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晚上十一點(diǎn)多,顧照忽然在微信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窩心啊窩心!短短的幾個字,吊足了人們的胃口。可奇怪的是,等了好一陣子,居然沒人理他,這也是兄弟們見怪不怪啦。他實在忍不住了,就找劉旭單聊:小劉同志,睡了嗎?
劉旭說:沒呢。
顧照高興起來:我跟你說說今晚遇到的窩心事兒吧。
劉旭說有工夫再聽他說,可一連幾天,兩個人都是各忙各的,只碰過兩回面兒,還真沒工夫聽他細(xì)說。后來事情一多,就把這件事給忘了。這天晚上,兩個人又一道巡邏了,劉旭才想起這個茬兒,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顧照氣惱地說:“別提多氣人了!”
顧照本來是和劉旭一個班的,但那天有同事跟他換班,他就跟陳方一道巡邏了。晚上九點(diǎn)多鐘,他們接到所里的布警,說是在東里社區(qū)發(fā)生一起糾紛,他們就趕了過去。事情很簡單,有個姓陸的人,租了間房子,還沒到期,但他工作有變動,現(xiàn)在退租等于是違反了合同,他就想把房子租給別人,這樣他就可以不賠房東的錢了,于是,他就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信息。有個女孩子看到信息,就來看房子,感覺比較滿意,就給了他二百元定金,說好三天內(nèi)繳足租金,再交接鑰匙。兩天后,女孩子湊夠了錢,要跟他做交接了,但陸某卻出差了。女孩子等不及,只好另租了房子。等到陸某回來,她來要定金,陸某卻借口是她違約,不肯退定金。女孩子很生氣,就報了警。顧照和陳方趕到現(xiàn)場,掰開了揉碎了講。那陸某卻一口咬定不管什么原因,終歸是女孩子沒在三天內(nèi)來找他做交接,違約在先,他才收下定金的。一直說了兩個小時,跟他就是說不明白了,把陳方和顧照氣的,真想扯著他的脖領(lǐng)子罵他無賴。女孩子倒很善解人意,說遇到這樣的人,她認(rèn)倒霉,走吧,太辛苦你們了。
顧照想著這事兒,還是氣憤難消,拍著車子說:“氣死了氣死了!現(xiàn)在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是這些無賴學(xué)到點(diǎn)兒知識,更矯情,更無賴了。”
劉旭暗暗地想,這個陸某可能是無賴到極點(diǎn)了。不然,就憑著顧照和陳方,也不至于糾紛沒解決成,還給氣成這樣。但是,遇到這樣的事兒,總歸是很無奈的。你能怎么著?總不能從他口袋里往外掏吧?你就是說過了他,他還按著口袋不撒手,你能怎么辦?
這時,電臺里在呼叫他們了。顧照忙著回答。所里布警:在東里社區(qū)發(fā)生一起租房糾紛,事主報警,已在路口等候。顧照馬上問道:“是學(xué)明公寓嗎?”所里說,是。顧照頹然地靠到座位里:“我怎么那么倒霉呀,又遇到他了!劉旭,劉哥,今天你主說,怎么樣?”
劉旭反問他:“憑啥我主說?”
顧照說:“我見他就有氣,就想上手去抽他。你要不想被投訴,我說也行?!?/p>
劉旭只好說:“行吧?!?/p>
他們在路口接到了事主。事主是個小伙子,文文弱弱的。劉旭讓他講講事情的經(jīng)過,竟跟上次那個女孩子的事情如出一轍。劉旭心里就有了底。他沒急著去見陸某,而是先找到了房東。房東其實是個二房東。這里原先有個小單位,可能是效益不太好,搬到比較偏遠(yuǎn)的地方去了,地方騰出來蓋成了公寓房出租,委托給人家代管。二房東說他也不愿意這里出事,會盡量配合民警工作。劉旭跟他說了兩個事情:一是看看他跟陸某簽的合同,二是看看這幾天的監(jiān)控錄像。
合同很快就找到了,確實只履行了一半的時間,還剩下半年呢。再看監(jiān)控錄像,陸某這幾天確實沒回來過,這就排除了他騙人的事實,或許說他這幾天就是在出差,這間房空著了。劉旭只好跟顧照一道找到了陸某。
陸某對他們的到來毫不吃驚。
劉旭說:“是這樣。我們是西門派出所的民警。剛剛,我們接到報警,有位事主說是跟你發(fā)生了糾紛。請你講講事情的經(jīng)過吧。”
陸某就講起來。
等他講完了,劉旭開始叮問他:“你們口頭協(xié)議,說是三天內(nèi)做交接?他給你房租,你給他鑰匙?”
陸某說:“是啊。三天?!?/p>
劉旭想了想,好像沒想明白,問他:“三天,從什么時候到什么時候?”
陸某掰著手指頭給他算:“我們說好這事兒,也就是定下口頭協(xié)議的時間,是在二十一日的上午十點(diǎn)半,三天,那就是二十四日的上午十點(diǎn)半了。”
劉旭像是想明白了,在紙上記下來,然后問道:“你說你這幾天一直出差在外地?”
陸某說:“是的。我二十四日下午兩點(diǎn)多回來的。我這里有火車票作為證據(jù)?!?/p>
劉旭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三天的時間,他都跟你聯(lián)系過嗎?”
