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堂

程伯承

大躍進(jìn)時的“吃食堂”，我這個年齡是沒有記憶的，對食堂的記憶是從背著行李到林場上班的那一天起。

林場的食堂，在那人跡罕至的大山里。起伏跌宕的大山，茫茫無際的林海之中有幾排木板房，當(dāng)你遠(yuǎn)遠(yuǎn)地望到那木板房上的炊煙時，你心中就升起一股濃濃的家的溫暖。每天收工的時候，我和工友們都會從六七里外的伐區(qū)三步并成兩步往回趕，回到工區(qū)，洗洗頭，擦把臉，等待著食堂師傅“開飯嘍”那一聲呼喊。

食堂里會有什么好吃的？常常是玉米面大餅子，漂著幾朵油花的蘿卜、白菜湯。其實(shí)，食物的誘惑并不在于食物的本身，而是在于胃的饑餓程度。伐木工的早餐常常吃得匆忙，中午只帶四兩大餅子。冬季里攏起個火堆，用樹枝扎著大餅子，擎著烤。采伐作業(yè)超高的勞動強(qiáng)度和零下二三十?dāng)z氏度的嚴(yán)寒早已使身體中的熱量消耗殆盡，晚飯時急切地盼著食堂師傅的一聲呼喊。

木板房的前面，有一塊空地，兩畝多的樣子，場長號召工人們利用業(yè)余時間種了些白菜、蘿卜、土豆，還有豆角。但因林業(yè)工人種地隔行，重要的是沒搞生產(chǎn)責(zé)任制，所以蔬菜長勢平平。有一個冬季，白菜沒有貯存好，凍在地里，工友們吃了一冬天凍白菜湯。

有一位工友喜歡狩獵。一日黃昏，他背著獵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作業(yè)區(qū)，一進(jìn)屋就一頭扎到炕上，一看就知道體力嚴(yán)重透支。他說他打死了一頭三百多斤重的野豬，讓場子組織人去拉回來，夜半時分算是把那頭野豬拖了回來。此后的三天里，工友們的碗里沒斷過肉。感激之余，大家問起那位工友射殺野豬的過程，他說，當(dāng)野豬撲來時你必須得一槍射中它的要害，否則它就會沖過來和你拼命，誰生誰死只有老天才知道。

林場的女工友只有十幾個。當(dāng)年有首歌叫《鉆井女工多豪邁》，今天想來伐木女工也夠豪邁的。有幾位身體健壯的女工也上山跟油鋸。但終究男女有別，場里還是盡量安排她們做后勤，食堂炊事員就是一個主要選項(xiàng)。記憶中，場子里的十幾個姐妹差不多都干過炊事員。她們在家大都沒做過飯，一下子給這么多人做飯，壓力大了，大餅子切不成片兒，捧著吃的時候也是常有的。那個歲月，那個環(huán)境，人們都懷著極大的善意和包容，誰都會笑呵呵地吃到肚子里。

那些年有著一種對未來的憧憬和刻苦學(xué)習(xí)努力奮斗的火熱激情，夜半兩三點(diǎn)我就會起來，穿著大衣到零下二十多攝氏度的食堂里去點(diǎn)亮蠟燭讀書和寫作。多年后，在食堂里做飯的姐妹還提到這件事，并說常常以我為楷模，鼓勵她們的孩子學(xué)習(xí)。

有時我想，正是那段艱苦的歲月，正是那個大山深處的食堂哺育了我，給予了我強(qiáng)健的體魄，給了我飛向夢想的翅膀。

【原載《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