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烈毅

一種飛

無人關(guān)心塔吊里的人。

這個下午，只有我一個人對他望著

仿佛不是他，而是我坐在里面

好了，現(xiàn)在我就坐在那樣高的地方

你們想想都感到擔心和害怕的地方

我總有一天會這樣飛起來的

帶著沉重的塔吊飛

飛過我的家就好了

飛過我妻子的頭頂和一切人群之上

午夜

午夜的街上駛過各種奇怪的車

我最喜歡的是悶罐油車

后面拖著一條鐵鏈

這是和別的車子不一樣的

午夜應該有不一樣的地方

我想我應該在午夜多出來逛一逛

哪怕一個人只穿著一件風衣

被夜風吹鼓起來，像一張舊報紙

也是好的，極好的

路燈下

路燈下的葉子是要落得遲一些的

被路燈照著

享受著路燈的溫暖

路燈的柱子我用手在黑暗中撫摸過

冰冷而光滑

順著路燈的柱子爬一爬

我才知道

我的褲子是咔嘰布做的

它筆挺筆挺的

適合我一個人走夜路

用腳把街上所有的落葉踢翻

游魂

房子旁邊的灌木叢

有一片淺水

到了春天里面就會有蝌蚪

我每年春天都會擔心

它里面還有沒有蝌蚪

我從來不管其他季節(jié)

在其他季節(jié)我都很放松

在其他季節(jié)里我從來不進入

這片灌木叢

在其他季節(jié)里我都是一個

房子里的游魂

對面樓房的女人

到了傍晚，女人收回晾曬在外面的香腸

女人的心是要細一些

住在我對面樓房的女人

我還沒看清她的長相

她就把她的東西收回了房間

只有一大串香腸還在我眼前搖晃

它誘惑我把這個心細的女人看清楚一些

它誘惑我整整一個冬天

都像一個雪人枯坐在房間里

把房問當作外面

把房問當作冬天的一個林場

當最后一只黑鳥破窗而出

它是對面樓房的女人嗎

人栽樹

我們在冬天看見的

這棵水杉露出它的鳥巢來了

我們在冬天看見的這棵水杉

的確比其他的季節(jié)要好看

人栽樹是要挖洞的

要想把這棵高大的杉樹栽到你們身邊去

要挖很大很深的洞

連你們也會感到害怕

除非你們不想看著它緊貼著

你們的樓房長起來

這樣活著好好的東西，我們要抓緊時間去看看

他一直堅持

街上有很多滑稽的人

不是一下子

就能看出來的

我看了很多滑稽的人

最后都沒有笑出聲來

而是變得更加嚴肅

最后一個滑稽的人

竟然將我弄哭了

他始終把一張紙貼在臉上

他一直堅持

迎著風走著

為了不讓紙

從他的臉上忽然落下

如果有風

大型的三角鋼琴

占據(jù)著房間的一大塊地方

然而孤單

占據(jù)著一大塊地方

然而它依然感到孤單

在另一個角落里

我的衣服架

掛著我的舊襯衫

房間里如果有風

它就飄一下

就像我來了

理智與荒誕

我取來一盆仙人掌

檔住窗臺

不是完全地檔住

只遮住一半光線

一半就夠了

我最會使用這種植物

至于曇花

它已經(jīng)被我用塑料袋套住

它一開花就被我套住

套在昨晚的七點鐘

我是一個如此理智而又

荒誕的人

死去之前

賣白菜的人把白菜整齊地碼著

收廢品的人也把塑料泡沫

整齊地堆放著

不能有一絲凌亂

我見過大街上的

一只羽毛被風吹著的

死去的麻雀

只有我知道它在死去之前

認真梳理過自己的羽毛

它的周圍

一個人的舊沙發(fā)

隨便扔在這里不管了

一些草長出來

將它包圍

我看見它周圍的草

長得是要好看些

格外旺盛，像火苗

我經(jīng)常撿一些柴回去燒

卻從來沒有燒出過

這種綠色的火焰

一雙舊皮鞋

一雙鞋帶徹底松散的舊皮鞋

我每天給它曬曬太陽

我把雙手伸進去

我的手也想暖和一陣子

我用手走路已有一些時日

我倒立而行

在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的大街上

人們只顧拖著自己的拉桿箱

在我身上你們可以發(fā)現(xiàn)舊皮鞋的氣息

在它身上我可以看到我年輕時的樣子

沮喪中包含著一種倔強

墻里面伸出馬頭

這座墻

在我感到枯燥乏味的時候

里面就有一只馬的頭伸出來

我摸了摸它的眼睛

（它的眼睛總是閉著的）

我摸了摸它的鬃毛

（它的鬃毛是石頭的）

只有當我摸它的鼻子的時候

它濕濕的鼻子

它淌著鼻涕的鼻子

類似一種真空的裝置

可以將我的掌心牢牢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