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君顏
路上的行人不多,我和何川的狂奔倒也暢通無阻。寒風(fēng)打在臉上,鉆進(jìn)了脖子,也襲進(jìn)了眼睛。我看著何川奔跑的背影,說實話,一點都不好看。但是眼眶還是突然一熱,之前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
真的像私奔啊。
語嫣推薦:喜歡你,從此山海河川都是你的。
~ 1 ~
說實話,我對何川的第一印象差到極點。
那一天我在南湖邊寫生,湖面倒映著藍(lán)天白云,斜對岸是黑瓦白墻的徽派建筑。
我坐在樹蔭下瞇眼打哈欠,不時有帶著些許潮氣的風(fēng)滑過湖面吹過來,燥熱的感覺一下子減輕了不少。
何川從我身后徑直走過,又倒退了幾步回來:“喂!”
我回頭看了眼,雖然是同是集訓(xùn)班的,但我并沒有記住他的名字,我只能對他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他似乎在糾結(jié)什么,有些欲言又止,然后指了指他自己的后背道:“有蟲子。”
我沒太懂他要表達(dá)的意思,對他疑惑地歪了歪頭。
他皺著眉又重復(fù)了一遍:“毛毛蟲,嗯……在你的背上?!?/p>
我狐疑地側(cè)頭看了眼,結(jié)果真的發(fā)現(xiàn)三只毛毛蟲趴在我背上。時間定格了幾秒后,我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尖叫起來。
何川后來說我那聲慘叫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實在太有穿透力。
我一腳踹翻了畫板,即使它連同我的作業(yè)掉進(jìn)了湖里我也沒有管它。我發(fā)瘋似的跳了起來,可是毛毛蟲仿佛就認(rèn)定我了,紋絲不動。最后我只好飆著兩行熱淚撲向何川。
到此你們大概會覺得,何川定會英雄救美。
對此我想說一個字:呵!
讓我沒想到的是,何川竟然也嚇得不停地往后縮,一個勁兒地想掰開我的手,最后還是另外幾個同學(xué)過來幫忙才得以脫險。
膽小鬼。
我瞪了何川一眼,用粘滿顏料的手抹了把眼淚,頭也不回地去水里撈我的畫板。
~ 2 ~
我是美術(shù)生,目前正處于水深火熱的集訓(xùn)中。
因為老媽同事的傾情推薦,我去了隔壁省的一個畫室。那里沒有認(rèn)識的人,再加上我是慢熱型,所以在別人很快找到同伴的時候,我還是孤身一人。我端著餐盤默默坐在角落里,自動屏蔽了周圍的嘈雜聲。
快要吃完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個身影坐到了我斜對面,當(dāng)看清來人,最后那幾口飯頓時不想吃了,直接擦嘴端盤子走人。
整個動作干脆利落,絲毫不給何川反應(yīng)時間。轉(zhuǎn)身的時候,我看見何川抬起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
我內(nèi)心哼了一聲,再一次對他上午的行為表達(dá)了強烈的鄙視。
讓我沒想到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何川對之前的行為心懷愧疚,之后的每天他都會在我眼前晃悠。最后我實在是受不了,一用力壓斷了我剛削好的筆尖,冷冷地看著他,說道:“請你離我遠(yuǎn)一點好嗎?”
