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眼疑云

安妮·沃格爾

不速之客

當警察擰亮Mr.K臥室的燈時，正好是三點二十分。“早晨好。”Mr.K先發(fā)制人地對他打了個招呼。

“起來?！彼畹?。

“出什么事了？”

他當時正站在敞開的門旁邊，只見他把頭向走廊靠邊偏了偏，立即就有另一名警察從砸爛的門縫里用槍對準Mr.K。

“可以梳洗梳洗嗎？”

“現(xiàn)在不行。”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另一名警察也直把Mr.K押到汽車后門時才說了句，“行了。”他這是在命令司機開車。

“我們?nèi)ツ膬?？?/p>

除了槍在Mr.K的肋骨上壓得更緊，別無回答。

“也許，”Mr.K通達地建議道，“你們可以告訴究竟我被控何罪吧？”

“不準說話?！本炖淅涞卣f。

汽車急駛過幾幢小房。房前是修剪整齊的花園，房頂上聳立著電視天線桿。

Mr.K心中暗暗猜想，他們到底發(fā)覺我犯了哪條與政府有抵觸的罪狀？汽車拐了個彎，駛過幾條小路，最后駛上大街。在倫敦市政大廳附近的紅綠燈處，Mr.K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如果汽車往后拐向市中心，那就意味著他將被帶到倫敦警事廳刑事部，說明案情嚴重。慶幸的是汽車筆直地向前駛?cè)ァ?/p>

不一會兒，汽車使在當?shù)匦l(wèi)生部的沙礫道上停了下來。Mr.K被架著下了車，徑直往一條通向毗鄰警察局和法院的小徑走去。Mr.K被關(guān)進一間斗室自省。室內(nèi)沒有床。Mr.K估計監(jiān)獄生活從此開始，便索性做起呼吸操來。接著，他又做了彎腰操和伸展操。以前Mr.K常常苦于沒空做這類健身運動。

做完健身操，他頓時感到周身舒爽、清新。便舒舒服服躺在地板上，從容地等待著即將發(fā)生的一切。不一會兒，一個身穿警官制服的人端著一小杯茶走進屋來?？吹組r.K躺在地板上，他臉上露出驚訝不解的神情。

“那兒有把椅子?！彼钢鴮r.K說。

“謝謝，等我覺得地板太硬再坐椅子?！?/p>

他將茶放在一塊木板上。這塊木板固定在墻上，是可活動的，放下來便可當桌子用。

“您能解釋為什么把我關(guān)進這兒嗎？”Mr.K問。

“抱歉，我也不知道?！?/p>

“能給我弄套盥洗用具和刮胡刀嗎？今早走得太倉促，用具都留在家里了?！?/p>

“我一定設(shè)法使你一會兒就得到這些東西?！?/p>

Mr.K坐起來，喝著茶。茶味醇香甘馨得令人驚奇。Mr.K曾聽說監(jiān)獄里的茶猶如白水里泡煮過的洗碗布一般。也許，警察局里的茶又另當別論。Mr.K又獨自靜呆了許久。幸好，雖然衣兜里的大部分東西被搜走，警察還給他留下了諸如指甲刀之類的有刃之物。于是，Mr.K便起草起《克拉鼓信使報》的專欄文章來。為了掩人耳目，專欄記者是這位大魔術(shù)師偵探的“第二職業(yè)”。

這篇文章當晚就得交給編輯室。論題他昨晚就已深思熟慮，反復推敲過了。這是他的習慣，其好處是在睡覺時可以進行充分醞釀，第二天早晨便可把文章一氣呵成。但此時他感到空著肚皮實在難以斐然成章。幸喜這時另一個警察端著熱水、香皂和修面用品走了進來。

大約在七點半，早餐送來了。一個盤子里盛了些看上去和吃起來都味如鋸木面的東西。那個警察想必看見了Mr.K下咽食物時的表情?！皩Σ黄?，”他說道，“我們奉命不準給你吃別的東西?！?/p>

