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編歷史教科書中插圖的開發(fā)與使用

劉文峰

部編歷史教科書，在八年級上冊《在甲午中日戰(zhàn)爭與瓜分中國狂潮》一課（以下簡稱“課文”）中，插入了漫畫《時局圖》（如下圖，課文中插圖為黑白漫畫）。教科書的編者未對此圖做文字注釋，可能是限于課文的篇幅，也可能是此圖有諸多問題尚無定論。中國史學向來有“左圖右史”的傳統(tǒng)，相對于文字而言，該圖在課文中更能吸引學生的眼球，也激發(fā)了學生的好奇心，進而成為學生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問題的重要史料。本文試著進行透析，撥開疑云見太陽。

一、漫畫畫的是什么？

通過對比，本文所用《時局圖》[1]與課文插圖并無二樣。將漫畫放大后仔細觀察，漫畫最北面是一頭熊，盤踞在東北三省和蒙古；山東半島被圓環(huán)狀物（可能為腸或者無頭蛇）纏繞；一個長著兩副面孔，共用一雙手腳的怪胎，與山東半島隔海相望。怪胎兩幅面孔組成太陽形狀，手腳并用緊緊擁抱本土，左手用一根線牽著中國臺灣島?！疤枴钡墓饩€覆蓋朝鮮半島（圖中標示：COREA，英文為“朝鮮”的意思），最后照射到中國山東、直隸、山西和更遠的地方。東南方向是一條體格異常健碩的狗（也有說像老虎或者獅子），后腿站長江流域，前腿搭在東南兩廣，尾巴伸到山東半島；中南半島上趴著一只蛤?。ㄓ姓f是青蛙），這只蛤蟆看起來沒有頭，右爪抓著中國海南島，左爪跨云南指四川；香港島的旁邊趴著一只蝦；盤踞菲律賓群島的是一只鷹，嘴巴銜著一面星條旗，虎視耽耽地望著中國。漫畫的最下面是一排國旗，三只獸首人身的怪獸，一只穿著人裝的蛤蟆和一頭駱駝。

漫畫中有六名中國人：一人著官服，手舉一枚巨大銅錢；一人穿民服右手高舉玻璃酒杯，杯內(nèi)盛滿紅酒，左手放在一女子后背，兩人面前擺一桌，背后立一柜；另一人側(cè)臥，左手托頭，右手握綱，拖一網(wǎng)；網(wǎng)旁兩人，一人赤膊上身，雙手搬一巨石，身后戳偃月刀一把，刀柄上栓白馬一匹，刀翅上掛一張弓；另一人歪坐于太師椅，帶老花鏡，無精打采地讀著書，書上‘之乎者也四字，格外醒目。

一群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中國人，身陷野獸、怪獸和怪胎的重圍中，醉心于弓刀石馬、酒色財權(quán)，絲毫沒有感覺到大廈之將傾，中國時局不言而喻！

二、誰畫的？

關(guān)于漫畫的版本和初繪者，據(jù)馮自由的《革命逸史》記載，《時局圖》是愛國華僑謝纘泰所繪?！陡锩菔贰芬粫€記載：戊戌 6月纘泰感慨時事，特繪制“東亞時局形勢圖”，以警世人。[2]至于彩版漫畫的由來，1899年，香港興中會會長楊衢云，在日本寫信給謝纘泰，要求修改漫畫，涂上色彩并加以滑稽化，修改后的漫畫在日本出版。[3]由此，可以初步推斷，《時局圖》可能是謝纘泰1898年6月繪制，1899年改繪。1903年，蔡元培主編的上?！抖硎戮劇罚ㄈ請螅┺D(zhuǎn)載了這幅漫畫，其中在圖畫的“現(xiàn)勢”說明中指出“這一張圖，叫做《瓜分中國圖》。前年有一個人從英國新聞紙上譯出來的”，并進一步指出“翻譯這一張圖的人姓謝，是香港地方印的，五彩鮮明，上海別發(fā)洋行寄賣”。[4]由本段史料可知，一個姓謝的香港人，從英國報紙上翻譯出《瓜分時局圖》。“這是我們今天所見到的《時局圖》的最早版本。”[5]

