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亦文
他是佛祖前的展瓣青蓮還是瑤池中的蓮子仙客?
他用拈弓騎射提筆書畫的手指,撥動了大清王朝的冷韻冰弦,奏響一曲人間絕唱。
他是納蘭容若,捧讀《楞伽經(jīng)》的楞伽山人。
命運用金磚玉石為納蘭容若鋪了一條富貴路,可那不是他的名利場。他所愛的只是一弦彎月、一豆燈火和書香蘊染的幾尾芭蕉。
十八中舉,廿二進士,御前侍衛(wèi),專陪康熙覽勝煮酒。這是何等的顯貴與尊榮?
面對他人艷羨,納蘭深知自己不過是帝王棋盤上的一顆棋子,進退駐伏,都任憑康熙帝操控。沒有了自由,又是何等的不幸與悲涼?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奔{蘭不是柳七,但納蘭歆羨柳七。他寧肯拋舍似錦繁華,不作人間富貴花。只需一枕古詞、一抹紅袖,便可縱容時光浸染韶華,歲月淺靜淺喜。
塞上烽煙亂渡,沙場血染流云,隨軍出征的納蘭此時深感孤冷悲寂,萬千思緒,只縈繞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倚窗靜讀的身影。
愛妻意梅該是這薄涼塵世中他最暖心的安慰了。也曾丹青撫琴,也曾賭書潑茶。
亭外,他劍影驚鴻,舞落一地白梨花。亭內(nèi),她低眉淺笑,洗凈素手做羹湯。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東風(fēng)回首,鼓角罷吹。隨軍凱旋的納蘭策馬匆匆,只為奔見那個魂夢所系的人。本以為自己會是一場盛會的主角,不成想自己竟是那個唯一缺席的人。
愛妻盧氏難產(chǎn)而死,世間最懂他的那個人去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愿一輩子陪她左右,丹青疑會撫琴意,賭書消得潑茶香。
痛失愛妻,納蘭身心俱傷,再犯寒疾。
納蘭知道,經(jīng)歷了這場生命中最肆虐的風(fēng)暴,他生命的秋季應(yīng)是到了。即便青梅重現(xiàn),也只是給他帶來生命彌留前的回光返照;即便有沈宛相伴,也只是三生石上舊精魂的一段迷夢。
納蘭在愛妻盧氏祭日那天,溘然長逝,唯留一卷《飲水詞》??稍~卷上的文字,不過是生命殘留的碎殼,他人看到的也只是那紙紙薄涼。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那朵青蓮敗給了薄情命運,蓮瓣飄落,碎成一池搖曳的翡翠;清冷弦月,亂成一灣流金。
都說死亡是疾病的治愈。這次,那顆經(jīng)年受累的心,也應(yīng)在另一世界里慢慢銷忿復(fù)蘇吧。
這段生在富貴別有根芽的開始,攜著秋風(fēng)悲畫扇的結(jié)局,斂作一臺折子戲,在悠悠的歲月深處,演繹著獨有納蘭容若知曉的冷暖人情。
是深邃的孤獨還是高貴的寂寞?一程山水,一更風(fēng)雨;無盡情景,無邊往事。
曾經(jīng)許下的海誓山盟,也應(yīng)兌現(xiàn)了。