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華
1
街燈都亮起來了。劉香從門口回到吧臺,今天怎么沒人呢?門頭上的“香香賓館”早就亮了,上次政府統(tǒng)一行動換燈牌時,她還特意換成了綠色的,蘇強說黃色或者白色好,她堅持用綠色的,蘇強用眼睛瞪她,你就這德性,自以為是?,F(xiàn)在整條街幾十家門面看過來,就她的綠色燈飾最顯眼,顧客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到“香香賓館”,蘇強才不再多說。
店里出奇地靜,她點開登記網(wǎng)頁,批量退房后,盯著剩下的202看了看,就起身拿起藍(lán)色葫蘆形狀的鋼化水杯,到案幾上續(xù)了續(xù)水,放到嘴邊,輕抿了幾下。薄而紅潤的唇,看上去是那么秀巧。這是一個看一眼就令人心疼的女人,五官端正,眉眼嫵媚動人,柔發(fā)披肩,絲線坎肩裹在肩腰,看了一眼,誰都還想再看一眼。每逢月末,顧客看到她指使比她個頭還高的大男孩,驚奇地問,這是你兒子?你有這么大兒子?還以為你才二十六七歲呢。她就笑笑回答,是我兒子喲,讀初三了,長得比我都高了。還二十多就好了,我都老了。減去十歲,幾乎所有人都會對她產(chǎn)生錯覺。這一點,蘇強也是非常憋氣,他在家的時候,只要早上看到劉香在房里捯飭,半天不出來,還把家什弄得滿床滿屋都是,就甩過去這么一句,就只知道好看,弄給誰看???劉香從來不回他,就當(dāng)是一陣風(fēng)。
此刻的蘇強,窩在劉香歇宿的房里玩他的手機。沒有外人和事務(wù),他和劉香之間基本無話。劉香到樓上樓下房間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給205房補放了一塊小肥皂和一摞衛(wèi)生紙,又回到吧臺,剛準(zhǔn)備坐下,就看到有人推門。
來客人了。
一前一后,男女兩人。
你們好,住宿吧?
男的怯怯的,遲疑了一下才嗯了一聲。劉香看了看,這是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孩子啊,男生留著時尚的青皮發(fā)型,女生是有些枯的短披肩,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倒是女孩大膽些,揚起頭說,有房嗎?我們住宿。
聽口音,是鄰縣的,這不是放假也不是周末,難道是離家出走?劉香問他們怎么來的,女孩說騎電瓶車來的,劉香走到門口,看到一輛停靠在綠化帶旁的小電瓶車,仿佛不被待見的小媳婦。女孩又補充了一句,老板娘,我們的電瓶車沒電了,等一下可以幫我充一下電嗎?劉香說行,然后叫他們拿出身份證,準(zhǔn)備登記開房。男生遲疑著,不動,女生也沒聲了。
劉香似乎明白了,坐回吧臺,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們看看這個牌子,這是公安局發(fā)的,“登記住宿請出示身份證”。男生終于發(fā)話了,一個人的行嗎?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陣拿出了一張身份證,劉香一看,果然只有十五歲。心里一咯噔,這不跟自己兒子一樣大嗎?要是兒子也背著她帶著女生出去開房,如何是好?心里開始有了微微的不爽和不安。但她依然用平和而溫柔的聲音,對著女生說,你的拿來。阿姨,我沒有。劉香推給她一個本子,那你把身份證號碼寫下來,我再登記確認(rèn)。女生看了看男生說,不記得。
劉香說,你們是學(xué)生吧,出來跟家里說了沒有?要是跑出來的,可不好喲。男生立即緊張起來,不是的,不是的,我們不是跑出來的,就是聽說你們這里風(fēng)景好,特意過來玩的。劉香笑笑,我們這里玩的地方確實多,你看你們什么都不帶,行李都沒有,電瓶車還沒電,是不是匆匆跑過來的。要不這樣吧,你們把爸媽的電話號碼報給我,我確認(rèn)一下,就可以讓你們住。男生說不記得,女生一開始也說不記得,劉香說你們要是再不說家里的電話,我就報警了。
趁他們對眼神的當(dāng)兒,劉香去了宿舍,蘇強用眼角掃了她一眼,繼續(xù)玩手機。她撥打了一個電話,說了句,你們過來一下,這里有離家出走的學(xué)生。
回到吧臺,女生走到劉香身邊,小聲說,老板,我們又不是不給錢,你讓我們住不就行了嗎,干嘛還要家長電話呢?我們真不是跑出來的,我們現(xiàn)在就是想回去,電瓶車也沒電,好幾十公里,晚上也不安全啊。
把你爸媽電話給我,我問一下。挨不過,女生報了一個電話。劉香撥通后,問他是不是某某的爸爸,對方說是,女兒下午騎著電瓶車出去,到一個女同學(xué)家拿東西,一直不見回來,家里一直在找。劉香說別急,在我這里,沒事的。放下電話,劉香跟他們說,那邊墻角有充電的,你們先給電瓶車充一下電。
兩個學(xué)生把電瓶車插上電剛在沙發(fā)上坐下,門外就進(jìn)來了兩個民警,盯著他們看了看。劉香笑臉相迎,很快嘛,就來了,就這兩個。劉香給民警遞煙倒茶,兩個學(xué)生呆呆地站著,低著頭,大氣不敢出。警察做筆錄,女生翹著嘴,不時瞟一眼劉香。劉香裝作沒看見。
正問話時,店門外來了幾個顧客,看到有民警,頓了幾秒鐘,就走了。等劉香發(fā)現(xiàn),追出去問,人家擺了擺手,頭也不回。
民警帶走了這兩個學(xué)生。店里又恢復(fù)了安靜。這時,蘇強從宿舍出來了,你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就這么個小店,今天本來就沒什么客人,人家交錢住宿,不就得了?報什么警?你腦子有問題吧。
劉香沒有頂他,只是說,假如這男孩是兒子呢?賺他們百十塊錢,多個什么?
