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波
我的鄉(xiāng)村生活,有過一段種菜經歷,我與土地保持著親密的關系,經常與土地進行純粹而圣潔的交流。家里有塊空地,一直閑置著,我把它開墾成一片菜園,園子里有六畦菜圃。那年,我未滿十二歲。
菜園用籬笆圍攏起來,形成一堵一米高的圍墻。這樣的圍墻,可以防豬,卻不能防賊。
村里不通自來水,村民飲用水僅靠村里的幾口水井。種菜遇到的最大問題是水源。村口有個水塘,離菜園五百多米,我擔著兩個木桶去那挑水澆菜,每天往返十幾趟,腰酸腿疼,肩膀磨出了血印。旱季,雨水少,水塘干枯,我要去更遠的河溝挑水。澆水的時候,能聽到白菜咕嚕咕嚕的喝水聲,帶著一種酣暢淋漓的滿足感。除了澆水,還要施肥。那時化肥限量供應,即使不限量,我也買不起。牛糞是很好的肥料,不用花錢,只要手腳勤快就可以了。我在菜園的邊上挖一口蓄糞池,將撿來的牛糞存到里面。我從不浪費自己的尿,在家里,我把尿拉到一個木桶里,在菜園,我把尿撒進糞池。這些新鮮肥料使用起來精打細算,并不是每棵白菜都能等量地嘗到這些營養(yǎng)品。施肥前,我把每棵菜都觀察一遍,葉子顏色嫩綠的,少施點,葉子枯黃的,多施點。
白菜生命力旺盛,耐低溫也耐高溫,但這并不能說種菜沒有風險。海南每年夏季總要遭受幾次臺風的襲擊。臺風過后,村后的樹木東倒西歪,有的樹木甚至連根拔起,一片狼藉。菜園的景象更是慘不忍睹,白菜整個身子埋在泥土里。也有白菜幸存下來的例子。有一年,臺風連續(xù)肆虐好幾天,許多樹木都被大風刮倒,風停雨歇,我來到菜園,在一片破敗里,我看見一棵白菜依然站立著,我把園子清理干凈,精心呵護那棵白菜。雖然整個園子只有一棵白菜,但我心情特別好,每天都對著它微笑。它似乎感受到了我對它的偏愛,顏色漸漸濃綠起來。我沒有收割這棵白菜,一直養(yǎng)著護著,直到它自然枯黃、壽終正寢。
我的空余時間基本在菜園里度過,澆水、施肥、除草等,樣樣親力親為。忙完一天的活,我時常坐在一棵椰子樹下,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晚風吹拂,可以看到菜苗正在拔節(jié)生長。聞到菜葉淡淡的清香,滿眼的新鮮和營養(yǎng),滿眼的清新和舒適,內心涌起一種滿足感、成就感。彼時,我沒什么遠大理想,最大愿望是把菜種好,用一片繁華覆蓋一片荒涼。
生活在鄉(xiāng)村,種菜賦予我超乎現實意義的使命感。收獲白菜,我將那些葉子枯黃或枝葉損傷的白菜拿回家。新鮮白菜在飯桌上難得一見,即使是粗枝爛葉,也是舌尖上的美食,“盤中頓覺有光輝”,滿滿的一碟白菜,頃刻間便見盤底。那些葉片粗大肥厚、綠色青翠欲滴的完好白菜,用水洗干凈,挑到公社賣給食堂,菜錢悉數交給母親,補貼家用。
種菜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年時間,所有苦楚和喜樂,都藏在一層一層的菜葉里。時隔多年,飯桌上的白菜總能喚醒舊日時光,讓我找到那一年,對一棵菜微笑,有著怎樣美好的回憶。
(常朔摘自《海南日報》2018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