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發(fā)
《莊子》有篇《不龜手之藥》(龜通皸,皮膚皸裂之意),講了一個故事:宋國有一個善于制造防治皮膚凍裂的藥(類似于現(xiàn)在的防凍護手霜)的人,世世代代以在水中漂洗棉絮為業(yè)。有一個客人聽說了,請求用百金購買這個藥方。宋國人把族人召集在一起商量說:“咱家世世代代以在水中漂洗棉絮為業(yè),不過賺幾個小錢兒罷了?,F(xiàn)在一下子賣掉技術(shù)就能得到百金,那就賣給他吧?!笨腿说玫矫胤揭院?,用它來游說吳王。正趕上越國向吳國發(fā)難,吳王派客人作大將,冬天與越國人在水中作戰(zhàn),因為客人有制作護手霜的秘方,將士們免受凍傷,吳軍大獲全勝。論功行賞,吳王賞給這個客人一塊封地。
同樣是不龜手之藥,宋人只會在漂洗棉花時用來保護手,而客人卻用它得到封地。藥還是那個藥,“藥效”卻大相徑庭。
讓人想到另一種“藥”,中國四大發(fā)明之一的火藥。大約九世紀或者更早,我們的老祖宗里有一批特殊的人——煉丹師,在煉制丹藥的時候發(fā)明了火藥,是為黑火藥。中國人雖然首先把黑火藥應(yīng)用到軍事上,但是一千多年來,主要還是拿它放焰火。把黑火藥制成禮花、爆竹,逢年過節(jié)拿出來放一放,營造出禮花綻放,萬紫千紅、歌舞升平的景象,煞是壯觀。無需查閱史書,單從詩詞中便可尋得端倪:唐人有“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干光照,明月逐人來”,宋人有“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元人趙孟煩甚至還用詩句“人間巧藝奪天工,煉藥燃燈清晝同”直接夸贊煙火制作者技藝高超。
黑火藥傳到歐洲后,西方人沒有“發(fā)揚光大”焰火技術(shù),倒是在黑火藥的基礎(chǔ)上研究出了黃色炸藥以及后來的硝化甘油、TNT等性能更好的炸藥。這些先進的火藥裝填進子彈、炮彈,被侵略者用來轟開中國閉關(guān)鎖國的大門。這一事實,相信稍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去翻一翻中國近現(xiàn)代史也會一目了然。
火藥還是那個火藥(當(dāng)然,西方在此基礎(chǔ)上又有了大發(fā)展),人家用來做炮彈,而我們只會做煙花,兩相比較豈不悲哀?更可悲的是至今還大有人在念念不忘火藥是我們的四大發(fā)明之一,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自我陶醉。“先前闊”的阿Q精神是完全不能救國和實現(xiàn)復(fù)興夢的。
不獨火藥,四大發(fā)明的另外幾個同樣讓人五味雜陳。指南針即最早的司南雖然也用來辨別方向,但多數(shù)是由風(fēng)水師拿著看風(fēng)水,供富貴人家給故去和將要故去的老爺太太選墓穴或給皇家找龍脈。至于印刷術(shù),傳到歐洲后卻為西方文藝復(fù)興奠定了基石。
由此可見,科學(xué)技術(shù)能否發(fā)揚光大取決于使用它的人的眼界高低。這就好比千里馬,如果主人只把它拴在磨道里,每日與拉磨的驢為伴,即使它能日行千里也只有駢死于槽櫪之間、累死在磨道里的悲慘命運。
其實《不龜手之藥》是有背景的。當(dāng)初魏王送給惠子一些葫蘆種子,結(jié)的葫蘆很大,有五石的容積。用來盛水,它的硬度又不夠;剖開作瓢,又沒有適于它容納的東西?;葑影堰@個苦惱說給莊子聽:“不是它不夠大,而是因為它沒有用處,所以我把它打破了?!鼻f子是開口必講故事的,于是他給惠子講了《不龜手之藥》的故事,說:“五石容量的葫蘆你應(yīng)該考慮把它作為腰舟(類似現(xiàn)今的皮劃艇),浮游在江湖之上,卻只想著拿來盛水,豈不是不知變通么?”
有五石的大葫蘆,只想著拿來裝水,生活中如惠子一樣愚鈍的人何止萬千。物猶如此,即使有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人才,落在惠子這樣的人的手里,其命運也就可想而知。物盡其用,不至于暴殄天物,人盡其才,少些馮唐李廣,其關(guān)鍵還在于管理者啊。想到這些,就更為宋人惋惜,而對客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