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夜寂靜,蟲兒歡唱。人乏眼困,躺下又睡不著,隨意拿起枕邊汪曾祺先生的書,隨意翻開,是《果園雜記》。
“波爾多液”那一小節(jié)最有意味,僅憑這一點就可斷定汪曾祺先生在生活中是個好玩有趣且大氣的人。他一開頭就說:“噴了一夏天的波爾多液,我的所有的襯衫都變成淺藍色的了?!边@似乎是牢騷抱怨,其實不然。
再往下看就會知道,這開頭的話里原是透著淺藍色的歡喜勁呢。這歡喜也不是普通的歡喜,而是在枯燥辛勞的境遇里開出的一朵出塵清新的荷花,吸收淤泥、水、水草的各種養(yǎng)分,娉娉婷婷于天地中。
波爾多液是用硫酸銅、石灰,加一定比例的水勾兌的農(nóng)藥,是果園的看家藥,能保證果園的豐收,一年數(shù)不清要往各種果樹上噴多少次。它呈天藍色,汪曾祺先生覺得很好看。我有田地勞作的經(jīng)驗,沒見過誰認為農(nóng)藥化肥好看的。汪曾祺先生不但發(fā)現(xiàn)了波爾多液的好看,還是噴波爾多液的能手。人家讓他總結經(jīng)驗,他說:“一、我干不了重活,這活我能勝任;二、我覺得這活有詩意?!?/p>
這活其實真不是好活,不但要細致,而且要拿捏得當,比重活都累。你看:“把噴頭綁在竹竿上,把藥水壓上去,噴在梨樹葉子上、蘋果樹葉子上、葡萄葉子上。要噴得很均勻,不多,也不少。噴多了,藥水的水珠糊成一片,掛不住,流了;噴少了,不管用。樹葉的正面、反面都要噴到。這活不重,但是干完了,眼睛、脖頸,都是酸的?!?/p>
這就是汪曾祺先生的悅納了。悅是高興,愉快;納是收入,接受。人生贈與的,來者不拒,笑呵呵歡喜地來接收,還能玩出詩意來,何止是能手,明明是高手嘛,大手筆勾勒下的氣質(zhì),不顯山不露水,放之四海八荒都能活得行云流水。
生活中懂得悅納,容易平順氣和,不走狹窄道。讀書求知,懂得悅納,才會豐富深入。
孫犁先生曾經(jīng)寫過一篇《與友人論學習古文》,回憶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學習古文的經(jīng)歷。提到學習方法,孫犁先生以為不能只讀古文,也要讀讀歷史,二者相結合,效果更好。還要閱讀歷代筆記小說。以文為主,詩、詞、歌、賦并進,收效會大些。除去讀外,還應該作,這樣可以幫助讀。
以前,我想把散文寫好,以為只要讀散文的書就好了。這其實是局限自己了。小說,詩詞,歷史,哲學,自然……還有生活這本大書,都應涉獵的。文字美是必須的,文章的思想及豐富度亦是重要的。悅納是讀書破萬卷,所以才會下筆如有神。
聽蔣勛先生講《紅樓夢》,每講一回目,他喜歡說,這一回抽出去是可以作為一個單獨的優(yōu)秀短篇小說來讀。每一回一個主題,卻并不單單寫主題,而是扯些看似和主題無關的事,實則息息相關,涵蓋豐富。《紅樓夢》的偉大,就在于它的豐富,悅納了文字的精美,小說的技巧,故事的恢宏,人物的復雜,時代,家族,愛情,性格,命運,詩詞,醫(yī)學,烹飪……它像個寶藏,后世的人挖來挖去,多少光陰過去了,依舊有驚喜。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論是生活處世,為人為文,求知做事業(yè),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