要真是我兒子,我打斷他的腿。
你就知道打啊罵的,現(xiàn)在的社會不一樣,稍微不小心,孩子就變壞。十幾歲出來開房的,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男生女生一起的,就算有身份證,也不開,我不想賺那樣的錢。
你不要以為你這樣,人家就感激你,你沒看見那兩個學(xué)生走的時候,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你吃了。說不定以后他們帶幾個痞子過來鬧事,有你好果子吃。
怎么可能?我這又不是做惡事,你就是愛把人往壞處想。我不會聽你的。
爭吵結(jié)束,蘇強又回到房里玩手機,劉香站在門外看夜景。人車川流不息,應(yīng)該有一輛車或一個人往我的賓館里來吧?
還真是這樣,一輛七座面包車停在了門前。
車上下來了九個人。一色的中老年人,大媽大叔,大部分戴著帽子,好像還印著字,似乎是什么協(xié)會的,有脖子系著圍巾的,有身上捆著包裹的,很蕪雜。駕駛位置下來的首先推開店門,跟著劉香來到吧臺,也不說話,找到登記本,在空白處寫著:住宿,九個人,四間房。
劉香看了看字,又看了看停留在店堂里的這群人,有幾個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了,有的面對面站著,就像一個人也沒有一樣寂靜,她點了點頭,說有房間,可以的。她甜美的聲音并沒有引來側(cè)目和注視,她一下子明白了,這是一群聾啞人。
那領(lǐng)頭的又在紙上寫:看看房。劉香帶他看了一樓兩間,說可以給年紀(jì)大的住,又帶他去二樓看了看,安排了一個三人間,那人點頭了,然后回到吧臺,繼續(xù)寫字:每間多少錢?劉香遲疑了一下說,80吧,平時都是100,給你們優(yōu)惠。那人繼續(xù)寫字:70。劉香又遲疑了一下,答應(yīng)了。那人立即收大家的身份證,交給劉香放到掃描機上掃描登記,這些人都是武漢的,有50后也有60后,牽頭的是最年輕的。劉香問是不是來旅游,那人點了點頭,還說了幾個字音,可惜劉香沒聽清楚。不管說什么,其他人都沒有反應(yīng),唯獨這人有點聽力,他們這樣的一群人出來,真不容易。一邊登記,劉香一邊喊,蘇強,你出來一下。
蘇強出來了,看了看這一群不斷用手向?qū)Ψ奖葎澋娜耍瑔杽⑾愀墒裁?。劉香盯著他說,你沒看見嗎?他們大包小包,上樓不方便,把他們領(lǐng)到房間去一下。蘇強別的不行,體力倒是充沛,一手提兩個大包,呼啦一下就送到樓上去了。劉香看到這里,心里還是挺欣慰的,他不怎么在家,但回來就要待十天半月,體力活他幫著干了,自己也輕松不少。不過一想到他糨糊一樣的腦子,就煩一陣。登記完,劉香去每個房間轉(zhuǎn)了一趟,叮囑幾句后,問領(lǐng)頭的吃晚飯沒有,說隔壁飯店還比較實惠,可以先去吃飯。領(lǐng)頭的對著劉香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是進(jìn)賓館以來那人露出的唯一一絲笑意,也許他們在人前天生就欠缺快樂與自在。
2
十點半,店里終于安靜下來了。劉香特意把“客滿”的牌子掛在了玻璃門上,并關(guān)掉了店牌的霓虹燈。今夜可以睡個囫圇覺了。她洗了澡,換上睡衣,進(jìn)了宿舍。蘇強早就窩在床上了,依然在玩他的手機。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你看你,沒事不是出去打牌,就是玩那弱智的游戲,你看房里東西亂糟糟的,也不收拾一下。蘇強回復(fù)說,這不挺好嗎,哪里亂了,還要怎么收拾?我玩我的游戲,又不礙你的事。
往里邊挪挪,再過去點。劉香靠近床沿,脫了拖鞋,上了床,靠在床頭,拿起手機翻看微信,沒有發(fā)現(xiàn)新消息,就點開朋友圈,依次往下看。偶爾還露出微笑。
見劉香上了床,蘇強反而放下了手機,湊了過來,轉(zhuǎn)身面向她,把手搭在劉香的大腿上,每次上床都要玩一陣手機,還說我。劉香不理他,他繼續(xù)說,你看你,笑出那副德性。劉香瞟了他一眼,我笑都要你管啊,你睡你的,別管我。
又是跟什么人聊,這么晚了,還?蘇強一臉的不服氣。
聊你個頭,天天疑神疑鬼,沒人要你老婆,你放心。
是哪個見天就跟我說,有房客夸你漂亮?看你一臉得意,是不是巴不得天天都有人夸你,說老板娘好看?
人家夸夸我,也有錯?夸來夸去,還不是你沾光了,又不是他們的老婆。
誰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敢保證,沒有誰跟你聊閑篇,扯廢話,討好你?
