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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雪

      2018-09-11 20:51肖子樹
      雪蓮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英子執(zhí)勤大海

      昆侖之虛,高萬仞,橫跨青川新藏,六月飛雪,終年不化。

      ——題記

      0

      自打記事起,英子對父親的記憶一直很模糊,即便是近在咫尺,但從來就沒有過真實的感覺。有時,英子看到那些個稚氣未脫,體檢時還總是略顯羞澀的新兵蛋子,就覺得父親年輕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樣子??僧斔吹綀?zhí)勤部隊那些營連長黑里透著紅的臉膛時,又覺得這才是記憶中的父親。然而,在見到那些個不茍言笑,總是將臉緊繃得像一塊鐵板似的師團級干部,又覺得父親應該是這般模樣。來到青藏高原后,英子一直在尋找記憶中的父親,可如今二十多年過去,記憶中的父親不但沒有清晰起來,反倒是越來越模糊……

      1

      在這高高的青藏高原上,春天就像一個骨子里都充溢著風騷,卻又熱衷故作矜持的女人,忸忸怩怩地總是姍姍遲來??啥靺s恰恰相反,就像這高原上喝碗青稞酒也能解渴的男人,即便只是聞著風中淡淡的酒香,就會不停地聳著鼻子順著酒香而來,還十分粗魯?shù)赜媚_踹開主人家的門。別看時令剛過中秋,有著“兵城”之稱的戈壁城市格爾木已進入金秋季節(jié),滿目的金黃令人陶醉??蛇^不了幾天,這滿樹的金黃就會悉數(shù)落盡,變成一地的惋惜。

      聽著窗外葉落的聲響,那仿佛就是冬天在催促。英子決定再上昆侖山,走一趟青藏線,或許,這一次能找回父親。英子抓起電話筒,撥通醫(yī)務處的電話。

      “小羅,我準備上一趟青藏線,你去安排一下?!?/p>

      小羅在電話里遲疑片刻,要知道,自從英子擔任醫(yī)院領(lǐng)導職務后,已經(jīng)兩三年沒上線了,但他還是回答一聲“是”。

      英子沒隨執(zhí)勤部隊上青藏線,主要還是身體原因,現(xiàn)在再上線,能不能抗得住,還是個未知數(shù)。要知道,即便是海拔二千八百米的格爾木市區(qū),本來就不適合人類居住,更何況是沿線海拔大多是四五千米以上高寒缺氧的青藏線。而這時候的昆侖山,也早已進入冬季。山里的牧民常說,昆侖山中是一日四季,一點也不夸張。

      沒過幾分鐘,電話響起來。

      “英子姐,最近上線的是三團一營,他們下周四出發(fā)?!毙×_在電話里說。

      “三團一營?!庇⒆臃畔略捦?,就陷入了回憶……

      很小的時候,爺爺抱著英子,指著爸爸和媽媽的結(jié)婚照說,這是媽媽,媽媽旁邊的,就是爸爸。

      父親的帽子和衣服都是綠色的,在英子看來,那是春天新綠的顏色。帽徽和領(lǐng)章是紅色的,在英子眼里,那是草叢中鮮艷的花朵。

      英子第一次記住爸爸的樣子,剛過五歲生日。而這丁點的記憶也被時光沖刷得七零八落,如同一面打碎的鏡子。這是英子空靈的心里,留下來的對父親的唯一記憶?;蛟S正因如此,這些記憶即便成為碎片,就如同跌落在陽光下的鏡子碎片,哪怕是再小的碎片,也能發(fā)出耀眼的光芒。英子將這些碎片反復拼接,雖然接近完整,卻總是難以清晰起來,而且,總是覺得缺乏真實感。

      在英子的記憶中,那天,下著好大好大的雪,連門都出不去,爺爺說,這么大的雪,已經(jīng)三十年沒見了。英子喜歡玩雪,趁著大人沒注意就跑出來,踩在雪地里,半個身子就埋在雪里。英子正在雪地歡快地打滾,這時,雪地里突然冒出來好些個人,其中有三個,跟照片里的爸爸一樣,綠色的衣帽上開著幾朵小紅花。英子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爸爸,可在心里面,實在是太想念爸爸,她有些害羞,低下頭,鼓起勇氣后,才偏過頭來,斜著眼睛怯生生看著他們,期待中,終于有人沖著她笑了。

      “爸爸?!庇⒆釉缇捅镒銡?,只要輕輕啟開嘴唇,聲音就蹦了出來。

      來人面面相覷,英子見沒有人答應,臉頓時羞得通紅,眼淚也流出來。

      “是英子嗎?”這時,那個沖著她笑的人走過來,伸出雙手,把英子抱起來。他拍拍英子衣服上的雪,然后在英子的臉上親一口。

      英子點一下頭,又喊一聲“爸爸”。

      這人爽快地應一聲,英子立即止住眼淚,大聲喊起來,“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p>

      這應該是英子第一次感受到爸爸的存在,或許以前見過,只是沒有留下一絲印象。在英子記憶的最深處,總是爺爺摟著她,讓她對著照片喊“爸爸”。

      “爺爺,爺爺,我的爸爸在哪兒啊,為什么不帶英子玩?” 在此之前,英子見到村里的小伙伴被爸爸抱著背著寵著,就總是會問。

      “英子的爸爸是解放軍,解放軍要打壞蛋,哪能天天帶著英子玩?!睜敔斂偸沁@樣回答。

      爺爺奶奶還有媽媽正在屋里圍著火爐烤火,聽到英子的喊叫聲,都跑出來。爸爸放下英子,撲騰一下就跪在雪里。英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依然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又喊了一聲“爸爸”。

      英子看著爺爺奶奶和媽媽,還有那些陌生人,他們的臉上都沒有笑容,只有眼淚。英子茫然了,后來,她也哭了,那是因為看到大人們都在哭。這時,媽媽走到英子身邊,將英子抱起來,抱得緊緊的。爺爺領(lǐng)著爸爸進了里屋,好久才出來。

      他們走的時候,英子追上去喊“爸爸”。爸爸停下來,轉(zhuǎn)過身來,抱起英子,在英子的臉蛋上親一口,還抱著她走到媽媽跟前。

      “嫂子,我們走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難事,就給我們寫信,我們都是英子的爸爸?!?爸爸把英子塞在媽媽懷里,轉(zhuǎn)身就走了。

      “爸爸再見?!庇⒆哟蠛耙宦?,可爸爸好像沒有聽見。

      “爸爸再見。”英子又大喊一聲。

      爸爸終于聽見了,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揮了揮手,英子也趕緊揮手。

      “爸爸,我要爸爸。”看著爸爸走遠了,英子突然哭起來,還使勁掙扎著試圖掙脫媽媽的懷抱。

      可能是路上的積雪太厚,爸爸走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的,跌跌撞撞,好幾次差一點就跌倒在地。