“好的。”何川立馬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可是目光依舊不斷地往我這邊瞟。
我頭疼地扶額,這種被監(jiān)視的感覺真讓人煩躁。
“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想和你交個朋友?!?/p>
“隨你吧?!?/p>
其實畫室的人大多不喜歡我,說我明明成績不好還孤僻高傲,所以何川說要和我做朋友,我沒舍得拒絕。
又是普通的一天,所有人在老莫規(guī)定的時間里狂畫速寫,然后放到指定的地上交給他點評。等到我的時候他一腳踩在我的畫上,怒道:“畫的什么玩意兒,明晚之前畫完四十張給我?!?/p>
老莫不喜歡我,他總覺得我吊兒郎當(dāng)。
可我真的已經(jīng)很努力了。
每天課程緊得不得了,根本沒有時間去完成這額外的四十張。我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班上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我拿著畫回到座位上,內(nèi)心接近崩潰。
晚自修下課,教室已經(jīng)沒有人了,我坐在畫板前發(fā)呆。何川探頭進(jìn)來,問道:“你要畫很久嗎?”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低頭削鉛筆。
何川撓了撓頭,把頭退了出去。
半個小時后何川再度推門進(jìn)來,手上還提著奶茶和面包。
“我陪你吧,大晚上的你一個人不太好?!焙未ò崃说首幼轿遗赃叄梆I了吃點?!?/p>
“謝謝,你困了就回去吧?!蔽冶鞠刖芙^,可是空曠的教室真的有點嚇人。
等四十張速寫都畫完,身子已經(jīng)差不多僵硬。我活動了一下手腕,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四點,再看何川不知道什么時候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著了。我伸懶腰的動作緩了緩,輕輕走到他的面前,內(nèi)心突然柔軟起來。
“何川,醒醒?!蔽业穆曇粲行┌l(fā)啞,何川迷迷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嘴角還疑似掛著口水,“畫完了?”
我點頭,跟在何川后面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四周很安靜,只有昏暗的路燈仍在工作著,隱約可以聽到遠(yuǎn)處田野里的蛙鳴,何川的白襯衫在黑夜閃耀異常。
內(nèi)心莫名開始吐槽,穿什么白襯衫,一天下來不知道會黑成什么樣子。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一直沉默到了宿舍樓下才極小聲地說了句晚安。
我摸黑進(jìn)了宿舍,輕手輕腳地摸上了我的床,和衣睡下了。黑暗里,我終于哭出聲,卻又在想到那件白襯衫時,內(nèi)心溫暖得不得了。
~ 3 ~
和往日一樣的速寫課,老莫把畫紙劈頭蓋臉砸過來,罵道,你這樣,聯(lián)考都過不了。
吐沫星子濺了我一臉,但是我沒好意思當(dāng)他的面去擦,那樣多傷老莫的自尊。
“我知道?!蔽覐澫卵焉⒙湟坏氐漠嫇炝似饋恚B同我的自尊。
老莫氣得說不出話來,只留下一句好自為之。
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何川正憂心忡忡地看著,于是對他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我發(fā)瘋似的畫靜物畫頭像,最后摔了我的軟碳筆,撕了我的速寫本。
我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甚至在想當(dāng)初選擇當(dāng)一個美術(shù)生的決定是否正確。
何川不知道從哪里過來,手里拎著兩杯奶茶。
“老莫的話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那都是激人的?!?/p>
“他說的都是事實?!?/p>
我知道自己沒有天賦,也知道這樣的成績確實過不了聯(lián)考。何川的志向是美院,而他也確實有這個能力,每次作業(yè)都是第一名。這些都是我望塵莫及的。
何川沉默了一會兒,把奶茶塞到我手上,拍了拍我的頭道:“喝杯冰奶茶降降火,都會好的?!?/p>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剛剛陰郁的心情突然沒了,忍不住破涕為笑。
原本只是玩笑話,沒想到何川卻驚慌起來:“你別誤會!”
“嗯?”