“這倒沒關(guān)系，我想知道的是為什么把我?guī)У竭@兒來？”Mr.K說著，用木湯匙將所有的東西橫七豎八地推倒了。

“真的不清楚。不過我已命人叫部長在十一點鐘來接見你了?！?/p>

“哪位部長？”

“衛(wèi)生部長，就在隔壁。你得和福利人員打打交道?！?/p>

“您們完全可以用正常的方式通知我，毫無必要把您和您的同事牽連到這麻煩中來呀?！?/p>

“一點兒也不麻煩?！彼虮蛴卸Y地對Mr.K說道，“在你等待的這段時間里想看看早晨的報嗎？它們剛到。”

Mr.K表示讀讀也可以，雖然他認為這些報最不值一讀。果然不出所料，報上千篇一律地刊登著政府的聲明：剛發(fā)生的謀殺案；有關(guān)進口電影中演員私生活的報道，以及電視明星等等。幾小時后，那警察再次進來時，Mr.K不由得高興起來。他告訴Mr.K說，衛(wèi)生部長接見Mr.K的時候到了。

話不投機

從警察局到衛(wèi)生部只需通過一扇兩室互通的房門。衛(wèi)生部的墻上掛著英國鄉(xiāng)土風景畫——這種風景即使曾有過的話，也早被城鄉(xiāng)規(guī)劃部破壞得蕩然無存了。走過制作精美的地毯，Mr.K看見一間小小的接待室，室內(nèi)陳列著現(xiàn)代化的擺設(shè)和一些婦女雜志。大多數(shù)男子雜志早在幾年前就禁止出版了。

部長的辦公桌上放置著鮮花，墻上貼著一張正在作游戲的兒童照片。

“孩子們在裝拐子，”部長解釋著，“個個都活潑可愛?！?/p>

他請Mr.K在他對面坐下，遞過一盒雪茄來。Mr.K謝絕了。

“哦，不會抽煙，”他說道，神情嚴肅地站起身來，掃視了一下Mr.K的檔案卷宗。

“以前愛抽煙，可在三年前戒了?！盡r.K說。

“啊——哈，一定是你離開《格雷日報》時戒的?！?/p>

“對，大約是在那個時候?！?/p>

他翻過幾頁卷宗。Mr.K試著想偷偷看看上面寫了些什么，可不行。他是個肥胖的老家伙。相貌丑陋，臉被太陽曬得黝黑。顯而易見，他享受著出國度假的待遇。那可是只有二級以上的政府人員才能得到的洪福啊。

“近來你覺得身體怎么樣？”他向椅子靠背一仰，把十個手指尖對合在一起，透過鏡片盯著Mr.K——做出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神情。Mr.K覺得這副架勢與部長的身份極不相稱。他的眼神冷酷似鋼，還略帶一絲自負的傲氣。Mr.K告訴部長，他的身體非常正常。

“哦……哦……哦，你上月的體格檢查顯示，你的健康狀況并不理想。智商已降到七點四以下，體重下降得令人失望，而且你的心臟也有心律不齊的跡象?？偠灾w格檢查的結(jié)果證明你患有進行型心情不安癥……”

“我沒有感到過心情不安呀?！?/p>

“我親愛的朋友，這種檢查貴在于認真、科學。是否感覺得到是另一碼事。體檢結(jié)果的報告，乃是由一組給你會診的專家們在作了仔細全面的檢查后得出的?！?/p>

看來Mr.K只好對此無言以對了。

“想提個問題，行嗎？”沉默片刻后Mr.K問道。

“請吧，親愛的朋友，什么樣的問題都行……”

“請問，為何警察在今天凌晨三點二十分把我從夢中弄醒，爾后又用槍逼著把我?guī)У竭@兒來呢？你們完全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寫信通知我呀?！?/p>

