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元 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鄭州小小說文化傳媒簽約作家。作品見于《文藝報》《人民日報》《四川文學》《廣西文學》等數(shù)百家報刊,多篇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 《微型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并被多家年度選本收入。曾獲第九屆、第十五屆全國微型小說年度評選三等獎和“古貝春香飄四海”大型散文征文優(yōu)秀獎等獎項。
小寒遇上了臘八,真的要凍掉下巴了。昨晚剛下了一場大雪,屋外哈氣成霜,一派銀裝素裹,可謂冷得徹骨,白得透亮。
這么冷的天本該待在家里貓冬,可偏巧遇上鎮(zhèn)上大集,車旦車老漢坐不住了,這段時間他和老伴商量,小寒過了就是大寒,大寒過了就到大年了,一定要去集上買兩張胖娃娃的年畫,置辦齊了年貨好過年。
一大早,車老漢簡單吃了一口飯,撇下飯碗,知會老伴兒一聲,就推開房門,頂著凜冽的寒風,邁出門檻兒,踩著咯吱咯吱的雪聲,一路蹣跚,踏上了通往鎮(zhèn)上鋪滿皚皚白雪的鄉(xiāng)路。
車老漢很喜歡年畫,年畫似乎是老古董,若干年前,年畫還真是買年貨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每逢過年,家家戶戶都要買上幾張好看的年畫。年畫花花綠綠,種類繁多,圖案各異,大多是胖娃娃、連年有余,也有連環(huán)畫的形式。那時,人民生活不富裕,房是土坯房,墻是紙糊墻,貼上一張新鮮的年畫,房子瞬間就亮堂不少,喜慶的氣氛也被烘托出來了。因此,即使再沒錢的人家,也要口挪肚攢,買上一兩張胖娃娃年畫貼在墻上,圖個喜慶吉祥。
不過,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
現(xiàn)在,人民的生活水平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吃穿不愁了,房子也變成了窗明幾凈的大瓦房。墻壁雪白,誰還舍得貼上幾張“胖娃娃”,增添那個累贅呢?
可車老漢可不這樣想,他有自己的主張,大過年的,墻上貼兩張“胖娃娃”,不但能增添喜氣,還能憶苦思甜,通過對過往的追憶,遙想一下兒女承歡膝下的美好歲月。
當初,車老漢和老伴兒剛結(jié)婚時,一心盼著添丁進口,過大年總不忘買上幾張“胖娃娃”,果然就天遂人愿,接連生了五個兒女,把兩口人樂得合不攏嘴。但生兒育女讓兩個人付出了許多心血,他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所有的錢財都給了兒女們,兒女們長得個個精壯。如今,他們就像窩巢里長成的燕子,紛紛出飛了,車老漢和老伴就成了一對空巢老人。
老人怕的是寂寞,寂寞時,兩個人也想方設法排遣寂寞,可寂寞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寂寞時,車老漢和老伴兒甚至突發(fā)奇想,想買幾張娃娃年畫,懷想一下當初剛結(jié)婚時思盼兒女的情懷,來排遣一下兩個人的空巢寂寞。
如今二十四節(jié)氣到了小寒,正撞上了臘八,大年已近在咫尺,適逢鎮(zhèn)上大集,買年畫也終于提到了正式日程。
車老漢咯吱一路,終于來到了集市上。今天的集市果真熱鬧,做買的做賣的,五行八作,悉數(shù)登場,吆喝之聲此起彼落。街道兩邊大紅燈籠高掛,賣年畫的地攤,擺了個滿地。什么連年有余、胖娃娃的年畫擺得尤其醒目。
車老漢見年畫這么多,自己還要去集上轉(zhuǎn)轉(zhuǎn),買一些其他年貨,就一轉(zhuǎn)身,奔向了其他攤位。等他再轉(zhuǎn)身回來,車老漢傻眼了,地攤上是有年畫,但“胖娃娃”都不見了蹤影。幾個和車老漢一般年紀的老人剛剛買走了“胖娃娃”,如獲至寶,相繼離開了攤位。
風越刮越大了,天空飄著一絲陰云,整個集市上空一片陰霾,看來又要下雪了。
車老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放眼看了一下灰黑的天空,心里越發(fā)急切起來。車老漢心想,今天要是買不回“胖娃娃”,自己怎么向老伴兒交代,大年可咋過呢?
車老漢失魂落魄,在集上接連轉(zhuǎn)了好幾個來回,還是一無所獲,年畫都被老頭、老太太搶走了。
沒辦法,車老漢不得不告別大集,三步一回頭地悻悻向家走去。
半路上,車老漢遇到了鄰居王老漢,王老漢正在路上歇腳,見了車老漢,一把抓住這個“一臉愁云”,笑著問:你在集上沒買到年畫吧?
沒有啊,都被人搶光了,你說這些老頭老太太,兒女們都出去打工了,個個窩在城里,過個年都不回家,搶那些胖娃娃頂啥用,真的能當兒女?
王老漢上下打量下車老漢,一撇嘴,笑著問:你還說人家呢,你這沒買到“胖娃娃”不也一臉愁云的嗎?
車老漢一聽,沒了言語,像一只霜打的茄子,頓時蔫了。
王老漢說:大哥,你不要失魂落魄的,我那天聽說你家娃也不回家過年,你也要買一張“胖娃娃”,剛才就多搶了一張,現(xiàn)在就可以勻給你!
說著,王老漢打開自己的畫卷,隨手抻出一張,遞給了車老漢。
車老漢聽了王老漢的話喜出望外,一把奪過“胖娃娃”,緊緊地攥在手里,樂得眼淚都出來了,就像剛結(jié)婚時添丁進口一樣興奮。
風小了,云開了,太陽似乎也回歸了春天,車老漢感覺渾身上下暖洋洋的。
車老漢和王老漢兩個人拿好了年畫,你說我笑,一邊聊一邊向村莊蹣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