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宇
西安的職場新人張磊,遇到了一位“雞湯”老板。而且,老板的“雞湯”理論,對他還挺管用。他不但對此照單全收,更視老板為精神導師。直到后來,前輩的一席話“點醒”了他——
理想與成長:干了老板的這碗“雞湯”
大學畢業(yè)的第三年,25歲的張磊萬分慶幸:他總算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伯樂!
張磊是個熱血上進的窮小子。他出生在陜西省寶雞市農村,2015年從寶雞一所高校畢業(yè)后,隨女友凌翊君來到西安發(fā)展。兩人租房生活,日子清苦。
凌翊君來自西安市長安區(qū),與張磊同歲,學的平面設計專業(yè),很快在一家外企找到穩(wěn)定工作。倒是張磊,因為心氣兒高,郁郁不得志地換了數(shù)份工作。不過,他認為并非自己不努力,而是平臺不給力。
2016年9月,張磊應聘到西安瑞云廣告公司當業(yè)務員。上班第一天,老板袁志強就找來他和另兩個新人,跟他們大談特談理想,鼓勵他們眼光看長遠。袁志強時年50歲,西安本地人,在業(yè)內摸爬滾打十余載。
張磊很受用,兩個同伴卻直言不諱,稱最關心工資待遇。袁志強表示,試用期3個月,轉正后根據表現(xiàn)定基本底薪,外加豐厚提成,“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他還特意舉例,說公司女出納李靜跟他工作5年,如今已是有房有車。
聽到這,張磊眼前一亮,表態(tài)會好好干。同伴攛掇他:“連薪資待遇都不明不白的,你還指望個啥?”他不以為然。此后,袁志強格外關照張磊,總找他談心,讓他不要當自己是打工仔,而是當公司的主人,“工作是為了生存,更是為了將來”。
起初,張磊跟大家一樣,每天按點下班。那天,他正要走時,袁志強撞見了,說:“在這蹭水蹭電蹭空調,多聯(lián)系幾個客戶,多學點業(yè)務知識,不好嗎?”張磊一聽,熱血滿滿,重新坐了下來。此后,他充分發(fā)揮主人翁意識,天天早來晚走,臟活累活更是搶著干。公司的員工群,也是袁志強的陣地。他常常在里面發(fā)些雞湯文,《為什么太舒服的公司待不得》《對員工寬容的公司都死掉了》之類。其他人多是隨手應和下,張磊卻每篇拜讀,還把感想和摘抄的“勵志金言”發(fā)群里。他討厭滿身銅臭味的老板,袁志強如一股清流,儼然成了他的精神導師。
瞧著男友天天打雞血般,卻沒拿回幾個錢,凌翊君奇怪地問他:“你沒進傳銷公司吧?”張磊大笑:“我就是要用傳銷的熱情,干一番大事業(yè)!”
3個月試用期還沒到,另兩個新人就跑了。張磊堅持了下來。轉正那天,袁志強拍著他肩膀說:“好好干,我看好你!”張磊非常振奮。
2017年春節(jié)前后,張磊連續(xù)拉來幾筆大業(yè)務,果然拿到了不錯的提成。加上3000元底薪,瞬間有了種白領的感覺。他興奮地向女友保證:“咱們奮斗個三五年,應該就能在西安買房了!”
可接下來幾個月,張磊的業(yè)務雖越做越多,還被升成了組長,收入卻并未水漲船高。原來,公司重新調整了提成制度,將一部分提成放到了年終獎里發(fā)放。而且,其他同事都未對此提出異議。
張磊在辦公室吐槽時,大家都諱莫如深。老業(yè)務員程智一語道破天機:“你是中了咱老板熬的‘雞湯的毒,真把自己當公司主人啦!”在他的描述中,袁志強熱衷于給新人灌“毒雞湯”,鼓勵他們看長遠,講求奉獻精神,實則是赤裸裸的“剝削”,當員工業(yè)務干得猛時,就會降低提成,“你拿多了老板會眼紅”。
程智是當初為公司打下江山的元老。他說,包括自己在內的一批老員工沒走,是因為他們早些年靠公司賺了些錢,如今生活安逸,哪怕公司苛刻,但能有這么個地兒混混日子養(yǎng)老,也知足了?!袄习宥ǖ闹贫?,執(zhí)行就好,多說無益,反正下有對策?!币姀埨诿H?,程智又向他傳授了“積極”怠工的秘笈,比如早晚打卡,中途去快活,又比如以外出談業(yè)務為由,去辦私事等。想到被自己寄予人生希望的公司,以及師長一樣的老板,居然是這般“不堪”,張磊倍感失落。
被感化的“挑撥”:眾叛親離下身陷囧境
那段日子,張磊郁郁寡歡。袁志強察覺到后,關心地問他怎么情緒不高,是否遇到了困難。張磊暗想,你壓低我提成,我高興得起來嗎?嘴上回答的卻是,可能是工作太累,壓力太大了吧。
2017年8月的一天下班,袁志強拉張磊去酒吧坐坐。推杯換盞間,他感嘆,如今遇到張磊這樣的員工太難了。他“掏心窩子”地表示,在張磊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當年剛走入社會時“拼命三郎”的勁兒,所以一直拿張磊當?shù)艿芸?,想好好栽培張磊?/p>
面對滿臉真誠的老板,張磊不禁自罰三杯,說自己之前有些誤會,不該質疑他的管理。袁志強擺擺手:“老板也不是圣人,都有做錯的時候。你作為自己人,大可給公司發(fā)展獻計獻策!”張磊非常感動。他站在公司角度,道出自己對新提成制度的困惑,覺得不利于激發(fā)員工積極性,還透露出老員工各有對策和算盤的現(xiàn)狀。袁志強沉吟片刻道:“謝謝你的中肯意見。我也有我的難處,但,我會認真考慮下!”