你以為都和你一樣,一肚子歪心思?你看你看,有人聊不?我是看看剛才那人掃微信的房費到賬沒有。說完,劉香就把手機放到蘇強臉上,身子一滑,人就躺在了床上。
蘇強拿開手機,手立即搭到了她的肚子上,繼續(xù)往上移動。劉香把他拿開了,蘇強又放了上來,反復(fù)幾次,劉香也就隨他了。閉著眼,劉香感覺好累,今夜不需要熬夜,可以睡個踏實覺。平時要是沒有住滿,半夜有人叫門住宿是常有的,即使蘇強在家,他也睡的像死豬一樣;就算他醒了,也靠不住,有一兩回,他睡外邊,主動起來,客人被他幾句話一說,就走了,沒留住客人不說,還影響睡覺。所以再冷的冬天,半夜來客,都是劉香自己起來,披件外衣,就把客人安置了,回到床上,身體都是涼的,挨著蘇強,他不由自主地躲開說,冷死人。
睡意一下子就襲上了劉香的身。但是蘇強卻把臉湊過來,一股粗氣沖擊著劉香的耳根。老婆,我想了。劉香背轉(zhuǎn)身子,我要睡覺,明天再說。蘇強繼續(xù)騷擾,劉香突然大叫一聲,除了這事,你還需要我什么?不想做,你別逼我行不?雖然是黑暗中,蘇強還是感覺到了劉香好看的額頭起了三條橫紋。
蘇強的手變軟了,收了回去。終于安靜了。
降央卓瑪?shù)氖謾C鈴聲,吵醒了劉香。一個陌生號碼。劉香萬分不情愿地劃開了手機接聽鍵。
喂,哪位?
請問,你是先前給我打電話的老板娘吧,我們連夜從家里趕過來了,派出所給我們打電話了,叫我們來領(lǐng)孩子,可是我們沒來過你們縣城,不熟悉路,你能幫我們,給我們指一下路嗎?
劉香才意識到是那對學(xué)生的家長。她看了看時間,十二點半,又被吵醒了,哎。
蘇強也醒了,立即插一句,別管,你叫他們到了打的。真沒有素質(zhì),也不想想別人這么晚要睡覺。
劉香沉吟了一下,只得應(yīng)答到,你們到了縣城,找到亮著燈的店鋪,問一下人,怎么走就行。要么叫個出租車也挺方便的。你們不用急,孩子在派出所很安全,你們騎車是吧,別著急,路上注意安全啊,我已經(jīng)睡下了,不好意思啊。
對方立即道歉,并表示了感謝,說要不是她這個有良心的老板,他們兩家人今夜非急死不可。
放下手機,劉香再也睡不著。這種清醒感也不是第一次。
記得那次,正好蘇強也在家,也是在這張床上,深夜一點半,電話響了。蘇強先醒,她拿起電話,蘇強把臉貼著她的耳根,聽到里面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過來接我一下”,劉香也沒有問是誰,只說你在哪里,這么晚,你把我吵醒了。然后又補了一句,我家住滿了。那人又說,我和幾個朋友喝酒,他們都走了,你來接我一下,快點。
劉香說了句神經(jīng)病,就掛了。但是這個夜晚就再也沒有安靜。因為蘇強心里起了巨大波瀾。蘇強問是誰,為什么半夜打電話?劉香迷迷糊糊,說可能是在我家住過的,我也不太清楚。蘇強就火冒三丈,還說不太清楚,哪有打電話第一句,沒有稱呼,直接叫你去接他的?連稱呼都省了,不是很親密很熟的人,哪個敢?再說,一個男的,還是喝了酒的,半夜叫人去接他,為什么不是想到他的哥們,卻想到你。你要知道,你是女的,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這是什么意思?拿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啊。
劉香被他說懵了,你瞎想什么呢?人家要這樣說,我有什么辦法?反正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再說開賓館的,晚上有客人需要去接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現(xiàn)在快兩點啊,這就不正常吧。
那是他犯了神經(jīng),又不是我的問題。
可是他打的是你的電話,這就有問題。
總是吵,你還讓不讓我過?不跟你啰嗦,睡覺!劉香用被子抱住頭,不想跟他拌嘴。但是蘇強扯掉了劉香頭上的被子,并且掀掉了全部被子,朦朧的光下,劉香的身體曲線起伏在潔白的床單上。劉香伸手拉了拉,沒夠著,輕輕地說了句,你不想睡啊,那你起來吧。
蘇強質(zhì)問她,你叫我怎么睡?半夜有男人叫我老婆去接他,連稱呼都沒有,直接命令,這讓我怎么睡?
劉香無奈地?fù)u搖頭,你簡直不可理喻。要真是你想的那樣,你在家,他還會打電話來嗎?就是些腦子有毛病的神經(jīng)病,你也計較?我怎么有你這樣的男人。
蘇強轟地直挺挺倒在床上,又立即彈了起來,反復(fù)多次,突然扒掉劉香的衣服,強行要了她。劉香癱在床上,眼角滑出了幾滴清水。第二天早上,她遲遲沒有起床,客人退房,連喊了她好幾遍,還是蘇強極不情愿起來打發(fā)客人走的。不過,似乎為了彌補自己的粗暴,所有客房的拆換床單更換用品和打掃,都是蘇強完成的。
今天被吵醒,又讓蘇強有話說。
我說吧,你就是吃飽了沒事干,非要管閑事,人家找不到路,也要找你,你又不是交警,不就是他們的孩子離家出走你告知了他們嗎?