      后來,家里多出一張照片,是爸爸一個人的照片。門楣上也多出一塊牌子,可英子不認識牌子上的字。

      也就是那年冬天,媽媽也走了。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她來到爺爺奶奶的房里。這時,英子已經(jīng)睡著了。她走過來在英子的臉蛋上親一口,把英子弄醒了,但很快又開始迷糊,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在說話,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媽媽走的時候,說是上山砍柴去。英子沒有在意,但她感覺爺爺抱著她的時候,比以前緊了好多,手臂就像一個鐵箍,將人箍得死死的,有些喘不過氣來。英子蹬著腳扭著身子使勁掙扎著,可爺爺全然沒有理會,直到媽媽拐了個彎不見了,爺爺?shù)氖直鄄潘砷_一些。英子扭過身來,看到奶奶正在抹著眼淚,就喊了聲“奶奶”,還伸出雙手,要奶奶抱。

      “我們的英子長大了喔,奶奶怕是抱不起來了。”奶奶趕緊抹干眼淚,伸出雙手,一把抱住英子。

      英子感覺自己往下墜,連忙抱住奶奶的脖子。

      2

      媽媽走后,再也沒有回來過。這對英子來說,似乎并不重要。英子從小就是在爺爺奶奶的懷抱里長大,后來,奶奶病越來越重,抱不動她,爺爺就成她唯一的港灣。自從媽媽走后,爺爺每次帶她出門,都會把她扛在肩上。

      以前,爺爺不是抱在懷就是背在背上,從來沒有扛在肩上過。騎在爺爺?shù)募绨蛏?,英子感覺特別興奮,以前,她總是羨慕村里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被爺爺或者爸爸扛在肩膀上,英子就要爺爺也把自己扛在肩膀上。

      “你看誰家的姑娘騎在爺爺頭的?!?這時,奶奶就會說。

      可這次,奶奶再沒有說什么,倒是村里的人見了這爺孫倆,眼神怪怪的,然后是一聲嘆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英子七歲那年,奶奶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走的時候,她使盡全身的氣力,也沒能抬起手來,摸一把英子的臉。

      “老婆子啊,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只要我這把老骨頭在,就不會讓咱們的英子受半點委曲?!?爺爺拉著奶奶的手說。

      英子看著爺爺流眼淚,就趴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眼淚并沒能留住奶奶。從此,英子與爺爺相依為命。每天上學的時候,爺爺會一直送她,直到爬過村口的那座山,然后坐在山坳上,一直看著她走下山坡。放學回家時,英子老遠就看見爺爺坐在山坳上,朝她招手。直到英子考上縣城的重點高中,每周星期六才回家一次,到家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遠遠的,就看到爺爺坐在山坳上。爺爺看到英子的身影,就雙手拄著棍子,顫悠悠地站起身來,嘴里還念叨著,“英子回來了,爺爺?shù)膶殞O回來了。”

      高三那年,英子的學習開始緊張起來,回家的次數(shù)也變成一個月一次。高考前兩月的一天,英子正在上英語課,班主任老師沒有敲門就沖進教室,老師身后還跟著三伯,他是大爺?shù)膬鹤印?/p>

      “英子,趕緊跟你三伯回家,你爺爺在等著你?!庇⒆赢敃r沒有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但她聽到“爺爺”這兩個字,連書包都沒想起來拿就跑出了教室。

      在回家的路上,三伯沒有說話,只是將拖拉機的油門拉到最大,然后緊緊地握著,即便是在進村的機耕道上,也沒有松手,拖拉機蹦蹦跳跳的顛得英子直想吐。翻過山坳的時候,英子沒有看到在這里等候的爺爺,心里頓時空了。

      爺爺終于等到英子回來,但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著,神情異常的激動。爺爺顫抖的手從枕頭下抽出一個信封,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張中國地圖。爺爺?shù)氖种割澏兜脜柡?,他指了指地圖。英子看到地圖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粗大的紅線,那應該是爺爺想要指給她看的。英子使勁點著頭,爺爺這才平靜下來,他張大嘴,喘著粗氣,突然屏住氣息,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英子,手指頭落在地圖那條紅線的終點上,使出最后的氣力,斷斷續(xù)續(xù)吐出四個字:“英……找……爸爸”。

      爺爺?shù)暮笫率谴謇锍雒孓k的,自始至終,英子都沒有哭出聲來,她咬著嘴唇,眼眶就像兩眼泉水,只要睜開眼睛,那眼淚就不住地涌出來。

      “報告?!庇⒆颖婚T外一聲響亮的報告聲驚醒,發(fā)覺自己淚流滿面,趕緊抽出一片紙巾擦干眼淚,然后才說聲“進來”。進來的是一個小姑娘,看來是剛?cè)胛榈?,帽檐雖然遮住她半張臉,但遮不住嘴角尚未褪盡的稚氣。

      “報告劉副……院長,醫(yī)務處羅主任說請您過目。”小姑娘似乎有點緊張,遞過來一張紙,英子掃一眼,是下周四隨執(zhí)勤部隊上青藏線的醫(yī)務組人員名單,雖然根本無需調(diào)整,但英子還是接過來,認真地看一遍,隊長是英子自己,副隊長是急診科主任醫(yī)生彭文博。

      “十八歲,有沒?”英子的目光依然在名單上。

      “報告劉…副…院長”,小姑娘似乎對副院長這個稱謂還沒有叫順口,“十七歲。”

      “喔,跟我入伍的時候一樣大”,英子看著她,“進來了就不用喊報告,還有,副院長叫不順口,就叫首長吧?!闭f完,英子在名單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出發(fā)那天,英子照例檢查一遍設備,叮囑一番,然后前往三團的駐地。三團的中校團長何大海是年初提起來的,這次執(zhí)勤,是三團今年里最后一次上線。何大海從隨行醫(yī)務組人員名單上看到劉曉英的名字后,有些意外,自從英子擔任醫(yī)院領(lǐng)導職務后的第二年,就再沒有隨執(zhí)勤部隊上線,這次偏偏碰上三團一營執(zhí)勤。何大海不敢懈怠,早早就來到一營的營地等候。

      “呵呵,傳說中的英子再次來我們?nèi)龍F,歡迎歡迎?!币姷接⒆訒r,何大海迎上去,說著還緊緊握住英子的手,轉(zhuǎn)身沖著一營的官兵說,“大名鼎鼎的英子姐來到一營,你們不呱嘰呱嘰表示一下!”

      一營營長陽衛(wèi)國登時醒悟過來,率先鼓起掌來,掌聲立馬響成一片。

      “歡迎首長隨行?!标栃l(wèi)國迎上去,敬了個軍禮。

      他不敢像團長那般開玩笑,畢竟,英子是軍醫(yī)院的上校副院長,而自己只是少校,但他還在新兵連的時候,就聽說過英子當年來部隊的舊事。

      當年,英子在爺爺去世后,失去最后的依靠,不得不輟學,按照爺爺臨終前的遺愿,英子揣著爺爺畫下紅線的地圖和爸爸的照片,以及三伯給的路費和幾個烤熟的紅薯就上路了。

      那年,英子才十七歲。地圖上的紅線從湖南老家出發(fā),彎彎曲曲一直連到青藏高原腹地的戈壁城市格爾木。英子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到達省城長沙火車站后,轉(zhuǎn)道河南鄭州到達青海西寧,再坐西寧至格爾木的火車抵達格爾木。