“我有女朋友的。”何川羞澀地?fù)狭藫项^發(fā),“我,我就是覺得你挺像我表妹的。”
突然有些食之無味。
我咬著吸管,小聲道:“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玩早戀。”
“咳,其實她還沒答應(yīng),她說要和我一起考美院的?!?/p>
我斜著眼角打量何川,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扭捏的樣子,真是有趣。
“好了,瞧你那樣子。奶茶很好喝,我先走了?!?/p>
我站起身,徑直繞過了何川。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吃醋了。我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告訴自己一切都是沒有道理的。
~ 4 ~
我是一個很倔的人,老莫罵過我之后,我每天發(fā)瘋似的練習(xí),加上何川在旁邊不動聲色地指導(dǎo),老莫對我的評價終于有所改觀。
從七月份到這邊的畫室,如今已經(jīng)快入冬。B城的冬天來得早,又特別冷,早晨往往天沒亮就要集合,不過好在取消了晚自習(xí)。我時常懶到不洗臉不刷牙就往教室跑,然后大休息的時候跑回去洗漱,吃點零食墊肚子。
后來何川發(fā)現(xiàn)了,直接拎了早餐給我,說是不吃早飯對胃不好。我推脫了幾下,沒骨氣地接受了。
我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總想著去看外邊的繁華,可是一個人又有些無聊,總是會拉何川一起。一人捧著一塊紅薯在寒冬的夜晚瑟瑟發(fā)抖,邊呵著熱氣啃紅薯邊跺腳叫著好冷。最后兩個人都吃了一嘴黑乎乎的,互相嘲笑。
元旦的時候放了幾天假很多人都回了家,包括我和何川。
等放假回來,何川帶了一堆零食說要給我。
我搓著手縮著脖子等何川過來,他穿了一件紅色的羽絨服,脖子上裹了一條特別丑的黑色圍巾。我忍不住吐槽道:“這圍巾好丑啊?!?/p>
沒想到何川卻板起了臉:“我女朋友親手織的,怎樣都好看?!?/p>
我伸出去準(zhǔn)備扯他圍巾的手頓住了,干巴巴道:“是,真好看。”
我心想我也會織,比你脖子上的還好看,你要嗎?
真是狼子野心。
對于何川。
~ 5 ~
聯(lián)考分?jǐn)?shù)下來,成績讓老莫很是欣慰。
所有人聚在KTV慶祝。老莫喝多了,哈哈大笑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你這小丫頭倔驢似的,脾氣也怪得很。”
老莫下手沒個輕重,我疼得齜牙咧嘴卻又莫名地想哭。我轉(zhuǎn)頭去尋何川的身影,他在包廂的另外一個角落被一群人圍在中間。
我低下頭喝了口橙汁,酸得要命,連鼻子都酸到了。
眼淚終于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趕緊低著頭往衛(wèi)生間沖。
“我們偷偷跑走吧?!?/p>
我在衛(wèi)生間里磨蹭了一大會兒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剛出門就碰見蹲在地上的何川。他仰起臉,沖我這樣說。
我愣在那里,這架勢好像在說,我們私奔吧。
我剛微微翹起嘴角準(zhǔn)備說句好,就被何川一把扯住了手腕帶著我沖到了大馬路上。
因為剛洗了手,手凍得厲害,我就把整只手縮進(jìn)了袖子里,所以何川只是拉著我的衣服,被扯得走了光。
路上的行人不多,我和何川的狂奔倒也暢通無阻。寒風(fēng)打在臉上,鉆進(jìn)了脖子,也襲進(jìn)了眼睛。我看著何川奔跑的背影,說實話,一點都不好看。但是眼眶還是突然一熱,之前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
真的像私奔啊。
所以當(dāng)何川回過頭就看到我哭得像個傻子。他觸電般地松開了手,慌亂極了:“是不是抓疼你了?”
我搖頭,周圍的喧囂擁擠成了背景,一下子安靜了下去,眼里只有何川??粗淖鞆垙埡虾?,不知道是我突然失聰了,還是他說話聲音太小,總之當(dāng)時腦海里全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該怎么辦?
“我想吃烤紅薯!”