9月,公司接了個車展項目,忙碌異常。這天,張磊主動留下來加班,其他同事都按點走了。夜里,袁志強在群里發(fā)了張辦公室燈火通明加班的照片,那是他上月出差,路過阿里總部時拍的?!安慌Σ粚W本事,不敢承擔責任,如何能成長?”“很多人問任正非,來公司有沒有雙休?需不需要加班?他客氣地請其離開公司。欲求安逸,為何還要出來工作?直接窩在家里不就七休了嗎……”袁志強發(fā)了一大堆“雞湯”后,把張磊單拎出來表揚。張磊既驕傲,又微微有些尷尬。
之后,公司開始整頓。首先加裝了臉部識別打卡,缺一次考勤扣100塊,還會連累年終獎。接著,業(yè)務員被要求外出時,在群里發(fā)位置共享。辦公室里炸了鍋。如此精準打擊,讓大家猜測,張磊就是叛徒。張磊百口莫辯,也只能矢口否認。
這天晚上,有員工在群里@會計,稱他的提成有問題。袁志強“噔噔噔”敲了一行字:“別為三塊五毛二糾結!太在乎小錢的人,將一輩子為小錢發(fā)愁,因為小錢思維對你來說容易成為習慣……”張磊覺得有些道理,習慣性點了個贊。
第二天上班,張磊走到辦公室門口,聽到議論聲:“對他是三塊五毛二,對我們可是柴米油鹽,好吧!”“來公司不談錢,難道談詩和遠方?”他一進門,大家怪腔怪調道:“喲,詩和遠方,來了!”張磊如坐針氈。
凌翊君知道后,怪他損人不利己,“混在職場,說話不過大腦,還想和老板推心置腹,你是嫌自己命長?”自己被老板利用,又被女友責怪,張磊委屈又窩火,當即想辭職。可想到自己在公司已算高薪,他也不愿從零開始,決定再觀察看看。
11月的一天早上,張磊蓬頭垢面地趕到單位打卡。前晚,他應酬客戶到半夜。結果,人臉識別竟沒通過。想到要扣錢,他心急火燎地直奔衛(wèi)生間,涼水沖了把臉,在機子前把眼皮扒開,艱難地睜大眼睛,才算“滴”過了。同事把這事傳為笑柄:叛徒從沒好下場,自己挖坑自己跳。張磊惱火不已。
12月,張磊跑下一個大單,可工資仍沒提高多少。他找袁志強溝通,袁志強拎得很清,說自己和那家公司的老板吃過飯,這份業(yè)務算是公司資源,提成只能意思下。他鼓勵張磊:“做客戶維護也很辛苦,公司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再接再厲!”張磊氣呼呼地走了。
同事孤立自己,把他當老板親信,可事實上,他啥好處都沒撈著!張磊越想越生氣:你熬的“爛雞湯”,自己慢慢消化去,本人無福消受!別跟我談理想、成長,我的理想是賺錢買房,早日不上班!
2018年2月的一天晚上,張磊和女友在一家酒店門口,無意中看到袁志強和李靜手挽手走出來。張磊驚呆了,想到剛進公司時,袁志強還曾以李靜為榜樣激勵自己。“用情人的高收入來激勵你賣命,真是一本正經地無恥??!”凌翊君撇撇嘴?;艁y中,張磊感到袁志強似乎朝自己這邊看了幾眼,忙拉女友走開。
熱血變憤怒:職場小白怎甘成“棋子”
春節(jié)前夕,張磊拿到年終獎。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當初承諾在年終獎里發(fā)放的提成,毛都沒見到。袁志強在群里說:“公司遇到點困難,大家每人付出一點,做公司的主人,就能同舟共濟,共渡難關!”張磊很生氣:剝削就是剝削,穿啥皇帝的新衣!