      下了火車后,英子有些茫然,還有些害怕,錢已經(jīng)花完,如果找不到爸爸,連家都回不去。在英子的記憶中,爸爸一直呆在這個叫格爾木的地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出了火車站,英子有些失望,她一直以為,格爾木應該是一個很大的城市,至少要比老家的縣城要大,可放眼望去,只是馬路比老家小鎮(zhèn)上的馬路要寬得多,但路上行駛的汽車和走路的人很少,路邊還是一排排的土坯房,遠不如老家小鎮(zhèn)繁華。

      3

      五月的格爾木還很冷,陰面的墻角還有積雪。英子沒有帶冬天的衣服,凍得瑟瑟發(fā)抖,還覺得特別的餓,從老家?guī)淼目炯t薯早在鄭州的時候就吃完。她不知道爸爸在哪里,街上也沒見幾個人,該死的西北風還跑得特別起勁。在英子的想像中,爸爸應該是住在寬闊的馬路邊,于是,看到哪條馬路寬闊,她就往哪走。走著走著,英子就看到馬路邊有一個高墻大院,順著圍墻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座高大的門樓,門樓上面有一個很大的紅五星,門口還有穿著跟爸爸一樣的解放軍叔叔在站崗。

      “叔叔,你認識嗎,我的爸爸,我找我爸爸?!?英子就徑直走過去,舉著爸爸的照片說。

      站崗的解放軍叔叔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也許是英子踮起腳,將照片舉到他眼前,可他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英子失望到了極點,她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息一會。大門兩旁都是圍墻,英子想靠著圍墻歇息一會,可沒走幾步,她感覺圍墻突然變得模糊,還不停地晃動。

      “圍墻……要……倒……”英子想提醒站崗的解放軍叔叔,可自己卻什么都不知道了。

      站崗的戰(zhàn)士見到小姑娘暈倒在地,趕緊通知值班室,值班室馬上通知衛(wèi)生隊,還報告給團部。副團長張志軍得知暈倒在團部大門口的小姑娘是拿著一張軍人的照片來尋找爸爸后,也趕過來??粗掌瑥堉拒娨谎劬驼J出來是自己的老教導員,當年,自己還是三團一營七連連長。張志軍不敢耽擱,命令衛(wèi)生隊趕緊將英子送往兵站部醫(yī)院,自己拿著照片趕往兵站部,將情況匯報給老營長,如今的兵站部劉副部長。

      “這照片當時只沖洗了兩張,一張我自己留著,一張是我親自送到教導員家里的?!眲⒏辈块L看著照片,從椅子里彈了起來,“英子呢,英子在哪?”

      老劉趕到醫(yī)院時,英子仍在昏迷之中。

      女大十八變,老劉也不敢斷定躺在病床上的就是英子,畢竟,他跟英子只見過一面,而且是十二年前,但照片假不了。

      “什么時候能醒過來?”老劉有些著急。

      “極度虛弱,嚴重缺水,她能堅持到格爾木,真是難以相信,估計最快也得四十八小時后?!敝髦吾t(yī)生說。

      英子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兩天以后,她努力睜開眼皮,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身邊圍著一圈人,有些模糊不清,可看上去都像爸爸,“爸爸”,英子哭了,她想坐起來抱住爸爸,可感到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終于醒過來了,”醫(yī)生吁了口氣說,“你是叫英子嗎?”

      “嗯?!庇⒆狱c了一下頭。

      “是英子哎,真的是英子哎!”圍在英子身邊的醫(yī)生和護士都顯得異常興奮,“快,快,向劉副部長報告,真的是英子。”

      英子掙扎著想坐起來,立即有人過來扶她起來。遠遠的,英子就聽到外面的樓道里有咚咚的腳步聲。

      “真的是英子?”劉副部長站在門口,腳步遲疑了一下。

      “爸爸,爸爸,我是英子,可找著你了?!庇⒆涌吹介T口站著一個人,那點殘存的記憶兀地復活起來,眼淚也嘩啦啦溢出來,“媽媽不見了,奶奶死了,爺爺也死了,是爺爺讓我來找爸爸的?!?/p>

      “爸爸可想你了,英子,不哭,爸爸在這里,啊!”劉副部長快步走過來,一把就摟住英子,英子看到周圍的人都在哭,連忙擦干眼淚。

      后來,天真的英子就一直把劉副部長當成自己的爸爸,劉副部長也把英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將她安排在八一中學插班學習。可英子說不想上學,想當兵。老劉對英子是言聽計從,那年冬天,英子就穿上軍裝,分配到軍醫(yī)院當護士。第二年,英子考上軍醫(yī)大學。畢業(yè)分配時,英子要求回格爾木,申請報告遞交上去后,她才把想法告訴爸爸時。老劉遲疑片刻,才說“那就回格爾木吧”,雖然不樂意,但他還是尊重英子的選擇。

      這時候的英子,真正是長大成人,同事們也不像從前那樣有所避諱。

      “劉副部長對你可比親生女兒還要親。” 有一次,同科室的郭醫(yī)生實在是羨慕不過,就對英子說。

      “你這是什么話?。俊庇⒆右宦牐X得怪怪的,“難道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p>

      郭醫(yī)生以為英子早應該知道的,便趕緊出去了,說是要去給病人換藥。

      其實,郭醫(yī)生的話正好證實英子心中的疑惑,雖然照片上的爸爸和眼前的爸爸似乎沒有什么區(qū)別,但英子總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可究竟是哪兒不對勁,英子也說不上來。

      那天下班回家時,英子沒有進屋,而是靠著墻,蹲守在門外,直到看見下班回家的劉副部長,才站起身來,可一直不知道該叫什么。

      “英子,你怎么不進屋去。”

      “……我……要找……找……我爸爸?!庇⒆又ㄖㄟ磉淼?,可在說到“我爸爸”時,明顯加重了語氣。

      劉副部長聽明白英子話里的意思,他知道,英子總會有明白的那一天,畢竟,她已經(jīng)成為一名戰(zhàn)士,不再是當年的小姑娘。而且,她的到來轟動整個兵站部,還驚動總后,成為兵站部的名人,正是總后首長的特批,英子才女承父志穿上軍裝,安排在軍醫(yī)院當護士。

      “英子?!崩蟿⒁话褤ё∮⒆?,忍不住流下眼淚。

      當年,英子的親生爸爸是三團一營教導員,營長正是老劉。兩人都姓劉,簡直就是一對親兄弟。在一次執(zhí)勤歸來途中,車隊行駛到昆侖山上一個拐彎處時,突然遭遇暴風雪,風擋玻璃外是白茫茫一片,教導員立即打開警示燈,以提醒后面的車隊。由于路面結(jié)冰,剎車失靈,可就在吉普車沖出路基完全失去控制的瞬間,教導員轉(zhuǎn)過身撲在營長身上。后面的車隊在教導員的及時提醒下安然無恙,可當暴風雪過后 ,戰(zhàn)士們從路基下找到吉普車的時候,教導員已經(jīng)不行了,而老劉只是腿上受點皮外傷。教導員臨終前,要戰(zhàn)友們將自己埋在路邊,為戰(zhàn)友們站崗。

      教導員咽氣的時候,緊緊拉著老劉的手,似乎還有話要說,可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看著教導員慢慢閉上眼睛,眼角擠出來一滴淚水。老劉知道,英子是教導員唯一放心不下的牽掛。