有學者對戊戌年以前多篇議論瓜分中國的文章進行了整理分析，文章多數(shù)來源于外國報紙?！皣飧鞔笮侣劶堅陬l繁報道‘瓜分中國傳聞的同時，一些針對中國的‘瓜分圖也被大量炮制出來?！盵6]《知新報》刊登署名為原生學舍主人所翻譯《法國照會瓜分中國事》照會，此照會譯自日本的《時事新報》，其中附有 “中國分割圖”。[7]另外，德國、英國報紙，也刊登了不同版本的“瓜分中國”漫畫。由此可見，《時局圖》最初的源頭也許在列強各國。今天常見的《時局圖》，有文章指出是“朱士嘉同志于一九四〇年在美國國立檔案館發(fā)現(xiàn)的”。[8]但是，對于繪者、時間等未作詳細的說明，不排除《時局圖》是在其他版本漫畫基礎(chǔ)之上改繪而成的可能性；或者繪者受到外國漫畫的啟發(fā)，始繪《時局圖》。

基于各種爭議，學者們主要提出了以下觀點：①原作者和改繪者都是謝纘泰；②原作者是謝纘泰，改繪者另有其人；③原作者另有其人，改繪者是謝纘泰。綜合以上幾種觀點，可以大膽推測謝纘泰是《時局圖》的原作者，至少他是最早的翻譯和改繪者。

三、謝纘泰緣何畫？

至于繪者為何作此漫畫，我們從漫畫的分析入手。熊，盤踞北方，腦門上戴著沙皇時代特有的雙頭鷹徽章，借指俄國；纏繞山東半島的環(huán)狀物，環(huán)內(nèi)插黑白紅橫排三色國旗，標志著此地為德意志帝國勢力范圍；兩副面孔組成太陽形狀，懷抱日本本土，怪胎明顯是日本。一線牽臺灣島，暗示《馬關(guān)條約》簽訂后，臺灣島及其附屬島嶼割讓給了日本；那條健碩的狗，腦門上頂著米字旗，是英國。狗的尾巴和山東半島上的環(huán)狀物糾纏在一起，顯示了英德的矛盾。矛盾的產(chǎn)生，是由于第二次工業(yè)革命中德國崛起挑戰(zhàn)英國的霸權(quán)。另一說法是寓意英國強租了膠州灣；中南半島上的無頭蛤蟆，背背藍白紅垂直排列三色旗，借指法國。蛤蟆沒有頭，可能在隱喻19世紀八十年代，法國在中法戰(zhàn)爭中失敗。漫畫下方的三頭怪獸、蛤蟆與駱駝，隱喻殖民者在爭論如何瓜分中國。蛤蟆匆匆趕來的神態(tài)，透露出殖民者妄圖瓜分中國的迫切心情。列強為刀俎，中國為魚肉，土分瓜裂的場景躍然紙上。

穿越時空，重返19世紀90年代，中日甲午戰(zhàn)后，帝國主義列強加緊侵華，掀起了瓜分中國的狂潮。為了挽救嚴重的民族危機，丁酉戊戌間（1897- 1898），纘泰與康有為之弟廣仁商議聯(lián)合各黨一致救國，以有為師徒卑視他黨而未果。戊戌6月，纘泰感慨時事，特繪制“時局圖”（又名“東亞時局形勢圖” ）一幅，以警世人。[9]此漫畫在當時引起國人高度關(guān)注，此后，漫畫被多種報刊多次轉(zhuǎn)載，甚至被印成單張的宣傳畫，廣泛傳播。今天，上海中共一大紀念館陳列的《時局圖》，仍然讓無數(shù)參觀者駐足，發(fā)人深思。

綜上所述，《時局圖》在教科書中的留白，恰是給師生的解讀和使用留下了巨大的空間。教師在廣泛涉獵各類學術(shù)觀點的前提下，化繁為簡，引導學生撥開疑云，尋找歷史的真相、真理、真情。

【注釋】

作者不詳：《時局圖（1898）》，《地圖》2012年第4期。

馮自由：《革命逸史》（初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1-42頁。

程薇薇：《中國近代史上重要漫畫<時局圖>》，《檔案與建設(shè)》2012年第1期。

王云紅：《有關(guān)<時局圖>的幾個問題》，《歷史教學》2005年第9期。

《時局圖題詞》，《近代史資料》1954年第1期。

郭郛：《“時局圖”作者謝纘泰》，《西安教育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