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
OFPiX工作室的“還鄉(xiāng)計劃”已經(jīng)進入了第七個年頭,故鄉(xiāng)的植物成為了拍攝對象。
或許在攝影上,也有“七年之癢”——確定今年春節(jié)的拍攝主題,著實讓計劃發(fā)起人任悅有點為難。知名德國攝影家托馬斯·魯夫?qū)τ谌绾闻臄z花曾這樣表示:“很想拍,但就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拍!”大師尚且面臨這樣的困窘,這一季的參與者們,能完成好這個任務嗎?
同時,我們要用怎樣的方式觀看故鄉(xiāng)的植物?
在過往的生活中,我們對植物投入的注意力可以說是吝嗇的,無論花繁還是葉茂,似乎都抵不上對自我意識的強調(diào),植物總是被動背負著某些意義。但它們的本來面貌,是什么樣的?
另外一個棘手的問題是,現(xiàn)代人是否還有真正的故鄉(xiāng),抑或僅擁有想象中的鄉(xiāng)愁?每年春節(jié),還鄉(xiāng)帶來的復雜情緒總讓人浮想聯(lián)翩。植物與故鄉(xiāng),無論哪個,在表達上都是難題。
OFPiX工作室嘗試引導攝影師用影像來探究這兩個難題?;氐焦枢l(xiāng),重新觀看這些無聲植物,看清楚每個隱秘的細節(jié)、記住它們的名字,并懷著客觀的好奇心探究它們的歷史。這就是“植物與故鄉(xiāng)”工作坊發(fā)出的任務。
春節(jié)期間,21位工作坊成員四散到天南海北,又從故鄉(xiāng)帶回了各自的植物和書頁。他們中有7位來自北方(北京、山西、山東),14位來自南方(四川、重慶、云南、福建、廣東、江西、湖南、湖北)。最終的成果,令人驚喜。
植物向來是各類藝術(shù)題材中體現(xiàn)“美”的符號,它們的色彩、形態(tài)備受大自然恩賜,而意涵也常常被升華指代人類的某些美好品格。突顯植物之美,是本次工作坊一個鮮明的特點。
來自四川成都的吳為,將成都望江樓公園里的竹子裝訂成了一本《竹之游》。這些照片用富士中畫幅相機拍攝,畫質(zhì)清朗溫潤。11.6×29.5厘米的開本十分修長,順應了竹子的形態(tài)。竹影婆娑之間,藏著攝影師在一座公園中的童年、青春回憶。吳為覺得,通過與植物長時間的相處,她“打開了自己”,能與植物做交心的朋友,讓它們守護自己的秘密。
就讀于四川美術(shù)學院新媒體藝術(shù)系的吳雨航,循著一份藥引重新刺探家鄉(xiāng)重慶江津。這本書展現(xiàn)的情感濃烈而隱晦,書名“Teng”既代表“藤”的纏繞感,也隱含“疼”的刺痛感。在一次舊疾復發(fā)后,母親為他寫了一副土藥方,全家人都為他上山采藥熬制,緩解他的疼痛。雖然家鄉(xiāng)是回不去的存在,但家鄉(xiāng)的草藥植物,卻深深地寄托了攝影師個人情感、親情關(guān)系和鄉(xiāng)愁的聯(lián)系之中。成品攝影書裝幀設(shè)計上的許多細節(jié),也與他這種隱秘的痛感卡日呼應,例如采用了刺穿書頁的騎馬釘、在傷疤式的貼紙上題寫書名,并用透明的硫酸紙附在封面上,讓“Teog”的感覺不那么突兀。書中的照片是冷調(diào)的,而各處小細節(jié)則體現(xiàn)出攝影師略帶溫度的情感。
同樣來自四川美術(shù)學院的殷暉,制作了一本色彩明媚的相冊——《喜光》。四季如春的昆明,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陽光和鮮花。從封面開始,這種明媚就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鐳射紙映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線。在拍攝時,殷暉有意使照片稍微過度曝光,凸顯陽光的存在。