      “在那個年代,醫(yī)療條件有限,戰(zhàn)士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教導員撒手而去。教導員犧牲后,只裹了一床軍毯,全營官兵在路邊開了一個簡短的追悼會?!崩蟿⒑鴾I水說。

      許多年后,英子才知道,在修筑青藏公路的時候,多少經(jīng)歷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老兵,倒在這青藏公路上,軍毯裹尸埋骨昆侖。青藏公路修通后,又有多少執(zhí)勤青藏線的官兵,倒在哪里就埋在哪里。在這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每一個犧牲都是那么痛苦,那么熱烈,那么悲壯,卻又是那么的悄無聲息,如同青藏公路沿線的路碑默默的守望。

      4

      幾天后,老劉上青藏線檢查沿線各站點,特意帶上英子。這是英子第一次上青藏線,雖說正值七月,但昆侖山上依然是寒氣襲人。行至西大灘時,英子出神地望著前方起伏的雪山,本想問一下,遲疑片刻,最終沒有開口。

      “英子你看,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玉珠峰,是昆侖山的最高峰,海拔六千一百七十八米?!崩蟿⑺坪蹩闯隽擞⒆拥男乃肌?/p>

      “這么高啊,可看起來并不險峻啊!”英子有點不敢相信,可卻想起高原反應,突然覺得頭有些脹,耳膜也開始鼓脹起來。她有些害怕,不知自己能不能挺住,便不知所措地看著老劉。老劉看著英子的嘴唇發(fā)青,慌忙從座位后面取出氧氣包,卻被英子擋住,“我沒事,爸。”話一出口,英子有些尷尬,蒼白的臉頰立馬泛起紅暈。

      “在這高高的青藏高原上,再高的山,站在遠處看,都像丘陵地區(qū)的小山。站在這更高的昆侖山上看這些山峰,那就更像小山包。因為,我們已經(jīng)站在一個絕大多數(shù)人難以想象的高度。”老劉意味深長地說。

      的確,過了海拔四千七百六十七米的昆侖山口,看著四面環(huán)繞的山峰,還真是有點像老家的山,唯一不同的是,老家的山都是綠的,而這里的山頭都是冰雪覆蓋著的。

      “快到了,前面就是?!崩蟿⒄f著,手指頭往路邊一指,示意司機停車。

      昆侖山口有一處較大的平臺,進進出出的人都會在這里停留片刻。環(huán)保衛(wèi)士索南達杰的墓就在路邊上,英子聽說過他的事跡。

      當汽車停下來時,英子就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跳下去,沒走兩步就覺得站立不穩(wěn),老劉慌忙跑過來攙扶,英子本想推卻,可雙腿總是往下沉,只能任由老劉攙扶著,一直走到爸爸的墓前。墓碑上的字,依然鮮紅無比。每到清明時節(jié),老劉都會親自過來用油漆描一遍,二十多年來風雪無阻。

      “教導員,英子來看你了,你的女兒來看你了?!崩蟿崦贡?,依然忍不住淚流滿面。

      在來的路上,英子只要想到爸爸或者爺爺,就忍不住眼淚雙流,便趕緊背過臉去,生怕被老劉看到,可當她站在爸爸的墓前,竟然沒有眼淚,只是有一種無法言表的悲傷。

      “爸爸,我是英子,我是來看您了……”英子跪在地上,抱著冰冷的墓碑,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呼喚著。

      老劉見英子一直這么跪著,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畢竟,這是英子第一次來看自己的爸爸。

      “就讓她一個人呆會兒吧?!崩蟿⑾胫?,走到車前,從車上取下一件軍大衣,本想送過去給英子披上,可猶豫片刻,掏出煙,點上一支,直到抽完才過去。他把大衣披在英子身上,然后摟住英子的肩膀,將她抱起來。

      這時,英子已是淚流滿面。她轉(zhuǎn)過身來,撲在老劉的懷里。

      “爸爸?!庇⒆雍傲艘宦暎缓蠛窟罂奁饋怼?/p>

      “英子永遠是爸爸的閨女。”老劉說著,將英子摟得更緊了。

      從這以后,英子還像從前那樣,把老劉當作自己的爸爸。

      大年初一這天,英子要上山,說這是老家的習俗,得給親人上墳。老劉就讓值班駕駛員送英子進山。

      這時候的昆侖山,早就是大雪封山,河流封凍,在陽光的照耀下,連綿起伏的山峰一座座都顯得冰清玉潔分外耀眼,山腳冰封的河流就像一條條蜿蜒延伸的玉帶有些刺眼。越野車在青藏公路上緩緩前行,車輪上的防滑鏈碾得冰雪咔嚓咔嚓響,可英子的心里卻異常安靜。

      “站起來是一座山,躺下去是一條河?!庇⒆油蝗幌肫疬@兩句詩,可她不知道,哪座山峰是爸爸站立的模樣,哪條河流是爸爸躺下的姿勢。在這高高的昆侖山上,無論哪座山峰,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巍峨挺拔,卻昂首挺立成中華大地的脊梁骨。這些冰雪消融匯聚而成河流,也未見驚濤拍岸,卻孕育出滋養(yǎng)中華民族的母親河。

      英子突然想起爺爺和奶奶,她決定給爸爸上墳后,就趕晚上的火車回趟老家,去給爺爺奶奶上墳。英子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回老家,在火車站候車的時候,才想起得給三伯發(fā)個加急電報。

      “我們家英子回家了,下午就到家了?!比拥接⒆拥募蛹彪妶笠咽谴竽瓿跞纳衔?,高興得了不得,逢人就說。

      三伯吃過午飯,就開著拖拉機去街上,買兩掛萬響的大鞭炮和紙錢香燭,然后在村口等候英子。這兩掛大鞭炮,一掛是英子給爺爺奶奶上墳時放的,還有一掛是英子返回部隊啟程時放的。

      英子老遠就看到村口的機耕道邊停著一臺拖拉機,山坳上站著一個人,肯定是三伯。

      “三——伯。”英子站定后,放下行李,雙手握成筒,套在嘴上,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氣,扯開嗓門喊了一聲。

      “英子回家了,怎么才回來啊。”三伯跌跌撞撞地迎上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一路上,三伯開得特別慢,油門一吼一吼的,從緩得很。

      “我們家的英子回來了?!?三伯見人就說。

      自爺爺去世,英子走后,三伯就搬過來住。像老家這樣的土磚瓦房,要是不住人沒人打理,不出幾年就會倒塌的。進門的時候,英子特意看了一眼門楣,兩塊軍屬光榮和一塊烈屬光榮的牌子是一塵不染。

      “全村的人沒有哪個不佩服幺叔的眼光,他老人家把英子扛在肩膀上當寶孫來養(yǎng),這不,現(xiàn)在我們家的英子也跟她爸爸一樣,哪個不羨慕啊。” 三伯說。

      那天晚上,英子和三伯圍著火爐,說了很多的話,可不知為什么,只要牽扯到英子的媽媽,三伯總是有意回避。然而,媽媽就像一道坎,一道高高的難以逾越的坎。

      “三伯,你就跟我講講我媽媽的事吧?!痹谟⒆拥男牡桌?,一直隱藏著對媽媽的渴求,如同一粒種子,破土發(fā)芽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