人家不也是心急嗎,哪想到這么晚打擾我休息。醒了就醒了,再睡就是了,又不是第一次。
蘇強不再說話,他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他再次把手伸向了劉香的身體。唯有這一點,給了他足夠的安慰。奇怪的是,今天的劉香挺配合。
3
劉香剛從菜市場回來,放下蔬菜,就有一條哈巴狗進(jìn)了店堂,后面跟著一個黃頭毛的青皮,緊身低領(lǐng)上衣里套著肉乎乎的身體,脖子上拴著黑絲帶的吊墜,進(jìn)來就喊,老板娘,給你帶生意來了。劉香一看,喲,是黃總啊,謝謝。跟著黃總的,有五六個人,女的抹著口紅,男的扎著辮子,都挺時尚的。
黃總發(fā)話了,這都是我的朋友,演員大腕,到五彩會演出的,要住一兩個月。
黃總發(fā)話了,好說,最好的房提供給你們,優(yōu)惠價。都是來五彩會的啊,那我有空一定去看你們表演。
劉香說完就把這一行人安排進(jìn)了房間,感覺似乎還差點什么。黃總來到吧臺前說,房費我負(fù)責(zé),到時候一起結(jié)。劉香說,你黃總的人,住多久都行。
下午蘇強從哥們那打牌回來,聽到樓上有狗叫,就問怎么回事,劉香叮囑他說,人家常住,他們這些人好養(yǎng)個寵物,放在自己房間,就隨他們?nèi)グ?。蘇強問姓黃的可靠不,不給錢就住,以后麻煩不,劉香不想理他,見他反復(fù)啰嗦,就頂了一句,你這人有點出息好不好,哪有住宿不給錢的,再說都是朋友,他還開著夜色酒吧呢,還會賴你這點房錢?
蘇強無話。劉香當(dāng)天晚上還帶蘇強去五彩會看了演出。沒想到,主持的竟然就是帶狗的那個比較帥氣的年輕人,他的聲音超好聽,還唱了幾首歌。那個年紀(jì)大一點的,當(dāng)場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拍賣到了兩千元,劉香也想舉牌,是蘇強強按下來的。劉香幾乎一整夜都在揮舞熒光棒。而蘇強就像個木偶人,呆坐著,負(fù)責(zé)買爆米花,給老婆續(xù)水?;貋砗?,劉香夸獎了那個主持的,寫字的,還有唱二人轉(zhuǎn)的。她怯怯地問寫字的,可不可以討一幅字,那人竟然爽快地說,可以,明天寫給你。第二天果然就寫了一幅四尺的中號字給她,劉香也同意了加那人的微信。她把那幅字和主持人的演出照片等發(fā)在朋友圈,標(biāo)以“店里來了一群貴客”,贏得不少夸耀和點贊。
這天,閨蜜群里姐妹發(fā)信息問喝茶不,劉香也覺得好幾天沒聚過,真想一起坐坐,可惜走不開,于是她提議晚上帶大家去五彩會看演出。劉香的幾個閨蜜都是美人胚子,平時走在哪里都會驚動一大片。要是去演出現(xiàn)場,光喝彩聲都能嗨遍全場。
晚上劉香真的帶閨蜜們?nèi)チ宋宀蕰莩鼋Y(jié)束,那幾個演員說去吃夜宵,并邀請劉香和姐妹們,大家都說這么晚了,不方便。劉香也準(zhǔn)備返回,主持的那帥哥說,我們住你那,反正也要回去,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唄,不會太晚的。劉香想,反正回家也沒什么事嘛,難得出來一次,加上兒子住校,蘇強已經(jīng)于前幾天外出了,去就去吧。
他們?nèi)チ怂{(lán)狐酒吧。叫了一件啤酒,一百根羊肉串,一盤花生米,一盤大龍蝦。這個夸一句老板娘漂亮,那個贊一句老板娘年輕,說完就給劉香倒酒,舉杯。劉香平時并不喝酒,今天竟然也和他們舉起了杯。喝到臉紅了,有點灼熱感,就再也不喝,主持的堅持讓她喝下最后一杯,劉香說,喝多了就尷尬了,對不起,你們多喝點。然后夸了主持的臺風(fēng)好,人帥氣,歌也唱的好,以后一定會火的。那人也就不再堅持讓劉香喝了。
回到店里已經(jīng)是深夜十二點。劉香有些暈,那幾個人就攙著她或者半扶著,走到店門口時,一陣?yán)滹L(fēng)一吹,劉香嘴里似乎有什么涌出來,打了好幾個想嘔吐的響嗝,其他人則說說笑笑,盡是酒話和葷話。在靜靜的夜里,話音格外清晰。隔壁老板還在守候從高速路下來的客人,聽到說話聲,立即出來看,一下子就看到了劉香被攙著往回走,一定是跟這些人在外吃喝玩樂,現(xiàn)在才歸。劉香看到了隔壁投射過來的冷冷的眼神,故意大聲說,你們的演出太精彩了,今夜好瀟灑。
第二天上午,整理完房間,劉香在門外閑站,隔壁的也出來了,提到她昨夜的微醉,又問蘇強哪去了,劉香知道他這是暗示她,蘇強不在家,就和別的男人出去吃喝,立即說,昨夜看完演出,住在我店里的演員請客,不去白不去。要不,哪天我心情好,你也請問吃一回?我這人是這樣的,只要有人請客,我就不拂人家好意,上次住在我店里的客人說一個人吃飯沒意思,問我吃沒有,我說沒呢,他請我陪他吃,我就去了,吃的舒服得很。
隔壁嘿嘿笑,她繼續(xù)說,男人請女人吃飯,天經(jīng)地義;只要我不跟人家曖昧,就OK了。哪天你也請我吃一回不?