植物本無情,但一旦它們進入生活,為人所開發(fā)、利用、欣賞,就必然承載了人的情感和文化。在本次工作坊中,便有幾位攝影師著眼于人與植物的關(guān)系,講述了幾個深情款款的故事。
云南大理盛產(chǎn)蘭花,攝影師劉立楠的父親就是一位蘭花的“死忠粉”,養(yǎng)蘭30年。蘭花不僅是他用以交易的商品,更是割舍不斷的情懷。劉立楠拍下了家中那些靜靜開放、馴順的蘭花,也深入山林,為桀驁不馴的野生蘭花取景。翻開《山下蘭芽》A5大小的書頁,里面裝嵌了一本A6尺寸的蘭花相冊,那是劉立楠父親多年來積累的蘭花寫真相冊的微縮版,其中的照片有父親自己拍的,也有請照相師傅和朋友拍的,目的就是在蘭友之間相互傳閱鑒賞。整本書圍繞著蘭花與家庭的種種聯(lián)絡(luò)展開,洋溢著清新而溫情的氣息。
同樣在云南,有一種叫“飛松”(又稱云南松)的植物也成為了當?shù)厝松畹囊徊糠?。來自云南個舊的梁心,講述了過年期間家人與松毛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溫暖場景。他們會將這種綿軟的松毛鋪在地上,吃飯時一家人席地而坐,也可以當作睡覺的床。松毛鋪墊著全家人的過年生活。書的名字相當直白——《沒有松毛不算過年》,梁心在扉頁寫到:此書獻給沒有忘記傳統(tǒng)過年方式的離鄉(xiāng)人。
女攝影師葉嵐認為自己有三個故鄉(xiāng)——自己的故鄉(xiāng)(江西吉安)、父親的故鄉(xiāng)(廣西扶綏)以及丈夫的故鄉(xiāng)(湖北公安),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記憶存儲在不同的地方。公公家的小花園喚起了她對已逝父親的想念,而在拍攝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呈現(xiàn)的父親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父輩的精神”——平凡卻又不甘平凡。丈夫也好,兒子也好,他們都將繼承兩位老父親的人生哲學,而葉嵐也把這本書定名為《父親》。這是一本如此真誠的書,鎖線精裝、內(nèi)嵌照片的棉布封而,全是攝影師的親手制作。
植物一定等同于美和深情嗎?21部交回來的作品里,總會有幾個不一樣的視角。幽默和跳脫之下,還藏著一些值得細細品味的東西。
來自北京的林家賡做了一本《凍死個人兒了》,光是名字就已經(jīng)吸引了觀者一半的注意力。這本騎馬釘小冊子一共20頁,讀來輕巧愉快,卻蘊藏著反抗與沖突。攝影師一開始就想將它與傳統(tǒng)的攝影書區(qū)分開,制造一種“閱后即焚”“脆弱廉價”的感覺。書中美艷的花朵圖像,都是在宜家商場拍攝的假花,而黑白的枯樹照片來自春節(jié)期間的北京植物園。假的艷麗,真的反而枯萎,這種沖突反映了攝影師對北京“故鄉(xiāng)感”的質(zhì)疑。
白叨叨的《無花之花》稍顯“佛系”,因為他并沒有拍真正的花。山西的寒冬并沒有花朵盛開,但攝影師感受到了人們對花的向往:花燈、花樣造型、花色服飾各處都有。他還加入了想象性的表達,將“心花怒放”“貌美如花”的人也歸到花的范疇中,用人來表達花,拓展了植物主題的邊界。
還鄉(xiāng)之后,每個人都掌握了一些植物的知識,以從未有過的視角去觀看植物,很多人借由此主題重新觀察家鄉(xiāng),或與家人展開了深度的交流。這次還鄉(xiāng)的成果,在5月6日奇遇花園咖啡館的“模擬叢林”書展中得到了展示。21本攝影書陳列在咖啡館外的桌子上,供慕名前來的影友和過往的行人翻看。植物的故事,順著每雙翻書的手蔓延了下去。
我們不可能看懂所有的植物,或許也沒有能力重返真正的故鄉(xiāng)。以植物為引子,在記憶和現(xiàn)實的交織中重新認識故鄉(xiāng),或許可以稍稍減少我們對故鄉(xiāng)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