“哦……有過這種事？”他用冷冰冰，干巴巴的腔調(diào)問道，拿起一支香煙點燃，朝天花板吹吐出一口煙霧。“你是不是常常愛幻想一些從未真正發(fā)生過的事呢？”

“不，從來不?！?/p>

“怎么能肯定呢？”

Mr.K無言地與他相對。

“假如我是你的話，Mr.K，我就會辭掉你那所謂的《獨立報》社記者的差事。因為對于你這樣有才華的記者，這種報只會抑制你的才氣，讓你失望、沮喪和憂慮——它的發(fā)行量少得令人掃興?！?/p>

“難道這也會導致健康狀況的變化？”

“那是當然。這些癥狀在初期并不嚴重，但是，倘若你繼續(xù)你現(xiàn)在的生活方式，長時間后必然招致嚴重的后果，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真為你擔心，Mr.K，說實在的，非常非常地擔心。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決定讓你立即再接受些額外檢查。好了，與閣下這次短暫會晤，本人感到不勝榮幸。以后無論你何時想再和我見面，只需要給衛(wèi)生部掛個電話，我的秘書就會安排的?！?/p>

他站起身來，給了個信號，房門一開，門口正好站著帶Mr.K來的警察。警察把Mr.K移交給一個男護士。由他把Mr.K帶進一間小屋，叫他脫下衣服，摘去手表。然后，Mr.K被帶到體檢室，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從他身后推來一臺醫(yī)療器械，把他的頭緊緊地夾住了……

罪惡的發(fā)明

Mr.K醒來時，正躺在床上，滿眼一片白霧蒙蒙。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見。Mr.K伸出手指舉到眼前，它宛如一團模糊的黑影，慢慢地消失在靄靄霧氣之中。

“很好，”Mr.K身邊有一個聲音說道：“你會習慣的。請繼續(xù)安靜一會兒?！?/p>

他聽從了這充滿善意、語調(diào)柔和的聲音。迷霧中Mr.K恍惚看見兩扇小窗給打開，又漸漸地變得大了起來。隨即他也能看清屋內(nèi)的物體了：床欄、墻壁、房門和漆色柔暖的天花板。只是眼中的影像小而清晰，仿佛是從倒拿著的望遠鏡里看出來的一樣。窗戶繼續(xù)變大，漸漸充滿了他的視線，室內(nèi)的東西也變得與實物一般大小了。Mr.K感到有什么東西放到他鼻梁上了。

那個聲音又說道： “我剛給你戴上一副眼鏡?！?/p>

Mr.K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一個男子坐在他的身邊。他穿著一件白大褂，戴著一副助聽器。他的面孔生得十分英俊，只是顯得書生氣十足。

“可我從不戴眼鏡。”Mr.K抗議道。

“現(xiàn)在就需要戴了，因為你的眼球晶狀體已被切除了?！?/p>

“為什么？”

“別激動——是為了避免你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p>

Mr.K想起了和衛(wèi)生部長的會晤。是他干的勾當？

“主管你病情的部長，”穿白大褂的男子繼續(xù)說道，“認為你有管閑事的傾向。除非你屬于警察當局，否則這就是不健康的舉動。”

“是這樣?？晌疫€是不太懂，假如我不再管‘閑事了，干嗎還給我戴這種眼鏡呢？”

“我是個警醫(yī)，奉命給你戴上這副眼鏡。問題是眼鏡用壞時，你得向眼鏡制造商申請新的眼鏡。所有的眼鏡商都是衛(wèi)生部長的代理人，他們要得到部長的同意才能給你新的眼鏡?！?/p>

“這樣看來，我得十分小心別弄壞它才行。”

“你再小心也用不長久。眼鏡的鏡片是由一種特殊材料做成的，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自行破碎?！?/p>

“真是一項罪惡的發(fā)明?！?/p>

“發(fā)明者當初并不知道它將被作何種用途。他們很少有讓發(fā)明者知道真相的。況且，這項發(fā)明早在效率黨執(zhí)政之前。我深信它有著工業(yè)價值。警察很快就看上并利用了它。你可曾留心過有許許多多的人戴眼鏡和助聽器嗎？”