好的,好的。隔壁一邊說一邊走回了店里,劉香則繼續(xù)看天看風(fēng)景,還小聲哼唱著陳瑞的《白狐》。
兩個月后,在五彩會商演的顧客都走了。黃總并沒有來結(jié)賬。劉香給他打電話,他說你放心,不會少你錢的。晚上,劉香拿著發(fā)票去夜色酒吧找黃總,正好他在,請劉香在小包廂坐著,端來一杯酒和一碟瓜子,隨即問,美女,來一首歌不?劉香拿出發(fā)票,把賬結(jié)一下吧。黃總拿起發(fā)票看了看,小錢,我簽個名,你到五彩會找張總拿錢,這人都是他們請的,看你是我的朋友,我就主動跟他說到你家住,現(xiàn)在他們走了,也該結(jié)賬了。
可是我不認(rèn)識什么張總啊。劉香一臉疑惑。
黃總拿出手機,翻出號碼說,你記一下,聯(lián)系這個號碼。
劉香立即撥打了這個號碼,對方聽了劉香的解釋,說錢由他們付,但是暫時沒有錢,讓過幾天過去拿。
過了幾天,劉香去拿錢,那人一看劉香,就說,喲,還是大美女啊,給你送去了那么一大筆生意,不得感謝一下?劉香笑著說,張總你們這才叫大生意,我就是賺點生活費,小錢。要不,你給一萬五,優(yōu)惠一千。那人說,還是太貴,要不我給你一萬三吧。劉香突然就在心里鄙視起面前這個所謂的張總,跟我一個小女子計較這么點房錢,真不算男人。不過,她立即笑著說,你要是真覺得一萬三才行,那就一萬三吧。
見劉香松口了,張總又說,過一個星期來拿錢吧,管錢的出差了。
劉香本想說句硬話,忍了,還是說了句“那我一個星期后來拿”就走了。
一個星期后,劉香去了,等了兩個小時等來了張總,他卻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跟這人聯(lián)系,他會給錢的。劉香聯(lián)系了此人,那人說錢得張總給才行。劉香真生氣了,你們怎么這樣,讓你們的人住了這么久,結(jié)點住宿費,還優(yōu)惠這么多,踢皮球一樣,你們還是男人嗎?她本想在一次次失望而歸之后向蘇強訴一下苦,又怕他啰嗦,說自己愿意跟這些不倫不類的人打交道,自討的,就忍著。心里想,反正跑不掉,我就不相信他們敢賴賬。
隔三差五,劉香就去五彩會要錢,都無功而返,有朋友建議她拍下他們的照片和五彩會的圖案,發(fā)到朋友圈,并附上文字,劉香搖搖頭,不妥,大不了就是一萬多塊錢,真不給,也就當(dāng)買一次教訓(xùn),認(rèn)識了幾個人。討到最后,還是帶著來小住的爸爸和放假的兒子,一起去要,才要回了一萬,剩下的那人答應(yīng)說一個月后給。一個月到了,劉香又去問,那人給了劉香兩張“鳳凰傳奇”演唱會的門票說,難得一看,票價八百八十八,給你兩張票,優(yōu)惠給你,算一千五。劉香想,總比不給好,就拿了一千五和兩張票回去,劉香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五彩會的門牌,這樣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業(yè),兔子的尾巴長不了。第二天正好兒子放月假,就帶他去看了演唱會。
這事后來被兒子說給蘇強聽了,兩人又吵了一架。
這就是你結(jié)交的朋友,什么人啊,你就是相信這個相信那個,以為人人都是你。
劉香回敬他,我有什么錯,人就應(yīng)該誠信,就應(yīng)該說話算話,哪曉得有這么多渣男。以后我還會選擇相信人,倒是你,老是提這個,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巴不得你的老婆被人欺負(fù)?
