為核心的城市群，漢代的城市建設確實體現(xiàn)了皇權思想，有政治、軍事考量，但總體來說漢代城市關系是一種圍繞皇城的向心發(fā)展模式，但城市之間的競爭不如羅馬周邊城邦競爭那樣激烈，當西漢末年戰(zhàn)亂摧毀長安的時候，東漢政權還可以憑借洛陽城繼續(xù)維持對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的控制。對于羅馬來說，城市的社會意義在于城市是行政中心、文化的宣傳基地、軍事基地，城市建設呈現(xiàn)出多元的文化價值包插歷史、宗教、社會傳統(tǒng)和政治結構。羅馬發(fā)展體現(xiàn)了城市發(fā)展的不均衡性，由于城際間的競爭，羅馬的興起伴隨著其它城市的衰落，這最終導致西哥特人攻陷羅馬后中世紀呈現(xiàn)出文化荒漠的黑暗時代，此外羅馬的階級性鑄就了羅馬人生活的兩極分化，呈現(xiàn)出大量的社會矛盾。

漢代長安的建設，由于宗法倫理建設日臻完善，盡管城市建設初期呈現(xiàn)出華麗壯美的氣勢，但并沒有引領長安城日常生活的奢華局面。羅馬城，由于享樂主義在羅馬城市建設及行政領域的擴張，促成了羅馬人的墮落，許多農民在農忙時節(jié)看戲上癮，加上首都免費發(fā)放糧食，助長了懶惰的情緒，戰(zhàn)爭的巨大財富掠奪助長的奢靡，使得羅馬人最初的勤勞、節(jié)儉、禁欲的美德被享樂鋪張所代替，羅馬城的建設也存在著諸多的問題。第一，建筑外觀的矛盾性。宏偉的規(guī)模和粗糙的外觀，整體的精致匱乏與精美的雕刻修飾，形成了建筑美的不和諧。這主要是因為羅馬建設大量使用奴隸，奴隸備受壓迫，缺乏銳利的勞動工具和建筑技術。第二，城市的兩極分化在住宅上體現(xiàn)的非常明顯。羅馬有等級分明的住宅，除了皇帝住宅之外，更多的是平民與貴族的住宅。富人主要居住在城市地勢較高的區(qū)域，窮人主要居住在地勢低洼的地方。山丘上的富人“多慕斯”和山谷低地平民的“公寓樓”有明顯的差異，即便是公寓樓內也會根據(jù)居民的經濟條件有所分別，從底層到高層，按照經濟條件的好壞有著明顯的質量區(qū)分。這種格局造成了羅馬“一邊是噴泉，一邊是排泄物”的道德分裂局面。

王勇大慶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從事比較文化、區(qū)域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