“是的，留心過。我以為人們戴它們的部分原因旨在提高自己的聽力和視力?！?/p>

“多少有點關(guān)系，可更多的是在警察插手前，他們并沒有先天性缺陷?！?/p>

“可是，這么多年，為什么沒有人上訴控告呢？”

“部分原因是他們不想成為國家的敵人。那樣，左鄰右舍會像躲瘟疫那樣躲避他們，他們會因此而失業(yè)，找不到工作——陷入諸如此類的困境中。另外的原因是，一旦落到警察或衛(wèi)生部長的手里，便會遭到更為悲慘的命運?！?/p>

“可受害者多了，這些國家的敵人肯定會攜手聯(lián)合起來推翻這個政權(quán)的?！?/p>

“談何容易。我們的文明是建立在中央集權(quán)制的商品大生產(chǎn)、娛樂、信息和教育統(tǒng)一的基礎(chǔ)之上的。我們每個人不是與他們的鄰居或同事，而是與這個國家休戚相關(guān)。人們再也沒有從事一般性社交活動的舞臺了。”

“作為一名警醫(yī)，你對我說這些話，真使我感到吃驚。”

“你不就是Mr.K嗎？你不就是《克蘭凡·柯里爾報》和《弗里恩·巴尼特電訊報》的撰稿人嗎？”

“對，正是鄙人。你怎么知道的？”顯然，這位法醫(yī)并不知道Mr.K的真實身份。

“由于工作的緣故，我得看看你的身份證?！?/p>

Mr.K默然了。顯然，這家伙企圖引Mr.K上他的圈套，說出些自找苦吃的話來。Mr.K停了一下說道：“我想你有權(quán)查看做這種手術(shù)的人的檔案吧。順便提提，你剛才說到了助聽器?！?/p>

“對，另一種常見的手術(shù)便是切除耳膜。病人被裝上人造耳膜，這種耳膜同這種鏡片一樣，到一定時候便自行壞了。四年前，他們也給我切換了耳膜。這就是我得為警察做事的原因。我保存有我所知道的這類手術(shù)病例的所有副本，而且還可以從同事那里得到更多的資料?！?/p>

“我倒極樂意看看這些東西?！?/p>

“我沒帶到這兒來，你愿意哪天晚上到我家里去嗎？”

“愿意。不過這樣安全嗎？”

“我們只好冒這個險了?！?/p>

“就當我是個間諜。”

“那我也是。還有什么別的法子呢？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警察一會兒就會來釋放你的。我已把我的姓名和住址寫在這張紙條上啦，把它藏在衣服里，預防警察搜身?！?/p>

“不必吧，我可以記住的。”

“你不行。他們還會給你作電休克，暫時中斷你的記憶，他們這樣干是為了使人們在以后弄不清楚在這里發(fā)生過什么事。”

“離開這里后，我會受到監(jiān)視嗎？”

“說不準，一般說來他們不那樣干。雇人盯梢是樁很花錢的事。不過，你還是防著點好?！?h3>秘密會談

Mr.K照他說的話辦了。他花了三個小時才走到他的寓所，雖然它離他家并不遠。Mr.K先是到《弗·巴尼特電訊報》辦公室呆了幾分鐘，遞交了幾本書。然后經(jīng)過白求恩公園，走進一片古老的墓地，這肯定會使監(jiān)視他的人產(chǎn)生懷疑。

Mr.K在墓地中徜徉著，最后才在一塊墓石上坐下。過了半小時，他斷定無人盯梢。四周靜得出奇，這么長的時間，倘若有人Mr.K早發(fā)覺了，當然死人除外。他乘上一輛公共汽車，向倫敦城內(nèi)他的寓所駛?cè)?。中途他下了車，以防曾?jīng)跟蹤他后來又丟失了他的人碰巧又把他盯上了。