4
劉香把爸媽送到老城搭上去老家的中巴車,匆匆趕回店里收拾沒有收拾完的房間。剛進(jìn)門,就發(fā)生了奇怪的一幕。
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蓬著頭,看到劉香進(jìn)來,就撲到她跟前來,當(dāng)堂一跪。然后大聲嚎啕,老板,你行行好,我女兒的戒指,你可不能瞞下,這可是她的結(jié)婚戒指,要是掉了,我女婿會打死她的,你行行好,給我吧。
劉香試圖拿開拽著她腿的手,怎么也弄不開,她才大聲說,你的手插到我褲子里去了,扯壞了你負(fù)責(zé)不?劉香穿的是大腿上有破洞的牛仔褲,那女人立即放開,手搭在地上,依然嚎啕。
劉香拉不動她,就對旁邊抱著小孩的年輕女人說,這是你媽,是吧,你把她牽起來,成何體統(tǒng),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怎么樣呢。有事說事,別這樣難堪,好吧。
劉香還發(fā)現(xiàn)旁邊有兩個男的,向她投來警惕的眼光,看樣子是來助威的。
等嚎啕的女人坐下來,劉香掃視大家一遍,然后說,你們都是一起的,是吧。又對著那抱小孩的女人說,昨天你在我家住宿,早上走的,是吧?你發(fā)現(xiàn)掉東西在我店里了,是吧?現(xiàn)在回來要,是吧?不就這點事嗎,干嘛要雷雨陣陣的樣子呢?你們坐吧,不管是誰,把東西遺落在客房里,不管是什么東西,我都不會要的。我收拾房間會撿好,等著客人回來拿。我又不是開一天店,這么多年,天南地北的客人多的是,上次有個人掉了一只手表在店里,好幾萬的那種,我把它收起來,等顧客來拿,三天后顧客才打電話問我,我說我收起來了,怎么給你,他很猶豫,我說你發(fā)個地址給我,我快遞給你,他立即說,行。我房里還有一個密碼箱,有一年多了,人家在我家住了大半年,一直放我這兒,在外回不來,叫我把換季的衣服給她寄過去,我都照做了。后來她說箱子和里面的東西都不要,叫我扔掉,我想暫時有地方放就放著,說不定她哪天回來用得著呢。前幾天收拾房間時發(fā)現(xiàn)一雙臟兮兮的牛皮鞋,我都沒有扔,后來我問回頭客,他們說是他們當(dāng)中一個人的做工鞋,以為不要的,見我拿出來,就又收回去了,還說我是個細(xì)心人。
有人從樓上下來,劉香說了句,慢走啊,歡迎再來。走的人盯著老女人看了看,她立即用衣袖揩了揩臉。
我早上收拾房間,是看到了一個戒指,不是很大,也不中看,以為你們不要的,不過我還是收起來了。說完劉香就去房里拿出來了,往吧臺一放,是這個吧。抱孩子的女人立即把手伸過去,連說就是就是。老女人走到劉香跟前不停地說謝謝。
拿到戒指,一家人十秒鐘內(nèi)就齊刷刷消失在了門外。兩個男的從頭到尾都沒出一聲,劉香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真好玩。
終于安靜了,劉香快速去收拾整理房間。以前劉香是請了一個人的,干了不到一年,家里有事就走了。那時候劉香沒事下午就出去玩,喝茶打牌倒是很快活,甚至有牌友來店里咋呼,賓館怎么不像賓館,生意也一般般?,F(xiàn)在自己一人打理,一心一意做,生意反而越來越好。
老板娘,這些事你也親自做?你哪像做粗活的人?真讓我刮目相看。一聽到顧客這樣的驚詫調(diào)侃,劉香就停下手里的抹布或拖把,笑著說,干這么點活,不算什么,弄干凈了,你們住得才舒坦啊。
不過,忙得腰酸背痛時,劉香也生出過怨言。兒子老公都不在家,抱怨來抱怨去都只有自己是聽眾,也懶得說了。其實開賓館看上去輕松,也有意想不到的苦惱。畢竟是一個大美女,少不了人說閑話。
不少走南闖北的大師傅,每次路過,都特意把長長的貨車開下高速,到香香賓館來住。有一個河南的師傅,每年都要住十來次,后來不跑這個路線,還專門繞道兩百公里來住過一晚,劉香說,你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住,那師傅說,我這都是繞道來的,聽說香香賓館的老板娘是大美女,我那些同事也想來看看你呢。劉香就笑著說,你盡說笑話。其實師傅們來這住宿,也就在店堂里跟劉香說幾句不咸不淡的話,照個面,第二天早上走了劉香都不知道,但隔壁左右的人可不這么看,尤其是看著香香賓館生意越來越好,少不了瞎猜測。不過劉香倒是很坦然,只要自己身子正,不怕影子斜,人家就認(rèn)這個小賓館,那是人家的事,也是我劉香的福氣。有一次一個山東的年輕師傅走進(jìn)305房,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房間真干凈,真整齊,就像老板娘一樣看著舒服。這樣的顧客對劉香來說就是強心劑,她很想把賓館開大點,裝潢好點,升級一下,把鑰匙換成房卡,提點價,跟蘇強說過幾次,他不支持,他這人,就是糨糊腦子。蘇強在家她體力上輕松點,但是憋屈,堵心;他不在家,雖然累點,但活得自在。
又到了晚上。又是客滿。她早早躺在床上,玩起手機。蘇強發(fā)起了視頻聊天。蘇強說看不見她,她只好把床頭燈打開。蘇強問想他沒有,她抿了抿嘴,說不怎么想。蘇強說他想她了,叫她把衣服脫了,讓他看看,她不同意,蘇強耍賴,她就脫了,蘇強又叫她替自己摸幾下,她不摸,蘇強又耍賴,她就象征性摸了幾下,蘇強問舒服不,她說沒感覺。蘇強說他想干她,她就罵流氓,后來蘇強就直接問,我這么長時間不在家,你不會饑渴吧,你別養(yǎng)漢喲。聽到這句話,劉香立即板下臉來,你就是這樣看待你老婆的,是嗎?我要養(yǎng)漢,早就養(yǎng)了,十個八個,你也管不著,想我的人排著長隊你都看不到尾。你還這樣埋汰我,你還是人嗎?不聊了,睡覺。她突然就把視頻關(guān)了。蘇強又發(fā)出邀請,劉香沒理他。幾天后,劉香收到一個快遞,是蘇強寄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拆開一看,竟然是自慰器,她氣得把東西扔到床底下去了,真是個無聊的男人。
朦朦朧朧中,有人敲門,細(xì)細(xì)的,好幾下,又突然加急了。劉香迷糊著問,誰啊,干什么?
