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園子再小,也要栽柳。
園子本是教書樓,他本是一位語文老師。如今學(xué)校不再,他成了守園人。
不再上講臺侃侃而談,他如今一頂涼帽,一把釘鋤,給這園子鋤鋤草,活脫脫一位農(nóng)民大爺,黝黑的面容上一雙明眸倒炯炯,一如他曾經(jīng)的樣子。
一株柳吸收日間陽光,夜間月華,幾年來,倒也蒼勁挺拔,容得下一人斜倚。他時而臥,時而倚,捧一本唐詩宋詞讀得津津有味。
風(fēng)是柳的情人,一至春日,柳必垂,風(fēng)必穿花拂柳而來,吹亂了他的銀絲。
十足一位“柳下客”。
有莊稼人打趣:“守個園子還倚個柳,鋤個草還捧本書?!彼膊焕怼K皇墙虝壬?,可情懷還在;他成了守園人,可追求還在;他已低到泥土中,但不會忘卻云層的味道。
我有一次問:“為什么還要栽一株柳在園中央?”
“賈平凹有句話我倒喜歡,你回去讀讀再來?!毙鹾醯模业侥膬赫胰??縱然這般想著,還是去把賈平凹的書找來翻來覆去地看。
“可是這一句‘院再小也要栽柳,柳必垂,能明滅螢火,能觀風(fēng)行,三月生絨花,數(shù)朵過墻頭?”背完這句,我卻頗感怪異,對著一位頭戴涼帽、皮膚黝黑的“農(nóng)民大爺”談?wù)撋⑽模鴮嵐之悺?/p>
他似看出我心中所想:“沒錯,是‘能觀風(fēng)行!如今我乃一老農(nóng),老農(nóng)就不能觀風(fēng)行了?誰限定的?”聽罷,我頓感醍醐灌頂。即使低到泥土里,誰也不能阻擋誰留著云層的味道,誰都有仰望星空的權(quán)利和必要。能有這份灑脫與興致,倒真可貴。
我懷著滿腔敬意慢慢退了出去,留給這老人一方靜謐,一方可觀風(fēng)行的柳園。
林間松韻,石上泉音,草際煙光,水心云影,這些美景都在《菜根譚》中一一浮現(xiàn),重點不在景,而在人,若是隨身份之變而失卻本來追求,那陶潛也將不再是陶潛了。思及此,頓覺自己的粗鄙。
又是一年春來到,我站在閣樓上眺望,想著如今這風(fēng)必是仍吹著園中那株柳的,不知其是否茂盛了些?正如此想著,一團絨絮飄至眼前,我伸手一拈便著,抬眼望去,竟是滿城風(fēng)絮。
三月生絨花,數(shù)朵過墻頭。愿你低至泥土?xí)r,也能觀風(fēng)行。
本文講述了一個守園人的故事,他雖然不再擔任語文老師,但一顆心仍飄逸著書卷氣和對生活的那份詩意。何能如此?皆因其“放下”了身份的云泥易位,故而一顆心能輕盈地飛起來。對柳絮的描寫是本文的神來之筆,這哪里是在寫“柳絮”在飛,這分明是在寫“柳下客”的一顆心在飛?!拔摇币驗樽x懂了他的這顆心,故而能“伸手一拈便著”,“抬眼望去,竟是滿城風(fēng)絮”,思羽飄飛,余韻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