      “你娘也是沒有辦法,如果你是個崽,你娘就不會走的。你那年出門的路費,就是你娘掏家底的錢。無論你走到哪里,她一直掛念著你?!?三伯嘆了口氣說。

      5

      “歡迎首長隨行?!闭坡曂O潞螅龍F一營的官兵齊刷刷向英子敬禮,還扯開嗓門大吼一聲。

      其實,英子每次見到三團一營的官兵,都覺得分外親切。以前,英子還在急診科的時候,但凡知道受傷戰(zhàn)士是一營的,她都有一種特別心痛的感覺,仿佛,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就是自己的爸爸。久而久之,英子每次上手術(shù)臺,都會產(chǎn)生這種錯覺。

      同樣,三團一營的官兵也沒有一個不認識英子的。一營還有一條銘刻在每個官兵心里的鐵規(guī),每次上線,路過老教導員犧牲的地方時,都要減速鳴笛。這次因為擔任隨行醫(yī)療隊隊長的是上校副院長英子,執(zhí)勤帶班的團首長便由團長何大海出任,他與英子同乘一輛越野車,排在車隊的最前頭。在經(jīng)過老教導員的墓前時,何大??戳艘谎塾⒆?,他想看看英子的反應,如果有必要,就讓駕駛員小梁把車停下來,然后陪英子下去看看??捎⒆拥谋砬楹芷胶?,微側(cè)著臉,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父親的墓。即便如此,何大海還是覺得應該下去看看,要不然,英子怎么會擔任隨行醫(yī)療隊隊長呢。他輕輕地拍了一下駕駛員小梁的肩膀,小梁明白團長的意思,打開應急指示燈,然后減速將車??吭诼愤?。后面的車輛也依次打開應急指示燈,緩緩地??吭诼愤?。

      英子猶豫片刻,還是推開車門。山上的風很大,雖是十月,但山上已進入寒冬季節(jié),天上飄過一片黑云,帶來就是一陣雪,風刮在臉上,就像刀子一樣。英子拉了拉大衣的衣領(lǐng),將風紀扣扣上,左右看了看,沒有往來的車輛,便橫過公路,朝父親的墳墓走去。何大海從車上取下一把鐵鍬,跟在英子身后。墳墓距離公路大約二三十米,雖是一處緩坡上,但并不起眼,如果不細看,是很容易被忽視的。墳頭如果不是年年添幾把沙土,只怕是早被這山谷里橫沖直撞的風抹平了。

      英子并不在意這些,但看到墓碑上字痕里有些積雪,就掏出紙巾來,小心地擦拭著。在頭幾年里,她還試圖在墳頭撒些草籽。按老家的風俗,墳頭上都是要長野草的,越茂盛越好??蛇B續(xù)撒播幾年草籽,卻一根草也沒有長出來過。想必,草籽都被狂奔的大風刮跑,即便是能長出來,在這高寒地帶的戈壁灘上,也是難以成活的。后來,英子也知道,從格爾木到拉薩的青藏公路的沿線,平均每公里就會有一座墓碑。人們都說,這些墓碑就是青藏公路的路碑。這當中,有多少墳墓,即使是在清明時節(jié),也難得有人想起。也許,只有父親的墳墓,才常常有戰(zhàn)友和親人來添幾把土。

      看著英子將墓碑上的字擦拭干凈后,何大海才將手中的鐵鍬遞過去。英子接過鐵鍬,象征性地鏟幾鍬沙礫堆在墳頭上,然后將鐵鍬舉得高高的,卻在半空中停下來,遲疑了一會,才輕輕地落下來,然后輕輕地在新添的沙礫上拍幾下,似乎生怕拍痛父親。添完土后,英子轉(zhuǎn)身便走,這時,汽笛長鳴。

      拉開車門時,英子扭頭看一眼后面的車隊,宛如一條巨龍盤旋在這莽莽昆侖山中,如此壯觀的場面,恐怕也只有在青藏線上才能看到?;氐杰嚿?,英子剛起了漣漪的心立即恢復平靜。這似乎有點不應該,以前年幼無知時,以為自己的生命里只有爺爺和奶奶,可后來在失去最后的依靠來到格爾木,父親理應成為自己的全部,可是,父親依然是那么模糊,依然是那么的不真切。

      醫(yī)療隊隨同執(zhí)勤部隊上青藏線,沿途的醫(yī)療保障服務都有醫(yī)務人員專職負責,因此,每到一個兵站,英子就抽空去看看兵站的戰(zhàn)士,尤其是在新戰(zhàn)士面前,她總是像一個大姐姐。快到五道梁兵站時,天空開始飄起雪花。

      “各車注意,降車速,控車距,保持好聯(lián)系?!?何大海抓起對講機吼叫起來。

      沒多久,雪花就變成雪片,在空中狂舞。這時,頭頂?shù)臑踉圃綁涸降?,看樣子,很快就要變成暴風雪,何大海立即命令部隊就地休整,抓緊時間給車輪安裝防滑鏈。

      “這暴風雨說來就來?!庇⒆觽?cè)著臉看著車窗外,雪片越來越大,風越刮越起勁。

      何大海側(cè)過臉看著英子,他擔心英子不適應。英子擦了擦車窗上的霧氣,正看著外面飛舞的雪片,她似乎感覺到何大海正看著自己。

      “我是隨行醫(yī)生,不用你擔心的。”英子說。

      英子嘴里雖是這么說,其實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高原反應,但不嚴重,只是有些耳鳴,就連剛才自己說出的話,都明顯能感覺出來,聲音比正常要低出幾度。

      “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焙未蠛^D(zhuǎn)過臉去,擦了一把車窗,看著窗外說。

      英子也明白,只要五道梁能挺住,就能挺過唐古拉山口。

      沿線最艱苦的,就是五道梁兵站和唐古拉兵站,父親都曾駐守過的。這兩個兵站海拔在四千六百至五千二百米之間,風吹日曬的,戰(zhàn)士們的臉膛都是黝黑的,嘴唇是青紫的,還總是干裂著的,上面翹著乏白的死皮。

      看著他們,英子就像看到父親的當年??裳矍暗倪@些戰(zhàn)士都是那么清晰,而父親卻總是模糊不清。為了能讓父親清晰起來,在軍醫(yī)大學上學時,英子還特意拿著父親那張照片去照相館翻拍修復。幾天后,英子去照相館取照片,顏色倒是鮮亮許多,可依然不是那么真切,尤其是父親的臉,居然被弄成紅撲撲的。父親的臉應該也是黝黑的,或者是黑里透紅的那種,絕對不可能是這種白里透紅的紅潤。英子有些失望,還有些生氣,卻又不好說什么。畢業(yè)后回到格爾木,英子找過張志軍,問他要父親的照片。張志軍從相冊里找一張他跟教導員合影的黑白照片,英子覺得,修復后的彩色照片還不如這張黑白照片真實。

      6

      暴風雪越來越猛,車窗外什么也看不見,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別看了,能看見啥啊。”何大海說完,扯了扯大衣的衣襟衣領(lǐng),將身子裹得緊緊的,然后深深地吸口氣,雙手抱在胸前,往后一靠,頭一仰,閉上眼睛。