把門開一下,有事,快點。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劉香掀開被子,穿著拖鞋揉著眼睛去開門,剛打開門栓,一股猛力就把她推開了。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褲衩,上身是光的。一進(jìn)來,男的就反閂了門,把劉香往床上推。劉香抵不過,一屁股坐到了床上,那人也跟了過來,劉香用腳頂著那人,說,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是203的客人吧,我電腦里有你的身份證號,你別亂來。那人說,我給錢,你要多少?
你放屁,滾你媽的,快點滾,要不然我報警了。劉香脫口而出。
你報吧,我就是死也愿意。說完那人就撲了上來,劉香護(hù)住自己的身體,然后用腳不停地踢那人的下身,一邊說,我店里有攝像頭,你動我試試看,你絕不會有好下場。
那人又說,你就從了我吧,我想死你了,就這一回好不好?
滾你媽的,流氓,畜生,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報警了。
正僵持著,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劉香估摸著天已經(jīng)麻麻亮了,就更不怕了。那人擺了擺手,腳步聲路過門口時,似乎遲疑了一下,又快速出門去了,還傳來吹口哨的聲音。那人得意一笑,反正說不清楚了,你還不如從了我吧,我給你錢,你說多少就多少。
滾你媽的,就是一百萬也休想,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見劉香一臉的決絕和憤怒的眼神,那人說了句“真傻”后,就灰溜溜地退出了劉香的房間。劉香立即頂住門,哆哆嗦嗦地打上暗閂,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個不停,以至于一個小時后有人退房,她都不敢應(yīng)答,也不敢出去。
半上午時,劉香才開始收拾房間,那人也退房了,劉香找了他錢,沒有像對待別的顧客一樣說句慢走,她本來準(zhǔn)備說,但是突然就不想說了。后來那人還來住過一次,劉香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給他開了房,只是沒有收押金,第二天那人什么時候走的劉香都不清楚。
5
蘇強突然就回來了,竟然沒有給劉香打電話。他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劉香去開發(fā)區(qū)接人了。她帶回的三個老顧客,是給廠子送貨拉貨的,每次來都是在香香賓館住。劉香說了句你們還住老房間吧,那三個人就上了樓,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坐在沙發(fā)上悶不作聲的蘇強。
你怎么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嗎?
能啊,你可以跟我說一下吧。
我回來還要跟你說?。磕闶遣皇前筒坏梦也换貋?,我回來是不是影響了你?!
你是吃朱砂了吧,說話這么陰陽怪氣的。
是不是看不慣我,是不是越來越看我不順眼?
神經(jīng)病,不跟你扯廢話了。吃飯了嗎?我給你煎兩個荷包蛋,煮點豆粑將就吃一下吧。劉香說完就往廚房去。
不吃,吃過了,你過來。蘇強悶著頭,就往房里去。
叫你不要接人,你就是不聽,人家要住,自己打的過來就行啊。哪次回來你都不在店里,你就不能消停點?
我怎么了,不是為了多賺點錢養(yǎng)家嗎?你看你,一年到頭在外,有多少錢回來?一要用錢,還不是找我?在狀元街買的房,你拿了多少錢,除了你出的十萬塊的裝修費,還不都是我的。
錢就那么重要?你看,這是什么?你還把我當(dāng)你的男人嗎?
蘇強打開手機,點開了一張照片。劉香湊過去看,照片當(dāng)中正是自己,穿著筒裙,黑色無袖短上衣,外面披著一件白色長袖網(wǎng)衫。照片當(dāng)中的自己優(yōu)雅自適,有淡淡的笑意。這有什么呢?
你難道沒看出什么嗎?啊,你是不是習(xí)慣了這樣?我都不好意思看,人家發(fā)給我,說你老婆真漂亮,我還以為是夸獎,仔細(xì)一看,才知道人家是嘲笑我。蘇強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問題出在劉香的身體兩側(cè),分別站著一個男人,都是青皮頭,中間一撮毛長而直立,一個比她矮,一個比她高,一個手搭在她肩膀上,手指探進(jìn)了白色網(wǎng)衫里面的肉里,一個攬著她的腰,頭貼著她。
你看這兩個人,一臉的色相,痞子相,你竟然跟他們混在一起了。他們到底是誰?為什么還跟他們照相了?
劉香被蘇強問懵了,她仔細(xì)在腦海搜索,終于想起來了。她啞然一笑,這有什么呀,是那天,幾個小毛孩來住宿,也認(rèn)得,跟建哥混的小屁孩,黃昏時在門外聊天,隔壁也在,他們夸我漂亮,說我不顯老,跟他們差不多大,我說你們該叫我阿姨,他們就笑,說我們站一起,讓大家看看,像不像兩輩人,他們就湊過來了,隔壁就拿著手機拍了幾下,他們當(dāng)中也有人舉起了手機,這有什么???
什么毛孩,少說也有二十多歲吧,他們不懂性別?沒有做過愛?