大夫住的區(qū)域十分理想，可這里的住宅即使是新建的也顯得簡陋、骯臟。如今，國家把大每分財政收入花費在宇宙飛船和運載武器上，英國已在火星上建造了第一座太空站。當這個消息公布時，舉國上下歡騰了幾天幾夜。當時，報紙上連篇累載那些充滿奇特幻想的科幻小說。可當政府當局宣布以后幾年里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執(zhí)勤士兵才能飛往火星登陸時，人們激動的心情又再次低落下去了。

Mr.K找到了大夫的住宅。這是幢老式但建造得十分結(jié)實的樓房。Mr.K在門外發(fā)出了他倆預先定好的暗號。門鈴的按鈕輕輕地發(fā)出一聲信號，于是Mr.K走進門廳。他看見一部電梯，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顯然已廢棄多年沒用了。管理部門才沒有那份閑情逸致派個電工來維修呢，哪怕這幢樓里住有警醫(yī)。

大夫親自來開門，Mr.K終于松了口氣。他曾料想開門迎接他的是警察，或者是他的“朋友”衛(wèi)生部長。不過當Mr.K看見客廳里還有別人時，不由得在門口愣了一下。大夫趕忙解釋道：“這位是約翰·奈挺格爾，我的好友。約翰，這就是Mr.K?！?/p>

這位陌生人把臉轉(zhuǎn)向Mr.K。他身材矮小，思路敏捷，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一雙藍色的眼睛充滿了活力。這張臉Mr.K曾見到過。幾年前，它在電視屏幕和各大報上頻頻顯露。他是著名探險家和宇宙旅行家。曾指揮第一艘飛船在火星安全著陸?？纱藭r此地又見到他，實在使Mr.K感到萬分驚訝。據(jù)說，他在火星登陸后不久，就不幸在金星上遇難了。

“你的表情看上去仿佛見到了鬼魂！”他說。

“是的，真抱歉。我一直以為你的遺骨在金星的一隅廢土中安眠多年了呢?！?/p>

“是啊，大多數(shù)人都這樣想。我從未接近過什么金星。事實上，我要乘坐的那艘飛船根本就未曾離開過地球。我被他們秘密逮捕，扔進大牢。我越獄逃了出來，流亡國外。幾個月前，我聽說國內(nèi)有事可干，才秘密回國?！?/p>

“有事可干？”Mr.K不解地問道。

“那天我沒時間把全盤計劃告訴你，”大夫說道，“我們幾個人秘密聚會——商討了步驟和方式……”

“莫非要干掉總統(tǒng)？”

“正是如此——還有他那幫‘效率專家。我們注意你已由來已久，正要派人與你接近，警察當局就下手了。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來，倒是幫了我們的大忙。我心中深感抱歉，出于無奈給你做了手術(shù)。可我別無他法，他們派人監(jiān)視手術(shù)。而且事后還給你單獨進行了手術(shù)后檢查——還記得吧，就在你出院前，一位專家檢查過你的眼睛?！?/p>

“這沒關(guān)系，我為自己不加入聾、盲人的行列而深感自豪?！?/p>

“你和我們志同道合，我也感到自豪?！奔s翰說，“你正是我們所希望的人。咱們開始吧?！?/p>

“想喝點黑市上買來的威士忌嗎？”大夫問。

“可能的話——天亮前我們還需要點黑市咖啡?！奔s翰說道。

刺殺總統(tǒng)

離開大夫的住宅時，群星已在消褪，迎面吹來料峭的晨風。過量的劣等威士忌，幾品脫的黑市咖啡弄得Mr.K神經(jīng)麻木，而約翰從南美偷偷帶回國的辛辣雪茄抽得他陣陣肺痛。但他的心情舒暢愉快。他們草擬了徹底推翻、摧毀“效率之國”的計劃。時機已經(jīng)成熟——只需要堅定有力的一擊，他們深信，很快它就會土崩瓦解。

