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山
有一位保管員讓我印象深刻,他是縣物資局的一個玻璃倉庫的保管員。瘦小的個子,寡言少語,成天悶悶不樂的樣子,據(jù)說曾經(jīng)當過兵,有一定的資格。物資局從煤礦抽調(diào)一批搬運重物的力工,我就在這個物資局干了兩年,大部分時間是抬木頭,“嗨喲——嗨喲”地喊著號子。
物資局是最吃得開的單位,水泥、鋼筋、銅材、鋁材、木材、玻璃,都歸他們管,當年這些都屬于緊缺物資,物資局局長的權(quán)力就很大。我那時住在一棟二戰(zhàn)時日本關(guān)東軍留下的破樓里,窗戶上沒有玻璃,用舊報紙糊住,光線昏暗不說,一點兒也看不到外面。我就找到這位玻璃倉庫的保管員要求他賣給我?guī)讐K玻璃,僅僅是幾小塊兒。在當年的農(nóng)村,很多人家根本就裝不起玻璃,能在一個窗欞上裝上一塊巴掌大的玻璃向外看一看就不錯。玻璃倉庫保管員很痛快,說道,沒問題,我給你四塊,咱有這個權(quán)力。玻璃是易碎物品,倉庫里的碎玻璃自然就歸保管員管,他可以把一些碎玻璃割成小塊兒再出售。當然,你還要拿這些小塊兒玻璃到會計那里交錢。當時看他拿玻璃刀嚓嚓割的時候,我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墒侵桓畛鋈龎K,再也找不出可以割第四塊的碎玻璃了,我說算了吧,就用報紙糊上也可以,有三塊就很好了。他說,那像什么東西,難看死了,怎么辦呢,怎么辦呢……他團團轉(zhuǎn),卻怎么也找不到一塊可以割的玻璃了。忽然,只聽得砰的一聲,一塊整玻璃倒了,碎了。他說,沒辦法,誰叫你有福氣呢!
他幾下就給我割出了第四塊玻璃。我感激涕零,看出他是故意碰倒的。一般人費多少力氣都弄不到的東西,我一句話就得到了。我抱著四塊玻璃千恩萬謝走出倉庫時,正有一個人手里拿一張紙條趕來,聲稱局長批給了他兩塊玻璃,要求保管員給他割。這位保管員對條子看也不看,把手一揮說,沒有,割不了。那人手里拿著那張紙條,呆愣在那里了。走出幾步,保管員對我說,不管他,有本事讓他批整塊的吧。在當時,物資局局長批出一整塊玻璃也不是一件小事兒。我對這位玻璃倉庫保管員更是感激萬分,以致到今天我仍然能清晰地記起他的面貌和他當時揮手的樣子。
在那個時代,當一種財產(chǎn)或物資為公有時,只能委托某一個具體的人來管理,而這個人就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占有了這種財產(chǎn)或物資,由保管員成了主人。就玻璃倉庫保管員來說,你不能要求玻璃不碎,又無法掌握玻璃破碎的數(shù)量,所以就給了玻璃倉庫保管員很大的運作空間。而如何管理好這些保管員,確實是一個難題。
【原載《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