      英子扭頭看他一眼,也深深地吸口氣,然后吐出來,雙手抱在胸前,閉上眼睛。

      昆侖山里的天氣就是怪,都得看云的臉色,要不,怎么會說山上的天氣是一日四季隨機播放。即便是這會兒,說不定格爾木正艷陽高照。車里,只聽到外面風雪的嗚咽聲,以及雨刮片刮蹭風擋玻璃的聲響,有些刺耳,看樣子,風擋玻璃上已經(jīng)結(jié)冰。

      “雨刮器關(guān)了?!焙未蠛0l(fā)出夢囈般的聲音,然后扭了扭腰和脖子,像是睡著了。

      車里,只剩下暖風的聲音。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外面的嗚咽聲小了,英子睜開眼睛,暴風雪已經(jīng)過去,但天空還在飄著雪花。何大海拉呼的聲音也突然打住,“檢查車輛,準備出發(fā),爭取天黑前趕到五道梁兵站?!?/p>

      “都說三團的何大海睜著眼睛是睡覺,閉上眼睛是想事,還真是?!庇⒆娱_玩笑說。

      前排的駕駛員小梁和警衛(wèi)員小周不由而同地扭頭看了一眼英子,露出詭秘的笑。這話要是從戰(zhàn)士嘴里說出來,肯定會挨罵的,但從英子嘴里說出來,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檢查車輛,沒聽到嗎?!焙未蠛5闪怂麄z一眼,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英子也跳下車,路面上的積雪都被風卷走了,但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冰,而右車道出現(xiàn)兩道蜿蜒延伸的玉帶,那是執(zhí)勤車隊在重車進藏時,長年累月碾壓出來的,明顯比路面要低一些,卻被風雪抹得平平的。車頂?shù)姆e雪足有一尺厚,而公路邊的洼地上,積雪至少有二三尺深。車隊是靠右??康?,路邊的積雪幾乎淹沒整個車輪,有的戰(zhàn)士在打雪仗,看到團長從車上下來,趕緊扔掉手中的雪球,操起鐵鍬清理輪胎前后及車頂?shù)姆e雪。英子抬頭看了看天,看樣子,快要放晴了。

      醫(yī)療車駛過來停在英子身旁,急診科主任醫(yī)生彭文博從車上跳下來,他一直在擔心英子。

      “英子姐,你是不是有高原反應。”

      “有點,輕微的?!?/p>

      英子在急診科當主任時,彭文博還是副主任醫(yī)生,關(guān)系一直很好。

      “那,要不吃幾粒藥,緩解一下。”彭文博知道英子的習慣,雖說是醫(yī)生,但她用藥非常謹慎。

      “不用了,文博,出發(fā)前我已經(jīng)服用過?!庇⒆訑[了擺手,剛擺兩下,就停住了,“文博,多去看看新上線的戰(zhàn)士,還要注意方式和方法,要不他們就知道死犟硬扛?!?/p>

      英子說完,就拉開車門上車了。

      車隊順著路面的玉帶前行,快到五道梁兵站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白茫茫的大地間,公路就像一條印有條紋的黑飄帶,在莽莽昆侖山中飄蕩。抵達兵站時,兵站的官兵們已經(jīng)把車場上的積雪清理干凈,然后在兵站的營房前列隊迎候。地面殘留的冰渣再次被封凍,車輪一碾就咯吱咯吱地響。兵站站長胡偉剛調(diào)任不久,少校也是剛提的,職務是副營。

      胡偉跑到車的左側(cè)準備迎接,他以為車上坐的是一營長陽衛(wèi)國,他倆是陜西老鄉(xiāng)。胡偉拉開車門,一見車上下來的上校,還是女的,趕緊退后一步,立正敬禮。

      “醫(yī)院的劉副院長,你不認識?”何大海跳下車,見到老部下的表情,就知道這小子犯傻了。

      “參謀長好,不是,團長好。”胡偉一見是何大海,趕緊跑過來敬禮。

      何大海理也沒理,一把將他推開,繞過車頭,走到英子身邊。

      “地上結(jié)冰了,小心滑倒?!焙未蠛Uf著,就伸出手來,扶住英子的右臂。

      胡偉一見團長這表現(xiàn),趕緊跑過來,扶著英子的左臂。英子撲哧一聲笑了,任他倆半攙半扶著自己,這一天的顛簸,還真是感覺有些累。

      執(zhí)勤官兵的到來,激活整個兵站。有老鄉(xiāng)的找老鄉(xiāng),沒老鄉(xiāng)的找同一趟列車拉過來同年兵,見面異常親切。

      “父親當年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庇⒆涌粗麄?,仿佛看到父親當年。

      兵站就這十幾號人,平時看來看去就這十幾張臉,長年呆在一起,早就沒有話說,可跟執(zhí)勤的官兵湊在一起時,就有說不完的話。

      當晚,英子感覺還是有些高原反應,雖然覺得有些累,想早點歇息,但還是不放心戰(zhàn)士們。找到彭文博時,他正帶著醫(yī)療隊成員在給官兵們體檢。

      “首長好。”排隊等候的官兵一見英子,齊刷刷立正敬禮。

      “都坐下,好好休息?!庇⒆記]有回禮,只是擺了擺手,以她眼里,這些戰(zhàn)士就跟自己的兒子一樣。

      “文博,戰(zhàn)士們的身體狀況還好吧?”英子走到彭文博身旁,輕聲問道。

      “不太樂觀。”彭文博取下聽診器,交給身邊的醫(yī)務人員,“執(zhí)勤官兵和兵站官兵都不同程度出現(xiàn)高原反應。”

      “還是樂觀一點好。”

      英子特別在意醫(yī)療隊成員的情緒,如果太悲觀,就會直接影響到官兵的意志。在海拔四千六百多米的地方,高原反應是無可避免的,即便是執(zhí)勤青藏線的老兵。英子也時常勸慰自己,戰(zhàn)士們常年在這高寒缺氧的青藏線執(zhí)勤,如果單純地談健康,那未免有點太奢侈,隨行醫(yī)療隊的首要職責,只能是應急處置和保證生命。

      躺在床上,英子的腦海里依然浮現(xiàn)著官兵們那一張張黑里透紅的臉,以及那干裂青紫的嘴唇,沒有半點睡意,聽著外面風的嗚咽聲,耳鳴似乎有些緩解。第二天早上,英子剛起床洗漱完畢,何大海就過來敲門,說沱沱河沿線的路面都已結(jié)冰,已經(jīng)命令執(zhí)勤官兵檢查車輛,加固防滑鏈。

      一路上,聽著防滑鏈碾壓路面的聲響,很有節(jié)奏感,只是這聲音聽起來讓人覺得沉悶,有些壓抑。英子閉上眼睛,再側(cè)著耳朵傾聽路面凍結(jié)的冰雪被綁著防滑鏈的車輪碾壓時的聲音,又聽出了碎裂的聲音。

      7

      從五道梁到沱沱河再到溫泉的路上,雖然走得很慢,但還算順暢。然而,就在離開溫泉兵站后不久,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不緊不慢的。執(zhí)勤部隊最擔心遇上這種天氣,雖說暴風雪可怕,但暴風雪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唐古拉山只怕下得更大?!焙未蠛>o鎖著眉頭說。