你想哪去了,都和你一樣齷齪?。克麄儺?dāng)時還發(fā)給我看了,我就沒當(dāng)回事。當(dāng)天晚上,他們當(dāng)中一個睡不著覺,一直坐在門外臺階上嘆氣,我催他早點休息,好關(guān)門。他說,香香姐,陪我聊會天唄,我說怎么了。他就跟我說了他的女人的煩心事,后來天有些涼,他就叫我在車?yán)锱闼粫?,聊到十一點,我實在犯困,就沒陪他。他不停地抽煙,我叫他少抽點,他說這煙不一樣,特制的,我就想到了是不是帶那種的,一問,果然是,我說你怎么吸那個,他說吸這東西確實解悶,只要吸一口,什么煩惱都沒有了。他說他離不開這東西,還問我嘗嘗不呢。
你吸了?你跟吸毒鬼在一起聊天?還想嘗?我怎么有你這樣的老婆?
我當(dāng)時確實想嘗一口,但我沒敢嘗。
你這是人話嗎?蘇強伸出手,往劉香臉上拍來,又收住了,把她的披肩發(fā)扯了幾下,然后往床上一推,你太不像話了。說完自己就在房里轉(zhuǎn)圈,左手握成拳頭,不停地?fù)舸蜃约旱挠沂终?,突然他就站住了,像餓狼一樣,扒掉了劉香的衣服,要了她。劉香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完事后,她有氣無力地去了衛(wèi)生間,好久才回到房里,一夜沒睡。凌晨,蘇強又一次騎到她身上,她想反抗,剛一用力,就放棄了,隨他去吧。天亮了,蘇強靠在床頭,翻完自己的手機,又翻劉香的,似乎成了慣例,每次他回來都要翻一遍她的手機,以前劉香還干涉,后來也就隨他去了。
有空嗎,出來散步不?把手機向上滑了十幾下,蘇強終于讀出了這么一句話。然后用力扳過背朝自己的劉香。什么意思?約你散步?是不是經(jīng)常晚上出去散步?難怪,暑假的時候,我回家的十幾天,你天天晚飯后都出去散步,每次都一個小時,原來是這么回事啊,你太不要臉了,我不在家,就偷人養(yǎng)漢。
你血口噴人,你還是我男人嗎?豬狗不如!反正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我懶得解釋,我累了。
以前人家旁敲側(cè)擊,我還不相信,說夜里路過店堂經(jīng)常聽到這間房里有響聲,有一回還看到四只腳在床沿晃蕩,你真不是東西。
劉香腦海里閃過那天清晨203客人想猥褻她的一幕,不由得身子縮了又縮。
蘇強的話還在像炮彈一樣炸她,她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辯解,她斗爭了好久的心終于在蘇強刺耳的聒噪中變得安靜了,她在心里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長出一口氣,雖然很疲憊,但依然迅速穿衣起床,開始了往常一樣的賓館服務(wù)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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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香看了看提著拉桿箱推門而去的蘇強,眼角濕潤了。和他在一起十幾年,她沒有享受過他一絲溫存,當(dāng)初戀愛,也是糊里糊涂,后來想分手,他說她要是離開他,就扛一炸藥包,把她家房子炸了,她害怕,就跟了他。為了讓蘇強快速答應(yīng)離婚,劉香只要了剛買不久的車,把狀元街的房子給了他,兒子讀書期間跟她。劉香只是告知了閨蜜們,大家都說劉香虧大了。劉香說,只想圖個清靜,不流落街頭就行,總算解脫了。
是蘇強開著車帶劉香去辦理手續(xù)的,事后才告知雙方父母,爸媽都很生氣,但是無可改變。劉香把爸爸接到店里來了,爸爸說,也好,你一個人常年開這么個店,加上離婚了,不安全。
為了找錢,劉香到隔壁去換零,隔壁笑著問,聽說你離婚了?你這丫頭啊,好好的離什么婚?
劉香捋捋彩色披肩發(fā),往后背一順,揚起頭,意味深長地說,是啊,我厲害吧,把老公蹬了,現(xiàn)在自由了,讓那些總是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失望了呢。一個人過,你看我多自在。
你還可以找一個啊。
找男人?那要看我的心情,這社會別的沒有,兩只腳的男人伸手就一大把。缺了男人,女人照樣活,養(yǎng)個男人,慣一身臭毛病,還對女人指手畫腳,最不劃算,不如自己活個自在。
謝了。劉香手一揚,拿到換的零錢,回到店里,依然是那個自信滿滿一臉善氣的美人胚子。
晚上,劉香去學(xué)校為兒子開完家長會回到店里,已經(jīng)十點半,203房間依然空著,劉香叫爸爸去睡,自己再守一會??焓稽c,終于等來了客人,那人說以前在這里住過,可能睡兩三個鐘頭就走,按鐘點房算行嗎,本來過了晚上六點,賓館一般都不開鐘點房,不過劉香從來都不這么死板,想都沒想就說,行,鐘點房,五十元。那人拿出一百,劉香找了五十,說,錢我先找給你,你到時候走,我就不起來了,你把空調(diào)和門關(guān)了就行。
掛上客滿的牌子,關(guān)掉門口的燈,劉香就睡了,半夜也沒有誰打擾,一覺睡到大天亮。劉香精神抖擻起床,就看到吧臺上用水杯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
老板娘,半夜我沒走,睡到早上六點半才走。下樓的時候你還在睡覺,我不想打擾你休息。這里補上三十塊錢,還有房門鑰匙,您收好。在您家住宿很舒服,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有機會我還會再來香香賓館住的。再見。
讀完紙條上的字,拿起那把有些磨損的房門鑰匙,劉香內(nèi)心突然就有什么往上涌,眼角濕潤了,我還有什么理由不把賓館開好呢?
責(zé)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