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爾赫·潘喬亞加 維羅妮卡·桑奇斯·本科莫 孟鼎博
豪爾赫·潘喬亞加
哥倫比亞攝影師豪爾赫·潘喬亞加(Jorge Panchoaga)致力于在持續(xù)的社會文化問題上發(fā)聲。他對故鄉(xiāng)的人文風情和自然風貌見解獨到,藝術風格也獨樹一幟,作品在當?shù)貜V受好評。他在哥倫比亞的土地上不斷發(fā)現(xiàn)、質詢問題,層層揭開復雜的社會面貌。探索過程中,持續(xù)涌現(xiàn)的新社會問題又為他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拍攝項目和創(chuàng)意。
開啟攝影事業(yè)之前,潘喬亞加取得了人類學的學位,這門學科與他的攝影事業(yè)相輔相成。“人類學是一門可以通過多種渠道進行實際操作的學科,有時也是學習其他領域知識的工具。對于我來說,曾經(jīng)學習人類學帶來的最大樂趣是:一個人在世上生活的方式可以不斷被解構或重建,在這個過程中,你就會找到你在這個世界中的位置,以及你與周遭環(huán)境的一切聯(lián)系?!迸藛虂喖诱f。
在拍攝過程中,潘喬亞加會融入對人性的思考。因此,他的攝影作品飽含對環(huán)境的細膩感受。觀看他的作品,可以品味到他對周圍環(huán)境自問式的思緒。他關心、尊重周遭的環(huán)境。他既像變色龍,又像飛入廣袤空間的蒼蠅,可以很好地融入環(huán)境。可以發(fā)現(xiàn),他是安靜觀察型的攝影師。他可以憑借毅力,捕捉到所關心事物的本質。
潘喬亞加不僅僅想做一個拉丁地區(qū)的記錄者,更想通過這些作品展現(xiàn)社會問題并引起觀眾的思考和警醒。他的個人項目《甜與咸》(Dulce y Salada),記錄了哥倫比亞北部漁村新威尼斯(Nueva Venecia)的生活與困境——那里水資源污染嚴重,游擊隊橫行肆虐,農(nóng)業(yè)問題不斷。潘喬亞加透過鏡頭為這片土地留存記憶、人性和人文遺產(chǎn)。
潘喬亞加還有著巨大的教學熱情,他承認這也延伸到他的攝影中?!敖虒W對我的工作至關重要,因為我相信,這是在我們國家培養(yǎng)更好的攝影師、研究人員和創(chuàng)作者的唯一途徑。經(jīng)驗是構筑知識體系的重要部分,分享給新生代尤為重要,他們會結合自身認知將知識升級換代。”潘喬亞加說。
潘喬亞加曾在國內(nèi)外舉辦過多次個人和團體展覽。此外,他還有諸多榮譽:哥倫比亞文化部第九屆哥倫布一瑞士攝影基金贊助攝影師;第六屆青年藝術沙龍(哥倫比亞)獲勝者;第三屆文化部國家文化遺產(chǎn)國家攝影獎(哥倫比亞)第二名等。他的作品曾經(jīng)在多家國際媒體上發(fā)表,如《紐約時報》《國家地理》《南德意志報》《攝影之艱》《國家報(西班牙)》和《馬爾彭薩特》,等等。
潘喬亞加是富士X-攝影師(X-photogragher),并且是“影像精選+1”(Colectivo de Fotografi a+1)圖片社的活躍成員。
你的個人項目圍繞身份、記憶以及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展開。作品中的這些特點與你的人類學背景有關系嗎?
潘喬亞加:人類學是一門可以通過多種渠道進行實際操作的學科,有時也是學習其他領域的工具。對我來說,曾經(jīng)學習人類學帶來的最大樂趣是:認識到一個人在世上生活的方式可以不斷被解構或重建,在這個過程中,你就會找到你在這個世界中的位置,以及你與周遭環(huán)境的一切聯(lián)系。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學幫助我思考——將在哪里工作,如何選擇話題,以及如何解決問題。我離開學校后,便真正有時間專心做我的項目了。但人類學不是學完就忘的課程,它會隨時間潛移默化成為你理解世界、傾聽世界、質疑世界的方式?;蛟S人類學所教授的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傾聽。它會讓人保持好奇。如果我們以人類學的方式來思考攝影,你會發(fā)現(xiàn)世間萬物都無比有趣。從詩詞歌賦到神話世界、從衣食住行到生老病死、從愛恨情仇到認識宇宙,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成為攝影項目。可能微小差別就在于一個是用文字,一個是用影像吧。
你一般在長期項目上花多長時間?