      英子知道,別看這雪片不過榆樹葉那么大,但很快就會把路面淹沒。大雪封路其實算不得什么特別的事,每年的春冬季節(jié)總是有那么幾次的,但每逢春冬季節(jié)上線,官兵總是希望能遇上好天氣,至少,別出現(xiàn)極端天氣。

      “前方出現(xiàn)情況,可能是車禍?!蓖蝗?,聽到駕駛員小梁喊了一聲。

      英子定睛一看,前面白茫茫一片,隱隱約約看到有黃燈在閃爍,看情形是車禍。在執(zhí)勤途中,遇上這種事已是習以為常。

      “前方有老鄉(xiāng)受傷,請醫(yī)療隊迅速趕到,一營長陽衛(wèi)國領(lǐng)隊?!焙未蠛Wテ饘χv機,看著英子一眼,英子會意地點了點頭,何大海這才喊開來。

      小梁立即打開應急指示燈,減速向右停靠。車剛停穩(wěn),英子就打開車門跳下去。

      路邊是一輛摩托車,司機蜷縮在雪地上,頭盔滾落在一邊,還有血跡,看樣子是頭部受傷。路邊的積雪已有七八寸深,英子深一腳淺一腳走到跟前,跪在雪地里,小心地將傷者翻過身來,是一位藏族漢子。

      “老鄉(xiāng),我是軍醫(yī),會漢語嗎?”英子抱住他受傷的頭問道。

      對方點了一下頭。

      “你活動一下手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部位受傷?!庇⒆涌粗煺挂幌率帜_,看樣子其他部位并無大礙,“好了,別動,醫(yī)療車馬上就到?!?/p>

      將藏族漢子抬上醫(yī)療車,英子吩咐醫(yī)護人員給他清理傷口,又讓彭文博檢查全身還沒有傷情,特別是胸部。何大海叫上幾個戰(zhàn)士將摩托車弄到車上后,看著英子,英子明白他的意思。

      “文博給他做了全身檢查,沒有什么大礙,我們就送他到前方的一零二道班吧?!庇⒆诱f。

      考慮到雪還在下,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架勢,也不知道前面路況如何,只能做出這樣的安排。

      果然,雪越下越大,剛過一零二道班,陽衛(wèi)國就接到唐古拉兵站的通報,說唐古拉山出現(xiàn)暴雪天氣,雪是從凌晨開始下的,越下越大,路面積雪已沒膝蓋。

      “這樣的極端惡劣天氣怎么越來越頻繁?!焙未蠛1г怪f。

      “只能怪青藏高原太容易過敏?!庇⒆影腴_玩笑地說,“我聽朋友說,格爾木有幾個搞攝影的,每年都在同一個時候去格拉丹東拍攝同一條冰川,通過最近十年的比對后發(fā)現(xiàn),冰川每年都在退化,而且退化的速度還越來越快?!?/p>

      “嗯,那群搞攝影的我見過,那年他們的車陷在河床里,還是我們拉上來的?!?/p>

      “是嗎?”英子說,“大海啊,你們執(zhí)勤的時候,碰到這樣的事多嗎?”

      “多,”何大海說,“特別是最近幾年,一到夏天,自駕游的內(nèi)地人越來越多,他們又不熟悉沿線的路況,也不了解山里的天氣變化,每次執(zhí)勤都得救助好幾起,幾乎成為常態(tài)。在這幾年里,光是大衣都得送出去幾十件?!?/p>

      “誰叫你是人民的子弟兵呢?!庇⒆尤滩蛔『呛切ζ饋怼?/p>

      “你不也一樣,我聽醫(yī)院的護士說,劉教授見到老鄉(xiāng)就覺得是自己的叔伯兄弟,見到戰(zhàn)士就……”說到這,何大海才發(fā)覺說漏嘴,趕緊閉上了。

      “沒事,你接著說?!庇⒆优ゎ^看著窗外。

      “不說了,我得養(yǎng)精蓄銳,這鬼天氣?!焙未蠛Uf完,還真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英子也覺得有些困,還是有點高原反應,一連兩個晚上都睡得不踏實。閉上眼睛,聽著防滑鏈碾壓積雪的聲響,車身輕微的搖晃著,感覺像是躺在搖籃里,聽著爺爺?shù)统炼鴨握{(diào)的催眠曲,很快就睡著了。

      “英子。”好像是爸爸在呼喚,可聲音很小。英子睜開眼睛,真的是爸爸。

      “來,爸爸抱?!卑职謴澫卵?,伸出雙手。英子走過去,撲進爸爸的懷里。爸爸抱起英子,然后舉起來,舉過頭頂,放在肩膀上。這時,爸爸松開手,英子害怕摔下來,趕緊抱住爸爸的額頭。爸爸知道英子害怕,舉手握住英子的小手,“英子,騎穩(wěn)喔?!卑职终f著,就半屈著腿,飛快地跑起來,快得像一陣風。

      不知道跑了多久,英子聽著爸爸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手心也全是汗,奔跑的速度也慢下來。

      “爸爸跑不動了,”爸爸放下英子,“英子一個人玩喔。”

      這時,英子看到一條河,好寬好寬的河。突然,爸爸不見了。英子到處找,還不停地呼喊,可怎么也找不著,也沒人應聲。英子跑到河邊,看著爸爸浮在河面上,正逆流而上,還沖著自己笑。英子在河邊奔跑起來,追趕著爸爸。不知追了多久,也不知追了多遠,這時,英子看到遠方有一座雪山。

      “這里怎么會有雪山呢?”英子停下腳步,她實在是跑不動了,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爸爸一直往上方游去,游著游著,爸爸突然從河面上飄起來,飄向雪山。

      “爸爸,爸爸,你要去哪里?”英子想爬起來追上去,可怎么也邁不開腿。這時,感覺有人在背后猛推一把,可雙腳還像是釘在那兒一樣,而爸爸突然隱入雪山消失了。

      隱隱約約,英子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響,然后又輕輕地關(guān)上。英子睜開眼睛,車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連忙打開車門跳下車,一下就陷在雪地里,積雪沒過小腿肚。雪已經(jīng)停了,明媚的陽光十分扎眼。陽衛(wèi)國正在指揮各連集合隊伍,人手一把鐵鍬。唐古拉山的雪也停了,路面積雪過膝,兵站的官兵也全體出動清理積雪。

      “這是到哪里了???”英子走到何大海身旁。

      “快到唐古拉兵站。”何大??粗⒆樱澳慊剀嚿闲菹?。”

      “不要小看姐,姐也是混出來的?!庇⒆游χf,趁何大海不注意,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鐵鍬,這才正色地說,“我回車上休息,讓戰(zhàn)士們小瞧我啊?!?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9/12/qkimagesxuelxuel201808xuel20180802-11-l.jpg"/>

      “誰敢!”何大海說,“你是這里的最高首長,而且是美女首長!”