接連幾天,袁志強都沒來公司。小道消息說,他帶著老婆鄭梅去瑞士旅游了。張磊暗想,不是說員工也是公司的主人么,怎么同是主人,艱難時刻,員工節(jié)衣縮食,老板卻去游山玩水呢?這時,張磊才得知,鄭梅家中有錢有勢,是鄭父資助了袁志強創(chuàng)業(yè),而且鄭父現(xiàn)在還是公司大股東。聽說袁志強很怕老婆。張磊靈機一動,他想報復下這個“毒雞湯”老板。
半個月后,袁志強回國。張磊專門請了個私家偵探,偷拍到他和李靜約會的照片。得知鄭梅是一家美容院的董事,他立刻打印出照片寄過去。沒過幾天,李靜驚惶地離開公司。不久,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女人來到公司,一臉慍怒。袁志強尷尬地把女人迎進辦公室。之后,就聽到里面?zhèn)鱽沓臭[聲。員工間相互遞了個眼色:老板“后院”著火了。張磊頓覺出了口惡氣。
之后,李靜一直沒來上班,袁志強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公司氣氛開始詭異起來。很快傳出消息,說袁志強被岳父收拾,已經無心經營公司。
4月的一天,袁志強突然召開員工大會,宣布因股東撤資,導致公司無法正常維持,只能與所有員工解除勞動合同,之后會關門歇業(yè)。而張磊和幾個拿高薪的老員工是第一批被動辦離職手續(xù)的人。張磊大驚:這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
凌翊君獲知一切后,對他這個始作俑者簡直無語。此前,父母就嫌棄張磊家境差,人又迂腐,幾次催逼兩人分手,但她一直死死抵抗,也承擔著巨大壓力。如今,張磊事業(yè)未成,又得重新開始,她感到失去盼頭,斷然提出分手。張磊欲哭無淚。
4月18日這天,張磊蔫頭耷腦地來公司辦離職手續(xù)時,碰到了袁志強。他難免有些心虛,可袁志強渾然不覺,主動招呼他,去自己辦公室坐一坐。
在袁志強的辦公室里,張磊難以克制,把自己長久以來的怨氣傾倒出來。“小伙子,你誤會袁總了啊!”一旁的財務總監(jiān)解釋稱,原本袁志強也是想履行豐厚提成的承諾,而把一部分提成放年終獎里,是希望能留住員工,“公司賺錢,大家也賺錢,皆大歡喜的事情,為什么不干?只是去年年初,由于市場不景氣和公司決策失誤,公司實際上入不敷出,只能暫時扣發(fā)了提成。”“我本想等公司緩過氣來,在今年的年終獎上對大家進行雙倍補償?shù)摹痹緩妵@了口氣。
見張磊一臉頹廢,袁志強鼓勵他不要對未來失去信心,說自己一直是真心看重他,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只可惜中間有些誤會,導致了如今的局面。“將來等公司重新開張,我第一個邀你回來,繼續(xù)跟我干!”袁志強真誠道。此刻的張磊,五味雜陳。他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老板。
這時,袁志強提起告密一事,稱那天在酒店看見了他,問是不是他干的,說自己只想搞清楚,不會追究。張磊一時心虛,考慮到畢竟是自己的原因,把公司鬧到歇業(yè),坦白道:“袁總,這事上是我對不住你……”
結果,袁志強并未惱怒,還莫名其妙地冒出句:“也罷,該發(fā)生的總會發(fā)生。其實,你也算立功了。”張磊無心琢磨,也不想為此糾纏,黯然離開公司。
一個月后,張磊意外地發(fā)現(xiàn),袁志強的公司依然在正常運轉,還發(fā)布了招聘廣告!他跑去一打聽,才得知,袁志強其實早就想把那批老業(yè)務員趕走,正好借此機會把他們一鍋端,所以制造了這起歇業(yè)風波,還省了之前未支付的提成和工資……
自己又一次被老板“利用”!血氣方剛的張磊忍無可忍。他徑直來公司找到袁志強,罵他老狐貍。袁志強笑道:“這叫因勢利導,讓壞事變好事而已?!薄疤澋梦野涯惝敵删駥?,你做事這么惡心!”“你使手段破壞我的家庭,你又能好到哪兒去?我一再賞識栽培你,你太不識時務了……”張磊怒火升騰,沖過來與袁志強狠命廝打起來。袁志強哪扛得住人高馬大的張磊,瞅準機會奪門而逃,奔向步梯,卻被后面追出來的張磊揪住。兩人扭打間,袁志強整個人跌倒,順著樓梯滾下去,頭部重重地撞擊到水泥臺階上,不省人事。
張磊嚇得呆若木雞。聞聲趕來的其他員工,立刻撥打了120和110。不幸的是,袁志強被送到醫(yī)院搶救,診斷為顱腦嚴重受損,不治身亡。
目前,張磊已被西安市碑林區(qū)公安局刑拘。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為化名。)
[編后]從職場小白成長為“大拿”的過程中,你仰脖喝過多少碗老板灌的“雞湯”?
作為老板,從公司利益出發(fā),給員工煲了美味營養(yǎng)的“雞湯”,意在促使員工奮進,為工作也為自身成長。然而,由于老板和員工間的天然立場不同,這些“雞湯”也容易被員工曲解和誤會,引發(fā)難以想象的矛盾。其實,雇主和員工之間,“雞湯”之外的必要溝通和起碼信任,才是重中之重。
編輯/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