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悍小姐姐
汪曾祺是個愛吃的人。
他上大學(xué)時失戀,窩在宿合兩天兩夜不愿動彈,后來被同學(xué)硬拉出去吃了一碗熱乎米線,便找到了重生的力量。年老時他得了膽囊炎,確診后,女兒問大夫:“今后煙酒可有限制?”大夫搖頭:“這個病與煙酒無關(guān)。”聽到這兒,汪曾祺也不難受了,捂著嘴直偷笑。連他臨終最后一句話都是和“吃”有關(guān):“給我來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
不只愛吃,汪曾祺還會做飯,家里的飯菜常年都是他做。
他自創(chuàng)過一道“塞餡回鍋油條”,即把榨菜肉末放進油條里炸,用他自己的話形容就是“嚼之聲動十里人”。他還拿自創(chuàng)的蜂蜜蘸小蘿卜招待女兒的客人,雖然客人一個沒吃,他卻固執(zhí)地覺得:“蜂蜜小蘿卜,這個多雅?!?/p>
汪曾祺不僅愛吃,還寫了許多關(guān)于“吃”的文章,以至于有人說“餓的時候根本不敢讀汪曾祺的文章,會忍不住流口水”。而且,他寫“吃”總能帶出點兒人生道理:“愿意做菜給別人吃的人是比較不自私的?!薄耙粋€人口味最好雜一點……差一點也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對生活的興趣要廣一點。”大意是,一個人愛不愛吃、會不會吃不要緊,重要的是要對生活保持熱愛。
或許有人說,像汪曾祺這樣熱愛生活的人一定沒受過什么不公吧?其實,汪曾祺經(jīng)歷的苦難比尋常人多得多。
“我覺得全世界都是涼的,只有我這里一點是熱的?!碑?dāng)汪曾祺寫下這句話時,28歲的他剛從失業(yè)的陰影里走出來,做了歷史博物館的一個館員。作為沈從文的得意弟子,畢業(yè)后的汪曾祺卻沒能如愿名震文壇,甚至一度找不到工作??墒撬麖奈丛谖恼吕镏卑椎孛枋鲞^自己的貧困。
汪曾祺那時窮到什么程度呢?他曾在一篇小品文里半戲謔地說,他出門時要時不時地摸一摸口袋里的錢,生怕自己萬一摔倒、把人家的櫥窗砸破了,拿什么來賠呢?這樣落魄到極點的青年時代,曾讓汪曾祺認(rèn)真地想過赴死,可他后來都看開了。
即使遭遇了不公平待遇,許多年后他依然開玩笑說:“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睂嶋H上,那段時間他是怎么度過的呢?經(jīng)?!叭滩蛔】蕹雎晛怼薄5潞?,汪曾祺從來沒細(xì)述過那段經(jīng)歷中自己所遭受的苦難。當(dāng)60歲的他重新拿起筆,寫下一鳴驚人的《受戒》時,沒有半點兒苦悶和憂郁,全然一副溫情從容的閑適姿態(tài)。
有人評價他的文章說:正好與如今將簡單的道理表達得百折千回的風(fēng)氣相反,他則把最復(fù)雜的事物寫得明白如話。他是洞察秋毫便裝了糊涂,風(fēng)云激蕩過后恢復(fù)了平靜,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汪曾祺不懂世故嗎?他對那點兒世事早已歷經(jīng)個遍、對那些復(fù)雜爭斗也算明察秋毫,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在“世事洞明”之下,他選擇用天真來回應(yīng)一切。
有人說:“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逼鋵?,世故到極致,就是像汪曾祺這樣,選擇生活得“可愛”。成熟的最高境界,正是這種天真。
在文學(xué)史上,汪曾祺被譽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這不只是因為他的文章,更因為他對生活有著經(jīng)久不息的濃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