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晚了,何川拉著我走了好幾條街,才在一個巷口發(fā)現(xiàn)一個準(zhǔn)備收攤的老爺爺,買下了他僅剩的兩個。
我低著頭慢慢地啃,何川把他那丑得要死的圍巾裹到我脖子上。
我就更難過了,誰要用他女朋友的東西。
~ 6 ~
第二天,因為何川要準(zhǔn)備美院的??急憷^續(xù)留在畫室,而我自知沒有本事已經(jīng)收拾好回家的東西。
何川站在我面前扭扭捏捏不知想說些什么,我嫌他磨嘰,甩給他我的電話號碼就走。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的慫樣就覺得沒辦法正常面對何川。我嘆了口氣道:“以后多聯(lián)系吧?!?/p>
內(nèi)心卻想著以后怕是沒有機會多聯(lián)系了。
結(jié)果第二天過后我又灰溜溜地回來了,因為老媽實在是高估我的實力,打斷我的腿也要我參加校考。
何川似乎很高興。
我對他疲憊地勾了勾唇,接連的趕路讓我實在沒有多余的力氣。
我對美院并沒有抱太大希望,所以就跟著何川填了兩個學(xué)校??荚囋谠碌?,兩個考試的時間又挨得近,基本上奔波得厲害。
考完最后一場出來,我整個人都癱在了何川身上,何川險險地接著我,拘束得很。
公交車上我借機靠在了何川肩上,假裝睡著了。可是何川不知道,他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后來似乎真的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摸了摸我的臉,還做了一個夢,夢里何川說喜歡我。
最后下車的時候,我覺得該做點什么來彌補我的缺憾,我叫住已經(jīng)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的何川。
“喂,何川?!?/p>
“怎么了?”
“你說,我們以后估計就很難見面了,這大半年你一直陪著我……”我摸了摸耳朵,沉吟了一會,“我還挺舍不得的,擁抱一下吧。”
何川的臉有點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凍的。
他抿著唇,一步一步走過來,雙臂環(huán)住我的肩,拍了拍我的背,道:“好好加油,我會找你的?!?/p>
我的心跳加速,恍惚里竟然聞到了夏日里白襯衫的味道。
“你也是?!?/p>
我從他的臂彎里逃出來,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天知道下一秒我會不會哭出來。
~ 7 ~
之后的時間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文化課,循規(guī)蹈矩地背書做題。
很久后的某天,我正頭昏腦漲地翻著志愿填報指南,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過來。
“哪位?”
“你在干什么?”
“嗯?我在填志愿……不是,你誰???”
電話那邊不說話了,我奇怪地看了眼屏幕:“喂?”
“是我。”
“何川?”
何川說他一所失利另一所只剛到校考分?jǐn)?shù)線,我告訴他我壓根直接就被甩了,然后他就笑,笑啊笑,讓我想打人。
然后他問了我一些近況,他說他表妹想見我。就是那個和我很像的表妹。
我坐在南湖邊的樹蔭下發(fā)呆。
何川從我身后徑直走過,又倒退了幾步回來:“喂!”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個七月。
我緩緩地回過頭,想起了一句話:我想重新認(rèn)識你,從你叫什么名字開始。
那樣,我一定告訴自己不能喜歡上你。
“何川,好久不見?!?/p>
何川身邊的初中模樣的小丫頭歪了歪頭,天真道:“這就是嫂子???”
“別亂叫!”何川慌忙捂住了小丫頭的嘴,小丫頭的神情無辜極了。
我看向何川。
何川也看向我。
我還在想該怎么回答才能化解尷尬,小丫頭已經(jīng)躥到了我的旁邊拉住了我的手,問道:“嫂子你快告訴我,你是怎么看上我哥的???”
我怎么看上何川的?不對,首先我得知道這個“嫂子”是從哪里來的。
我覺得我需要一個解釋,我惡狠狠地瞪著何川,而他卻只是木訥地?fù)现竽X勺。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何川的女朋友。
于是又發(fā)生了以下對話——
“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我女朋友不就是你嗎?”
“我需要一個解釋?!?/p>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可是又擔(dān)心你不喜歡我,又拒絕我對你好?!?/p>
“那那個丑得要死的圍巾呢?”
“……我妹織給她心上人的失敗品?!?/p>
“哦。”
“那你答應(yīng)了沒?”
“哦!”
~ 8 ~
后來,何川補給我一場極為鄭重的表白。
他說,從此山海河川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