潘喬亞加:每一個項目所需要的時間都不一定,要根據(jù)它本身的特點來不斷調(diào)整。我工作時間的分配方式可以稱為“有機式”或“恒星式”。有些項目需要長期規(guī)劃、逐步完成。首先,想明白你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就要花費大量時間,還需要很多準備工作與時間投入。另一些項目花的時間就不太多,可能在制作項目的過程中會有一定的間隔也說不定。可能在某一瞬間靈感就消隱無蹤,數(shù)年之后再重新浮現(xiàn)。還有一些項目可能在你的草稿中已初具雛形,盡快完成它們就可以了。如今,我正在為《甜與咸》這個項目收尾,這個項目我花費的時間長達八年之久,最后的收尾階段就已經(jīng)耗時超過一年了,但有一些問題我還沒有找到完美的解決方案,可能要再花上一些時間。我認為大多數(shù)類似的項目都要慢慢來,隨著自己的節(jié)奏向前推進,這就是我口中的“有機”時間。在一些展覽或研究工作之余,我會抽時間對自己的項目進行思考。幫助他人或與團隊合作,會讓我更好的理解自己的項目。
作為一名用影像講故事的攝影師,你認為靈感主要從何而來?
潘喬亞加:我開展的個人項目多數(shù)源于在世界各個角落都會碰到的社會問題,他們會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創(chuàng)意可能在我散步或旅行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緊接著我就會在日常生活中尋找類似素材。當我冒出一個想法或在做一個項目時,我會不斷問自己要如何規(guī)劃我的時間、我的體力甚至是我的飲食,我會在手機上記錄這一切。近幾年,我一直力求享受拍攝,無論它們困難與否。確定主題之后,我需要構建一種研究方法,盡可能多地獲取資料和靈感。來源多種多樣:文學、傳說、插圖、音樂視頻、電子游戲、紀錄片、聲音、文件信息、實地考察、互聯(lián)網(wǎng),甚至Instagram。舉個例子來說,去年我研究了電子游戲以及音樂即興創(chuàng)作的過程,試圖將這些概念和方法聯(lián)系起來進行拍照。在我的項目《野蠻》(Sarage)中,我以某種方式反映了這一點。另外,為了產(chǎn)生新的拍攝創(chuàng)意,我會以不同的方式觀察項目進展。無論是笑話還是哲學,花時間研究它們,它們都可能成為靈感的源泉。
另一方面,作為攝影師,我可能會很快厭倦過往項目使用的拍攝手法。為了不讓自己感到枯燥,我總是在尋找不同的做事方式和不同的靈感來源。我不是一個刻意尋找拍攝風格的人,我更希望追尋創(chuàng)意過程,用它在影像中說出點什么。
除了攝影師,你還擔任教師,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你認為教師經(jīng)歷是否能夠豐富你作為藝術家的實踐?
潘喬亞加:是的,我曾在哥倫比亞國立大學任教七年。但兩年前,我放棄了這份工作。這幾年來我也在哥倫比亞和拉丁美洲的不同國家創(chuàng)立工坊,這對我的工作至關重要,因為我相信這是在我們地區(qū)培養(yǎng)更好的攝影師、研究人員和創(chuàng)作者的唯一途徑。經(jīng)驗是構筑知識體系的重要部分,分享給新生代尤為重要,他們會根據(jù)自身將知識升級換代。教授他人也是不斷學習的另一動力?;蛟S辯論、分享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不斷學習。這些年以來,我從一名講師,理論家,蛻變成了一名可以在實驗室和工坊里產(chǎn)出作品的人。對我來說,這是與學生一起學習的結果,也是我在這些年教學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轉變。
你是否曾經(jīng)在哥倫比亞本土以外的地方做過個人項目?未來打算繼續(xù)探索拉丁美洲其他國家,還是拉丁美洲以外的地域?
潘喬亞加:最近,我一直在哥倫比亞以外的地方工作。去年,我在瑞士拍攝了一個名為《野蠻》(Snvage)的項目,這個項目被哥倫比亞的一家新出版社CROMA Editorial集冊出版。很快它還將登陸瑞士韋爾扎斯卡攝影節(jié),并被“可持續(xù)的群山”(Sustainable Mountain Art)藝術項目收錄。此外,我在古巴和墨西哥拍攝的項目也在井然有序地進行中。今年我將返回墨西哥,完成第二階段的工作。
離開哥倫比亞工作會激發(fā)我的工作熱情,因為陌生的場景會對我提出更高要求,從了解當?shù)匚幕搅私猱數(shù)貧v史變遷,這是一種豐富知識存量的極佳方式?,F(xiàn)在,我正在研究泛古陸(Pangaea,又稱盤古大陸)的理論,如果我繼續(xù)前行,一定會到達我想要了解的廣袤世界。
你的系列作品《甜與咸》(Dulce y Salado),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詩意,每一幅畫面都烘托出拉丁美洲風景中常見的遙遠感,這是你有意而為之嗎?在這一項目中,水的意象是什么?