      “那就更應該給戰(zhàn)士們做表率啰!”英子停頓一下,“還得糾正一點,是資深美女?!?/p>

      英子說完,將鐵鍬插在雪里,舒展一下筋骨,抓起鐵鍬便忙活開來。英子知道,無論是體能還是適應能力,自己都沒法跟執(zhí)勤官兵相比,尤其是在這高海拔地區(qū),正因如此,英子更能把握住執(zhí)勤官兵的身體狀況,如果自己堅持不住,官兵們也該休息了。

      8

      執(zhí)勤官兵與唐古拉兵站官兵兩頭并進,中間相距雖然不到十公里,如果放在海拔三千米以下的地方,那的確算不上什么事,可在這海拔超過五千米的地方,稍有不慎,付出的,將是生命的代價。戰(zhàn)士們常常半開玩笑地說,在這唐古拉山上,一年只有一季,那就是冬季或者大約在冬季,但在一天里,就有四季,無序播放。

      看著身邊這群年齡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戰(zhàn)士,一個個咬著嘴唇喘著粗氣,一鍬一鍬地鏟著積雪,如果不是應征入伍,這時候,他們還應該是經(jīng)常變著法子找著理由,向父母伸手要錢的大男孩,可來到這青藏高原,來到這青藏線,就一個個變成了小男子漢??粗麄?,英子想到正在讀大學的兒子。

      在英子眼里,兒子依然那么任性,那么少不更事。那年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英子希望他報考軍醫(yī)大學或者軍事院校,可兒子卻是一臉的不屑,把英子氣得沒脾氣。后來,還是姥爺出面調(diào)和,才報考航空航天院校。不過,跟前幾年比,現(xiàn)在已經(jīng)懂事許多,至少已經(jīng)開始喜歡上國防軍事。

      “英子姐,英子姐?!笔俏牟┑穆曇?,英子抬起頭,看到彭文博正在四處尋找自己,“文博,什么事?”

      彭文博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唐……唐……”

      “別急,先喘喘氣,緩過來再說。”從彭文博的神色來,估計是唐古拉兵站有要緊的事。

      “那邊”,彭文博指著唐古拉山的方向,喘著粗氣,“有個戰(zhàn)士,肺水腫,正往下送,估計還會出現(xiàn),緊急情況。”

      “何大海呢?”

      “何團長,已組織官兵,全力搶出,一條急救通道。”彭文博吸了口長氣,“我已通知急診科,應急救援隊正準備出發(fā)?!?/p>

      “我上去接應?!庇⒆诱f著,就拉開醫(yī)療車的車門,卻被彭文博一把拉住,英子明白他的意思,“別攔我,文博,你別忘了,我是心肺科出身的。你組織醫(yī)務人員,注意觀察執(zhí)勤官兵,尤其是新兵,他們好勝心太強,千萬不能出意外。”

      官兵們搶出的道路剛好能通行醫(yī)療車,路面來不及清理,防滑鏈碾得冰碴四濺,還有些打滑。駕駛員緊緊把握著方向盤,盡力靠左行駛,避免滑出路基。英子緊緊抓住車門上方的扶手,眼睛盯著前方,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脫掉大衣,摘下棉帽,呼著大口大口的白氣,竭力向前突進。

      路邊的百米礅一個接一個地緩緩向后退去,英子心急如焚,一面盼著快點接到從唐古拉兵站轉(zhuǎn)移下來的戰(zhàn)士,一面擔心只顧著快點搶出急救通道的戰(zhàn)士。這些長年執(zhí)勤青藏線的官兵們,一直在用自己的健康與毅力,同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抗爭著。說白了,就是犧牲身心健康,透支生命,幾乎是所有的官兵都不同程度患有高原病。特別是眼前這種危急情況下,官兵們的身體機能本來就處于臨界狀態(tài),一旦越過臨界點,就會倒下。

      “再慢點,別跟太緊,免得給戰(zhàn)士們造成心理上的壓力?!庇⒆涌吹角懊娴膽?zhàn)士不時回頭看一眼醫(yī)療車,又埋頭清理路面,就提醒駕駛員小吳。作為專門為青藏線執(zhí)勤官兵服務的醫(yī)生,英子總是心懷愧疚,這二十多年來,看著多少年輕的生命從眼前消失,他們跟自己一樣,跟爸爸一樣,有父母,有妻兒。如果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或許親人們更容易接受,可在這和平年代,有的甚至是獨生子女,每一個犧牲,給親人帶來的傷痛,都是沉重無比的,即便是至高的榮譽,也難以撫慰。

      “看到了?!瘪{駛員小吳喊道。在前方的坳上,出現(xiàn)一團黑影。

      “停車?!庇⒆訉π钦f。她知道,越在這種時候,越需要慎重,不能讓這最后幾百米的突進成為壓垮戰(zhàn)士們的最后一根稻草,“醫(yī)療隊徒步前去接應。”英子率先跳下車,走到戰(zhàn)士中間,“戰(zhàn)士們辛苦了,休息一下,多喝水?!庇⒆影€拍了一下戰(zhàn)士的肩膀,叮囑他們多喝水。這時,何大海和陽衛(wèi)國也上來了。

      “都認得吧?”何大海指著英子問戰(zhàn)士們。

      “認得。”戰(zhàn)士們響亮地回答說。

      “別見怪,英子姐,我們的戰(zhàn)士在這高原上呆的時間長,腦子都缺斤少兩”,何大海半開玩笑地說,“都不曉得跟資深美女打個招呼,往后得好好操練操練,要不將來保準找不到對象?!?/p>

      戰(zhàn)士們聽出團長的暗示,趕緊立正敬禮,齊聲吼了一聲“英子姐好。”

      “都叫姐啊,我兒子都跟你們差不多大呢?!庇⒆有χf。

      看著醫(yī)療隊的同志在雪地里爬行,英子跟大伙擺擺手,便跟上去。積雪的表層已經(jīng)凍結(jié),英子將腳抬得高高的,踩下去,只聽到咔吱一聲響,再一使勁,便撲地一下深深地陷了進去。

      英子手腳并用,艱難地向前爬行,驀然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玩雪時的情景,想起夢里出現(xiàn)的雪山,便抬起頭,放眼望去,天地間只有兩種顏色。天空是如洗的湛藍,大地是耀眼的潔白,遠方起伏的山峰,在陽光的照耀下和湛藍天空的襯托下,分外的冰清玉潔。那起伏的山峰仿佛是兩排滔天的巨浪,分別從兩個不同的方向涌起,然后,朝著同一個方向推進,要不,這唐古拉雪山,在起伏的群峰中,顯得那么的巍然高聳。

      “那應該就是夢境中的雪山。”英子趴在雪上,癡癡地望著高聳的唐古拉雪山,仿佛,那就是爸爸的背影,即便是狂風暴雪,也巋然不動。英子突然明白過來,爸爸自打穿上軍裝,就與這莽莽昆侖,與這青藏高原,融為一體。這么多年來,爸爸一直站在這高高的高原上高高聳立的山峰上,低下頭,就能看到自己,看著自己在雪地里打滾,在爺爺懷里撒嬌,然后指引著自己來到這高高的青藏高原,成為一名軍人。

      英子想站起來,給父親敬個禮,可沒膝的積雪緊裹著雙腿,無法站直身子。英子用膝蓋頂著積雪,使出全身的力氣才直起腰,緩緩地抬起手臂??墒种割^有些不聽使喚,怎么也伸不直,好在戴著厚厚的手套,看上去,還是挺直的。

      【作者簡介】肖子樹,生于1976年,湖南雙峰人。中學肄業(yè)后四處流浪,2004年移居青海,做過編輯、記者,現(xiàn)主編內(nèi)刊。業(yè)余寫作,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若干,青海省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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