陸某說:“聯(lián)系啦??晌一夭粊?,怎么交接?我回來,就過期啦??陬^約定的期限內(nèi),他沒做交接,責(zé)任在他呀。”
劉旭再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你準(zhǔn)備怎么處理這個事情呢?他的訴求是,三天內(nèi)沒有交接成,是因為你在外地,客觀上造成了無法交接的事實,你要退回他的定金。”
陸某開始掰扯了:“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都是他沒有來跟我做交接,那就是他違約。他違約了,我憑什么把定金交給他?我并不是不講理的人。警察先生,你說說,他沒來交接,我的房子沒租出去,現(xiàn)在我還得再找租房人,耽誤我的時間啊,寶貴的時間,讓他遭受點(diǎn)兒損失,難道不應(yīng)該嗎?”
劉旭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現(xiàn)在來跟你簽下合同,租下你的房子,當(dāng)初的口頭約定還是有效的,他的定金還可以從房租中扣除?”
陸某說:“當(dāng)然?!?/p>
劉旭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吧。我也相信你是個守信的人?!彼鹕黹_門,叫過了事主,也就是那個文文弱弱的小伙子:“陸先生說了,你們當(dāng)初的口頭協(xié)議是有效的,現(xiàn)在就簽租房合同吧。”小伙子說:“好?!?/p>
陸某愣住了:“你不是說在別處租了房子嗎?”
小伙子白了他一眼,說道:“我跟你學(xué)會了,租了的房子還可以再租出去呀,我不能白白受這損失。還有啊,我閑著沒事兒,也可以用我那個房子做誘餌,釣釣魚,掙點(diǎn)兒外快!”
陸某被他給揭穿了陰謀,臉上臊得一陣紅。劉旭說:“別說別的啦,你們快簽合同吧。解決了你們的事兒,我們還得出別的警去呢。”他轉(zhuǎn)向陸某:“他說的不會是真的吧?真要這樣,那可是違法的,數(shù)額大了,那還是犯罪呢,我們是要介入調(diào)查的?!标懩趁φf:“我怎么會是這樣的人。”他找出合同,先簽上了字。小伙子拿著合同,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對了,你還得給我賠償呢。不然,你別走?!?/p>
陸某愣住了:“賠償?賠什么償?”
小伙子又翻了他一眼:“你看合同。咱們可都是講法的人,一切得按合同來呀?!?/p>
陸某又仔細(xì)看了一遍合同,可明顯沒看出個子丑寅卯來,迷惑地問道:“合同怎么啦?”
小伙子指著簽訂合同的時間給他看:“你看清楚,咱們簽訂合同的時間是二十四日,現(xiàn)在是二十六日。兩天的時間你都沒跟我做交接,還賴在我租的房子里不走,這不是違約了嗎?按咱們合同里的規(guī)定,違約者要承擔(dān)百分之二十的賠償金。你現(xiàn)在就給我吧?!?/p>
陸某急了:“你講點(diǎn)兒道理好不好?咱們是剛剛簽訂的合同。這個簽訂日期,是按三天的口頭約定期簽下的?!?/p>
小伙子卻說:“不管什么原因,是你違約了。兩位警官在此,可以證明你到現(xiàn)在都沒搬走呢。不給賠償金,你就不能把東西搬走。你每多耗一個小時,我就把賠償金往上調(diào)一個點(diǎn)。我沒事,有的是工夫陪著你?!?/p>
陸某忙著轉(zhuǎn)向劉旭:“警官,這可怎么辦呢?”
劉旭說:“按合同辦吧。你不是常說嗎,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因為你違反約定在先,這個責(zé)任就要由你來負(fù),這個賠償就要由你來承擔(dān)。剛才你講的話,我都錄在執(zhí)法記錄儀里了。你們別著急啊,有話好好說?!?/p>
小伙子說:“對,耗著吧。我叫份兒外賣?!?/p>
劉旭出來打電話,陸某忙著跟出來,扯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地說:“警察先生,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吧。這么耗下去,我得賠多少錢啊。而且,我還有工作,明天要上班呢,耗不起呀?!眲⑿窭淅涞卣f道:“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把那些昧心錢都退掉。陸先生,我也說句你不愛聽的話:種什么籽,結(jié)什么果。別以為你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也別以為你是世上最無賴的人?!标懩臣t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掏出手機(jī),把收過的幾個人的定金都退了回去,還讓劉旭看。劉旭這才回到屋里,問小伙子:“收到了吧?”
小伙子說:“收到了?!?/p>
兩份合同都交到劉旭手里,他把合同撕了,丟進(jìn)垃圾簍里,回頭看了陸某一眼,招呼顧照和小伙子跟他一起下了樓。小伙子驚喜地說:“我真沒想到,還能把錢要回來。這個無賴,我可真服了他。你們對付他,還真有招兒。叔叔,我服了你啦!”
顧照仍是沒太明白。等到事主走了,他才悄悄問劉旭:“怎么個意思???”劉旭說:“陸某并沒出差,他是在別處租了房子。他發(fā)招租信息,等到人家看完房交了定金以后,他就玩兒失蹤,然后昧下這定金不給人家。”顧照更迷惑了:“為了二百元錢折騰好幾天,還跟人這么理論,值得嗎?”劉旭慘然一笑:“不是錢的事兒。他是太無聊了,才在唇槍舌劍的口水戰(zhàn)中釋放他的郁悶?zāi)?。我剛看了他的微信,可憐巴巴的就那么幾個網(wǎng)友,估計還都是來看房的租房人?!?/p>
顧照驚得瞠目結(jié)舌:“你是說他在跟人斗嘴里找快感?”
劉旭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個人到城里來打工,跟老家的人斷了聯(lián)系,跟單位的人不敢多說,時間久了,性格就變了,孤獨(dú)、寂寞、怪異,也挺可悲的。”
兩個人往外走著,都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