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國正
美國警察:“Dr.Lee,您參與調查了8000多件案子,您是怎么找到證據(jù)的?”
李昌鈺:“我歸納了7種簡單方法——站著看、彎腰看、腰彎深一點看、蹲著看、跪著看、坐著看、各種方法綜合起來看。”
李昌鈺站在積滿冰雪的約爾拉湖畔,迷茫地望著眼前蒼茫的風雪。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告訴他:海倫失蹤的關鍵證據(jù)就在附近。
居住在此處不遠的美國東方航空公司空姐海倫于1986年11月18日下班回家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盡管種種證據(jù)表明她很有可能已經(jīng)被曾任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工的丈夫殺害,但三次測謊結果均顯示:矢口否認的理查沒有任何說謊的跡象。更棘手的是,除了臥室里搜集到的七點血跡。警方甚至找不到海倫的尸體。
有目擊者稱,理查在海倫失蹤后,曾開著一輛拖載著大型碎木機的卡車向約爾拉湖方向開來,這成了本案最重要的線索。面對被冰雪覆蓋的約爾拉湖,李昌鈺決定下水搜查。他組織起一支空前龐大的搜查隊,在湖中打撈了四、五天,最終找到了死者海倫的56片碎骨、2660根頭發(fā)、3盎司肉塊和1顆牙齒,再加上從湖底打撈的一副理查購買的用來切割尸體的電鋸,在法官和陪審團面前,李昌鈺再次重現(xiàn)了海倫遇害的駭人情景:
11月18日晚上7時。理查與海倫在家中為離婚發(fā)生爭執(zhí),理查順手拿起重物,走到海倫背后用力一擊,將她打倒跪在地上,理查再補上一擊,海倫頭部血流如注。并有七點血跡噴濺到床邊。隨后理查開始清洗現(xiàn)場,并將妻子的尸體放入車庫的冷凍柜內(nèi)。19日深夜,他將冰凍的尸體搬上卡車,開到約爾拉湖邊。先用電鋸將海倫的尸體分段鋸開,由于尸體已經(jīng)凍僵,因而現(xiàn)場沒有找到任何血跡。隨后。理查開動卡車上裝載的碎木機,將肢解的尸體連同一些木材一起放入碎木機內(nèi)粉碎。碎片被拋到湖中央。但是有一些骨頭碎片和頭發(fā)依然留在了湖邊。在粉碎完所有的證據(jù)后,理查將電鋸的編號磨掉,然后丟入湖中……
一項幾乎天衣無縫的謀殺案,還是被李昌鈺用死者千分之一的尸體偵破了'這也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起在沒有找到受害人尸體的情況下為犯罪嫌疑人定罪的經(jīng)典案例。
李昌鈺在這起案件中所顯示的經(jīng)驗、決心和毅力令人稱贊,但他更強調的是搜集證物時的耐心與細致。作為一位鑒識專家,必須要忍受工作的繁瑣與枯燥,甚至要時刻面對種種駭人的犯罪現(xiàn)場。1960年,李昌鈺剛剛從臺灣中央警官學校畢業(yè)。參與調查的第一起案子就是個無頭分尸案。從水里打撈上來的尸體令他感到惡心,6個月之內(nèi)再也沒有吃肉。如今歷經(jīng)8000多件案子磨礪后的李昌鈺自然已是處變不驚,他甚至總結出了不少破案心得,當美國警察問他:“Dr.Lee,您參與調查了8000多件案子,您是怎么找到證據(jù)的?”李昌鈺瞇著眼笑著說:“我歸納了7種簡單方法——站著看、彎腰看、腰彎深一點看、蹲著看、跪著看、坐著看、各種方法綜合起來看?!?/p>
作為耐心與細致對鑒識工作無比重要的例證,李昌鈺喜歡向同行講述這樣一個案子:有一次。他經(jīng)手一個搶劫案件,犯罪分子丟下一件衣服逃跑了。李昌鈺等人負責鑒定衣服,尋找偵查方向。幾個化驗員輪番檢驗,卻一無所獲,結果李昌鈺從衣服內(nèi)側的一個破洞里抓出一只小皮夾子。皮夾子里面有汽車駕照、社會安全卡以及一些其他個人資料,其中除了有嫌犯的姓名、地址外,還有他的照片。李昌鈺給負責這個案件的刑警打電話,告訴他嫌犯的姓名、地址。這位刑警半信半疑地回答說,“李博士,我們知道您很厲害,但是根本沒有想到您這樣神通廣大,能將嫌犯的姓名地址都化驗出來!”