潘喬亞加:2010年,我開始啟動這個項目。我的最初嘗試是建立在人們對水的傳統(tǒng)理解基礎上,記錄了哥倫比亞不同地區(qū)的河流(以及流水的背景音)。我也對河畔居民進行采訪,并采集了不同地區(qū)的水的樣本。但是這個項目沒有繼續(xù)下去,那時我的工作方式還很直觀,只用“鼻子”工作,全靠直覺,雖然充滿決心,但缺乏經(jīng)驗。偶然問,我來到了《甜與咸》這一項目開始的地方——馬切特沼澤旁的莫羅,或是新威尼斯小鎮(zhèn)。我每年會去一到兩次,一般會停留一周或者更長的時間。最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段我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講明白的故事,我要了解這座水上小鎮(zhèn)的點點滴滴,要枕水入眠,才能真正了解這里。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學習到了很多捕捉完美畫面的方式,或許是我親手搭建了它們。我在拍攝時,不想把自己局限于某種特定的風格,所以我沒有直白地記錄影像,或者說,我沒有限制自己創(chuàng)造畫面。我發(fā)現(xiàn)水是可以利用的材料,膠片可以直觀反映水中的“記憶”。于是,我到哥倫比亞不同的河流旁沖洗膠卷,用不同的水制備化學藥劑。我想知道水會提供怎樣的潛在記憶。大部分時候,這種效果僅僅流于表面,但提供了為我在更多維度上賦予它意義的契機,我可以借此更深層次地理解當?shù)厝说纳詈蜕鐣?。于是,我開始總結經(jīng)驗,研究水和城鎮(zhèn)的歷史,將水的不同狀態(tài)與我們建立的國家、歷史、記憶和文化遺產(chǎn)相關聯(lián)。冰,固態(tài),對于我來說是一種科學概念,但在冰和泥土的剖面中,我們可以用知識推導出地球的狀態(tài)。緊接著我開始研究液態(tài),奔騰的河流就好像社會的記憶。河流依舊奔騰,但每一滴水早已不同,就像它在社會記憶中發(fā)生的那樣:它是活著的,它是變形的,它有麻木和覺醒的時候,它不斷變化,不需要賦予特定的身份。氣態(tài)的水蒸汽,最初我們認為這是遺忘的表現(xiàn),這是我們最初對它的認知。但在拍攝過程中,與編輯和研究者們的討論讓我們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結論;汽化是一種避免遺忘的方法,這是其他反思領域的知識人性化之所在。
最后,無論是通過我們的攝影集或即將上線的網(wǎng)站(記錄了我們八年來錄制的音軌),我們都可以深入探討水的一切。網(wǎng)站具有實驗性質,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有關水的方方面面,無論是地質變動,還是人類活動,音樂家大衛(wèi)·平松制作與之相對應的音樂。在攝影集中,我們敘述了一段水上的夢想之旅,穿越一切美夢與噩夢。我認為《甜與咸》對所有觀眾都會有所啟發(fā)。透過這個項目,我的興趣不僅是一個社會的肖像,或一個生活在水面上的社區(qū),在某種程度上,它成為了對水和人類的反映。
你的拍攝地點往往相當偏僻,能談談你與這些地方的聯(lián)系嗎?
潘喬亞加:多年來,我工作的地方差異很大。最初開始做個人項目時,主要在考卡(Cauca)地區(qū)工作,在那里我完成了《大房子》(La Casa Grande)和《遠山之后》(Behind the Mountain)兩個項目。那里是我的故鄉(xiāng),有著最為原生的文化。盡管常年沖突不斷,我還是對那個地區(qū)情有獨鐘。另一方面,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親近考卡這片土地??梢匀ソ咏?,去學習、感受、理解他們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我也可以在此了解我的家族歷史,回顧我的成長歷程。完成一個接一個項目,我不斷地學習、自我進化。
后來,在我開始拍攝《甜與咸》時,我來到了一個距離考卡非常遙遠且文化氛圍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是水流指引了我,我決定在那里進行拍攝。當我到達莫羅時,我已經(jīng)花費了一年時間探索水循環(huán)對地質環(huán)境造成的影響。我的思路略過冰川時代,飛躍干涸河流,也跨過了山巔的水汽和傾盆的暴雨。當我在水面上看到這個小鎮(zhèn)時,我知道所有思緒終于匯聚在一起了。我也知道,由于這座小鎮(zhèn)過于偏遠,工作環(huán)境又不是很理想,可能會花費我很多時間。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地方都逐漸內(nèi)化成了我的一部分,我渴望再一次回到這些地方,去拜訪朋友們,坐下來聽風,在晚上或早晨聊天,吃那里的食物,斷開與兒塵俗事的關聯(lián)。這樣短暫的失聯(lián)會讓我更專注地去看景色、去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