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主義,女,85后,現(xiàn)居北京,從事寫作十余年,文筆細膩,構思穎異,迄今發(fā)表作品百余篇。
周末,和朋友們聚在一起喝咖啡。朋友們指的是老三、苗苗和美鈴。老三是我的發(fā)小,苗苗是我大學同學,美鈴是通過苗苗認識的,老實說我和美鈴不熟??梢哉f老三是朋,苗苗是友,美鈴是們,合稱朋友們。
朋友們沒問我的意見,擅自給我點了杯美式咖啡。我嘗了老三的卡布其諾和苗苗的拿鐵,覺得還是自己的好喝。其實我還想嘗嘗美鈴的焦糖拿鐵,但是不好意思,也不敢。美鈴總是臉色陰沉,雙臂交叉在胸前,隨時準備否定一切。有她坐鎮(zhèn)的地方,方圓十米之內,小孩都不敢哭。
“哎,幫我看看這幾個壁紙哪個好看?!泵缑鐒偘峒?,在忙裝修。
“都不好看?!泵棱徴f。
“沒問你。”苗苗把手機遞給老三,“老三,你是搞藝術的,你幫我出個主意。我想要這種感覺……”
我也想看壁紙,但是老三拉著椅子湊到了苗苗那邊,我只好把腦袋縮回來,無聊地開始咬吸管。
“塑料遇高溫會產生有毒物質?!泵棱徴f。
“哦?!蔽矣樣樀赝鲁鰸M是牙印的吸管。桌上的四杯咖啡液面開始震顫。
老三伸手按住了我的大腿,對美鈴說:“隨她去吧,你不讓她咬吸管她就要抖腿。要不怎么單單給她拿了根吸管呢?”
我一看,果然,四個杯子,只有我的有吸管。
“咬吧?!崩先呐奈业耐裙膭畹?。
“存在還是毀滅”,我陷入了兩難境地。吸管懸在我嘴巴下方十厘米處,脖子伸得太長太久,頸椎病漸漸爬上來。
“沒不讓你咬,就是提醒你一下?!泵棱徴f。
“哦?!蔽掖饝欢訛殡y了,舌根處泛起治頸椎病的顆粒沖劑的苦味兒,腦門開始冒冷汗。
一只手伸過來,抽走了吸管,老三招呼服務員:“勞駕,把這個扔了吧。”
“好的先生,需要給您拿支新的嗎?”
“不要了,謝謝?!崩先f著,一腳把我的左腳從桌子腳上踹開。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無動于衷,繼續(xù)詢問苗苗新家的戶型和各室具體面積,在紙巾上畫圖。發(fā)現(xiàn)我又試圖偷看壁紙,她把手機翻扣在桌上,給我一個大白眼,“你少摻和挑東西的事?!?/p>
“我就看看?!?/p>
“看看也不行。讓你看一圈,六個備選項就變成六十個了,非累死我不可?!崩先龑Ω也皇斓拿棱徑忉?,“這家伙有選擇困難癥,這家店有兩個門,待會兒走的時候千萬不能讓她走在最前面,否則她肯定會站在兩個門中間,左一步右一步左一步右一步……”
“哪有那么夸張!這回我就走前面給你看!”我嘴上抗議,心里暗自盤算走哪個門好。左邊的門是雙開門,通暢些,但是右邊那個單開門離外面的電梯更近,不過還沒見到有人從那里進出,說不定是鎖著的……等我回過神來,老三和苗苗已經(jīng)埋首于立體幾何世界,美鈴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王義,你幫我出個主意?!泵棱忛_口了。
我趕緊擺出微笑:“什么事?”