1994年6月,美國人在電視上目睹了一場好萊塢電影式的馬路追逐,橄欖球巨星辛普森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警方逮捕。在兩天前的深夜,辛普森的前妻及男友戈德曼在家中被殺害。警方在辛普森家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血手套、一只血襪子,同時從辛普森的汽車里提取到了血跡。經(jīng)DNA技術鑒定,辛普森車上的血跡,手套上、襪子上的血痕、辛普森本人的血液,與案發(fā)現(xiàn)場的血跡一致。辛普森被控謀殺。
辛普森組建起了豪華的律師團為自己脫罪,李昌鈺作為全美最知名的刑事鑒識專家也受到邀請。經(jīng)過縝密細心的鑒定,在檢方與辯方一番唇槍舌劍的較量后,李昌鈺出庭了。他將一瓶紅墨水倒在白紙上,然后用手猛拍,隨即又將紅墨水從不同的高度滴到白紙上,以此表現(xiàn)血跡噴濺的形態(tài),并用這些示范結果和現(xiàn)場所收集到的血跡形態(tài)進行比對。李昌鈺解釋說,從現(xiàn)場這些血跡形態(tài)來看,死者戈德曼曾與兇手長時間的打斗,并且曾與一名或兩名殺手展開過一番血戰(zhàn),可警方卻指控辛普森在30分鐘內(nèi)殺害了兩位受害人。
為了使陪審團更清晰地認識到警方指控的荒謬之處,李昌鈺進一步分析:在案發(fā)當晚10點半,辛普森在給女友打電話;11點鐘,他的禮車來接他去機場,也就是說,辛普森的行兇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他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從家中驅車趕到前妻家,翻過拉著鐵絲網(wǎng)的高墻,用一把刀連殺兩人,然后立刻趕回來,上樓洗澡,再將證物統(tǒng)統(tǒng)毀掉,最后上車趕往機場。在短短30分鐘內(nèi)完成這么多事情,這可能嗎?
接著李昌鈺又用大量證據(jù)證明,警方在現(xiàn)場搜查時有許多違規(guī)行為,所謂搜集到的200余項鐵證實際漏洞百出。而那些真正有價值的證據(jù)卻被警方在現(xiàn)場取證時忽略甚至破壞掉了。李昌鈺拿出一張警方在兇殺現(xiàn)場拍下的辛普森前妻的尸體照片,指著死者身上的幾點血跡說,這樣重要的證據(jù)警方居然沒有采集,而是隨意破壞了'如果能檢測一下這些血跡,兇手估計早已被查出來了。此案最終因為指控證據(jù)薄弱,辛普森被法庭宣告無罪釋放。
辛普森案因為牽涉明星、種族沖突、警察瀆職等因素,被美國媒體渲染成世紀大審判。宣判當天,克林頓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華爾街一片寂靜,數(shù)千警察在街頭嚴陣以待。案子結束后,眾多參與審判的工作^員依靠爆料、出書成為百萬富翁。李昌鈺也因為這個案子聲名更加如日中天,無數(shù)封寄給李姓華裔的信件都被郵政部門誤投到他的家里。其中包括寄給諾貝爾獎得主李政道的信件。但李昌鈺本人并不重視這個案子,他說:“辛普森的案子最沒有challenge(挑戰(zhàn))?!?/p>
不僅是辛普森。美國的名人們在出了麻煩時往往都會首先想到他。1993年7月20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的白宮特別助理文森·福斯特的尸體出現(xiàn)在公園里,嘴巴里被打了一槍。有人猜測福斯特可能與總統(tǒng)夫人有染,被克林頓發(fā)現(xiàn)后遭到謀殺。于是美國國會請李昌鈺做物證鑒別的總顧問。李昌鈺通過對周圍的情況、槍支、指紋、現(xiàn)場足跡和槍口的比對、論證。給國會寫了兩個報告,每個報告200多頁,指出福斯特系精神壓力過大而自殺,非他殺。后來李昌鈺與當時的副總統(tǒng)戈爾偶遇,戈爾笑著說:“我當美國總統(tǒng)的一次機會葬送在你的一紙報告中了?!?/p>
不過在李昌鈺心中。那些在司法機器中處于弱勢的平民百姓才更需要他的幫助。有一位在紐約唐人街經(jīng)營豆腐店的小老板被華青黨黨徒敲詐數(shù)次,最后一次對方見勒索不成,便威脅要傷害他的家人,驚恐中這位小老板從桌下掏出手槍將他打死。結果,檢方控告他故意謀殺等18項罪名。理由是如果一槍就夠了,為何要打18槍呢?同一天下午,檢方、辯方都給李昌鈺打電話,要求他為自己—方工作。但李昌鈺想也不想,便答應幫助這位小老板。
在勘察了現(xiàn)場之后,李昌鈺發(fā)現(xiàn)這位老板的家人就住在店鋪的后面。他建議己方律師以“打毒蛇的推理”來做法庭辯護。理由是:如果你在庭院里發(fā)現(xiàn)一條蛇朝妻兒爬去,自然的反應是將蛇打死,而且還會在驚恐中連擊數(shù)次,以確保家人安全。此時的反應是條件反射式的下意識行動,常常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少下。結果這位華人被無罪釋放。