Mr.K回到家里休息了幾個小時，便著手工作。他的工作是號召被警察切換了眼球晶狀體和耳膜的人們。Mr.K不愿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的鏡片還能使用多久。但他也不能草率冒失地從事。他必須謹慎小心地避開對他們的觀點持有懷疑態(tài)度，或者會轉(zhuǎn)而反對他們的人。

Mr.K得運用自己所有的聰明才智和經(jīng)驗，去猜測別人的思想。他將所有人分成三組——可以信賴的人，與他們有同感但不適宜拋頭露面的人，以及有待進一步考驗的人。然后他們組成了一個堅強的團體，擁有六百個積極活動的成員和五千個見到他們得手就會加入的人。

關(guān)鍵的時刻就要來臨。他們決定在九月總統(tǒng)的生日這一天結(jié)束“效率之國”的生命。選擇在這天的一個原因，是總統(tǒng)要在電視上露面，發(fā)表電視講演。另外，警察們?yōu)闇蕚洚斕鞂偨y(tǒng)表示愛戴和效忠的儀式，必然要忙亂一陣子，他們希望警察們因忙亂而注意不到他們的行動。

他們高興地發(fā)現(xiàn)，幾乎電視臺的所有工作人員長期以來都恨透了“效率之國”政府。這些工作人員大多數(shù)人都被警察切除了晶狀體和耳膜。他們還發(fā)現(xiàn)另一些人失去胳膊或大腿。他們甚至還偶然發(fā)現(xiàn)有個婦女給裝上了人造鼻子。彌漫全國的憤怒和絕望的怒火，在電視臺熊熊燃燒，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即使是刷地板的女仆看上去也始終慍怒滿面。除了保安人員、外國電影明星以及總統(tǒng)本人之外，他們不必擔心其他阻力。

總統(tǒng)將在演說時被槍殺，就在百姓的眾目睽睽之下。接著，約翰將出現(xiàn)在屏幕上宣布新時代的開始，和他在一起的有包括Mr.K在內(nèi)的一伙人。

刺客是個自告奮勇的年青姑娘。一天晚上，警察從她的懷中搶走了她的愛人，后來聽說他在蘇格蘭獨自散步時吃了有毒食物而與世長辭了?？瓷先ニ坪跏蔷接薮乐畼O的疏忽，他們既沒有找到死者尸體，也沒抓到下毒的兇手。

Mr.K一伙人對勝利充滿信心，卻沒有想到警察當局自己會來幫此大忙。他們雖有計劃、有膽略，但是靠他們自己是難以挑選到這樣理想的刺客的。有警察的畫龍點睛，總統(tǒng)行刺計劃不失為天才之作。

他們不能讓總統(tǒng)講上兩分鐘的話，否則觀眾們會關(guān)掉電視機?？偨y(tǒng)的講話稿聽上去總像是內(nèi)務部里某個令人生厭、愚笨之極的公務員草擬的。

那個年青姑娘站在對面墻邊，緊靠總統(tǒng)的后面。墻上挖了兩個孔：一個供她觀察，另一個放置她那支鋸短了槍管的槍。有人按了一下按鈕，總統(tǒng)講演廳頓時被紅燈照得透亮。緊接著只聽“呯”的一聲槍響，一縷青煙從墻上那個孔騰起，在總統(tǒng)周圍消失了。

總統(tǒng)停止了講演，似乎站立不穩(wěn)地晃搖了幾下，又繼續(xù)講起來?？稍捯炎兊谜Z無倫次，意思含混。他輕輕地移動著腳后跟，轉(zhuǎn)著身子，當他把背轉(zhuǎn)向攝影機鏡頭時，他的頭蓋后骨突然脫落了——從里面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的，不是腦漿，不是鮮血，而是一卷卷錄音帶、一只只小齒輪、電池，以及看上去像是木屑的東西。

原來早在十五年前他就任“效率之國”第一任總統(tǒng)時，警察當局就給他換了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