“我最近要打官司?!?/p>
“啊……”我拿不準是該表現(xiàn)出驚訝、沉痛、疑惑還是別的什么,美鈴毫無感情的語氣和表情沒有給我任何提示。無論如何,打官司總不是好事吧,想到這里,我慌忙收起笑容。
“我業(yè)余時間在環(huán)保站做義工,這你知道吧?有個老家伙,說是幾個月前捐了一堆舊衣服,現(xiàn)在才想起有件棉衣里縫著十幾萬塊錢,非讓我們給他找回來。都那么長時間了,早處理掉了。我們解釋他不聽,把辦公室砸了,還打人?!?/p>
“所以他要告你們?”
“不,是我要告他,告他詐騙。因為我覺得衣服里沒有錢,那老家伙就是想訛詐?!?/p>
“有證據(jù)嗎?”
“沒有。但是如果我告的話,就有人調查了,可能會找出證據(jù)來?!?/p>
“也可能證明里面確實有錢?!?/p>
“沒錯?!泵棱徫⑽⒁恍Α?/p>
“當然不能告了!”苗苗插嘴。
“苗苗你別說話,我在問王義?!?/p>
我突然起了疑心。
“要是你告錯了,冤枉好人怎么辦?”苗苗急了,“如果衣服里真有錢,那可能是老人家一輩子的積蓄!他可能正急著用錢!比方說得了重病,比方說阿爾茲海默病。這個病典型癥狀就是健忘,所以才不記得衣服里縫了錢,一定是這樣的沒錯!太可憐了,這個病是不可逆的,有一天老人家會忘記他經(jīng)歷過的一切……”
“這組燈多少瓦的?”老三用筆尖指著紙巾,上面已經(jīng)被她畫得密密麻麻。
“別管什么燈了,老三你來評評理,一位阿爾茲海默……”
“停!告訴我多少瓦!還有色溫!”今夜,老三不關心人類。
“色溫是什么?”
“色就是光,光就是色。快,多少瓦?色溫多少K?”
“那誰知道!不用那么麻煩,你就隨便……”
“多少瓦!多少K!”老三竟然可以飆出女高音??Х瑞^瞬間安靜,四面八方的目光討伐過來,而老三渾然不覺。
“燈是誰買的?”我問苗苗。
“我買的呀,可我沒看……”
“哪兒買的?”
“網(wǎng)上。”
“購物記錄找出來?!蔽野衙缑绲氖謾C塞給她。苗苗雖然困惑但還是迅速照做了,拿到燈泡參數(shù)的老三恢復祥和。
苗苗低聲問我:“老三怎么回事?”
我敲敲太陽穴:“她這里有點問題,從小就這樣?!?/p>
話一說出口我就后悔了,短短幾秒鐘內,苗苗眼里秋水時至,百川灌河?!盀槭裁春萌丝偸巧??為什么命運總是折磨善良的人?”然后泣不成聲。
美鈴敲敲太陽穴:“她這里也有問題?!?/p>
我點頭表示贊同。
“對了,剛才那事兒還沒聊完呢……”美鈴說。
“那事兒是你編的吧?!?/p>
美鈴臉色一沉:“你竟然識破了?!?/p>
果不其然,美鈴這個虐待狂只是想看我糾結的樣子?!拔铱墒切拿餮哿??!蔽逸p松得意,腿抖成縫紉機,“還有,我根本沒有選擇強迫癥,別聽老三瞎說?!?/p>
“那你一會兒敢不敢走在前面?”
“有何不敢?”糟了,剛才是怎么想的?雙開門還是單開門?
“那我們走吧?!泵棱忀笭栆恍Γ岣呗曇?,“老三,苗苗心情不好,你送她回家行嗎?”
“等等,馬上算出來了,還差一個……”
“不就選個壁紙嗎?你到底在算什么?”
“8.147,8.592……哈哈!大功告成!這款壁紙綜合分數(shù)最高!”老三長吁一口氣,高舉雙臂伸個懶腰,渾身的脊柱喀喀作響,“誒?苗苗怎么了?”
“她親戚得了阿爾茲海默病。”美鈴說。
“真的?太可憐了!這個病是不可逆的……”
如此,我的朋友們都有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