李昌鈺沒有想到,一個突然的電話將他和美國顯赫的肯尼迪家族聯(lián)系在了一起。電話那頭是威廉·肯尼迪強奸案的兩位著名的辯護律師,他們懇請李昌鈺出任該案的辯方專家,雖然對豪門丑聞感到無聊,但在對方急迫而真誠的懇請下,李昌鈺最后還是將案子接了下來。
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站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這座價值700萬美元的肯尼迪家族的別墅里,李昌鈺拿著兩只普通的白手帕分別在水泥地和草坪上擦了一下,便離開了現(xiàn)場。
不久,案件開庭,在自稱被威廉強暴的受害者派翠西亞在法庭上不斷哭訴著在案發(fā)當晚威廉如何將她按倒在肯家別墅的水泥地上、并在她掙脫后怎樣按倒在旁邊的草地上強奸了長達15分鐘之后,李昌鈺出庭了。他先是向陪審團講述了“微量物質轉換定律”,根據(jù)這個著名的刑事科學理論,兩個物體的表面在運動中接觸的時候,總會產(chǎn)生一定的微量物質轉移,一個物體表面的微量物質會轉移到另一個物體的表面。例如,當一個人的手指接觸到另一物體的表面時,這個人手指上的汗液等微量物質便會轉移到此物體的表面,在上面形成指紋。然后,李昌鈺向陪審團展示了自己手中那兩條白手帕,指著高倍望遠鏡下放大的痕跡照片給陪審團解釋道:一塊手帕上有著明顯的與草地摩擦的痕跡,而另一條手帕的表面可以清晰地看到灰色的摩擦痕跡和纖維破損的跡象,而絲質相似的派翠西亞的衣服、內(nèi)褲及胸罩上卻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與水泥地面及草地摩擦的痕跡,這表明她并沒有在草地上待過,也沒有在水泥地上掙扎過,她完全是在說謊。
陪審團席位立即傳來一陣驚奇的竊竊私語,檢察官沉不住氣了,他大聲地向李昌鈺問道:“手帕和內(nèi)褲并不一樣,李博士,你為什么要使用手帕,而不使用女性內(nèi)褲來進行對比呢?”李昌鈺回答了一句日后被刊載為法庭經(jīng)典名言的話語:“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沒有隨身攜帶女人內(nèi)褲的習慣,平時身上只帶著手帕?!狈ㄍ?nèi)哄堂大笑,最終陪審團一致裁定威廉·肯尼迪強奸罪名不成立,李昌鈺就這樣輕易地為顯赫的肯尼迪家族洗刷了非常不光彩的強奸罪名。
這樁案件并不復雜,令人們印象更深刻的是李昌鈺在法庭上展現(xiàn)出的口才與幽默。實際上,作為一名刑事鑒識專家,李昌鈺有自己的局限性,他并不是偵探小說里那些無所不能的神探,他最大的長處是在微量物證的鑒定上,超出這個范圍,他同樣無能為力。李昌鈺自己也多次說,他是被新聞界神話了。在克林頓拉鏈門事件中。李昌鈺扮演的只是一位水平高超的鑒定專家角色,案情調查的重心并不在他。臺灣3·19槍擊案,李昌鈺的鑒定結論也沒有取得實質的結果,從偵查角度看沒有實際價值,不過他的外交辭令值得學習:“我至少證明了槍擊不是中共干的,也不是國民黨干的?!?/p>
在生活中,李昌鈺是一個和藹可親而不時表現(xiàn)點小幽默的人。他不拒絕媒體的采訪。也很重視公眾形象。甚至還很有娛樂精神。除了經(jīng)常在全世界演講、訪問,他甚至抽空參加了一期臺灣綜藝節(jié)目《康熙來了》。在現(xiàn)場,他妙語連珠,主持人小S一見他就大呼:“李博士,我好愛你哦!”,李昌鈺立刻笑道:“愛我的人很多,但我只愛我太太!”不過小S仍不甘心,硬是要求跟李昌鈺來個友情擁抱。她得逞后,李昌鈺卻突然來了一句:“其實我平常抱活人比較少。反倒是抱死人的機會比較多。”一番話嚇得小S立刻冒冷汗。不敢在李昌鈺面前再造次!
李昌鈺甚至差點去拍廣告。在他做警長的時候,曾有電影公司請他主演一個30秒的廣告,其創(chuàng)意是:波士頓海港的深夜,下著小雨,一盞孤零零的路燈下,有一具尸體,女尸。此時,警笛長鳴,一輛警車急馳而來,剎住。助手打開車門,只見李昌鈺身披風衣,神情嚴峻,銳利的目光掃過現(xiàn)場。突然,他打了一個響指,頭也不回地問:“我的手機呢?”
“這么酷的廣告為什么沒拍?”有記者問他。李昌鈺回答:“當時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說拍廣告對警務形象不好,州長倒是鼓勵我拍,但我想,賺個五萬塊錢,丟了朋友,我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